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海上来-张爱玲传奇27
她从海上来-张爱玲传奇27
张爱玲最喜欢坐着电车望着窗外,自己在心里说话:“我是一个古怪的女孩,从小被目为天才,除了发展我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的目标。然而,当童年的狂想逐渐退色的时候,我发现我除了天才梦之外一无所有——所有的只是天才的乖僻缺点。世人原谅瓦格涅的疏狂,可是他们不会原谅我。
我三岁时能背诵唐诗,七岁时我写了第一部小说,九岁时我踌躇着不知道该选择音乐或美术作我终身的事业。对于色彩、音符、字眼我极为敏感,我爱用色彩浓厚,音韵铿锵的字眼,如珠灰,昏黄,婉妙……
我发现我不会削苹果,经过艰苦的努力我才学会补袜子。我怕上理发店,怕见客,怕给裁缝试衣裳……在待人接物的常识方面,我显露惊人的愚笨。在现实的社会里,我等于是一个废物!但我懂得怎么看七月巧云,听苏格兰兵吹bagpipe,享受微风中的藤椅,吃盐水花生,欣赏雨夜的霓虹灯,从双层公共汽车上伸出手摘树巅的绿叶。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我充满了生命的欢悦……”
五月的风轻拂着张爱玲的脸。一季的梧桐又绿了,和人行道边的红砖墙交相辉映。她带着第一部小说手稿《沉香屑——第一炉香》去拜访沪上名作家周瘦鹃。得到周的大力赞赏,他还亲自登门拜访张爱玲,语气平和地说:“那天跟张小姐谈得很高兴,拜读了大作,更是余香袅袅,回味不尽。”
张爱玲谦虚地说:“周先生过奖,我从小跟着我母亲和我姑姑抢读《礼拜六》,我在写作上也很受您的启发。”
周瘦鹃摆摆手,真诚地说:“那不敢当,您的作品独树一格,像沉香屑——第一炉香,第二炉香,这样的命题和叙事手法已经打破了旧小说的框架,让人耳目为之一震。《紫罗兰》复刊是我今年最大的期愿,在创刊号就能有这等突出的作品实在是我的荣幸!还希望张小姐要继续努力,替我们多创作一些好的小说。
张茂渊在一旁玩笑说:“您放心!她这个人是——你叫她做别的她也不会!“她轻松搭一句,文绉绉的谈话气氛就被打开了。
张爱玲的小说在《紫罗兰》杂志上刊出后,引起上海文坛的一些人关注。《万象》杂志的主编柯灵读到小说,简直惊为天人,赞不绝口:“我拿到文章一读,简直觉得是个奇迹。当编辑看到好文章,脊背骨要来回麻三趟,就那样!我得打听打听这张爱玲是从哪里冒出的,上海有这样一个人才怎么我们搞出版的竟然会不知道?”
负责杂志发行的平襟亚见他坐立不安的模样觉得好笑:“真有这么好?请她来谈一谈嘛!”
柯灵几乎要仰首问天:“你没看见我坐在那儿唉声叹气三天了吗?我在想上哪儿去找这个人?”
“怎么不问瘦鹃兄?”
“好意思吗?那不等于是挖人家的墙根?大家都办杂志嘛!”
这时窄小的杂志社门前伫立着一个窈窕的身影,一身丝质淡色碎花短袖旗袍,手里抱着一个报纸包,手绢子擦着鼻头的汗,正张望门前的木牌。柯灵与平襟亚互看了一眼。柯灵迎了出去问:“您贵事?”
“我姓张,我叫张爱玲,我有一篇小说,不知道贵杂志是否有兴趣愿意刊登?”柯灵眼睛登时一亮,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张爱玲像一团野火,一阵春雷,在四十年代的上海文坛轰轰烈烈地炸开来。稿费汇票和约稿信纷至沓来,其中又以《天地》杂志主编苏青的约请最为别致:“叨在同性……”姑姑看了也觉得有趣。
这天,苏青在自己出版社对面的小食店里吃面,唏哩呼噜的,眼睛还忙着看稿子,她冷不防看见一个穿着老清装的女子抱着稿子在出版社前张望。苏青一口面就含在嘴里,不确定这人是从哪朝哪代冒出来的,跟自己有没有关系。
女子向小食店走来,问正在煮面的老板:“想请问您,有个《天地》杂志社是不是在这弄堂里?”苏青赶紧吸两口面汤,嘴一抹,立马追出去说:“我是苏青!你是张爱玲?”
张爱玲回过身,嫣然一笑:“我来给你送稿子!”
苏青带着张爱玲来到家里,一进门便能看见一张方桌,桌上堆着早上的稀饭锅,旁边都是书和稿子,看来这桌子既是办公桌,又当饭桌用。小孩的一只毛鞋扔在桌上,苏青顺手拿走,解释说杂志社办公室就快有着落了。
张爱玲一进来就喜欢上这里的气味,有一个女人全力张罗着一个世界。她微笑着说:“我知道稿子晚了,怕寄来还要耽误时间,自己跑一趟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