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决议召开政治协商会议 (5
第7章 决议召开政治协商会议 (5
这局面使最先响应蒋介石意见的吴稚晖和罗家伦始料不及,处境尴尬,被闪到了门外,成了大家无所顾忌射击的靶子,不捶白不捶的橡皮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坚持原议不是,推翻原议也不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汗水顺着脖颈子往下淌。
听着这些发言,蒋介石虽然面部严肃,显得不大高兴,但心里却舒坦极了,那滋味儿,像是三伏天吃冰淇淋,三九天喝热面汤。同时他也感到,大势已定,自己用不着再呆在这儿了,老正襟危坐地开会,也挺累的;而且也不适于再呆在这儿了,听着下属用“反对”你的方式大唱颂歌,你怎么表情都不合适。
“既然对我的提议存在争议,我还是回避一下的好。”说完他就起身而去。
这样讨论了整整一天,结果是全体国民党中常委一致推选蒋介石做总统候选人。
4月8日晚,蒋介石请胡适到自己的官邸吃饭。餐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
“适之先生,情况你已经晓得了吧?”蒋介石气色不错,说话带着膛音儿。
“晓得了,晓得了,世杰兄已经告诉我了。”胡适印堂发暗,声音有些苦涩。
“唉——没有办法,”蒋介石摇着头,显得十分苦恼,“党内的高级干部老是反对我,使我的计划无法实现。本来,我想得挺好,你当总统……”
“哎——不行,不行,不行!”胡适好像被蝎子蜇了一下,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又像被路人当面揭发曾经密谋篡位,手摆得像得了帕金森。
“我当行政院长,”蒋介石就像没看到他的反应似的,“咱们一定配合得不错。可是,党内同志都不赞成,我也没有办法。虽然我是总裁,但不能独裁,还得服从、尊重全会的决定啊!”
“是是是。其实,”胡适点着头恭维说,“党的最高干部敢于反对总裁的主张,这是好现状,不是坏现状。”
“另外,你可能不晓得,我们党内有一些人,居心叵测。”蒋介石推心置腹地说,脸色黯淡了许多,“如果我执意不当总统候选人,他们就会跳出来竞选总统,到了那时,必定会搞得很坏……”
“哦——”胡适点着头,若有所悟。
“好啦,不说了……只是对不住你呀!”蒋介石的歉意很诚恳。
“介公言重了。我没什么。当初,也是因为考虑到国家有难,才勉强答应。现在这样,于国于己,都是最好的结果。介公不必介怀。”
“好,适之先生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蒋介石举起了酒杯,“咱们干一杯,这事就算过去了。”
“好,干!”
两个玻璃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像音叉那样的声音。
4月12日,在总理纪念日上,蒋介石登台演讲,讲述自己的光荣历史,大骂党内那些不受约束的人,下面一番话更是语惊四座:“我是国民党党员,早就以身许国,不计生死。我要完成总理遗志,对国民革命负责到底。我不做总统,谁做总统!”在4月19日的总统选举中,蒋介石以压倒多数的票数超过另一候选人居正,当选为总统。
总统的事情已经落定,蒋介石就把全副精力集中在副总统选举上来了。听说戴季陶、胡适这些有影响的人物也在替李宗仁摇旗呐喊,蒋介石非常生气,派人去跟他们打招呼。在明白了蒋介石的意思之后,他们虽然得了李宗仁的好处或不喜欢孙科,但都唯蒋介石的马首是瞻,转而弃李拥孙了。
看到戴季陶不再支持自己,李宗仁明白发生了变故,亲自到戴季陶府上拜访。
“传贤老,您不是说好支持我的嘛,”李宗仁虽然语气婉转,但大有兴师问罪之意,“怎么现在……”
戴季陶脸红了,像一块逐渐洇红的布,一直红到耳朵的外轮儿。他问心有愧。平时能言善辩的他,此时竟说不出一句囫囵个儿的整话来。真是吃人家的嘴短啊!
“为什么呀?”李宗仁刨根问底。
“我我我……不是说,让你辅佐介公嘛,你怎么……跟他闹僵啦?”情急之中,戴季陶想到了一个极好的理由,终于倒打一耙,责备起李宗仁来了。
“嗯……”李宗仁语塞了。没错儿,戴季陶当时确实是这样说的。
“为什么呀?德邻。”戴季陶以攻为守,明知故问。
“蒋先生要我在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退出竞选,我如何能够做到?”
“唉——,那——就不好办啦。”戴季陶用右手的指背击打着左手的手心,啪啪作响,仿佛是在说弄砸了的是李宗仁自己,一丁点也赖不着他。
“传贤老,蒋先生肯听您的,您能不能在蒋先生面前再……”
“不行不行不行,”戴季陶头摇得像风中的纸人,一副怕粘包儿的样子,“你们已经闹到了如此局面,你让我……有什么办法?”他两只手一摊,看着李宗仁。
“那……”李宗仁的嘴巴张了几张,真想说你要不管就算啦,那就把那尊小金佛还给我吧。但终于不好意思说出口来。
“我一切听命介公,他说上天就上天,他说入地就入地!”戴季陶来了劲儿地摇晃着脑袋,振振有词。然后,斜梗着脖子遥望着南墙上的某一点,仿佛已经超凡入圣。这个时候再跟他谈什么小金佛,那可就太俗啦。
竞选其实是财力的较量。孙科因为有财神做后盾,财大气粗。而桂系也不甘示弱,李宗仁给每位没有车的代表都配备了一辆汽车,有司机早晚服务。他还包了几家大旅馆,只要是国大代表,不管认识不认识,都可以进去住。每天的午餐、晚餐,他都在各大酒楼设宴席,美酒佳肴免费供应。孙科、程潜也是天天摆酒请客。各位国大代表每天收到的赴宴请柬多得不计其数,可惜只长着一个肚子,又不会分身法,所以每顿饭都要为去参加谁的宴席斟酌一番。
1948年4月23日,副总统选举开始。当日开票结果,李宗仁754票,孙科559票,程潜522票,于右任492票,莫德惠218票,徐傅霖214票。因无一人超过法定有效票数,按规定,得票较多的李宗仁、孙科、程潜需进行第二轮投票。
在第二次投票前,蒋介石在官邸召见了湘籍代表贺衷寒、袁守谦。
蒋介石委婉地表达了希望湘藉代表支持孙科竞选副总统的意思,并告之,自己非常不愿意李宗仁当选副总统,他决定全力支持孙科,但最终,李宗仁获1438票,孙科获1295票。李宗仁以多出143票的微弱优势战胜了孙科,当选为副总统。
当时,蒋介石在官邸的收音机旁,揪着心听广播电台转播的选举实况。听到李宗仁获胜的消息时,蒋介石一脚就踢翻了收音机,抓起手杖和披风,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一头钻进了黑色的防弹轿车。
蒋介石的痛苦是双重的。一方面固然是这件事的结果,李宗仁当了副总统,肯定会对他的地位有更大的威胁。另一方面是这件事的过程,李宗仁居然是在直接与他对着干的情况下获得了竞选的胜利,这对他那“没有我的支持你选不到”的自信是个太大的打击。长期以来,他的自信几乎达到了一种盲目、谵妄的地步。他坚信,他反对的一定会失败,他支持的一定会成功。当他发现其实并不一定是这样的时候,那痛苦是巨大的。在某种意义上,这个痛苦比前者更甚。
人们的苦乐并不相通。就在这个小小的南京城,在蒋介石难过得几乎崩溃的时候,高兴的却大有人在。桂系们肯定是弹冠相庆了,竞选的胜利证明了李宗仁当初决策的正确,证明了桂系政治力量的正在上升,预示着桂系将来的美好前景。这是怎样的胜利啊,他们战胜的是蒋介石及其嫡系全力支持的孙中山的儿子孙科呀!这个对手的强大衬托了他们胜利的辉煌。
此刻,石头城里还有一个老外在偷着乐,他就是美国大使馆里的驻华大使司徒雷登。蒋介石当选总统的时候,把他气得够呛,觉得被这老狐狸涮了一把。中国人就是这样,想当也说不想当,到底想当不想当,谁也猜不透。他在中国已经几十年了,书本看了不少,但中国人的心思还没研究透。李宗仁竞选的时候,他一直揪着心,唯恐李宗仁被蒋介石压下去。他唯恐李宗仁败的心情,同蒋介石唯恐孙科败的心情一样。现在可好了,他认为,李宗仁的当选证明了自己对李宗仁的判断没有错,是这次竞选中最乐观的因素。
当天晚上,李宗仁夫妇来到了蒋介石官邸。
“谢谢大总统,谢谢大总统!”李宗仁夫妇从心里漾出笑,忙不迭地说。
“好好好好,”蒋介石哭笑不得,艰难地挤出笑容,“向李副总统道喜。”
“以后,德邻一定追随大总统之后进行戡乱。”李宗仁宣誓似的说。
“让我们今后共同努力,为党国服务。”蒋介石说。
美国纽约的一幢房子,面积不大,居室干净,实用而不豪华,相当于美国中等收入家庭的水平。原中国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冯玉祥将军一家就住在这里。
1946年,冯玉祥以“水利考察专使”的名义出访美国,并被强令退役。在美国期间,冯玉祥公开抨击蒋介石的内战、独裁政策,积极支持国内人民的爱国民主运动,使蒋介石恨之入骨。1947年年底,冯玉祥收到了行政院长张群让他继续在美国考察水利的信和考察经费,又接到了蒋介石个人要他回国的命令。他拒绝了这个命令,同时辞去“水利研究委员会”主任委员的职务,与南京政府脱离关系。1948年1月,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在香港成立,冯玉祥当选为常务委员和政治委员会主席。同时,冯玉祥被蒋介石开除出国民党。
1948年4月上旬,美国政府一位高级官员来访,他肩负着重要的使命。刚一迈进房间,他就感受到了朴素的气氛。坐在沙发上,再观察一下略显局促的客厅,就知道主人的经济状况不佳了。他知道,这对完成他此行的使命更好。一只吃饱了的鸟可以对食物不感兴趣,但一只饥饿的鸟对食物就不可能不感兴趣了。
冯玉祥66岁,高大,厚实,虽然穿着西服,但仍掩盖不住他本身的质朴气质。
“冯将军,我们知道……你在中国是很有影响的人物。”这位官员恭维说,弦外之音是今天居然落到如此寒酸的地步。
“先生过誉了,我在中国谈不上有什么影响。1946年来美国的时候,我就被强令退役,上将军衔也就没了。去年年底,我辞去了中国水利研究委员会主任委员的职务。今年1月,蒋介石又开除了我的党籍。现在,我是两手空空,有什么影响?”
“冯将军在美国作了很多讲演,在美国人民甚至美国国会中……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我作讲演,是想让美国政府不再援助蒋介石……你们政府听不听呢?如果不听,其影响……岂不等于零?”
“我们听啊!其实,冯将军可能不知道,我们现在对蒋介石的援助,已经比过去少多啦!而且,我们准备……”
“你们知道嘛,蒋介石就是在用你们给的钱中饱私囊,打内战,杀中国人,你们对中国人民有罪呀!而且,你们也对不起美国人民,你们没有权力用美国纳税人的钱,去给一个行将就木的人输血。”
“是的,冯将军,从中国回来的美国官吏和传教士们,都说蒋介石贪污无能。中国的老百姓多数是痛恨他的……”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起码证明我不是在说谎。”
“中国的大多数民众都盼望着冯将军回国去收拾局面。”
“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收拾不了局面。能够收拾局面的是中共。”
“我们美国政府是反对共产党的,是绝不能与共产党合作的,因为中共是苏俄的附庸。但是,我们愿意帮助你们民主人士成立政府。只要你们不要共产党,我们就不要蒋介石,而且,要钱有钱,要军火有军火……”
“无论做什么事,天理人情不能不讲。你们不要共产党,与我们没关系。孙中山先生手定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是我们的标准。中山先生亲笔写的,民生主义就是共产主义,这是我们全国同胞的宝典,哪能随便更改?更改了这个,就是叛徒。况且,马歇尔在重庆促成的政治协商会议,共产党的人是在座的,那是有文件可考的,不能跟喝醉了酒一样,睁着眼睛说没有那么一回事。”
“给你们六个月的时间,请你们民主人士考虑考虑。反正我们美国人就是这个意见,只要你们不要共产党,我们就不要蒋介石,愿意帮助你们民主人士。”
“我们中国有几千年的历史,不像美国,只有短短的一百多年历史。我们的哲学是‘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也就是说,全国的人民,工农大众喜欢我们说什么,我们就说什么,喜欢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还没有听说过美国人喜欢我们说什么,我们就说什么,美国人喜欢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假如美国人喜欢什么,我们就做什么,那就不单单是三民主义的叛徒,而且是中国的卖国贼了。你看我冯玉祥是做这种事情的人吗?”
1948年4月29日晚,河北省阜平县城南庄晋察冀军区司令部大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