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迈尔斯的海(十七)
少年迈尔斯的海(十七)
最近的小屋离这儿不到两公里,但穿着橡胶靴全力跑,我猜大概也要十分钟才到得了,感觉上好像比实际距离还要远得多。
来应门的老人后来告诉我,当他打开门没看见人影时,还以为自己疯了,直到他低头往下看,才发现一个穿着“织果牌”内裤、喘得说不出话来的小鬼。
司库达先生是位严肃的斯堪的纳维亚独居老人,一脸皱纹,原来高大的身材也因为岁月的消磨而萎缩了。他看起来实在太老了,我本来打算继续跑到下一家木屋去,但他让我冷静下来把事情说清楚。在打电话到刑警办公室之后,我们便带着一捆绳子往沼地跑,后面还拖了一艘充气救生艇。他不时停下脚步,像要打撞球一样弯下腰,一张脸红得像正在产卵的红鲑鱼,尖锐的喘气声听着像是能把树枝都给吹断的强风。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我可能会一个晚上害死两个人。等我们冲到海滩时,天色已经微亮,视线也变得比较清楚,我不禁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耽误了太多时间。
海水还是那么的平静,旭日依旧升起,你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这就是地球:它不会停下来去感知每天所发生的灾难,它只是不断地旋转,不断让一堆烂事发生。我想这就是人们寻求宗教信仰的缘故:那才能帮助他们领会到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无论是他们出生前或死亡后,这个世界在没有他们的状况下依旧运转如常,不会有一句赞扬,更不会有一丝怜悯。
潮水回涨的速度比我预期的还快。事实上,潮汐的涨落是没什么规律可言的,退潮的初始或涨潮的最后一刻总是鬼祟缓慢,让你无从察觉。它们通常会在摇摆不定一小时后——趁着你最不大意的时候——才气势汹汹地涨起或退落。在我找来独居老人的那段时问里,潮水一定在拼命地疯涨,当我面对着费普斯和我一开始挖蛤蚌的那片海滩时,一股恐慌刺痛了我的全身——水面上没有任何突出物,没有费普斯的身体,也没有管子了。
什么都没有了。
我把费普斯独自丢在这里,和那个银色怪物在一起,而现在这里除了水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司库达老先生看过整片海湾,又转头疯狂地瞪着我,好像我害他儿子溺死了——或者我不过开了一个最残酷的玩笑。
我吞了吞口水,这才想起费普斯之前曾和我在沙滩上往南闲晃。我终于在海滩线外发现一根伸出水面的管子时,却不禁一阵晕眩恶心,那管子和标注牡蛎田位置的长棍看起来一模一样。
我慌乱地看了第二眼,发现管子旁的水面上,还漂浮着费普斯那摇滚巨星般的乱发。我屏住呼吸,仿佛我也和他一样泡在水里似的,然后大叫:“我们来了!”不过,当然的,他是不可能听得到的。
等我们靠得够近后,我带着末端打了个环结的绳子坐上小艇,让司库达先生把我往外推。我狂乱地用手拼命划向费普斯,可以看见他的嘴巴就在水面下,拳头紧紧握着水管,疯狂的眼睛往外凸出。我遵照老人的指示,让环结穿过塑胶管和费普斯的肩膀落下,他慢慢地用空着的那只手抓住了绳子。“你要确定绳子一定要绕在他的胸口上!”老人大叫着。我其实看不出来自己是否有做到,但我还是肯定地回答了,然后就向旁边退开。老人将绳子卷紧拉直,接着把绳子绕在臀部打了个结,转身往沙滩的高处走。一开始,费普斯没有动,突然一声轻微的爆裂声,我看到塑胶管像一根潜水氧气管般快速移动,接着费普斯终于被拉出了水面,像只搁浅的鲸鱼,倒在浅滩上咳个不停。老人不断地在费普斯背上用力拍打,他剧烈地咳着,但只咳出了一堆口水。
“他不会有事的。”司库达先生说,但在我看来可不是这样。费普斯的嘴唇冻成了淤紫色,脖子周围的皮肤布满了橘色的斑点,好像被人勒过一样。我们帮他脱下汗衫和橡胶防水衣,又用老人的外套把他裹了起来,并抱住他直到他剧烈的颤抖稍稍减缓为止。
终于,费普斯张开眼睛看着我,结结巴巴地说:“烂……烂透了……”
他开始又哭又笑的,这时有两个身材像是垒球运动员的女人从沙滩上一路慢跑过来,两人中间还悬着一个担架。在她们气喘吁吁地开口说话时,埋在沙地里的蛤蚌们喷出水柱向她们打招呼,简直像是完美的配乐。这时太阳也爬上了树梢,海水在阳光下闪耀舞动着。
如果你住在海边,就会习惯地将这种时刻存在脑中,等几个月后,当顽固的雨连下五十六天,白昼也变短时,再将它们抽出来好好回味。此刻,我看见海豹的尾巴在海面打转,一群细小的银鱼划破水面,还看到几只褐白花色的鸭子扑打着翅膀,像飞箭般消失在闪烁发亮的海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