站在村口的娘
站在村口的娘
老家的村头,有个半亩见方的打谷场,打谷场的外沿,有一棵两人合抱粗的大柿树,柿树脚下,是一排拾级而下的石阶,这是老家通向山外的一条必经之路。从我读书时起,每当我上学或回家,母亲总是站在村口的石阶头上送我、接我。直到我长大远游,母亲这种习惯从未改变。虽然母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但她站在村口瘦小而单薄的身影,却让我永生无法忘记。
小时候,母亲在打谷场干活,总带我在柿树脚下玩耍。记不清多少次和母亲一起,送肩挑背驼的父亲出行。也记不清多少次和母亲一起在黄昏日落时,站在村口等父亲回家。在秋风中、在冬夜里,我陪着母亲看夕阳西下、看月牙东升。偶尔,从归家的父亲扁担头上解下一串糖糊芦时,我想像着山外世界的美好。
到了七岁上学时,母亲对我说:“只有读书,长大了才有出息”。那时,我虽然不明白“出息”是么意思,但从母亲满是期待的眼神里,我晓得读书是一件重要的事了。母亲第一次把我送到柿树脚下,叮嘱我“听老师话,好好读书”。走出村口老远,回头看时,母亲还站在那里笑着朝我挥手。秋日的凉风,把母亲的秀发吹得一翘一翘的。母亲第一次送我的情景,烙在最初的记忆里,让我永远记住了回家的路。
上中学时,总是周六下午回家取米、取菜,周日下午返校。每一次出门,母亲总是把我送到村口。我从母亲肩上接过一头是柴禾、一头是大米和咸菜瓶的小扁担时,母亲就要叮嘱不知说了多少遍的一句话语:“娘不在身边,要好好照顾自已。”到了星期六下午回家时,母亲一准又站在村口接着我。感觉在这一个星期里,母亲就像根本没有离开过村口似的,一直在那里站着等我回来。
记得有一个周六,学校春游,途中忽然下起了小雨,因雨打路滑,客车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事故,耽误了回程的时间,返校时天已擦黑了。那个周六,我回家很晚。快到村口时,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下个不停。我想母亲一定在家里等得焦急了。可是,当我走到村口正埋头上台阶时,只听一声:“儿啊,你总算回来了!”春寒料哨的雨夜,忽然听到母亲一句亲切而耽心的话语,一股暖流温暖了我的全身,泪水夺眶而出。黑夜里,我不知道母亲一个人在风雨中站立了多久?
有一次,村里人捎信说母亲病了。没有一分钱,我无以为计,饿了两餐没吃,将省下的两张饭票换了几毛钱,秤了两斤最便宜的苹果回去看母亲。当我走到村口时,母亲却站在瑟瑟的秋风中迎接我。看见消瘦、憔悴的母亲,我说不出话来,只流下两行泪水。回到学校,却发现母亲又将两斤苹果塞进了我的米袋里,一个也没舍得吃。
从我上学的第一天起,母亲就一直坚持送我、接我,从无间断,这已成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了。
参加工作以后,我一直在边远基层派出所工作。因为离家远和工作忙,我很少回家。村里人说,母亲常常一个人待在村口,一等一个下午,一等一个黄昏。曾经不知有多少次对母亲说:“我已经长大了,不要再这么辛苦地在村口站着了”。可母亲总是回答我说:“儿子在外,那有娘不耽心的,只要看到你健康、平安地回来,娘就放心了”。
成家以后,我被调到了城里,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山里老家。每一次回去,母亲一准站在村口接我。与过去不同的是母亲的脸上已经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头发全都白了,躬弓的瘠背就像山间的犁弯树一样,弯曲得快要折了似的。节日一过,又送我到村口。我搀着母亲走过从家门到村口这短短的一段路程,母亲就有些气喘吁吁了。走出村口老远,回头望时,母亲站在那里“哈哈”地喘气。
一九九八年一个冬日的早晨,母亲照例把我送到村口。这一次,母亲拉着我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昏花的两眼看着我总也看不够,嘴里不住地说:“儿呀,娘以后不接你了,你自已回家吧!”“在外头要好好地做事,有空时记得回家看看,莫忘了回家的路啊!”母亲话语凄然。我不解地回答说:“有娘惦记着,我乍能忘了回家的路呢?”可我不知道这是母亲最后一次送我。
一个月后的一天中午,村里打来电话说母亲去逝了。接到噩耗,泪水夺眶而出。想到先前父亲去逝时,我没在身边送终,现在母亲去逝了,我又没在身边送老,恨自已枉为儿子。心里头犹如双手抓扯一般,揪心地疼痛……。很长一段时间,我在沉痛中转不出来。
母亲没读过书,扁担往地上一倒,不认得是个么字,也不晓得么繁文缛节。在她的生命里,儿子就是她的天。她只会用这种最原始、最朴实的方式表达对儿子的爱。尽管从家里到村口的路程很短,不过二、三百米距离,但这短短的一段路,却让我温暖了一辈子。是母亲一步步把我送进学堂、送出山外、送到城里。等我长大了、远离了,母亲却老去了。如今,虽然母亲已经去逝十多年了,但在我的心里,母亲并没有走远,她的身影依然在村口站立着,挥手送我远行,翘首等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