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他乡遇故，峰回路转

　　六爪女把那页纸还给了他：“你放心，这件事情说出去我们自己也不光彩，今后我们就是朋友，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因为别的事情在这里混不成了，放心到我那里来，我那里还需要会计呢。”
　　柜员连忙把手里的那页纸放在烟缸上点燃烧毁：“谢谢头家。”
　　六爪女和龙管家从永昌银号出来，龙管家小心翼翼地问她：“头家，你打算咋办呢？”
　　六爪女说：“我要他南洋商行从连城县消失掉，你信不信？”
　　龙管家连连点头：“我信，我信。”
　　其实，六爪女这也就是说说泄愤而已，并非她真的有什么本事把人家南洋商行给灭了。然而，就像冥冥之中自有公道，他们还没回家，灭掉南洋商行的机会却已经悄然降临了。
　　六爪女和龙管家分手，自己去市场上买生鲜，到了集市上，买了几斤鲜肉，才想起没有办法往家里拿，她从来没有干过这种活，忘了买菜采购要带菜篮子。好在有钱，就地花了几文铜板，从一个小贩手里买了一个盛菜的背筐，吊在后背上采购了一大堆往日在家乡的时候爱吃得不得了却很少能吃得到的生鲜，比如白鹜鸭、金线鱼、溪毛虾之类，其中，溪毛虾是闽西特产，生存于山溪中间，通体透明，只有半截小拇指大小，清煮、红烧之后，鲜嫩无比，咀嚼起来尾味留甜。这是穷人的吃食，因为它能够自己动手捕捉；同时也是富人的美食，穷人捕了来往往舍不得吃，就拿到集市上出卖。过去在家乡的时候，六爪女经常带着红点跑到山溪里去捕来了拿回家让她妈妈清煮或者红烧了解馋。荤腥买得差不多了，六爪女又买了一些老豆腐、茼蒿菜、野山菇之类的素菜，准备回去一并做了给红点吃。
　　回到六顺商行，六爪女远远看到门口站了兵，微微诧异，难不成又有军队来骚扰了？想到红点，六爪女顿时有了底气，从容地走了过去。刚刚到门前，当兵的马上立正敬礼，好像六爪女是他们的长官。六爪女不惯这个道道儿，有些慌乱，本能地用了对伙计的口气：“快把这些东西接过去，提了一路累死了。”两个兵连忙从六爪女的背上接过了菜筐子，帮着她送进了六顺商行。
　　进了六顺商行，才看到昨天见过的胖营长还有那个连长、排长正坐在前堂和龙管家聊天、喝茶，气氛看上去很平和。见六爪女进来，几个人齐齐立起，龙管家抢先说明：“头家，这些弟兄今天是专门过来给你赔礼道歉的。”
　　这些人即使不是过来赔礼道歉的，看在红点的面儿上，六爪女也不能不热情接待，于是说：“俗话说，不打不成交，你们还那么多礼数干啥？从你们团长那头算起，你们都是我的兄弟。再说了，我们也不应该对这位兄弟动手，委屈了他。”六爪女说的“这位兄弟”指的就是那个被她扇了耳光又绑了起来的排长。
　　胖营长呵呵笑着说：“难怪头家一个女子能把六顺商行治理得风生水起、有声有色，头家就是一个巾帼英豪。我治下不力，深感惭愧啊！”
　　六爪女记得这个胖营长姓王，试探着说：“王营长吧？”
　　胖营长哈哈大笑：“头家好记性，卑职王耀挺，光宗耀祖的耀，挺身而出的挺。”
　　六爪女接着说：“王营长这么说反倒弄得我不好意思，还是那句老话，不打不成交，过去的事情我们就不说了，今后我们就是朋友、兄弟。”说完，扭头吩咐龙管家：“中午到客家酒楼摆一桌，你我还有胡子、哑哥，跟王营长他们好好喝几杯。”胖营长连忙客气。六爪女说：“不答应就是看不起我。”胖营长也就不再客气，打着哈哈答应了。
　　六爪女看到他们都还站着，连忙招呼：“几位坐吧，当兵在外，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真的不容易。”几个人就坐，六爪女又想起了刚才站在门外的士兵，招呼道：“叫门口的弟兄也进来喝茶，别像个门神一样站在外面。”
　　王营长说：“不管他们，他们生来就是站着的命。”
　　六爪女又吩咐胡子：“胡子，你去把外面的弟兄叫进来招呼，泡好茶。”又对王营长说：“站在门口人家以为出了啥事，我们还做不做生意了？”
　　胡子一直站在门外看热闹，听到六爪女吩咐，答应了一声跑了。
　　喝了一阵儿茶，聊了一会儿，场面就熟络了，相互间也没有了拘谨。王营长是个广东鬼佬，大脸盘，长了满脸胡子也不剃一下，六爪女以为他五六十岁了，一问才三十，立刻按照老习惯给他取了绰号：胡子。想到六顺商行已经有了个胡子，就又改了一下叫“大脸猫”了。
　　“王营长，你看你脸上的胡子像只猫似的，我以后就叫你大脸猫好不好？”六爪女的毛病，给人家起了绰号就要叫出来才过瘾，她总觉得叫谁的绰号比正经八百叫名字亲热，也更容易记住。
　　王营长尴尬哂笑：“呵呵，随便了，讲啥不就是个称呼吗？”
　　随同前来的连长又提起了四眼县长：“头家，我那天真的有些唐突，只听那个戴眼镜的跑过来说你们六顺商行把我的人绑了，也没顾上详细问问，就跑来瞎闹，要不是团座来得及时，说不定就闯下大祸了。”
　　连长这么一说，六爪女更砸实了四眼县长借军队征用民房之机，企图把六顺商行搞垮的险恶用心，念头一转，吩咐龙管家：“龙管家，按照老规矩，老总们上门，必要发车马费，你去备些大洋来。”
　　龙管家附耳请示：“多少合适？”
　　六爪女说：“这位排长叫我给绑了，受罪了，多给些，两百块。大脸猫官大，两百块，这位连长昨天挨了红点鞭子，也应该慰问一下，两百块，他们带来的弟兄每人十块。”
　　大脸猫连忙推辞：“不好不好，无功不敢受禄。”
　　他这么一说，连长和排长也连连推辞：“不行，这不行，叫团座知道了我们就活不成了。”
　　六爪女“咯咯”笑：“你们咋那么怕团座？实话给你们说，你们团座小时候最怕我，放心，我不会给他说的，他归他，你们兄弟归你们兄弟，也不要说无功不受禄的话，今后我拜托你们的地方多了，不收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们六顺商行。”
　　六爪女说得真诚，那几个当兵的也没有不爱钱的，看到六爪女真心实意，大脸猫也就顺水推舟了：“呵呵，恭敬不如从命，头家讲义气，今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发话，他们这些狗日的敢推三阻四，我大耳光子抽他们。”
　　正说着，龙管家捧了一堆大洋进来，白花花的大洋让几个军人都眯缝着眼睛看得发呆。龙管家随身带了几块红绸巾，按照六爪女说的数，包成了几包，给了几个当官的，又到院子里给当兵的每人发了十块，就听得外面一阵嘈杂，六爪女知道是那几个守门的兵拿到了钱高兴。
　　中午吃饭，六爪女选了客家大酒楼，她这边带了龙管家、胡子、哑哥，大脸猫那边是随同他来的连长、排长，还有三四个士兵。大脸猫不让士兵上桌，六爪女看不过去，就另开了一桌让胡子照顾士兵，士兵很感激。胡子心里没底，不知道该点什么档次的，过来请示六爪女。六爪女说我们吃啥你们吃啥，那几个当兵的便感动得了不得，连连给胡子说头家好。
　　六爪女要了一大桌菜肴，连城米酒坛子在桌旁摆了一长溜，让大家敞开吃喝。即便当官，军营里的伙食也好不到哪儿去，能有机会在连城县最高档的客家酒楼美餐一顿，也算是难得的口腹之福。官兵们狼吞虎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比起竹林寨伙计们当年在肉日的情景一点儿也不差。酒酣耳热之际，六爪女问大脸猫想不想挣钱。上午在商行的时候，她给大脸猫他们几个发钱，就是要试探一下他们爱钱的程度，明明知道六爪女跟他们团座的关系，见了钱却也敢收，证明这几个家伙都是贪货，只要他们贪钱，六爪女的计谋就有了基础。
　　大脸猫嘴里塞满了鸡鸭鱼肉，大胖脸撑得就像吹胀了的猪尿脬，两眼放光：“头家你说，我们这种扛枪吃饭的人，哪一个不是有今天没明天？趁活着不赶紧赚些钱留给家里人，上战场吃上一粒花生米就啥都没了，老婆孩子谁管？”
　　六爪女的眼睛里也放出光来，与大脸猫不同的是，六爪女眼睛里放出来的光贪婪的色彩淡，凶狠的色彩浓，以至于大脸猫都有些惊愕，好在六爪女眼里的凶光一闪而过，马上又变得平静如水：“你卖给我十杆枪吧，新旧不论，只要能打响。”
　　大脸猫吓坏了：“卖枪？上面知道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六爪女“咯咯”笑：“我没说清楚，实际上不是卖，是借，每借一杆枪，我给你十块大洋，用过了还给你。”
　　大脸猫松了一口气：“你看你说的话，头家要用枪尽管说话，到我的团里，拣好的拿，别跟我提钱字。”
　　六爪女附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大脸猫差点儿没跳起来：“真的？那我可不敢做主，一定要给团座汇报一下才行。”
　　六爪女说：“给红点说一下是应该的，但是现在不能说，你就当啥都不知道，该说的时候我叫你说你再说。”
　　大脸猫看着六爪女，忘了吃喝，六爪女也不多说，端起酒杯：“来，大脸猫，我敬你一杯，今后大生意我们一起做。”
　　大脸猫魔怔了般木僵僵地端起酒杯，六爪女一干而尽，他也把杯中酒喝光了。六爪女知道，按照她的计划，能得到那么一大笔钱，是大脸猫做梦都难遇到的横财，他为此犯晕是正常的。
　　今夜没有月亮，幽暗的天空投射着深蓝色的天光，看上去冷冷的，远处不知谁家的门前挂了一盏灯笼，给地面投下了一圈蜡黄。不远处，南洋商行的石墙黑黢黢的活像山壁，遮挡了冷冷的天光。六爪女躲在民舍院墙的拐角处，看着胡子他们几个把一杆杆大枪传递进去。其实这些事情都是事先勘察、计划好了的，应该说是万无一失，根本用不着她亲自来，可是，她却仍然跟着来了。她的下意识要亲眼看着南洋商行能够按照她的计划，像被山洪淹没的茅屋一样垮塌成一片废墟。
　　回想一下，六爪女觉得自己并没有对南洋商行做过超越了商业竞争的歹事，可是他们却非要将六顺商行置之死地，这里面既有卑鄙无耻的谣言污蔑，也有心狠手辣的借刀杀人。在这之前，六爪女尚没有对南洋商行进行全面反击的念头和机会，现在，既有充足的仇恨，又有现实的力量，她觉得不彻底把南洋商行做死就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六顺商行的众伙计。
　　看着胡子他们在南洋商行墙里墙外地忙碌，六爪女心里充满了报仇雪恨的快感。胡子他们弄好了，悄没声地跑过来交差：“都好了，藏到了他们的铺底下还有柴房里。”
　　六爪女回到六顺商行倒头便睡，她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就要跑去找大脸猫，然后再去找红点，一天下来要跑很多路，办很多事，还要看很多热闹，即将到来的一天将会是非常忙碌的一天，她期待着新的一天。
　　这是六爪女第一次正面看到南洋商行的吴老板，吴老板是一个黄脸大汉，或许本来并不黄，只是看到那么多军人包围了商行他的脸才黄的。大脸猫并没有现身，带队的是三连长，他带的又是那个被六爪女捆绑过的三排长。按照六爪女的设想，这几个家伙跟她有缘分，如果没有这几个家伙跑过来征用她的房子，也就不会有与红点的重逢，如果没有他们几个过来赔礼道歉，也就不会有今日得以快意情仇的机会，相信了缘分，六爪女决心让他们大大地尝一回甜头。
　　三连长双手背在后面，态度十分蛮横：“你们是商行还是匪窝？”
　　南洋商行的吴老板吓坏了：“老总，这话怎么说的，我们可是安分守己的商人，犯法的事情从来不做，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三连长对士兵挥挥手：“你们进去给我搜！”又对黄脸吴老板说：“搜过了，你再说你是不是好人吧。”
　　兵们一哄而入，片刻之后，就听得院子里闹声一片，还有踢里嘡啷铁器落地的声音。
　　六爪女安坐在街对面的茶馆里，跟龙管家、胡子还有哑哥品茶，看到对面闹成了一锅粥，急不可耐地想过去看看热闹，站起来抻长脖子张望着。
　　龙管家笑呵呵地拉她坐下：“头家，你咋那么稳不住神呢？”
　　六爪女坐下来，一口口吸溜着茶水，她在急切地等待着那一刻。
　　士兵们背着、扛着搜查出来的大杆枪，押解着南洋商行的人，一路呵斥着走了。六爪女即刻起身，她的任务是去看望红点。与此同时，大脸猫也去向红点报告南洋商行私藏军火的事情。六爪女不但要帮着大脸猫说话，还要忽悠红点查封、没收南洋商行的账户和大洋。
　　龙管家帮她提起搁在一旁的瓦罐，瓦罐用棉布严严实实地包裹着，这是六爪女炖了一夜的老鸭汤，给红点补养身子的，走得匆忙，差点儿给落在茶馆里。几个人出了门，坐上了事先备好的马车，然后朝红点的军营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