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实为国家民族之损失 (1)
第19章 实为国家民族之损失 (1)
我们请人家来,是来开会的,不是来殉难的。我们要尽最大的努力,尽可能保证朋友们的安全。民主人士不来则已,来了,就要保证人家的绝对安全。
深夜了,西柏坡毛泽东办公室。穿着粗布白衬衫的毛泽东正在煤油灯旁伏案疾书。周恩来进来了。
“今天停电,主席还不歇一歇?”
“前方等不得呀。恩来,坐坐坐,有什么好事啊?”
“我还没有说,”周恩来边落座边说,“主席怎么知道是好事啊?”
“今天,喜鹊在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而且,你面带喜气哩!”
“哟,主席还会相面呀?”
“不瞒你说,《麻衣神相》正经看过?!”毛泽东半真半假地说。
两人笑了起来。
“经过苏联领事馆跟美国政府的一再交涉,冯玉祥和他的家人,在美国时间7月31日下午6点,乘苏联的‘胜利号’客轮离开了美国纽约港,大约再用一个月时间,就到达苏联的港口敖德萨了。然后在苏联经陆路到达哈尔滨。”
“好哇!老大哥这个忙帮得好!这个客轮的名字也起得好——‘胜利号’!冯玉祥现在是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中央政治委员会的主席,他来和我们共产党人合作,可以说是又一次‘国共合作’,是我们统战工作的一大胜利啊!”
“是啊,冯玉祥在国民党内很有影响,他一来会加速国民党内部的分化。”
“冯玉祥当过国民党军事委员会的副委员长,他还是蒋委员长的拜把子兄弟?。他都到解放区来了,可见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蒋介石就更加形只影单喽。”
“蒋介石知道了,还不定怎么暴跳如雷呢。我都能想像他生气的样子。”
“让他跳去吧。冯玉祥上了苏联船,航行在大西洋上,蒋介石就是手伸得再长,也够不着喽。”毛泽东拔起煤油灯罩,凑着火头点着了一支烟,“恩来,我去苏联的事是早就跟斯大林定了的,为什么他最近来电一再推拖呢?你怎么看?”
“嗯……说不好,也许是怕访问泄密,国民党政府攻击他干涉内政吧?”
“唔……”毛泽东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点点头,若有所悟。
周恩来手里拿着两封电报,先递上了一封。
“这是吴玉章吴老给我的请示电报。华北大学马上就要成立了,作为校长,吴老想在成立典礼上,提出‘毛泽东主义’的提法,问行不行。”
“噢,快给我看看。”毛泽东接过电报,读了起来。
恩来同志:近好!此电不为别事,我想在华北大学成立典礼上提出‘主要的要学习毛泽东主义’,把毛泽东思想改成毛泽东主义。这样说是否妥当,请同主席和少奇同志商量后,赐以指示。
吴玉章
“什么‘毛泽东主义’?乱弹琴嘛。不要以为帽子戴得越高,就越好。孙权劝曹操当皇帝,曹操说这是孙权把他放在火上烤哩。你怎么看呢,恩来?”
“是啊,还是谨慎一点,坚持七大的提法好。”
“我们不能刚走了两步平地,就热昏了头,不知道天高地厚啊!庄子在‘望洋兴叹’这个寓言里,早就讲过这个道理。斯大林是现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领袖,他都没有提斯大林主义,我们就提毛泽东主义啊?真是狂妄得没有边了。当然,首先不是狂妄的问题,而是不符合实际。这封电报就放在我这里吧,我回。”
周恩来又递上了另一封电报。
“在当前上海局和香港分局的工作中,都有过分打击中间派偏右分子的倾向。这是我为中央起草的致他们的电报,请主席过目。”
周恩来走了。毛泽东首先给吴玉章复电。
……不同意毛泽东主义的提法,那样说是很不适当的。现在没有什么毛泽东主义,因此不能说毛泽东主义。不是什么主要的要学习‘毛泽东主义’,而是必须号召学生们学习马恩列斯的理论和中国革命的经验。这里所说的‘中国革命经验’是包括中国共产党人(毛泽东也在内)根据马恩列斯理论所写的某些小册子及党中央各项规定路线和政策的文件在内。另外,有些同志在刊物上将我的名字和马恩列斯并列,说成什么马恩列斯毛,也是错误的。你的说法和这后一种说法都是不合实际的,是无益有害的,必须坚决反对这样说。
看了周恩来起草的电报,毛泽东觉得意思是符合中央精神的,但分量还稍嫌不够,就又在上面加了一段话:“你们必须注意,对于一切中间派右翼分子,只要他们尚处在中间地位,尚未公开站在美帝及其走狗一边,直接妨碍人民革命的发展时,我们还必须联合他们一道前进,不要不适当地和过分地打击他们。”
在美国,冯玉祥受到了美蒋反动势力无所不用其极的联合压迫。在美国议会中有议员恶毒地攻击他,在报纸上有连篇累牍污蔑他的文章,国民党政府断绝了他的经济来源,吊销了他的出国护照,特务千方百计地监视、跟踪,死亡的阴影无时无刻的不笼罩……这些都使得他在生活上感到窘迫,在精神上很不愉快。
一登上了苏联客轮,冯玉祥及其家人立刻感到是从一个罪恶的世界进入了一个幸福的世界。他们住在最豪华的客舱,受到最优裕的待遇,成为最尊贵的客人。在人与人之间,残忍、冷酷、虚伪没有了,大家都坦诚相见。饮食是丰盛的。文化生活也是丰富的。晚上不是开音乐晚会,就是放映电影,要不然就是在甲板上举行舞会。这不能不使冯玉祥在精神上产生强烈的对比,有一种天渊之别的感觉。
“胜利号”客轮在大西洋上,迎着太阳向东方航行。头顶上是最纯正的天蓝色颜料那样的蔚蓝色的天空,使人感到不太真实。几缕似不经意的淡淡白云与蓝天形成强烈的反差,好像是谁故意剪裁出来,镶嵌在上面的一样。四周望去,都是一望无垠的湛蓝色的海面,细心分辨一下,只不过有的地方的蓝更深一些,有的地方的蓝更浅一些罢了。海面在不同光线的照射下,显出不同的奇幻色彩,像是进入了一个神话的世界。在极目远眺的海与天的交接处,由于海水的蓝色与天空的蓝色相去不远,所以那界限就显得不大分明,逐渐地融合在了一起……
由于远处没有参照物,所以站在船的两侧往外看,几乎感觉不到船在走。而站在船头,迎面而来的海风是强劲的,时间长了,能把人的脸刮得冰冷、生疼,有一种“乘长风破万里浪”的感觉。船尾的螺旋桨就像一个巨大的搅拌机,轰隆轰隆有力地搅动着,搅起的乳白色的浪花像是刚挤出来的牛奶,形成了长长的一条巨大的白色尾巴,一直延展到远方。有些像是喷气式飞机在蓝色的天空上留下的长长的烟迹,又有些像是锋利的犁铧在黑色的土地上开出的深深的犁沟儿。海鸥??地叫着,高兴地不知疲倦地在这条白色的轨迹上来回追逐、往返……
此情此景,有一种宏大的气魄,使人不由得想写诗。那境界,远不是“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之类所能比拟的。
有一对小燕子,自从客轮起航之际,就一直追逐着轮船飞来飞去,已经有几天了。它们引起了冯玉祥的注意,也激起了他的诗情,他写下了900字左右的长诗《小燕》:
海洋深蓝色,雪浪花正翻,云淡时将午,风清船不偏。双双小燕子,展翅飞翩翩!飞行极迅速,好似来送船。大西洋面上,千里距洋岸。为何不辞劳,船后又船前?请你快回程,不可再远送,我有几句话,烦告美议员,我住在美国,屈指近年半,到处曾讲演,不可把蒋援,收效愧不大,聊供逆耳言。我们正革命,大师日开展,高举民主旗,群起把蒋铲,美若为大众,邦交永友善,不意助独裁,我人心实寒。……不可轻人民,人民主人翁,不可恃武力,武器非万能,不可再援蒋,延长我战争。几十亿美元,抛入无底坑,此种冤枉债,我人定不还!现在犹黑暗,不久天将明。投机取巧事,切莫再多行,此乃真实话,赠我好友朋,还须莫怪我,忠言逆耳听。燕子请归去,此语烦转赠,所望能受益,世界皆太平。
“胜利号”原来是一条德国船,是苏联在二战的战利品。这条船很干净,服务也很周到。船上的乘客还有六七十位成年人,二百几十个从8岁到18岁的苏联学生。人人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处处都是相亲相爱、互相帮助的景象,看不到一个打架、骂人的,人人都在读书。整个船上,有一种整洁、安静、快乐、和谐的气氛。给冯玉祥留下了非常良好的印象,使他的心情非常愉快。
冯玉祥上次坐船是去美国,当时坐的是从上海到旧金山的美国船,那次旅程给他留下了很恶劣的印象。船上打架的,骂人的,打人的,偷东西的,没有护照的……应有尽有,就像是社会底层的一幅画卷。美国人不拿中国人当人,像对待囚犯。每天吃三顿饭,要排三次队,每次都得等半个多小时。那个情形就像灾荒年,灾民们领官府或寺院施舍的稀粥一样。
这两次坐船的感受对比太强烈了,如果说这条苏联船好像使人置身于天堂,促人向上,使人人不由得要文雅起来;那么,那条美国船就好像使人置身于地狱,往好里说也是炼狱,把人往下拽,使人人都充满了火气,恨不得跟谁打一架。
冯玉祥这一年半在美国,每天在报纸上看到的,除了儿子杀父亲,女儿杀母亲,就是妻子杀丈夫,父亲杀了孩子和妻子,然后再自杀。还有****了女学生,再开枪打死的。他仔细地统计过,平均起来,每天杀爹的事少不过两宗,杀妈的事少不过四宗,妻子杀丈夫的少不过八宗,丈夫杀妻子的少不过十宗。七八十岁的老人跳楼自杀的少不过两宗。而议会和政府对这种人伦的大变熟视无睹,就跟没看见一样。在美国,死个人就像死个蚂蚁。十八九岁的男孩儿在大街上打死十八九岁的女孩儿,仅仅因为她在跳舞时与别的男人的脸靠得太近。这种事多得没法数。至于在光天化日之下,银行被抢,行人被抢,就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了。
虽然他没有去过苏联,但一斑可以窥豹啊,通过船上这些苏联人的举止、表现,也就可以约略感受到他们国内人民生活和人际关系的氛围了。如果说因为在国外,大人还能强自抑制住自己,表现出最好的一面,那么8岁的儿童就绝对无法假装了。如果没有一种良好的、真理的、人的教育,怎么会把人教育成这样呢?
美国和苏联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区别呢?这不能不引起冯玉祥深深的思索。看来,马克思、列宁、斯大林的社会主义还真是有道理,把人的本性都改变了。
深夜,“胜利号”在大西洋上航行。海风显得很凉。几乎所有的客舱都熄灯了。冯玉祥站在甲板的船舷边,冯理达和罗元铮站在他的旁边。
“爸,夜深了,该回去睡了。”冯理达说。
“在舱里憋了一天了,再透会儿气吧。”冯玉祥说。
“白天阳光那么好,您怎么不出来呀?”冯理达问。
“赖先生让我少抛头露面。船上这么多人,还是小心一点好。”
理达会意地点点头。
冯玉祥抬起头看着天空。在幽黑中分明有着一些藏蓝色的天幕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发出或明亮或黯淡的钻石一般的光芒。在美国近两年的时间里,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明净的夜空,使人有一种久违了的感觉。在黑暗中,弄不清海和天的分界。星星们好像把船包围了起来,与人离得很近很近。
“理达,还记得小时候我教你们认北极星吗?”冯玉祥忽然问。
“记得,您说:‘找到北极星,就不会迷路了。’”
“现在还能找到吗?”
理达抬头看了一下,很快地用手一指。“喏,在那儿!”
“对。我们的船一直在向着东方航行。欧亚大陆的东方就是我们的祖国。中国是一个古国。现在,也快新生了。中国共产党、毛泽东真是有办法呀!虽然我已经66岁了,但是回国以后,到了解放区,我有决心像小学生一样从头做起。”
1948年8月10日,“胜利号”进入了直布罗陀海峡。通过直布罗陀海峡,就进入了地中海。因为是地中海——被陆地包围着的海,所以海面相当平静,没有大的波浪,使乘船变成了一件更加惬意的事情。“胜利号”客轮预定要在埃及的亚历山大港停留一下,冯玉祥提前给李济深写了封信,打算与诗作《小燕》一起在亚历山大港寄给李济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