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外来客

作者:黄晓阳 字数:35846 阅读:70 更新时间:2016/06/28

第3章 天外来客

    冯万樽是一个职业赌徒,他跟普通赌徒的不同之处,正在于他有着自己与众不同的赌博哲学和赌博原则。他的赌博哲学,第一条就是绝对不会一次将所有的赌本全部投进去,第二条是永远不向欲望和其他干扰原则的因素妥协。

    13

    冯万樽逃出澳门到达香港的第二天,是四月一日,西方愚人节。他当然没有意识到,这个十分特殊的日子对自己的一生意味着什么。

    冯万樽与胡超女小小地缠绵了一回,赶到码头时,陈士俊早已经等在那里。见面后,陈士俊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只是将冯万樽领到自己的汽车旁。冯万樽也没有多说话,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上去。陈士俊启动汽车,边向前驶,边对他说,已经安排阿三去珠海,估计已经快到了。至于冯万樽,他安排去香港。他希望冯万樽在香港躲一段时间,看看这边的情况,再决定是走是留。如果走,最好是去台湾,台湾和澳门没有引渡条例,不可能去台湾要人。当然,他希望冯万樽不要急,等他在这边打听消息。

    陈士俊将车子开到路环岛一处海边,这里显得很荒凉,四周没有太多人流。他们的车子刚刚停下,便有一艘快艇,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在海边绕了一个弯,停在他们面前。陈士俊从车上拿出一个包,递给冯万樽,说:“兄弟,这个你拿上。”

    冯万樽问:“是什么?”

    陈士俊说:“一点儿钱,你去那边用得着。另外,上面还有我在香港几个朋友的地址和电话,如果需要,你可以去找他们,这些人绝对够朋友。”

    与胡超女分别的时候,她也曾给过自己一份名单,说过差不多的一番话,可冯万樽早已经拿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和澳门彻底断绝来往,澳门有他太多不愉快的回忆,是他最大的失败之地、伤心之地。他甚至暗暗发誓,即使以后发达了,也永远不再踏上澳门一步。

    陈士俊的安排极其周到,冯万樽不通过香港和澳门之间的班船,澳门方面就不可能知道他的去向。他通过快艇来到香港,香港方面也没有他的入境记录。尽管澳门和香港之间的来往极其方便,两地并不重视这个出入境手续,但他不能不小心。

    快艇将他送到香港后,上岸的地方虽在维多利亚港,却很偏僻。他向前走了好几个小时,才来到稍稍繁华点的地方,总算是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他去哪里,他对香港并不熟悉,只知道黎姿英的大富豪夜总会在香港岛的西营盘一带。他告诉司机,去西营盘的大富豪夜总会。

    来找阿英,这是冯万樽一路上想好的。

    胡超女虽然给了他一份名单,但他不能去找。他不知道胡超女是不是想用这种方式掌握他的行踪,也搞不清楚背后有没有什么阴谋。陈士俊给的那份名单,他同样不准备用。他知道陈士俊对自己不错,他的朋友应该也会热情地接待自己。可是,自己毕竟是在逃之人,加上澳门方面的事态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他无法预计,最保险的方法自然是销声匿迹。他本人在香港没什么熟人朋友,父亲倒是有些朋友在香港,可世态炎凉,他贸然找上门去,谁知道人家给自己的是冷脸还是热脸。思来想去,唯一可找的就是黎姿英。

    到达大富豪夜总会门口,是凌晨一点多,已经是四月一日了。这是一间很大规模的夜总会,此时卡拉OK盛行一时,夜总会的生意,家家火爆。冯万樽走进灯火辉煌的正门,门口有两位穿唐装的小姐巧笑倩兮地迎着他。大概发现他背着一个沉重的包,与那些寻欢客不同,咨客小姐礼貌地问他:“先生,请问我能帮你吗?”

    冯万樽说:“我来找个朋友,她叫黎姿英。”

    咨客小姐立即换成了热情的笑脸,说:“你是英姐的朋友啊,请你稍等,我帮你叫一下。”

    过了片刻,黎姿英满脸困惑地走出来。

    黎姿英并不是这间夜总会的白领,也不是服务小姐,而是妈咪。妈咪不是小姐,却是小姐的领班。对于冯万樽,黎姿英的印象是非常深的,看到他的时候,她觉得事情显得有些怪异,便说:“怎么是你?你在给我开什么玩笑?”她以为冯万樽的意外出现,是一个愚人节的玩笑。

    不想,冯万樽却说:“我没有开玩笑,是专程来找你的。”

    黎姿英将他带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咨客小姐为他倒上一杯水。

    “怎么回事?你怎么看上去像是在走路?”黎姿英看了看他的包,问道。

    问者无意,听者有心。冯万樽大吃一惊,暗想,真的这么明显吗?如果碰到警察,自己不是完蛋了?看来,他无法隐瞒黎姿英了,直截了当地说:“你说得没错,我是在走路。”

    这次轮到阿英吃惊了,说道:“我只是开玩笑,原来是真的?你犯了什么事?”

    冯万樽说:“在澳门和朋友一起造马,结果出了点儿问题。”

    “造马是吗?”黎姿英大声地说。

    冯万樽急了,一下子跳起来,捂住了她的嘴,说:“你小声点,人家听到了。”

    阿英说:“造马是多大个事?跟在轮渡上放了一个臭屁差不多,让人家有点不舒服而已。你放心好了,肯定没事的。”

    冯万樽有点儿机械又略显无奈地说:“但愿。”

    阿英并没有就此纠缠,而是问他:“你有什么打算?”

    冯万樽说:“我不知道,在香港,我没有朋友。”

    阿英的性格极为豪爽,当即拍着胸脯说:“什么没有朋友,我不是你的朋友?”

    冯万樽说:“是啊,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所以我冒昧地找过来了。”

    阿英说:“冒什么昧?走走走,跟我到家里去。”

    一路上,冯万樽还在想,该怎么向阿英开口,没料到,自己的意思还没有说出来,阿英倒是将他的难题解决了。

    阿英让冯万樽坐在这里等她一下,她进去打声招呼。

    看着阿英离去的背景,冯万樽十分茫然。他是一个专情的人,也是一个多情的人。他在想到这一点时,便归结于父亲和葡籍母亲的遗传。作为华人,当年父亲的社会地位非常低微,母亲出于爱情才义无反顾地嫁给了父亲。而后,母亲英年早逝,父亲虽说不一定没有过别的女人,却从未考虑过再婚。冯万樽听父亲的一位朋友说过,父亲之所以找别的女人,那是他作为一个男人,需要满足最低的生理要求。他之所以不再婚,那是他对爱情的执著。这句话给冯万樽的印象非常之深,他后来也渐渐明白,爱情和性欲其实是完全可以分离的。

    当初,他和阿英在一起的时候,既是情欲也是爱情,他确实喜欢阿英,这次出逃,之所以第一时间想到阿英,也正因为心里的这缕情愫。可是,真正见到阿英之后,发现她竟然是一位妈咪,他顿时有了深深的失落。如果换一个环境,冯万樽很可能掉头就走。但此一时彼一时,自己时运不济,落难之时,难得面前这个女人对自己一往情深,他夫复何求?

    不一会儿,阿英返回来了,似乎在生气,口里说:“请个假怎么了?还推三阻四的。惹烦了我,我去别的夜总会,翻你的盘子。”到了冯万樽面前,又换了一副表情,笑得很灿烂。见到冯万樽到来,她是真的高兴。

    两人一起走出夜总会,阿英开了自己的汽车,让冯万樽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汽车便向前驶去。冯万樽对香港不熟悉,甚至连方向都搞不清楚,只觉得阿英开了很长时间,两边的街景由繁华变得单调,两边的灯饰也由灿烂变得灰暗。最后停在一幢高楼前,走进房间一看,倒是令冯万樽有点意外。阿英的这套房子很大,有百平方米左右,三房两厅。在香港,八十平方米的房子就被称为豪宅了,百平方米的房子自然就算是豪宅中的豪宅。即使地域比较偏一点,时价大概也需要四五百万吧。阿英当妈咪能够赚到几百万元,也真是不容易。整个香港,当妓女发财的大概没有,当妈咪发财的那也是极少数人。

    进入房间,什么话都没说,阿英便扑向冯万樽,抱着他亲起来。

    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冯万樽住在黎姿英家。黎姿英的上班时间非常固定,白天在家睡觉,中午前后起床,下午可能出去也可能在家,晚上就上班了。正因为黎姿英的生活很有规律,冯万樽的生活规律也就随之改变。如果黎姿英在家,冯万樽便陪着她。黎姿英如果不在家,冯万樽便修改他的赌马软件。

    香港离澳门并不远,澳门那件造马案到底进展如何,冯万樽不知道。他让黎姿英买回来香港和澳门的报纸,希望从报上看到一些迹象,可那些报纸像是与他作对一般,对那件案子只字未提。越是没有消息,冯万樽越是小心,别说在香港大肆活动,就连门都不敢轻易迈出。黎姿英家里没有电脑,冯万樽便开列了一张单子,让黎姿英去帮自己采购,其中包括一台IBM电脑,一台DVD机。有了这两样东西,冯万樽就能干一件事,用DVD将香港马会的赛马实况录下来,反复研究,再用电脑进行分析。

    很快,冯万樽发现,香港赛马比澳门要公平公正得多,虽然当地传媒一再攻击,比如练马师故意选择实习骑师让大热门马落败、故意参加不同赛程的角逐,令其爆出大冷门,等等。实际上,这只不过是“合理碰撞”,一种以求一鸣惊人的战术。除了这一点外,香港还有其他国家和地区无法比拟的优势,即有更为广泛的马迷基础。全世界有跑马赛事的国家和城市非常之多,如果论马会的成熟程度和马迷的热衷程度,澳门赌马只能算是小儿科。香港是一个比澳门不知成熟多少的市场。稍稍掌握香港赛马的情况之后,他立即发现,自己的那个所谓的1.0版根本就是一个毛坯,甚至仅仅只是赌马分析的一个方面。

    如果真正要有一套赌马分析软件,就必须涉及可能影响赌马行情的任何方面,比如马的年龄、负重、状态、步幅、出场成绩,甚至包括练马师、骑师、场地、排位、气候等众多方面,而这些大项目之下又有许多小项目可能影响到赛马的成绩,仅仅以负重论,某匹马在前一场赛事中取得好成绩,后一场赛事便要加磅,而骑这匹马的骑师不同,负重也会有所不同,比如实习骑师要减磅,获奖骑师则要加磅。负重的增减常常对马匹的成绩影响很大,对于有的马匹来说,一两磅并不重要,但在某个极限内,哪怕仅一磅的差别,便可能导致整场赛事的不同结果。再说场地,对于抽签排在内圈的马匹来说,优势将会异常明显,因为赛马时起点和终点都是同一条直线,弯道增加的赛程并没有扣除。也就是说,一场马赛,参赛的每一匹马所跑的赛程全不相同。

    反正这段时间无事可做,冯万樽便开始着手编写一套新的赌马程序。他的设想是将所有可能影响到马匹成绩的因素进行数字化处理,具体操作的时候,只要将这些数字输入计算机,计算机立即就会排出本场赛事的理论名次。之所以说这是理论名次,是因为比赛毕竟还存在着人为因素,比如练马师故意的成分以及赛场某种意外,都可能影响赛事的结果。如何正确地运用这些不可预料的因素,就不是科学能够解决的,只能借助于经验和判断。所以,冯万樽所设计的新程序,既包括了赛场数据分析这类精确的科技成分,也包括了赌技成分,同时融合了判断。

    阿英的公寓在九龙的新蒲岗,而她上班的大富豪夜总会在香港岛的西营盘,每天都是晚出早归。有些时候,她干脆不归。一般来说,冯万樽从不问她干什么去了,只有一次,她回来时整个人感觉特别疲惫,和以前见了他就想和他亲热完全不同,他才问了她一句。那是一个赛马日,她说赌马去了。赌马之后,又和朋友一起去喝酒。对于阿英赌马的成绩以及其他所有的情况,他完全不关心。毕竟,她所从事的行业在他的心里成了一种障碍。

    香港每周赛马两次,一次是星期天,赛日场,一次是星期三,赛夜场。为了检验自己研究的成果,冯万樽每次都会进行模拟投注,结果发现,即使是自己的赌马必胜1.0版,其准确率也要比在澳门使用时高得多。这一点令他非常不解,同是赛马,为什么香港的准确率更高呢?他认真研究了几次后发现,澳门的赛马更容易被人为因素影响,这些人为因素,有些是合理的,是马主、练马师出于比赛计划的需要进行的一些试验性质比赛,比如某匹马在草地比赛成绩非常理想,练马师却在下一场将其送到了泥地上比赛。还有一些人为因素,则是造马性质,比如骑师手里的鞭子,就是一根造马的魔术棒。

    既然自己的赌马软件准确率在香港更高,如果自己认真修改之后,推出2.0版,那么在香港这样一个具有广泛马迷基础的地方,能不能卖得极其火爆?他当然不可能亲自出面推销赌马必胜软件。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计划,可以利用黎姿英,由她代表自己出面,和某些机构合作,自己只不过坐在幕后收版税。他甚至认为,这很可能是自己将来的一条生财之道。

    冯万樽原打算暂时在阿英这里借住几天,待自己租到房子之后再搬走。阿英知道他是来找工作的,身上应该没有多少钱,便十分豪爽地对他说:“搬什么搬?你不知道香港的房租有多贵。再说,我这房子也够大的,反正我也不常回来住。”冯万樽还要坚持,她便说:“好了好了,就算你租我的,行了吧?你只管住在这里,房租你愿给多少,我就收多少。”

    有一天下午,阿英急匆匆从外面回来,进门后二话没说,就开始清理东西。

    这一天的赛马刚刚结束,冯万樽正通过录像分析每一场赛事的情况,见阿英回来,以为她是准备去夜总会上班,也没有理她。可阿英却对他说:“你在房间里干什么?快清理一下,我们去澳门。”

    冯万樽颇有几分惊异地走出来,穿过客厅,来到她的房间门口,问她:“去澳门?为什么?今天晚上你不是还要上班吗?”

    “我赌马输了钱,得出去避一避。”她说。

    冯万樽知道阿英赌马,但不知道具体情况。赌马输了钱需要出去避风头,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赌外围马。除了外围集团有打折这一诱惑之外,还可以透支。她说自己输了钱,要出去避一避,或许就是透支带来的恶果吧?澳门他是一定不能去的,如果能去,他也不用逃出来了。而现在,阿英要躲去澳门,她一走,自己根本不可能再住在这里。如果自己要留在这里,就一定得帮她解决眼下的危机。冯万樽手里还有点钱,上次笑面虎给他留下二百万赌本,此后,他参加了一场赛事,那场赛事又是他造马的,他赚了一个六十一倍赔率,赢了二百万。离开澳门时,陈士俊又送给他五十万。三笔钱加起来,他身上有四百五十万元。此外,胡超女给他的那张信用卡,里面到底有多少钱,他还不知道。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

    她说:“没有时间了。你快清理一下,我们上了船再说。”

    冯万樽走进房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对她说:“你不相信我能够帮你?”

    阿英停下来,却并没有直起身,而是半弓着身子,很认真地看了看他,然后说:“不可能,没有人能够帮我。”

    冯万樽在心里冷冷地笑了一下,暗想,当初,自己欠了胡老虎一千多万,后来利滚利变成了两千多万,他都没有胆寒过。如果不是笑面虎为了不让他还上那笔钱而抢走他的赌本,说不定早将那笔钱还清了。以黎姿英一个妈咪身份,大概还不至于欠上千万吧?他问:“你到底欠了多少?”

    阿英说:“一百多万,你能借给我?”

    冯万樽说:“才一百多万呀,你有车有房,只值这点钱?”

    黎姿英说:“房子早就抵押给他们了,现在是向他们租的。车子也被他们收走了。”

    冯万樽猛地愣了一下,房子值好几百万,加上车子,可能还有其他钱,仍然欠一百多万,说明她至少输掉了上千万。看来,这个女人是个烂赌王。看一个人真的不能看表面。想想当初自己竟然对她怀有一腔情感,真是可笑至极,这样的女人能够倚靠一生?她会毁了你一生的。这一刻冯万樽犹豫了,这样的女人值得自己帮她吗?回过头再想,如今的自己,和她相比,又能好到哪里去?再说了,帮助她也算是帮助自己,她一旦出事,自己的麻烦也可能接踵而至。

    他说:“你去找他们展延,告诉他们,一个月后保证连本带利还清。”

    阿英说:“你疯了?你完全不了解香港的黑社会。如果一个月后还不清,他们会杀了我。”

    冯万樽确实不了解香港的黑社会,但他对澳门的黑社会还是相当了解的。香港和澳门,乘快船只有几十分钟的行程,两地的黑道组织虽也有区域划分,但也经常相互来往,游戏规则是差不多的。他说:“既然如此,你能躲到什么时候?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呀。”

    黎姿英说:“我管不了这么多,躲一天算一天吧!多活一天总比现在就死强。”

    “你忘了在东方夜巴黎上,你叫我什么?”他问。

    黎姿英似乎现在才想起过去的事,说:“赌神。对了,我怎么把这个忘了?”

    他说:“如果你以前相信我,那么,现在为什么不再相信我一回?至少,我们还有一次机会。”

    冯万樽的话音刚落,门就被敲响了。阿英一听这种蛮横嚣张的敲门声,立即断定是追数的来了,脸色顿时大变,躲到了冯万樽的身后,浑身瑟瑟颤抖着,一只手紧紧抓住冯万樽的手臂,令他疼得差点儿要大叫。当然,冯万樽并没有叫出声,整个房间里充满了阿英惊恐的声音,“死了死了,这回惨了,我死定了。”

    冯万樽安慰了阿英几句,正准备去开门。门却从外面打开了,他们有钥匙。

    门口站着六七个人,领头的是一个精瘦、高挑的人,一副鹰钩鼻子引人注目。冯万樽刚问了一句:“请问你们找谁?有事吗?”

    站在最前面的鹰钩鼻便伸出满是汗毛的手,将他往旁边一推,恶声恶气地说:“没你的事,站一边去。”说过之后,目中无人地跨了进来。后面的那群手下也跟着鱼贯而入,呈半圆形将阿英围起来。

    阿英缩在客厅的一角,乞求地说:“豪哥,最近我的手头有点紧,宽限我几天,好不好?”

    鹰钩鼻、瘦高个儿的男人名叫朱文豪,江湖绰号大佬豪,人称豪哥。

    豪哥并不看黎姿英,而是对手下人说:“你们站在这里看戏吗?动手呀!”

    那些手下得令,立即动手,抡起客厅的椅子就向桌子、沙发以及酒柜上砸去。顿时一阵噼里啪啦乱响。阿英知道今天难逃此劫了,但因为有了冯万樽的那句话,便有了侥幸,跪着爬向朱文豪,抱住他的腿,哭求道:“豪哥,快告诉他们,别砸了,我保证。一个月,好不好?我分四期还给你,下星期还二十万。”

    朱文豪根本不说半句话,一伸手抓住了阿英的头发,将她提了起来。面对阿英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他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举起巴掌就要向下掴去。冯万樽手疾眼快,一步跨上前,抓住了朱文豪挥起的手,赔着笑脸说:“豪哥是吧?能不能让我说几句话?”

    朱文豪举起的手停了下来,大概见冯万樽长得比自己高大且壮实,不太了解此人的来历,不敢贸然翻脸,口气软了点,却仍然很霸道,“你是哪里冒出来的?”

    冯万樽说:“我是阿英的朋友,刚好来她家玩。如果我没碰上这事,自然不说什么。既然让我碰上了,见朋友有难,我不闻不问,豪哥你说,我是不是太不道义?”

    “道义?你有道义?”朱文豪说,“你的意思是说,你替她还钱?”

    “既然是朋友,阿英的事当然也就是我的事。”冯万樽说,“不过,这件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一百多万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我现在带着一百多万,那也不用说这么多话了。”

    豪哥的脸色顿时一变,说:“没有钱还,你放什么屁?”

    豪哥的手下见他对冯万樽没有好口气,便一哄而上,紧紧地抓住了冯万樽,就要对他动手。冯万樽丝毫不反抗,口里却说:“动手好了,杀死了我们,你们别想得到一分钱。如果好好商量,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办法总还是可以想到的吧。”

    大佬豪也清楚,像阿英这种女人,钱来得快去得也快,正是他的外围集团最好的客户。真的将她废了,自己就少了一个财源。眼前这个男人,虽说是第一次打交道,并不了解。他既然一定要替阿英出头,说不定又是自己一个新的客户呢?再从他的语气上看,他似乎是有点把握和来头的。得罪这样的人,对自己并没有好处,既然他答应管这件事,那就让他管好了。他冲手下摆了摆手,对冯万樽说:“好,我就给你们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之后,如果再还不了钱,别怪我心狠手辣。”然后带着手下离开了。

    阿英此时还瘫在地板上,惊魂甫定,第一件事就是问冯万樽有什么办法筹到钱。她知道,自己虽然与冯万樽同居,但他也没有任何责任替自己还那一笔数。

    “能有什么办法?当然是赌。”冯万樽说。

    阿英一听,顿时大惊失色。赌?赌一定能赢吗?如果输了怎么办?她一把拉住了冯万樽,说道:“算了,我们不赌了,还是趁早逃走吧。”

    “逃走?事到如今,你以为我们还能逃得走吗?”

    阿英也明白过来,朱文豪的人之所以来得如此之快,说明那些人早已经洞悉了她想开溜的心理。现在,朱文豪既然答应给他们时间,自然不会给他们留下逃走的机会。这幢楼的四周,谁都说不清楚有多少朱文豪的人。阿英若想逃,结局只可能更惨。想到这一点,阿英吓坏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14

    转眼到了星期三,香港夜场马时间。

    阿英见冯万樽三天关在房间里,不知到底在干什么。虽然他说过要靠赌来替她还债,可一直不见动静,她心里便发慌。实在忍不住,她便去敲冯万樽的门,说:“阿樽,今天都星期三了,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呀?”

    冯万樽打开门,手里捏着一沓钱,用一张纸卷着。走到客厅,将钱递给她,说:“今天夜场,你去投注。买哪匹马,买什么以及下多少注,我都在纸上写清楚了。你记住,一定按我写的投注,千万不能自作主张改了。如果你乱投,那我就帮不了你了。”

    阿英接过去,打开包钱的纸,见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沓钞票,根本不用数,千元面值,一百张,正好是十万港元。她欠的可是一百八十多万元,仅用这十万港元,就能赢回一百八十多万?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干脆什么都不做,专门赌马算了。

    再看看冯万樽给她的那张纸,更加傻眼了。一般人赌马,投注都非常集中,比如买一个独赢,一个连赢组合,一个三重彩组合。也有的人仅仅是买三T组合,这才叫做赌,就像押单双一样,要么是单,要么就是双,没有人傻到既买单又买双的。可冯万樽不同,他所投的马不仅不是大热门,而且一场就弄出多个组合,比如投独赢,他同时投三匹马,而投连赢,他则会弄出六个甚至更多的组合来。在他的所有组合中,投注最小的只有几百元,最多的也只有一千多元,哪有人这样赌的?冯万樽还以为他是赌神呀!这分明是大外行嘛!阿英想,他会不会赌马呀,这要是让内行知道了,会笑掉大牙的。笑掉大牙还罢了,最关键的是她得还那一百八十多万的债呀。如果拖上一个月,就变成两百多万了,拖上三个月,差不多就是三百万了,这么翻下去,命都没了。

    阿英挥着手中的那张纸说:“你这是什么?这是小学生的数学题吗?这样算是赌马?”

    冯万樽不想和她解释,解释了她也不一定懂,便说:“总之,你按我写的投注,千万别乱投。能不能救得了你,就看这一次了。你如果不听我的话,那我也没办法了。”

    阿英如果完全信他,那也就不是阿英了。当面虽然答应得很好,可冯万樽毕竟没有亲自去投注,钱掌握在她的手中,她想怎么投就怎么投。她的想法是,如果买中一个百倍的组合,岂不是一锄头挖出口井来?相反,按照冯万樽的搞法,一次只投几百元或上千元,就算投中一个三十倍的大冷门,也才三万元,恐怕还没有在其他组合上亏得多。考虑到这一点,阿英自作主张,将冯万樽所定的投注金额略改了一下,剩余部分资金投进了自己以为必胜的大热门马。

    第一场跑下来,阿英所看好的热门马跑了第五,而冯万樽的组合中了一个独赢,中了一个连赢。因为投注数额原本不大,又让阿英打了一点埋伏,这一场下来,阿英赢了一万多元。将她在那个自作主张的热门马上输的钱算进来,不赚不赔。这还是因为她跑外围马,人家是给打了折的。如果是去马会投注,投注额是百分之百,她就亏了。

    第二场,她依然不信邪,照样按自己的方式行事。她想,按冯万樽的方法,一场才赢一万来元,十场结束,才十来万。这一周的两个赛马日下来,也只不过二十来万,她又哪里有钱还数?而且他那种投注方法,简直就是瞎胡闹,之所以投中两注,那是瞎猫碰上了死老鼠,碰巧而已。自己又怎么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他这种盲拳打死老师傅的搞法上面?

    万万没料到,第二场阿英所看中的大热门同样倒灶,倒是冯万樽的组合中跑出了一个连赢大冷门,赔率是二十三倍。此时,阿英的后悔简直无法用笔墨形容。原本,冯万樽给她的指令,投入这个组合的资金是一万二千元。她觉得这一组合完全没有胜出的机会,只投了四千元,其余的钱投进了她看好的大热门马。如果按照冯万樽的指令行事,她在这一场就可以赢进三十万,可现在却只是赢了不到十万,你说她后悔不后悔?

    到了第三场,她想起上次在东方夜巴黎冯万樽那种必赢不输的赌法,跟目前他所提供的这些组合似乎一脉相承,虽然她还不完全明白这种方法的妙处,却也不敢再自作主张了。

    接下来的几场比赛,阿英严格按照冯万樽的指令行事。结果,其中三场赢了,两场基本保本,另外的三场却输了。仅以这种输赢比例,只是打了个平手。可令阿英十分不解的是,所赢的三场,每场赢得的彩金都在万元以上。而输掉的三场,没有任何一场超过五千元。当然,也再没有像第二场那样,投中一个大冷门。

    最后一场比赛结束,阿英暗暗算了一下战果,赢了将近二十万。

    自己的赌本是十万,现在变成了三十万,赚了百分之二百。这个账阿英会算了,如果他不自作主张,在那个连赢上少赚二十万,其他几匹马,她又没有输掉一万多,这一天下来,她就净赢四十万了。此时,她心中的后悔便可想而知。手中若是有了这五十万元,就是五倍的利润。下一个赛马日再赢五倍,就是两百五十万,那不就足够还债了?天啊,这个冯万樽到底是神还是人?他到底是在赌马,还是在算命?怎么他弄出的这个组合就这么神奇呢?

    尽管少赢了二十万,阿英仍然欣喜若狂,欢天喜地。她看到了一幅美妙的前景,不仅可以凭着赌神冯万樽还清大佬豪的债款,还可以赚上几百万几千万,只要赌本雄厚,赚上亿都是完全可能的。赛事一结束,她在第一时间拦了一辆的士赶回家。进门之后是大叫了一声,兴奋地扑向冯万樽,将他紧紧地抱住,送上自己的香唇,吻了个昏天黑地。

    “你是赌神,你是我的幸运之神。”她一面疯狂地吻着,一面大喊大叫。

    冯万樽开玩笑地问:“你吃了兴奋剂?”

    阿英说:“我没吃兴奋剂,比吃了兴奋剂还兴奋。

    冯万樽早已经知道了战果。对于赌,他处之泰然,就算赢再多的钱,他也是心如止水。但阿英的疯狂,他却不能无动于衷。阿英这个女人,其实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女人,快意恩仇,和她在一起,你总能体验到简单却又有点狂乱的快乐。这是一种很动物性的快乐,直接、表面,而且疯狂。许多时候,冯万樽甚至觉得,这种快乐或许才是人的真正本性,而人类社会化之后,反倒将这种简单的快乐丢掉了。

    后来,阿英向冯万樽谈起这次的结果,她也不隐瞒自己对那些组合的不信任以及少赚了二十万的后悔。对此,冯万樽无所谓,甚至有点暗暗惊喜。冯万樽赌马是严格按照程序进行的,一个赛马日有十场比赛,十万元赌本,平均给每一场,就只有一万元。不过,一般外围投注点可以保证金交易,最大的可以只投一半钱。也就是说,阿英手里的十万元,实际可以当二十万用。这也是冯万樽在其中一匹自己最看好的马身下投下一点二万的原因。在家看电视的冯万樽,见这个二十三倍大冷门胜出时,暗自出了一身冷汗,他发现自己又一次犯了缺乏冷静的错误。如果在马会赌马,别说一次赢三十几万,就是赢三千多万都没有问题。可阿英是在外围投注点,一次赢三十万,数目实在惊人。一旦引起外围集团注意,这个游戏就没法玩下去了。

    看到这匹马胜出,冯万樽的心情极其复杂,一方面提心吊胆,另一方面也开始反思。他之所以确定那个投注额,完全是按照马会赌马的思维推算的,也就是按正常思维方式进行的,其实是忽略了环境因素,少了变通。自己如今在这白道和黑道的边缘混,整个思维需要好好调整,必须和这个现实相适应,否则,就可能惹出更大的麻烦。阿英告诉他少赚了二十万时,他心中有一块石头落地的感觉。

    接下来的几天,阿英过得兴奋而又充满期待,那种感觉如同亿万财富就在自己面前,只要她在星期日那天伸手一抓,便能揽入怀中。冯万樽倒是非常平静,除了陪阿英外,其他时间一直平静如水。

    星期天的日场到来时,两人之间出现了矛盾,甚至发生了激烈争吵。根本原因是阿英要将三十万全部拿去赌,而冯万樽却只肯让她拿走十五万。阿英所希望的是迅速还那笔钱,赌本小了,所获报酬自然也就小了。到了第二天,大佬豪的人来要钱,她再拿不出,将如何应对?她要求冯万樽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甚至怀疑冯万樽并不想真的帮自己。

    冯万樽是一个职业赌徒,他跟普通赌徒的不同之处,正在于他有着自己与众不同的赌博哲学和赌博原则。他的赌博哲学,第一条就是绝对不会一次将所有的赌本全部投进去,第二条是永远不向欲望和其他干扰原则的因素妥协。自己之所以不得不逃出澳门,其实就是妥协的结果。尽管他的妥协,有着极其无奈和他本人无力改变的客观原因,可这种无奈本身,说明的却是他的人生规划和价值观的失败。这种失败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而现在,一场赛事只不过赢了二十万元,按照他的参赌原则,这些钱是应该等分以后,再平摊给余下的每一场赛事的,他同意在一场赛事中拿出五万,已经属于妥协退让了。他甚至痛恨这种退让,这会让他觉得自己正在失去自控,正在滑向堕落。

    两人大吵了一架,冯万樽坚持不肯让步,阿英也没有办法,只得满腹不解和怨气地来到大佬豪设在新港酒店的地下投注点。她虽然生冯万樽的气,却不敢再违背他的指令。这一次,虽然没有抓到上次那种二十三倍的大冷门,却也抓到了三个中冷门,一个独赢的赔率是五点六倍,另一个独赢的赔率四点七倍,还一个连赢赔率是十一倍。另外,还中了一个孖宝,赔率十四倍,除掉本钱,赢了二十多万。

    利润率达到百分之一百三十,就算是贩毒,都没有如此高的利润,这样的生意已经可以独步世界了。假若阿英是个真正的生意人,自然应该心满意足。问题是,阿英的身份特别,她以前是妓女,现在是妓女的领班,做的是无本生意。生意既然无本,又怎样计算利润率?在零成本的情况下,哪怕赚一分钱,利润率也是无穷大。阿英的赌性,与她所从事职业的高利润率一脉相承。对于这次的结果,她感到十分郁闷,甚至气恼。上次是气恼自己没有按冯万樽的指令行事,少赢了二十多万。这次她却是气恼冯万樽,如果将另外的十五万也给她的话,这一回合岂不是可以多赚二十多万了?

    同时,阿英打起了小主意。这次的赌本是冯万樽出的,他这个人,对钱似乎看得很重,抓得很死,就算以后跟着他赚了钱,那钱恐怕也是姓冯,而不姓黎,自己得多长点心眼,暗中打点埋伏。上次自己玩小聪明少赢了钱,他听说后,竟然无动于衷,仿佛那件事和少了一张纸差不多。可见,他并不在意自己是否玩点手脚,是否少赢了钱。既然如此,何不从中拿出一部分作为未来的赌本?拿多少呢?太多了,容易被冯万樽觉察,那就拿五万好了。这个数目不大,他应该不会深究。她本能地觉得,自己既然要吃五万的水,就一定要计算一下,至少要给冯万樽提供一种说法。可要算这个,实在太复杂,她懒得动脑筋,干脆不算了,直接让投注点开了三张支票,一张二十万,一张五万,余款开在第三张支票上。

    五万是她为自己截留的钱,二十万则是她和冯万樽商量好的,准备明天还给大佬豪。

    相对于那笔欠款来说,二十万确实少了点,她能预想,大佬豪拿到这笔钱后,肯定会咆哮一番,但既然她能还一部分,也不至于太为难她。至少,她可以用这二十万再拖一个星期甚至更长时间。

    这个女人就是不肯用脑子,即使要还大佬豪的钱,也不应该用这个投注点的支票。这张支票一旦拿出,大佬豪立即知道,钱是从他的投注点赢来的,定然会查这件事。如此一来,她的赌马记录便会被大佬豪调出来。引起大佬豪的注意,无论是对于她还是对于冯万樽都不是一件好事。此事后来演变出的诸多变数,恰恰缘于这一疏忽。阿英这样干,有一个貌似站得住脚的理由:她正恼着冯万樽,不想回去见他,她不可能将大笔的现金带在身上。除此之外,她还有自己的原因,她打了五万元的埋伏,如果回去放这些钱,这五万元难保不被冯万樽发现。

    离开投注点,阿英去了铜锣湾。她在那里有一个相好,是一个小白脸,名叫赵启东,在一家写字楼打一份小工。赵启东属于那种学历不高消费高、能力不强性欲强的男人,年纪轻轻,一身的毛病,所赚极其有限的一点儿工资,全都花天酒地了。这种男人,在香港是极其少见的,也在香港没有立足之地,他们要生存,就只能依靠自己的一张俊脸在女人中周旋。他同时服务于好几个还算富裕的女人,阿英却不知情,还以为他对自己死心塌地,便将自己赚来的一点儿钱极其慷慨地花在他的身上。

    赵启东也赌马,同样赌的是外围马,但和阿英不在同一个投注站。阿英打他的传呼,说要见面时,他因为又输了一大笔钱正郁闷着。阿英约他中午一起吃饭,他说自己有点儿不舒服,不想吃。阿英便问他在哪里,他说在家。阿英说:“那好,你叫两个外卖,我去你家吃。我正好有点事,要和你谈。”

    吃完饭后,阿英拿出那张五万元的支票递给赵启东。赵启东接过,叠了个对折,往自己的衣袋里一插。他习惯了从女人那里拿钱花,以为这笔钱是阿英给他的,因此都不问这是什么钱,也不问给他是什么意思。

    阿英说:“你拿好这笔钱,我们要用这笔钱赚回十万百万。”

    赵启东想笑,只不过五万元,对于很多香港人来说,不够吃一餐饭的,还想赚回十万百万?简直是异想天开。更何况,钱已经进了他的口袋,那就是他的了,你还能抢回去不成?

    阿英告诉他,自己最近认识了一位赌神,这个人可了不得,赌什么赢什么,简直就是天兵天将,无往而不胜。赵启东根本不相信,只是笑笑,说:“世上有这样的人吗?”阿英便讲自己在东方夜巴黎认识他的经过。赵启东也是有赌性没有赌术的人,听说冯万樽赌轮盘,一次投五注,开始也是不理解,等阿英理解了冯万樽的理论之后,他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接着,阿英谈冯万樽赌马,赵启东无师自通,问她:“他是不是又弄出什么出人意料的方案?”

    阿英将冯万樽的方案说出来时,赵启东目瞪口呆。他因此认定,这个冯万樽确实与众不同。当然,对待此事,他和阿英最初的感觉是不同的,非常之人才用非常之法。既然冯万樽的方法与所有人都不同,一定有着非常特别的道理,这种道理很可能是普通赌徒忽视了而他得道了的。听到阿英的话,赵启东的第一意识是,一定要搞到冯万樽的投注组合,然后按照这个组合进行投注。

    阿英之所以瞒下这五万元,也正是源于相同的想法。她将这些钱作为自己的赌本,交给赵启动,希望他按照自己提供的组合投注。用股市的特有名词说,阿英就是想开个老鼠仓。她告诉赵启东,希望他确定一个传真地址,待她拿到冯万樽的投注组合后,第一时间传真给他,再由他在另外的投注点投注,赚了钱以后,两人平分。

    在赵启东那里消磨了一段时间,阿英接着去夜总会上班,下班时已经是凌晨,回到家中一看,冯万樽竟然不在家。阿英看了看表,此时已经是凌晨五点半,看看家,和她离去时并没有太大差别,再看冯万樽的房间,床上用品整整齐齐,似乎一个晚上没有睡过。他不在家中,还能去什么地方?阿英的第一个想法是,找女人去了。阿英是那种专制型的女人,她自己从事的是性行业,曾经当过小姐,与无以数计的男人有过关系,即使现在当了妈咪,那也是自己看得顺眼而男人又有意的话就可以上床。但她的骨子里,却要求男人专一,而她所要求的这种专一,却不是感情专一,而是性专一。她不能容忍某个男人和自己有性交往时,还想着其他女人的身体。想到冯万樽住在她这里,还会去找别的女人发泄,她异常狂怒,甚至气得发抖。她想,这是什么人嘛,完全是白眼狼呀。自己供他吃供他住,他倒好,只不过是吵了几句嘛,就跑出去找女人了,这种男人真不值得自己对他那么好。阿英是越想越生气,竟倒在床上,抱着枕头大哭起来。

    毕竟工作了一个晚上,实在是太困了,哭了一阵子,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了。睡梦之中,她置身于一个战场,周围是枪声炮声不断。她吓出一身冷汗,醒了过来才知道原来是敲门声。她以为是冯万樽回来了,从床上一跃而起,打开了门,想同他大闹一场。但门被打开之后,她愣在了当场,锤门的是大佬豪的手下。

    阿英强忍着困意,堆上笑脸,说:“原来是豪哥,我正准备去找你呢。快请坐,快请坐。”

    不必她请,大佬豪早已经大模大样地坐在客厅中。他的手下递来一支雪茄,他接过,叼在嘴里。手下掏出打火机,弯腰替他点燃。他吸了一口,对着端一杯酒走到他面前的阿英喷出,冷冷地说道:“我们都是大忙人,可没有闲工夫坐在你这里喝酒。”

    “是是是,我替你准备着呢。”阿英说着,向房间里走去,抓了自己扔在梳妆台上的包出来,从中掏出支票,递给他。

    大佬豪接过支票,一眼看出是由自己的账号开出的,颇有些惊诧地看着她。

    阿英以为他看出了数目不足,连忙堆起笑脸说:“对不起,豪哥。我现在只能还这么多,剩下的下星期我保证还。”

    朱文豪突然发怒,说:“是因为你求我,我才答应一个星期,你以为我说话是放屁?”

    他的话音刚落,两名手下就抓住了阿英的臂膀,并且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的头用力向后扯。阿英觉得他们要将自己的头扭断。

    “豪哥,我保证,再给我一个星期,我全部还清,请你相信我。”阿英哭着哀求。

    大佬豪站起来,走近她,弯下身,直接对着她的脸。他嘴上叼着的那支雪茄,差不多碰到她脸上的皮肤了。这次不需要那两个打手用力,阿英自动向后仰,她可是靠这张脸吃饭的,如果被烫着,那就麻烦大了。

    “你可记清楚,再给你一个星期。”大佬豪说,“如果再有一个星期交不出来,你说怎么办?”

    “听……听凭豪哥发落。”她胆战心惊地说。

    俗话说,盗亦有道。一般人将这理解成盗贼也讲究道德道义,其实是大谬。世界上哪个盗贼讲道德道义?但他们确实有道,这里的道与道德或者道义无关,而与道的另一种意思有关。盗亦有道,说的是盗贼也要考虑自己的人生之路、生财之路。他们之所以当盗贼,也就是为了求财,也要讲究求财时的利益最大化。这些外围集团根本就不想将人赶向绝路,他们还需要人家去他们那里投注,赌徒正是他们的衣食父母。阿英既然已经还了一部分(尽管是从他那里赢来的),他也不好将事情做得太绝,说了几句狠话,吓一吓她,带着人走了。

    阿英满脸堆笑地送走了大佬豪等人,转身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上午十点了,仍然不见冯万樽的影子,暗想一定是跟女人鬼混了整个晚上,体力透支太大,到现在还没有起床吧。这样想时,阿英便气得想杀人。可是气归气,毕竟困意深重,她咬牙切齿地上了床,暗想,一定要做点什么,给冯万樽一个教训。

    主意还没有想好,困意上来了,呼呼就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下午四点,起床一看,冯万樽仍然没有回来。这一次,阿英就气大了,当即给赵启东打了个电话,然后奔他那里去了。

    15

    阿英平常接触的都是一些在外面玩的男人,所以觉得天下的男人都一样,一刻都离不开女人,而且是多多益善。但实际上,她误解了冯万樽,冯万樽并没有出去找女人,而是去打桌球了。

    冯万樽非常喜欢打桌球,而且是一般业余玩家不太喜欢玩的斯诺克,水平非常之高。冯万樽在少年时,家里的生活条件非常好,父母的感情又极其深厚,再加上有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夫妻俩对他百般的宠爱,让他生活在极其优越的环境之中。一般孩子,在优越的环境中成长,往往会养成一些恶习,甚至连人性都完全改变了。冯万樽也养成了一些貌似不良的习性,比如好赌贪玩。对于赌,他十分精通,只要与赌有关的项目,他是无一不会,而且有许多是异常精通的。比如很小的时候赌赛车,稍大一点赌桌球,再到后来就是赌马了。成人以后,赌马和打斯诺克便成了冯万樽的最爱。

    若与专业选手相比,冯万樽的技术只算一般,但在业余选手中,他绝对属于出色的。他最喜欢的是,每次出杆时,对于球路的估算,对于力量的把握,如果白球能够完全按照自己的判断停好,那种成功感绝非笔墨所能形容。搞电脑抑或赌博,都是智力游戏,一旦进入这两大领域,大脑便会有一种不堪重负的感觉,哪怕你不曾负任何重量,也会觉得精疲力竭。但打桌球不同,虽然也是智力游戏,更多的却是在运用你的判断和经验,这实际上就是一个大脑的放松过程。每当冯万樽觉得自己需要放松的时候,他就会去打桌球,而且打得非常疯狂,即使没有人肯陪他对打,他也会用两副球杆,充当两个角色,战得昏天黑地。有时候,在研究中遇到一时难以解决的难题时,他也会跑出去疯狂地玩一场,然后大睡一觉。

    这次,冯万樽跑出去打桌球,就是因为后一个原因。

    他发现一些令自己完全不明白的现象,在赌马必胜1.0版中,被他列入影响马赛结果的有三十多项。实际上,他发现越来越多的影响因素,比如赛道因素,他至今都没有看明白,自己修订的2.0版只是修改了一半,便已经显得不适用了。到底是将这一版改完推出后再来弄第三版,还是把这一版推倒重来再修改一次?他难以抉择。

    纷乱的头绪一时无法理清,他干脆不理了,将这些东西扔在一边,出去疯狂地玩一次,这也恰恰是他的一贯做法。

    冯万樽是当天赛事结束时离开的,离阿英家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家斯诺克俱乐部,二十四小时营业。最初,大家发现他是新手,都愿意跟他较量,但等他出手后,不仅再没人敢跟他赌,甚至都不敢同他比赛了。这种运动凭的毕竟不是运气,而是实力。于是,他只好自己跟自己打。

    专注于桌球的冯万樽,大脑异常兴奋,他一边打球,一边思考那些困扰自己的难题。跑马和人类的田径赛项目略有不同,人类田径赛如果是短跑,则需要安装起跑器,运动员双足踏在起跑器上,其起跑的位置便被固定。跑马其实也有一个类似于起跑器的器械,即一个铁制的闸门,这个闸门是单独被扣上的,每一道闸门的后面站着一匹马,马上是骑师。比赛开始,有专人操作一个开关,同时将闸门打开,所有的赛马在同一时间冲出。马匹一旦出闸,便开始抢道,第一道的马跑的始终是最小圈,相反,外道的马因为一开始的奔跑速度接近,是很难抢到第一道去的,因此,它们始终处于距离上的劣势。进入弯道时,抢道就更加激烈,进入后一段的直道时,马匹基本集中在前三道。在理论上,排在第一道的肯定处于永远的优势地位。可实际比赛中,这种优势似乎呈现一种特别的变化,这种变化到底具有什么样的规律,冯万樽未能完全想明白。

    冯万樽的脑子里反复出现马匹奔跑的场面,他突然意识到,马匹奔跑的速度,受场地的影响远远大于排位的影响。在场地环境不变的情况下,外道肯定比内道吃亏。然而,场地环境一旦改变,内道反而不如外道。这种场地环境的改变,主要体现在草地赛事中,第一场,草地情况良好,排位在第一道的马肯定占便宜。但是,第一场比赛结束,因为抢道的缘故,前三道的草地践踏严重,尤其是转过弯道之后进入第二段直道,前三道的草皮翻转严重,有些有经验的骑师甚至有意放弃第一道,也有些骑师一开始便着眼于外圈。比赛中后来居上的马,几乎都是从那些践踏较少的草地上冲出来的。因此,草地比赛后几场赛道排位的影响是可以忽略的。但泥地不同,所谓泥地,并不是通常所理解的烂泥,而是沙和泥的组合,也可以说是沙地。泥地赛事中,内侧的赛道虽有践踏,但对马匹奔跑的影响很小。所以,排位影响始终存在。因此,他的软件中将所有赛事的排位列入优势考虑,显然是错误的,这种错误虽小,却会影响最终结果。若是草地比赛,排位的优势分值应该逐渐递减。

    冯万樽不眠不休地玩了四十多个小时,直到过足了瘾,也精疲力竭了,才回到阿英家。原想倒上床便睡,可香港天气太热,两天没有洗澡了,身上很不舒服,必须先洗个澡,清清爽爽地上床。他走进自己的卧室,脱了衣服,在向卫生间走去时,见阿英的房间半掩着,便推开门看了看,见阿英正呼呼大睡,睡态非常安详,丝质的睡衣透明度非常好,一对丰乳若隐若现。冯万樽站在她的床前,认真看着她。这是一张美艳的脸,也许正在做一个美梦的缘故,她的嘴角动了动,一丝笑意浮了上来。

    女人,只有熟睡的时候最美,当然,也只有熟睡的时候显得最蠢。

    冯万樽被她的睡态深深吸引了,忍不住在她面前站了好一会儿。心里虽有些冲动,身体却不听指挥,毕竟四十几个小时没有睡觉了。他走进卫生间,开始冲凉。突然,有人从背后猛地抱住了他。他大吃一惊,回头一看,见是阿英。她仍然穿着睡衣,花洒中喷出的水淋在她的头上、衣服上,她似乎一点儿都不在乎。

    阿英抱着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一个劲儿地猛哭。

    奇怪,这个女人怎么了?有什么好哭的?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问阿英,她却什么话都不说。看她的表情又不像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似乎只是满脸的委屈。是不是因为自己两晚未归又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怎么可能,他们之间算是什么关系?朋友关系而已。或者,还可以加上一点,普通的同居关系嘛。在现在这种时候,这种关系不是很正常吗?何况,她又是干那种职业的女人,还会指望他像对待妻子或者情人一样?冯万樽心中虽然这样想,可看到她梨花带雨地抱着自己,禁不住心软下来。他反抱了她,准确地找到了她的唇,开始吻她。这一招果然有效,阿英开始激动起来。趁着两人的唇粘在一起的机会,她用上了自己没有派上用场的手,悄悄解开了睡衣的腰带。那件已经湿透了的睡衣,从她的身上滑落在地上,她成了一个发情的浴女。

    她的主动令冯万樽感到充满着阴谋。尽管她以前也常常主动,可那种主动和今天显得异常的不同。如果一定要冯万樽找出两者之间的区别,他认为,以前她的主动更加程式化,是一种服务性的主动,或者说,她的主动是按照某种既定的次序在进行,非常温柔也非常善解人意。今天的主动却显得毫无章法,甚至显得张狂。冯万樽感觉到了这种差别,却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他来说,女人永远都像谜一样,让他读不懂。他又哪里知道,阿英并不强烈地需要他,性对于她,与其说是一种生理需要,不如说是一种心理需要。而此时,她所做出的一切,确实缘于一种需求,探索冯万樽的需要。她想通过这种方法来检验冯万樽,这两天两夜是不是真的去和别的女人鬼混了。

    可她的经验并不能解决她的心理问题。她根本不知道,男人消耗精力并不仅仅在床上,他们睡眠严重不足的时候,身体的许多部位都不听大脑指挥。此时的冯万樽极度疲倦,困意如山。被阿英挑逗后,勉强有些反应,却无法持续,半个小时后,显得精力不济。偏偏此时,阿英说了一句话,阿英说:“你怎么啦?怎么一下子软了?”

    冯万樽其实并没有完全软,他还在继续动作。阿英的话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使得他鼓起的一口气顿时没了。这口气一松,冯万樽便迅速从阿英的身体里退却,无论阿英怎么努力,冯万樽是斗志全无。阿英以为,自己的怀疑得到证实,心中大烦,一把推开了他,哭着跑回自己的房间。

    冯万樽追进她的房间,见她趴在床上大哭。他劝慰了几句,却不得要领。人在缺少睡眠的情况下,特别没有耐心,也特别容易情绪化。冯万樽只想早点儿去睡觉,见阿英莫名其妙地使性子,心烦得要死,恨不得将她抓起从楼上扔下去。女人真是一种麻烦的动物,是那么的琢磨不透而又变化多端。冯万樽懒得再同她周旋,一扭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进门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倒上床,一分钟不到,意识就开始模糊起来,有关阿英的一切开始变得遥远。

    然而,阿英却跑进来缠他,将他从半睡眠状态中弄醒。

    “别闹,让我睡觉。”他耐着性子说。

    阿英哪里肯,一味地纠缠,向他使性子发脾气。

    冯万樽终于忍受不住了,从床上一跃而起,一只手抓住她的膀子,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腿,将她提起来,走到隔壁的房间,把她扔在床上,对她说:“我告诉你,我现在要睡觉,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等我醒了以后再说。”说过之后,冯万樽便向自己的房间走。但阿英比他更快,在床上打了个滚儿,立即跳下床,跑到门前,拦在了他的面前。

    “不行,今天不说清楚,你就不能离开。”

    “说清楚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冯万樽感到莫名其妙。

    “我想干什么?你为什么不说说,你这两天都干什么去了?”

    “我打桌球去了,怎么了?”他说。

    打桌球?打四十多个小时?阿英才不相信。她认定冯万樽不肯对她讲真话,许多的怨气一起发作起来。虽然事后她也感到自己好没来由,但在当时,她完全失去了理性,哪里还能想到更多?女人在心情好的时候,体贴温柔又善解人意,但如果失去理性,就会变得不可理喻而又胡搅蛮缠。冯万樽因为没有睡觉,原本就烦躁,被她这一闹,怒气冲天,哪里又会有好脸色?于是,两人吵得天翻地覆。

    最后,阿英指着冯万樽的鼻子,大喊大叫道:“你滚,你立即给我滚,永远不要再来找我。”

    冯万樽是何等傲气的一条汉子?落得同妓女为伍的天地,原本就觉得委屈,听了阿英这些话,岂肯在这里停留片刻?当即,他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便向门外走去。

    经这一闹,阿英也意识到,他所说的很可能是对的。就算他真的出去鬼混了,那又怎么样?男人有几个不在外面鬼混的?她见过的鬼混的男人实在太多了。她自己也不是什么贞洁玉女,有什么理由要求男人?她和冯万樽算是什么关系?爱人不是爱人,情人不是情人,甚至连朋友关系也还十分勉强。这样想时,她其实已经想休战了,只是性子已经被挑起来,以她大姐大的身份,怎么都不肯服软。现在见冯万樽真要走了,她一下子慌了。她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自从干上这个职业那一刻起,就没有打算这一辈子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她之所以和冯万樽闹,与其说是因为爱情,不如说是因为一种被呵护的需要和一种强烈的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心理作祟。他能够帮自己赚钱还债,他这一走,自己岂不是要步入绝境了?想到这一点,阿英顿时有些慌了神,立即跑上去,抱住冯万樽,哭着求他,向他认错,希望他原谅自己。

    冯万樽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原谅她?用力掰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去。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在一家不太出名的酒店住下来,甚至根本就没有机会想阿英的事,进门第一件事就是睡觉。

    这一觉睡到了星期四的中午,起床后便去买了一大堆当天的报纸,按照报纸广告打电话租房子。他很清楚,住酒店是最不保险的,如果他是警察,又知道自己追查的对象在哪一座城市,那么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去调查这座城市的酒店,从他们的电脑资料中很容易找到自己要找的人。为了尽快离开酒店,当天下午他就同一位屋主签订了租约。

    那套房子在沙田,一套最小的两房两厅。冯万樽之所以在这里租下房子有三个原因,一是这里离沙田马场比较近,每天早晨,他可以去看看晨操;二是沙田属于香港开发较晚的一个区,相对较远一些,租金也便宜一点,这样,他才敢租下两居室的房子,其中一间做自己的工作室;三是远离市中心更有利于自己的隐蔽。

    在外面吃过晚饭,估摸着阿英应该上班了,冯万樽来到了她家。阿英的家乱七八糟,像是遭过打劫一般。他以为朱文豪带人来过,因为拿不到钱,所以对她动了手。毕竟在自己落难的时候,这个女人收留了自己,她现在有难,自己应该帮她。自己轻易离开了,导致星期三的夜场没有参加赌马,她没有钱进账,自然没法还账了。再仔细一看,房间虽乱,却不是毁坏性的,这似乎说明,这种乱并不是朱文豪的人造成的,而是阿英自己造成的。这是否说明,她对自己的离去十分后悔极其烦躁?再想一想,自己绝对不可能永远住在她家里,趁着这个机会搬走是最好时机。至于她的那笔债务,他自然不会撒手不管,就当自己对这段时间接受她帮助的回报吧。

    冯万樽拿走了电脑和DVD机。将所有一切干完,已经很晚了。他躺在那张房主留下的旧床上,看着天花板,听着外面汽车忽啸而过的声音,透过窗口,看着外面的楼宇和灯火,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沮丧。现在冷静下来,倒是想起了阿英的许多好处。冯万樽在母亲去世的时候才十几岁,后来,父亲常常泡在赌场中,很少照顾到他。这么多年来,冯万樽其实并不太清楚家庭幸福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而同阿英生活在一起的一个多月间,却给了他十分温馨的体验。那种感觉,现在回想起来,竟有一种如痴如醉的快意。

    只可惜阿英是一个情绪型的女人,脾气说来就来,完全没有先兆和理性。而且,她又是一个那种身份的女人。如果没有这两点的话,那就好了。就算如此,自己在香港过着逃亡生活的这段日子,有这样一个女人在身边,应该也是很不错的吧。失去的似乎就永远失去了,以他的性格,当然不会回头,未来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又怎么会让自己沉迷于儿女私情呢?

    星期六下午,冯万樽的传呼机突然响起来,是阿英。

    拨通电话后,阿英用一种磁性十足的声音说:“你好狠心,连电话也不给我一个,我白对你好了一场。”

    “我也正想给你打电话呢,又怕你还在生我的气。”冯万樽说。既然她主动打电话来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现在,自己已经租了房子,不需要再住在她那里,在香港有这样一个朋友,总比孤单单一个人东藏西躲好吧。

    阿英说:“你的电脑都搬走了,是不是已经决定和我绝交?”

    冯万樽说:“怎么可能?在香港,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算了,不说了,有没有时间,我们聚一聚?我请客,算我向你道歉。”阿英说。

    到底是为了明天的日场赛事还是真的转性了?冯万樽觉得,两种可能似乎都有,像阿英这种女人,脾气来得快也消得快,事后觉得懊悔,主动打电话认错的可能是完全存在的。另一方面,她一笔高利贷没还,需要借助冯万樽帮她赌马。作为一个欢场女人,为求利益而不择手段,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冯万樽也确实需要阿英替自己出面买马,以便检验自己的研究成果,当然也希望利用这一途径赚些钱。再说,自己毕竟是在过逃亡的日子,寂寞难耐之时,有阿英这样的女人陪着消愁解闷,也不失一种好的选择。

    “是吗?不是鸿门宴吧?”这话连他自己都听出了几分生疏感。

    “讨厌,人家想见见你嘛!”她的撒娇本事几乎无坚不摧,到底是女人,转性就是快。

    两人在尖沙咀的一间餐厅见了面。冯万樽的心中多少还有点芥蒂,阿英却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一般,见了面就往他的怀里钻。如果他的身体是液态的,她一定钻到了里面,并且像怀在母亲子宫中的孩子一般,温顺而且安详。一番深情款款之后,阿英如释重负,既娇且嗔地说:“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再理我了呢。”

    “好像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吧?”他的言外之意是,说永远不理我的是你,而不是我。”

    “人家那是在气头上嘛!”阿英用温柔手段撒了一回娇,然后问冯万樽想吃点什么。

    “你是知道我的呀。”冯万樽说。

    对于吃,冯万樽并没有特别的讲究,阿英同他生活了一个多月,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自作主张,点了一些自己喜欢的菜。

    两人正在吃的时候,有一群人大模大样地走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大佬豪。他显然是这间餐厅的常客,服务小姐都认识他,他刚出现,餐厅里的所有工作人员便争先恐后地问好。听到有人叫豪哥,阿英暗吃一惊,回头一看,脸色立即变了,迅速低下头,对冯万樽说:“坏了坏了,大佬豪来了。”

    冯万樽说:“你怕什么?他要讨债,也要到下周一吧。”

    阿英说:“他们这些人,哪里有什么信誉?你快躲一躲,别让他们看到。”

    尽管冯万樽说不必怕,但还是将头低了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让他们没料到的是,大佬豪直接走到了他们身边的一桌停下来,一名手下立即搬过椅子,并且伸手在上面擦了擦灰尘,然后恭敬地请大佬豪坐下。大佬豪正准备坐下时,似乎是无意中转过头,看到了阿英,便又将弯着的身子站直,走到阿英这一桌。

    “哟,阿英呀,这么巧,和你的朋友一起吃饭呢?”大佬豪很和气,一点儿都不像要为难他们。

    阿英只好堆起笑脸,说:“豪哥呀,真是巧,你也来吃饭?”

    大佬豪说:“是啊。对了,明天赛日场,你准备买什么马?能不能给我一点儿贴士?”说过之后,转过头看冯万樽,似乎突然认出了他一般,对阿英说:“你的这位朋友好面熟。喔,我想起来了,上次已经见过了,只是没有来得及请教大名。”接着又转向冯万樽,主动递上他的名片,说道:“我们算是有缘了。我叫朱文豪,大家都叫我豪哥。”

    冯万樽不好不给人家面子,连忙站起来,双手接过名片,谦恭地说:“豪哥是吧,真是幸会。我姓冯,叫冯万樽,叫我阿樽好了。很抱歉,我没有名片。”

    “阿樽,好,我记住了。”接着大佬豪指挥手下说,“你们在那桌吃,我坐这里。我和阿樽一见如故,今天要和他好好喝几杯。”

    阿英和冯万樽同时愣住了,一起吃?他们这是要吃霸王餐?请这些人吃一餐饭,无论是阿英还是冯万樽,都不会为难。问题是,这个大佬豪到底想干什么?真的是偶遇,还是早已经跟踪了阿英,有意找到这里来的?从他的态度看,似乎不是为了讨债,又不像是偶然走进这间餐厅,那么,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冯万樽和阿英只是普通的吃饭,没有点酒水。大佬豪坐下后,见桌子上没有酒,立即叫来服务员,要点酒。香港人比较洋化,很少喝中国白酒,就算是要喝酒,也只有三种,一是啤酒,二是红酒,三是洋酒。开始,大佬豪要点轩尼诗XO,可这是一间中低档中式酒楼,根本没有这样的酒,大佬豪便点了威士忌。

    酒上来后,一名服务员要替他们倒酒,大佬豪主动将酒瓶接过去,先倒给冯万樽,后倒给阿英,最后才倒给自己。冯万樽的酒量不错,却不知大佬豪到底要干什么,不敢托大,只好说自己不善饮酒。大佬豪却说:“那怎么行?大男人怎么能不会喝酒?”端着酒杯,和冯万樽碰了一下,说:“干杯。”

    冯万樽按照香港通行的饮酒礼节,和大佬豪碰了杯,然后小小地抿了一口。大佬豪将杯中的酒干了,见冯万樽杯中的酒基本没动,当即把杯子拿起来,说:“你豪哥是个粗人,不喜欢这种斯文。如果看得起豪哥,就把这杯酒干了。”

    无可奈何,冯万樽只得干了杯中酒。

    大佬豪又逼着阿英干杯。阿英是那种豪爽的女人,酒场上滚惯了,一点儿酒难不住她,当即就干了。大佬豪便又给三只空杯里倒了酒,随意地对阿英说:“阿英,你最近的赌运不错呀。周三的夜场怎么没见你去下注?”

    阿英自然不能说真话,只得讪讪地说:“刚好有点儿事,抽不开身。”

    “明天的日场,如果有什么心水马,你一定要给我点儿贴士。”大佬豪说。

    阿英说:“看豪哥说的,我哪有什么心水马?只不过是瞎碰。”

    大佬豪也不计较阿英的话,转过来将酒杯端到冯万樽面前,说:“和女人说话,就是他妈的没劲。来,还是我们兄弟喝酒。”硬逼着冯万樽喝下第二杯,大佬豪又开口了,问:“阿樽,看样子,你不像香港人。”

    冯万樽说:“我是从澳大利亚来的,以后还请豪哥多多关照。”他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反正澳洲华人多,自己又是混血儿,随口这么说一句,也算是敷衍一下朱文豪。但他没料到,自己一提起澳大利亚,大佬豪的话顿时多了起来。

    “阿樽原来是澳大利亚人?那么,你一定知道雪茄鼎爷了?”他问。

    冯万樽暗自惊了一下,不明白大佬豪何以会提起这么个成名人物。

    世界各国均有类似于香港、澳门马会一类的机构组织赛马并且掌控投注,著名的马会以及赌马赛事有很多,比如香港、伦敦、东京等地的赌马,都极其著名。然而,没有一个国家或者地区的马迷像澳大利亚一样,将赌马推向公司化集团化。一般地区,马迷都是散兵游勇,自行投注。澳大利亚的马迷却联合起来,成立赌马公司,公司内部有明确细致的分工,某些人专门研究马匹,某些人专门研究骑师,某些人专门计算投注组合,当然,也有专人投注。这种赌马集团往往是股份制的,公司的内部结构和正规经营商品的公司几乎一致。

    大佬豪提到的雪茄鼎爷,就是澳大利亚一家著名赌马集团的首脑。他是一位澳籍华人,喜欢抽雪茄,尤其是赌马的时候雪茄从不离手,当他将雪茄从嘴里拿下来时,也就是他下决心买某一个组合的时候。又因为他的中文名字中有一个鼎字,所以,被称为雪茄鼎爷。雪茄鼎爷的赌马集团在澳大利亚颇有实力,但还不是最有实力的,澳大利亚有两个本土籍和一个美国籍的赌马集团极其著名。另一方面,赌马在澳大利亚远没有在香港、伦敦和东京热门,参与的人数相对其他几个城市要少得多,彩金也就少一些。遇到有这样几个实力雄厚的赌马集团盘踞,你能看中的马别人也一样会看中,往往使得冷门马最后也成了热门,赔率在最后时刻往往被这些赌马集团的巨额资金打得很低。如此一来,即使你买中了胜出的马,最终的利润空间也可能极小,甚至可能赔本。

    对于雪茄鼎爷,冯万樽是了解的,但他不想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便在大佬豪面前装糊涂,说:“雪茄鼎爷?他是卖雪茄的吗?”

    大佬豪也不和他计较,而是向他讲起了马经。大佬豪说,香港赌马虽然历史不短,但多年来一直没有出现过大人物,更没有形成强大的赌博集团,即使是外围马集团,看起来财雄势大,背景深厚,可香港警方的打击力度也非常之大,尤其是香港回归在即,港英政府不想给中国政府留下话柄,对于联合造马和外围马打击极其严厉。不过,近几年情况忽然变了,据极其内幕的消息透露,有一个澳大利亚职业赌博集团几年前进军香港。这个集团的首脑人物就是雪茄鼎爷。雪茄鼎爷手下有一个电脑神童,毕业于纽约长岛大学计算机系,他在进入大学之前,就是令美国五角大楼头痛的黑客,所以有了电脑神童的美称。电脑神童后来被雪茄鼎爷网罗,一起进军香港马会。电脑神童替雪茄鼎爷编了一套赌马程序,据说这套程序十分神奇,逢赌必胜。从此,雪茄鼎爷在香港马会大赚其钱,而且都是合法的钱,雪茄鼎爷也因此成为香港马场的第一大职业杀手。

    雪茄鼎爷秘密移师香港这件事,冯万樽倒是第一次听说。他尤其感兴趣的是,雪茄鼎爷手上竟然有一位电脑神童,并且弄出了一个赌马软件。看来,自己今后应该好好留意一下此事,可能的话,买到这个软件好好研究一下,如果能够结合这套软件的优点,那么自己的赌马软件应该能够更上一层楼。

    心里这样想,表面上他还得和大佬豪装糊涂,说:“用电脑赌马?会不会像抽签算命一样?”

    大佬豪并没有接他的话头,而是介绍说:“据说,电脑神童的赌马软件并不是算命抽签,而是高科技。不过,香港马坛倒真是有一位大佬级人物,用阴阳八卦来赌马,据说准确率非常之高。”

    运用阴阳八卦赌马?这件事冯万樽闻所未闻,自然就很想了解。

    大佬豪介绍说,这是近几年香港本地崛起的一个赌马集团,其领军人物叫卦爷。据说此人精通易经,善解卦象,每次赌马前,都会焚香沐浴,然后利用易经占卦。所以,大家都叫他卦爷。卦爷在这一行中属于泰山北斗一类的人物,原在内地一所大学工作。他的父亲就曾是内地研究易经的专家,然后又将自己几十年研究所得全部传给了儿子。卦爷没有赶上好时候,正读高中的时候,赶上了特殊时期,他被下放去当知青。别的知青白天战天斗地,晚上打扑克牌混日子,卦爷却在研究易经。后来,知青回城,父亲找到学校领导,卦爷被安排在学生食堂当管理员。卦爷在大学食堂干了很多年,研究易经一直都没有中断过,后来成了专家。

    不过,卦爷的名声虽大,但人们对他所研究的易经的实用性并不了解。恰在此时,一件事令卦爷名声大震。有一次,一位同事的儿子失踪了,家人四处寻找却无结果,病急乱投医,同事知道卦爷精通阴阳八卦,两人私交甚厚,便请卦爷算了一卦。卦爷打过卦之后,说出了四件事。第一,孩子不是一个人独自外出,而是与一伙人外出。第二,孩子外出应该没有危险。第三,孩子出走的方位应该在西北方。第四,孩子应该在半个月后有消息。果然,半个月后,接到孩子的来信,原来,他看了电影《少林寺》,痴迷武功,和几个同龄孩子约好,一起跑到河南嵩山少林寺去了。此事令卦爷的名声不胫而走,一时间成了当世诸葛亮、刘伯温一类的人物。

    多年后,香港一所大学慕其名,聘请他来教授易经。港人有喝茶的习惯,闲暇时光,喜欢泡在茶餐厅里喝茶。港人喝茶,和内地的四川人以及其他地方的人喝茶不同。港式茶其实就是吃点心,茶只是佐料,所起的作用是去除点心的腻。卦爷是在内地久住的,习惯于内地的清谈,到了香港,适合于清谈的地点就只有茶餐厅。闲来无事,卦爷便喜欢跑到茶餐厅去喝下午茶。而在茶餐厅里,大家谈得最多的却是马经。某些人和卦爷熟悉之后,知道他是著名的易经专家,便怂恿他用卦象来预测赛马。经不起朋友相劝,卦爷出于玩一玩的心理,算了一卦。据说这一卦奇准无比,同一个赛马日,竟然算出了三个独赢。从此之后,卦爷研究易经又多了一个方向,将易经与赌马相结合。最初还只是指导他人投注,后来自己也玩一玩,不想却赚了大钱。

    和香港那所大学合约期满,卦爷已经有了千万身家,几经活动,留在了香港,并且开始职业赌马生涯。据说,他用卦象解释赛马的结果,准确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五,比雪茄鼎爷的电脑神童所弄出的那个什么电脑软件还神。雪茄鼎爷和卦爷,因此成为香港马迷心目中的两面旗帜。

    冯万樽对这个什么卦爷的兴趣,显然不如对那个雪茄鼎爷的。他觉得,赌博尤其是赌马,所凭的是科技和智慧,并不是那神秘莫测的什么易经所能掌握的。另一方面,也正因为自己对易经完全不懂,所以才会不感兴趣。这一切,大佬豪全都看在眼里,并且由此产生了自己独到的看法。可他绝对不清楚,冯万樽此刻的心情极其复杂,说是血脉膨胀也丝毫不过分。

    一个没有对手的赌徒,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失意最孤独的赌徒。这就像一个独步江湖的武林高手、世界第一,如果没有挑战,这个世界第一就没有了丝毫乐趣。江湖之上,经常有武林高手摆设擂台找人挑战的事发生,说到根本,其实也就是不甘寂寞和孤独,希望自己的血性被强大的对手激活。冯万樽虽然不是一个独步天下的赌徒,甚至还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赌徒,但是,他痴迷于赌客江湖,当他听说这个江湖有一个叫雪茄鼎爷的高手和一个叫卦爷的高手,便有一种全身的细胞被激活的感觉,斗志昂扬。他暗暗下定决心,要找机会和这两位高手学艺。

    冯万樽问大佬豪,如果想找到这两大集团,尤其是拜访两位高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

    大佬豪立即大摇其头。他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比如雪茄鼎爷,他的那套赌马软件人们在出高价索求。加上其他一些原因,这些赌马集团极其低调,要找到他们并不难,但要和他们接触甚至成为朋友实在太难了。除非一种情况,他们主动找你。

    胡吹海侃了一场,大佬豪竟然和冯万樽礼貌地告别,然后带着手下走了,并且主动埋单,没有让冯万樽或者阿英出一分钱。更让冯万樽和阿英不解的是,从始至终,他没有提债务的事,倒让他们觉得,真像是一次朋友意外邂逅。

    吃过饭,阿英主动问冯万樽去不去她那里。他知道她的意思,现在离她上班还有几个小时,他们可以去她那里做爱。冯万樽确实很想,同时,他又有些事要做。前两场赌马,他都是事前将组合算好交给阿英的。毕竟这样做,需要提前好几个小时,这个提前的时间很难准确掌握最后时刻的赔率变化,而最后的赔率变化又是利润率的重要保证。他想改变一下做法,要求阿英选择一个有传真机的投注点下注,他会在最后时刻将投注组合传真给她。如此一来,他就得在自己的家里安装一台传真机。

    可能是这段时间过得比较混乱,尤其是和阿英这样一闹,自己的情绪大受影响的缘故,星期天这次日场比赛,冯万樽的战绩差强人意,大部分输掉了,少数赢的几次,加起来仅仅只有十六万。扣除成本,账面上他只赢了一万。而这赢的钱,外围马集团虽然不需要向政府缴税和向马会付佣金,却是需要抽水的。将水钱抽走之后,实际亏了接近一万。

    阿英的情绪显然大受影响,比赛结束后,她没有和冯万樽联络,甚至一连几天也没有丝毫消息。直到星期三下午,她才又一次打冯万樽的传呼。电话中,冯万樽告诉她,这一次,他做的工作非常充分,把握比较大。同时,他问阿英,这个星期大佬豪那些人有没有找她的麻烦。阿英说,大佬豪不仅没有找她的麻烦,似乎对她还特别好。星期天他还特意来到投注点,和她说了很多话。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大佬豪像是转性了一样。

    星期三的夜场,冯万樽牛气冲天,第一场就中了独赢,赔率四点四倍。

    冯万樽向阿英传真第二场马的组合时,为了确认这个传真是阿英收到,事前要打电话联络,阿英在电话里显得异常兴奋,哇哇哇直叫。不是冯万樽提醒,她说不定就误了下一场比赛。第二场,冯万樽又胜了,一个独赢,赔率二点三倍。单场赛事刚刚结束,阿英就迫不及待地给冯万樽打电话,兴奋地说,三注加起来,赢了接近五万。

    第三场,冯万樽重点抓连赢组合,一点五万的赌本,他投了一个独赢,三个连赢组合,组合中了两注,一个一点四倍独赢和一个连赢。这个连赢让阿英兴奋得发狂,赔率是二十三点三倍。只可惜,冯万樽投入的赌本较少,只有四千余元,即使如此,两组也赢了十二万多。

    在接下来的几场比赛中,冯万樽竟然中了一个独赢和一个三重彩。独赢的赔率二点一倍,三重彩就让人欣喜若狂了,赔率五十六点一倍。仅这一注就赢了五十多万。

    夜场马结束,冯万樽算了一下结果,如果阿英严格按照他所设计的组合进行投注,她手上的资金应该有七十五万,扣除十五万成本,净赢六十万。当然,他也知道,阿英有些自作主张,不一定全部按照他的指令行事,但从阿英的兴奋可以看出,就算她暗中做点手脚,对他的投注组合的改动应该不是太大。

    比赛结束,阿英便在投注点给冯万樽打电话,她在电话中大声地喊:“现在,你知道我最想干的一件事情是什么吗?”

    冯万樽确实不知道她最想做什么事,男人遇到这类事情,或许想去餐厅喝得酩酊大醉,或者是找个女人打发时间,但他不清楚女人想干什么。

    她说:“我想脱光衣服,去大街上裸体游行。”

    冯万樽瞠目结舌,阿英却放肆而且开心地大笑。她是在投注点打电话,周围应该有很多人。冯万樽可以听到电话的另一端传来起哄的声音,声音很嘈杂,很多人在说话,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听不清楚。他觉得,那些人可能是在怂恿她裸体游行。

    阿英大概也感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失态,成了众人的笑料,却又抑制不住兴奋。她降低了声音,对他说:“我实在是太兴奋了,激动得快要疯了。你能不能现在就去我家,我很快就回去,我要和你好好庆祝一下。”

    冯万樽自然知道她所说的要好好庆祝指的是什么。此时的他,虽然有成就感,却并不激动,他始终告诉自己,你是一个职业赌徒,是这个世界上最出色的赌徒,必须始终如一保持心情的绝对平静。同时,他也确实有点急不可耐,那只是出于男人的本能,而与激动无关。

    乘出租车前往阿英家时,冯万樽心中在对最近两场赛事进行总结。

    上一次,自己惨败,原因是什么?难道真是因为和阿英吵架,自己的情绪受到影响,功课做得不仔细,判断力下降造成的?通过今晚的赛事,冯万樽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些客观因素确实可能影响了他,但应该不是关键性因素。两场赛事的天差地别,其实与场地有极大的关系。星期天的日场,在跑马地马场比赛,那是草场,也是世界上条件最好的跑马场之一。而星期三的夜场,在沙田马场比赛,是泥地。泥地赢了而草地输了,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冯万樽的赌马必胜软件对于排位的影响计算还不精确。或者说,在泥地比赛时他的计算方法是正确的,在草地比赛时他虽然对参数进行了调整,可这种调整显然是失败的,或者说是不准确的。

    对,下一步最重要的工作,是取得更多的比赛数据,然后计算出一个与泥地不同的草地排位参数,再将这个参数代入他的软件。

    来到阿英家,冯万樽有点犹豫,是按门铃还是用钥匙开门。上次到她这里来搬电脑的时候,他就曾犹豫,到底是将钥匙留下来还是带走。如果留下来,那似乎表明他和她彻底决裂了。将钥匙带走,等于为自己预留了一条回来的路。现在,他真的回来了,回来之后,怎么进这扇门?按门铃或者用钥匙开门,虽差别很小,意味却完全不一样。

    最后,他还是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跨进客厅,见中间堆着许多鲜花,像一座小山似的。他暗想,这女人真是疯狂,仅这些鲜花就是好大一笔钱。

    这堆鲜花显然是阿英中彩后买的,也就是说,她此刻已经在家里等着自己了。他在房间里四处找,却没有见到她的身影,心中颇感奇怪:难道她还没有回来?那么,这些鲜花又是什么时候送进来的?他走近鲜花山,想看看这些花的成色,以便判断送达的时间。就在这时,有一个人从花丛中一跃而起,欢呼一声扑向他,将他紧紧地搂住。

    果然是阿英,她身上没有穿任何衣服,白皙的胴体上沾着许多鲜花的花瓣。冯万樽的情绪完全被她所感染,同她一起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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