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望山河30
怅望山河30
还有一本书,淡黄色的封面,如泥石流崩泻山体,也像山地上无人收割的麦田--这也是一本关于第四纪地质的书。一张一张死去与活着的灾民悲痛欲绝的脸,一再叠印在深绿与黄色上。再读这些书,是为了写几篇西南水电开发与地质灾害、地震地质研究和预报的决策参考,报送领导。
在这些书里,我读到了许多灼伤人眼的地名:汶川、茂汶(茂县)、北川,还有映秀、漩口……这些,都成了瓦砾遍地的废墟。我在电视里看到,汶川县城东沟,那是一条著名的断裂带,在那里可以观察到不同时代、不同成因的岩石类型。这个宽不足两公里,而有些地方只有几百米宽的断裂带,成了天堑,成了生离死别的地方。
《青藏高原新生代构造演化》作者潘桂堂是我的老乡、地矿部青藏高原研究所所长。几十年里已经30多次上青藏高原野外考察,书中那些地方都是他亲自考察过的。有一天晚上,在北京的招待所里长谈,我问他最危险的考察是哪一回。他想了想说,在祁连山和阿尔金山交界处的断裂带上,攀上一个陡峻的古火山口考察,上去了竟下不来。--这样用脚走出来的地质学家现在已经不多见了。
我翻阅着这本关于青藏高原新生代构造演化的学术著作,竟有恍若隔世之感。很多与地名有关的地学名词,现在都需要注释了:“彭灌杂岩体”--彭是彭县,现在称彭州;灌是灌县,现在叫都江堰市;“威州镇东沟剖面”--威州镇即汶川县城;还有著名的“汶川-茂汶大断裂”--茂汶即今天的茂县。龙门山大断裂中有许多推覆体,形成了许多“飞来峰”。推覆群的“根带”,正在映秀-白水河-北川。
汶川大地震使根带发生撼动。
地震其实需要地学研究的支撑。这是一门艰辛与寂寞的工作,还需要长期深入野外考察--可能十年几十年那只“老虎”都还在沉睡,蹲伏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醒来。一代又一代人只能在大地上老去。但是,勇气与真知灼见,需要在寂寞中坚守和磨砺,更需要持之以恒的科学精神。
没有一种倒下叫站起。倒下的已经永远倒下了。我们活着的人,不能愧对死难者,愧对后人。--这就是义无反顾,攻克难题,而绝不能畏葸不前、轻言放弃的理由。
时如流水,缘如流水,情如流水。
不禁忆起年轻时在括苍山中的生活,几乎天天都要下井或者跑野外。经纬仪、地质锤、等高线、断层、矿脉、倾角。井下有神谧的清凉与安静,休息时,枕一顶藤帽,躺着,听着滴答的水声,读那些岩体和地层。几百米井下,人一步步下去,黑暗中虽只能看见矿灯照出的一小片岩壁,细细辨认,却有不同的色彩,不同的结构,无穷的变化。
夜晚灯下,窗外传来松风与涧水的激荡声,读地质学矿物学,认真对照着岩石的标本。其实自己也不明白,读这些书今后有没有用,生活的河会把我带向何方,抛掷在哪里。但专业阅读和野外生活,在贫困中给我带来很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