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说我爱你51
来不及说我爱你51
何叙安说:“六少在楼上。”遂引着她走进楼中。一楼大客厅里四处都是金碧辉煌的装饰,落地窗全部垂着华丽的天鹅绒窗帘,用金色的流苏一一束起,法式古董家具,历经岁月的樱桃木泛着红润如玉的光泽,那沙发上都是堆金锦绣,地上厚厚的地毯直让人陷到脚踝,布置竟不比大帅府逊色多少。何叙安有意道:“六少说尹小姐喜欢法国家具,这样仓促的时间,我们很费了一点功夫才弄到。”静琬连眼角也不曾将那些富丽堂皇瞥上一眼,不待指引,直接上楼去,何叙安紧随在左后,轻声道:“尹小姐有话好说,六少是情非得已。”静琬回过头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他本来还想先铺垫上几句话,此时觉得她目光一扫,竟似严霜玄冰一样令人不寒而栗,微微一凛,直觉此事不易善罢甘休,此时已经到了主卧室之外,他不便再跟随,止住了步子。
慕容沣心情烦躁,负手在那里踱着步子,只听外面的沈家平叫了声:“六少”,静琬已经径直走进来,她数日未眠,一双大眼睛深深地陷进去,脸颊上泛着异样的潮红。她的身子在微微发抖,身上那件黑丝绒绣梅花旗袍的下摆如水波般轻漾。他嘴角微微一动,想说什么,可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静琬上前两步,将手中紧紧攥着的一纸文书往他脸上一摔,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慕容沣!”
他伸手抓住那张纸,一瞥之下才知道是自己与她的婚书。他本能般伸手紧紧抓住她的右腕:“静琬,你听我说。”她并不挣扎,只是冷冷瞧着他。他睥睨天下,二十余年来都是予取予求,可是这么一刹那,他竟被她这目光刺痛了。他竟似有一种近乎害怕的感觉,这前所未有的害怕,令他几乎要乱了方寸,她不哭也不闹,只是那样决绝地看着他,他早就想好的一篇话就在唇边,可是竟然说得那样艰难:“静琬……你要体谅我。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但我是爱你的,只是眼下不得已要顾全大局。我送你去扶桑,就是不想让你伤心。”
她唇边浮起一个凄厉的微笑:“侍妾尹氏,权宜所纳。慕容沣,原来你就是这样爱我?”他烦乱而不安:“静琬,你不能不讲道理。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难道不清楚?你给我三五年时间,现在和程家联姻,乃是权宜之计,等我稳定了局面,我马上给你应有的名分。静琬,我说过,要将这天下送到你面前来。”
她全身都在发抖:“你这样的天下我不稀罕,我只问你一句话,我们的婚约你如今矢口否认,是不是?”
他紧紧攥着那纸婚书,并不答话,她的手腕就在他的掌心,荏弱得似轻轻一捏就会碎掉:“静琬,我只要你给我三五年时间,到时我一定离婚娶你。”她将手抽回去,一分一分抽回去。唇边的笑意渐渐四散开来,那笑容渐次在脸上缓缓绽放开来,眼底掩不住那种凄厉的森冷:“既然如此,六少,我祝你与程小姐白头偕老。”
她眼中的疏离令他从心底生出寒意来,他用力想将她搂入怀中:“静琬。”她扬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他微微一动,终究是不避不躲,只听“啪”清脆一声,他的脸颊上缓缓浮起指痕。她这一掌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踉跄着向前扑去。他紧紧扶住她的脸:“静琬。”他的唇狂乱而热烈,劈头盖脸地落下来,她只有一种厌恶到极点的恶心,拼命地躲闪。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她挣不开,情急之下用力在他唇上一咬,他吃痛之下终于抬起脸,她趁机向他颈中抓去,他只用一只手就压制住了她的双臂。她敌不过他的力气,他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她厌憎到了极点,只有一种翻江倒海似的反胃。屈膝用力向上一撞,他闷哼了一声,向旁边一闪。她的手触到了冰冷的东西,是他腰际皮带上的佩枪,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外一抽,“咔嚓”一声打开了保险,对准了他。
他的身体僵在那里,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反而镇定下来,慢慢地说:“你今天就一枪打死我得了。静琬,我对不起你,可是我没法子放了你。”
她的眼泪哗哗地涌出来,模糊的泪光里他的脸遥远而陌生,从前的一切轰然倒塌,那样多的事情,那样多的从前,到了今天,千辛万苦,却原来都是枉然。他说过要爱她一生一世,一生一世那样久,竟然到了现在就止步不前。他伸出手来,扶着她的枪口,一分一分往自己胸口移去,她的手指在发抖,他的手指按在她的手指上:“你开枪,我们一了百了。”
汹涌的眼泪涌出来,她从来没有这样软弱过,她的嘴角在发抖,喉咙里像是有小刀在割,他的瞳仁里只有她的脸庞,依稀眷恋地看着她,索性将枪口又用力往前一扯:“开枪!”冰冷的眼泪淌下来,她哽咽:“你这个混蛋,我有了你的孩子。”
他的身子一震,就像是一个晴天霹雳,近在耳畔,轰然击下。他的手一下子滑落,脸上迷惘得像是没有听懂,那眼里起初只有惊诧,渐渐浮起欣喜、爱怜、关切、哀伤、懊恼、迟疑……复杂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一刹那到底在想什么。他伸手握住那管枪,她的手上再没有半分力气,任由他将枪拿开去。他默默地看着她,她的眼泪不停地涌出来,她胡乱用手去拭,他试图替她去擦,她身子往后一缩:“走开。”
他嘴角微动,终于还是默然往后退了一步,她只能听到自己细微的啜泣声,他迟疑地伸出手去,落在她剧烈颤抖的肩膀上。她的脸深深地埋在双臂间,仿佛惟有这种方式可以保护自己。他心乱如麻,她的姿势仍旧是抗拒的,他强迫地将她揽入怀中。她挣扎着仰起满是泪痕的脸,目光里几乎是哀求了。她素来好强,从来没有这样瞧着他,他的心一软,那种细密的抽痛一波波袭来,如同蚕丝成茧,千丝万缕,一根根缠上来,缠得他透不过气来。他从来没有这样的体会,他的骨肉血脉——她所孕育的他的孩子。这才是世上最要紧的,甚至比江山万里更要紧……他嘴角微微一动,几乎就要脱口答应她。他与她的孩子,他们共同血脉的延续,他的心里汩汩流淌的仿佛不是血,而是一把火,从此后她才是他的,完完全全都是他的。他们的一部分融在一起,此生此世都会在一起。他的目光落在墙上的地图上,那用红色勾勒出的大片疆域,就是永江以南二十一省的无尽河山。就这么迟疑的一刹那,她已经尽看在眼里,她打了个寒噤,最后一丝希望便如风中残烛,微芒一闪,却兀自燃成了灰烬。她的整个人都似成了灰烬,室内的汽水管子烧得这样暖,她的全身也是冰冷的,再无一丝暖意。
她突然反应过来,起身就向门外奔去,刚刚奔出三四步,他已经追上来紧紧箍住她:“静琬,你听我说,我不会委屈你和孩子。程谨之不过有个虚名,你先住在这里,等时机一到,我就接你回家去。”
她的身体发僵,她几乎是费了全部的力气才转过脸来,舌头也像是发麻,她说得极慢,可是一字一句,极是清晰:“慕容沣,假若你妄想金屋藏娇,那我现在就可以清楚地告诉你,如果我不是你堂堂正正的妻子,这个孩子我绝不会生下来。”他额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老高,他的眼睛也像要噬人一样:“你若是敢动我的孩子,我就叫你后悔一辈子。”
她的眼里恍惚闪过迷离的笑意,她的声音轻轻的,低微的,像是梦呓一样:“一辈子……”窗外有轻微的风声,零星的雪花扑在玻璃上,瞬间融成小小的水珠。仿佛那日在山间,大片的落叶从头顶跌落下来,乱红如雨,无数的红叶纷纷扬扬地跌落下来,像是无数绞碎的红色绫罗。“宫叶满阶红不扫”,当时她念头只是一闪,忘了这句诗的出处。她紧紧地搂着他的颈子。他一步步上着台阶,每上一步就微微一晃,可是他宽广的肩背像是可以背负她直到永远,他说:“我背着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