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海上来-张爱玲传奇34
她从海上来-张爱玲传奇34
看完电影天黑透了。黑夜的马路上,张爱玲与炎樱大步走着,炎樱边走边问:“你说他们在银幕上的接吻是真的吗?”张爱玲说:“总得嘴唇对上嘴唇吧!现在把头偏过来一边遮住已经过时了!”炎樱厌恶地叫道:“我告诉你!那真像动物一样!很讨厌!很不干净!”张爱玲奇怪地看着她,对这类的事显得老成世故,熟读《金瓶梅》,她自然不大惊小怪。
炎樱又说:“我怀疑,这样恶心的事,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想看,电影要是没有两个这样的画面,观众一定要退票把钱拿回来,对吧!”
张爱玲说:“其实中国人一直以来也都是不太接吻,以前男人宁愿拿嘴去啜女人的小脚!觉得味道更好!”
炎樱失声叫道:“怎么可能?我要是穿一天鞋子我都不敢闻我自己的脚,下雨天穿胶鞋更可怕!”
张爱玲知道这方面炎樱是没有细菌的真空,说了她既不明白,还要不厌其烦地问东问西,便笑着说:“不跟你扯了,我要回去了。”
炎樱立刻抗议,因为张爱玲答应送她回家。张爱玲抱怨说:“电影你是看得津津有味的,不能算是陪我啊!而且真的很冷,我都觉得我要伤风了!”
炎樱摇头说:“不会啊!这风多好,吹了精神更好!这样走路说话很好啊,是你自己说你愿意晚一点回家的!”
张爱玲不吭气,她是愿意晚一点回去,只是她没有告诉炎樱理由。想了一下,她挖苦说:“我姑姑常说我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人,但是还有一个能跟我较量的,是炎樱!”炎樱听了不以为意,笑着说:“所以我们才会变成好朋友!”
张爱玲思量着说:“对!可是朋友起码要对彼此有良心!请你想一想我们两家东西各一边,又不同路。现在我陪你,待会儿回去路上只有我一个人,电车挤不上,三轮车又太贵,我要你男朋友这样顶着风送你也就罢了!又不是!除非你替我出一半车钱,要不然我就要转头了!”这个方案炎樱倒也同意,只是有些细节还需探讨,寒风中两人锱珠必计地认真算计着往前走。
远远的,张爱玲看见自家公寓楼门前亮着晕黄的灯。她回来习惯要先去开信箱,打开时看见里面躺着一张白色的字条,那个人来过。她在外面逃了一天,觉得很累,这才觉得什么也没躲开,白逃一场。她手里捻着那张字条,不打开看,她只是在延长那种心里的刺激感。他来过,她不在。
她回到屋里,展开字条来看,只有简单的几个字:“燕子楼空,佳人何在。”她怔怔地坐在书桌前,知道再这样下去,她会陷入不可控制的感情里。她愿意趁现在自己还有逃走的力量,去阻止这个人再靠近她。于是她抽了一张纸,回信给胡兰成。
张爱玲让胡兰成不要再找她,可胡兰成是认真执着的,他不同意张爱玲的理由,思前想后又来按张爱玲家门铃。张爱玲用问询的眼神看着他,他则回应以家常、近乎戏谑的口吻:“我给你把报纸和豆腐浆拿上来了!”张爱玲刚洗完头,头发稍滴着水,把肩头的衣服滴湿了一块。胡兰成亲切地说:“把头发擦干去!”张爱玲没有任何表示,砰的把门关上,胡兰成以为她是生气,其实张爱玲是解去门链,这才重新把门打开,脸上有着忍不住的笑。
将胡兰成让到屋里,张爱玲因稿债需偿还,只好真的放单他,自己坐在书桌前埋首写文章。胡兰成则坐在那张靠墙放的单人沙发上看书,烟烧在旁边,偶尔抽一口。张爱玲却真的能写,胡兰成有时候从书后面看她一眼,很佩服她钻进去就忘形无我的态度。
张爱玲和胡兰成这天竟是在较量专注,谁都不愿意先打破沉默或打扰对方,惟只能偷偷地互瞄着彼此,偶尔眼睛不小心遇上了,还要换个姿势,咳两声化解一下尴尬。
张爱玲写完一段,打了个句点,放下钢笔,搓着手指上的蓝色墨迹,胡兰成把手帕递过来说:“别往衣服擦吧!”张爱玲迟疑地接过,低头擦着墨迹,看胡兰成还在书里,便幽幽地问:“看书哪不行,非要在这里?”
胡兰成几乎是赖皮地说:“这里有钟灵毓秀之气,人坐在这里脑子格外清醒。”
张爱玲一脸正色地问:“我递字条给你,你看了吗?为什么还来?”
胡兰成说:“因为你没说出个道理。我这人不依命令只依道理!你真的不愿意我来?”
张爱玲虚张声势地问:“除非你也给我一个道理,我愿意当你是个朋友,但朋友也没这样的!为什么你要这样三天两头地来?”
胡兰成沉默着,他是该说出个道理,但他竟然没想过为什么,好像来是件理所当然的事。但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他沉吟半晌说:“因为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一个能说上话的人了!谁见幽人独来往?孤鸿缥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