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海上来-张爱玲传奇39
她从海上来-张爱玲传奇39
张爱玲更得意地说道:“像丝棉沾了胭脂,渗得一塌糊涂!”她看他眼中无限爱意,仿佛甘愿伏身在地上,做一湾清浅的小溪,涓涓为她而流。她伸手摸着胡兰成的脸颊,手指纤纤一路滑下来。有一刹那她心里感到极大的震动,她只能傻气地看着他,傻气地问:“你这个人……是真的吗?你这样跟我在一起……是真的吗?”
胡兰成握住张爱玲的手,镇在自己心上说:“你是‘花来衫里,影落池中’,纵使亲近,也不沾染!你是来得去得!”两人最蚀骨的缠绵就只是这样痴傻地相看。这一刻胡兰成忽然有感,张爱玲于他即使这样靠近,亦有遥不可及的地方。
静极思动,池田鼓励胡兰成办一份杂志,两人兴致勃勃地找来张爱玲和炎樱商量,胡兰成做总的经管,演说般开口道:“把我们自己对政治文学艺术的思想发表出来,用一种最素朴的方式来办,我们都能写,爱玲和炎樱又能画,可以连美术设计都自己来,池田负责找印刷,我负责编辑业务,这就有一块我们自己发声的园地了!”杂志定名《苦竹》,取自周作人译的日本俳句:“夏日之夜,有如苦竹,竹细节密,顷刻之间,随即天明。”
胡兰成的生活重心渐渐移至上海,移至张爱玲的周围。他妻子英娣偏偏在这个时候拿着张爱玲写给他的信赶到上海,她态度很明白,就等胡兰成的一句话。胡兰成却始终沉默,仿佛眼里还透出责备她翻查张爱玲信件的意思。他并非不知道自己心中孰轻孰重,但判断由别人下,自身便少了一层责任,他反而成了那个被决定的人。
英娣仍有江湖儿女的杀伐决断,她开口提出离婚。胡兰成随她回南京家里安排余下的事。再回上海时,他忍不住向张爱玲诉苦:“她走了!她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说到这里竟然红了眼眶,这是张爱玲第一次看胡兰成流泪,心里五味杂陈着,反应更冷淡平常,她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说,仿佛这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
胡兰成望着张爱玲,知道她一点也不同情他,也知道她的位置是尴尬的,但又不觉得他自己这样的情感有冲犯,一个人坐在那里兀自伤感着。张爱玲蹲在地上,抬头看他问:“你要我说什么?”胡兰成哑然无言。
直到晚间睡下,胡兰成仍背身侧卧,看似入梦。张爱玲躺在他身边,是醒的,她回过身去环住胡兰成,把脸颊贴在他的背后,听他浅浅的息声,喃喃地低声念着:“夏日之夜,有如苦竹,竹细节密,顷刻之间,随即天明!”
黑暗中胡兰成按住张爱玲的手,又过了片刻,他转过身来,抱着张爱玲,幽静黑暗的夜里,他看着她,两人无言地和解。他不是完人,她也不是。他们只是尘世中一对俗气的男女,偷得片刻的欢娱。即便是千疮百孔的爱情,也是爱情。
即便是张爱玲,也需要婚姻来为爱情做保证。她穿着那件桃红的衣裳,整个人洋溢着一种喜气。张爱玲将毛笔饱饱蘸了墨汁,在一张粉红色的婚帖上写下几个字:“胡兰成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她把毛笔递给炎樱,炎樱站在中间,带点游戏的顽皮,把毛笔交给胡兰成。胡兰成接着张爱玲的文字写:“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张爱玲看着那几个字,又看看胡兰成,她喜欢那几个字。轮到炎樱在见证人下签字,张爱玲和胡兰成只是喜滋滋地对望着。
张爱玲眉目间都是喜气的笑,姑姑把她叫到自己房里,拿给她一只金镯子,也没说是贺礼,因为这一切看来都太不像是一回事。张爱玲想让胡兰成同来道谢,姑姑急急忙忙地阻止说:“别别!我跟他还是胡先生,张小姐,这件事我也就只能表示到这样!但我是写信给你母亲跟她提了一提,我总是对她要有个交代!”
张茂渊的疏离并没破坏张爱玲的好心情,和胡兰成在一起的每一点时光,张爱玲都当做是金粉金沙当空纷纷落下。幸福像是住在高楼上,是离地腾空而起的,看红尘已隔了九天十八层外。何况,《传奇》销售奇佳。
浮焰红日,红到极处,也就是它将落的时候。烟尘腾腾的十里洋场,隐隐能感到时代的焦渴干裂。秩序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一九四四年的秋阳艳艳,远远望去一片橙色的世界。上海在尘埃烟晕里浮晃,宛若沙漠里的海市蜃楼。张爱玲和胡兰成立在公寓的阳台上,并肩看着远方红彤色的天空,张爱玲突然有所悟,说道:“都说杜鹃泣血!天色艳成这样!真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好像什么都要尽了!”
胡兰成也遥遥望出未来的萧索,叹道:“时局要翻了,来日必有大难。”
张爱玲一惊,胡兰成接着说下去:“我答应池田去武汉办《大楚报》,我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我就拿办《苦竹》的精神来办它,民国还没有成形,我还有说话做事的余地!”
张爱玲也不是嗔怨,好奇地直问:“你也不跟我商量的!”
“你也不会拦阻我啊!”
张爱玲想好像也是这样,又想学一般的女人,玩笑说:“那你就别去了!”
胡兰成笑着轻拍她一记说:“说得这样理不直气不壮,你到底是不会做妻子啊!”
“妻子都要问丈夫要钱的,我没要过哪!拿钱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