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哥特·公元1137年

作者:郝景芳 字数:12635 阅读:9 更新时间:2016/06/28

巴黎·哥特·公元1137年

    这是我们在历史上第一次到巴黎,一个你所不熟悉的巴黎。

    巴黎是一个古老的城市。远在左岸香颂诞生以前,远在存在主义在咖啡馆里风靡以前,远在肖邦雨果大仲马莫奈出生以前,远在拿破仑和大革命以前,远在所有我们听说过的有关巴黎的浪漫以前,巴黎就已经是一个重要的城市了。那个时候的巴黎我们并不熟悉,它并不精致浪漫,但在某种程度上,那一个巴黎对整个欧洲和世界的影响,甚至高于后来我们知道的这些精致的浪漫。

    今天去巴黎,多半会跟着导游的脚步,走过那些令法国人无比自豪的恢弘的建筑:铁塔、罗浮宫、凯旋门、凡尔赛。这些是16世纪到19世纪革新年代的建筑,包含文艺复兴风格、新古典主义、现代性和金属美学,令人啧啧称奇。不过,当你为这些美景发出惊叹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雨果会在《巴黎圣母院》中对这一切大加嘲讽?而又为什么《巴黎圣母院》会设定在15世纪而不是雨果所生活的19世纪?

    那曾经的巴黎是一个什么样的巴黎?

    岛与征服

    我们从罗马帝国走出来,就走进陷落的千年。

    罗马帝国的晚期陷入帝国特有的困境。征服带来领土,然而帝国过于庞大和复杂,政治机构已不能控制。为了行使管辖的权力,帝国一分为二,西罗马帝国又进一步分裂,一半由罗马人统治,一半由蛮族统治,而蛮族统治的区域又分成更小的区域,这种趋势一直进行,带来的后果是整个帝国失控,无法运转。随之而来的是公共精神的衰落,亚里士多德提倡的政治的美德和普鲁塔克宣传的共和精神已经消失不见,平民把时间都放在节日和斗兽场,对娱乐充满热情,对政治和公共事务毫无兴趣,久而久之,在政治上独有建树的有力人物越来越少。

    就像所有历史上宏大的衰落,当由上和自下两个方向的衰落兼具,整体衰落就不可避免。这一切给了蛮族可乘之机。

    “蛮族”是罗马对欧洲东部生活的日耳曼游牧部落的称呼。用这个带有一定贬义的称呼,是为了表明他们在文化制度上无法与罗马相比。这个词最早是古希腊人用来形容除希腊以外的所有人,在最初只是表示语言的差异,并无褒贬,只是在希波战争之后专用来称波斯人,而在希腊化时代才形成固定的观念:蛮族就是缺乏理性、缺乏理解力和自制力、缺少文化的外族人。罗马延续了这样的传统,起初对蛮族人只是统治。希腊和罗马有傲视他人的资本,但是最终他们都被蛮族人结束了国家。

    罗马的陷落让欧洲进入零散割据的状态长达10个世纪之久。在这一千年的分裂状态中,欧洲大陆上换过了不计其数的主人。如果你也像我一样,记不住各种年份和名字,那么这段时间一定是一个令你望而却步的黑匣子。就像站在电影里纷繁飞过各种数据碎片的大屏幕前,眼睛滑过无数名字,一时间让人茫然无措。蛮族如洪水,从东部高地奔流而下。汪达尔人、哥特人、撒克逊人、凯尔特人、雅利安人、法兰克人,每个民族都在原本被帝国征服的土地上建立自己的王国。整个欧洲碎成了片。

    从3世纪开始,蛮族的入侵就成为瓦解罗马帝国的最重要的力量。没有人确切知道蛮族迁徙的原因是什么,只能知道大致的过程和脉络。公元4世纪,哥特人建立了庞大的帝国,虽然松散,但跨度很广。与此同时,匈奴人开始由东向西突进,迅速崛起。匈奴人一直生活在中亚草原,不断和华夏民族交战,秦朝为此修建长城,秣马厉兵,徙民戍边。强大的汉朝与匈奴交战,卫青、霍去病、张骞将汉帝国的版图逐步向西扩张,东汉时窦固、耿恭率兵,联合南匈奴击破北匈奴。北匈奴迁徙而去。有人认为正是这支北匈奴后来崛起,向西进攻,深入欧洲腹地,逼得日耳曼人入侵罗马帝国。匈奴击破了哥特帝国,哥特人被迫向西迁徙,与罗马交战。

    哥特人的马蹄最终越过罗马防线。这胜利并不容易,罗马的最后几任皇帝都曾奋力抵抗蛮族并维持战果近一个世纪。直到395年,罗马正式分裂为东西两帝国之后,哥特人才有了胜利的希望。公元405年,莱茵河被哥特首领阿拉里克的大军突破。410年,罗马城陷落。418年,第一个蛮族王国西哥特王国建立。从此,蛮族胜利一发不可收拾。439年,汪达尔王国定都迦太基。451年,匈奴王阿提拉率领匈奴人入侵。476年,西罗马帝国正式陷落。自此之后,古代世界终结。欧洲西部版图分裂成10个王国,蛮族在亚平宁半岛和高卢平原上定居下来。

    在这些纷繁杂乱中,有一支部族的身影映入我们眼帘。他们来自莱茵河,以游牧为生,在马上征战,是日耳曼诸部族之一,自莱茵河流域一边固守故乡一边扩大领土。他们的一支占领高卢北部,在486年击败了罗马在高卢的末代统治者亚格里乌斯,建立了自己的王国,这就是法兰克人——征服了巴黎的人。

    这支部族首领名叫克洛维,选择巴黎定居下来。他建立了法兰克王国,把王朝按照祖父的名字命名为墨洛温王朝,之后继续四处征讨,不仅征服了高卢大部分地区,还征服了其他法兰克人在莱茵流域原本的领土。这些领土成为后来法国的雏形,巴黎在历史上第一次成为国度的首都。

    这是巴黎命运的转折。

    巴黎出生在岛上,就像渔民的孩子,先见到水,再见到天。地理学家曾有这样一句格言:“巴黎是塞纳河上的礼物。”塞纳河上的城岛是巴黎人最早的定居。从今天的地图上俯瞰,巴黎的中心仍像是拥有两只眼睛,城岛和圣路易岛,清楚安静,在蜿蜒流淌的河流中央注视天空。与城市相比,两座小岛显得很小,被四周宽广的建筑淹没,然而它们标度着巴黎中心零点的位置。它们是巴黎的缘起,是巴黎成为首都之前发源的地方。

    巴黎很早就有人居住,最早的人类出现在大约70万年前。公元前5000年有独木舟出现,印证着早期狩猎者猎取鱼和水鸟的生活。在青铜时代,沿河贸易使其成为商业中心。最早的居民没有留下痕迹,被恺撒征服的民族迁徙于此,成为高卢的祖先。其中有一支叫“巴黎”,也就是巴黎名字的来源。恺撒本人也喜欢这里,公元前53年派遣将领将巴黎攻陷。从此,巴黎纳入罗马帝国版图,曾修建过古典格调的街道,并成为朱利安皇帝的加冕之所。

    在古代巴黎,罗马的城市虽不算面面俱到,但还是曾修建过罗马竞技场、柱廊式建筑以及三座公共浴场。4世纪的朱利安皇帝特别喜欢这里,他说:“我可爱的卢特提亚是巴黎人民的首都……塞纳河河水清澈见底……即使在冬天也相当湿润。”在那段时期,罗马统治者在城心岛开掘了建筑用的采石场,城外建起了纪念罗马诸神的庙宇,塞纳河边有献给朱庇特求保佑的船工石柱。高卢作为行省,留下了罗马许多痕迹。

    这一切如今都已经很难看到踪影。今天走上城心岛,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巴黎圣母院,游人如织,聚集在圣母院广场。在城心岛两侧的河岸边,可以见到端庄方正的市政厅,宏伟华丽的卢森堡宫,河上架着形态各异的石桥和铁桥,远处能看见罗浮宫、大宫小宫和荣军院。在街上走一走,会感觉到古典建筑的严谨,街道窄而密布,石头雕花的建筑紧密相连,外墙笔直而整齐,与罗马人的浑圆厚重大相径庭。这一切都是法兰克人的世界,史前居民和罗马征服者的世界都被时间抹去了痕迹。

    今天的巴黎已是征服后的征服。

    在法兰克贴近历史

    巴黎的历史分成三个阶段:早期居民—罗马征服—法兰克征服。我们能走访的历史从法兰克人开始,或者说,就是法兰克人的历史。

    罗马帝国的统治下,巴黎一直是一个二流城市。而到12世纪,巴黎已成为基督教世界最大的城市,成为文化与思想中心。这中间的飞跃是巨大的,在中世纪的独特环境中也殊为不易。

    克洛维的进入是它的第一次转折。克洛维将巴黎定为首都,此后一直保持下来。克洛维是墨洛温王朝最成功的国王。他是一个战斗的国王,481年到511年在位,在高卢、德意志与意大利不断扩张。他也是一个审时度势的国王,在天主教妻子的影响下,在一次战役之后皈依了基督,克洛维成为第一位蛮族的基督教国王。他全盘接受了罗马帝国的制度、基督教体系和拉丁语,努力将法兰克王国塑造为延续罗马帝国的角色。

    克洛维死后,他的四个儿子瓜分了王国。他们各自占据一部分领地,巴黎只是保留了首府的地位。再往后,墨洛温的子孙们不断上演着争夺与瓜分,四年中有三年统治者易位,政治中心时常轮换。

    在这样的轮换中,墨洛温的国王变得越来越软弱,他们喜欢打猎,住在行宫,统治权力慢慢滑落到替他们处理事务的宫相手中。751年,一个大有作为的宫相丕平干脆废除了国王,篡夺了王位,在教皇的支持下登基,开拓了他自己的加洛林王朝。

    加洛林王朝是一个拓张的王朝。丕平的儿子查理曼是欧洲中世纪一千年最成功的国王,他征服了从大西洋海岸到匈牙利平原的绝大部分领土,从波罗的海到意大利,欧洲几乎重新成为帝国。查理曼还开创了中世纪的“文艺复兴”,试图让战争破坏的古代文化得以修复。但是查理曼死后,他的帝国重蹈墨洛温的覆辙,没有能解决继嗣传位问题,帝国再次被瓜分,三个儿子分别继承了东、西和中部。帝国由此瓦解,三个王国此后逐渐发展为现代德意志、意大利和法兰西。

    查理曼大帝的首府在亚琛,巴黎在加洛林王朝默默无闻。几个世纪后,西法兰克的一个崛起的领主家族被诸侯拥立为王,巴黎才迎来第二次转折:卡佩王朝的崛起。

    卡佩王朝是巴黎崛起的王朝,它统治法兰西四个世纪,巴黎获得无可比拟的发展。巴黎一跃而从一个小镇变成了大都市。1100年,巴黎的人口只有几千人,到了1300年,其人口已经大约有20万。

    这样一个城市,放在历史的早期和后期都不足为奇,但是在中世纪却是一种不同寻常。历史早期的城邦就是国家,罗马本身就有25万人生活,文艺复兴之后的现代化大都市更是一切活动的聚集,百万人以上的都市比比皆是,然而在中世纪,整个社会的状态是分散的,能有这样的密集城市是极罕见的。在14世纪中期,法兰西没有任何其他城市有5万人以上,欧洲其他几个大城市也只勉强达到10万人。政治割据,经济常常仅集中于领主领地,交通不发达,除了佛兰德,欧洲没有任何地区有巴黎这样的聚集。

    有一个重要因素是不可忽视的,那就是中世纪教会。卡佩王朝最早期的统治者并未长居巴黎,他们常常居住在奥尔良,巴黎有其伯爵和教会的领地。教会的领土和国王家族的领土一样大,行使权力的范围甚至比国王还大。国王屡次试图将教会纳入自己的管辖,而教会则试图在各个领域建立自己独立的影响。

    从11世纪起,教会就在巴黎的发展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圣日耳曼普莱斯修道院利用自己的土地吸引居民前来耕种,流浪汉、游吟诗人也来寻求庇护,圣拉扎尔修道院兼做麻风病院,同时是拉维莱特科学音乐城的中心,教堂还负责维持定期的集市,并利用农业和商业收入资助手工业发展。教会需要建筑教堂,装饰经典,因此是建筑师、雕塑家、玻璃专家、珠宝饰品工艺者和花饰绘制者的资助人。天主教堂颁发神学执照,吸引了大批僧侣前来学习,圣维克多修道院发展成为有权威的学术中心,到了12世纪中期,巴黎成立了欧洲最古老的大学,成为全欧洲著名的宗教教育圣地。

    在这个过程中,国王和教会的关系是异常微妙的,尽管有权力之争,但更多的是配合。国王有意识地与教会合作,将教会作为培养王权意识的工具。这一点从墨洛温王朝和加洛林王朝就已开始,卡佩王朝更是发展至极。教士负责将王朝观念神圣化,将王形容为天之子。传说国王虔诚者罗伯特具有神奇力量,通过抚摸能治愈顽疾淋巴结核病,因而这种病被叫做“国王病”。后世不断有信徒跪于道中,求国王的抚摸。而从另一方面,国王则支持教会,向宗教表示虔诚,率领民众发动宗教战争,并用财力支持教堂建筑的发展。

    教堂是贴近历史的极佳选择,尤其是中世纪历史。

    在巴黎我们能够走访教堂。巴黎的教堂各式各样,有很多都拥有悠久的历史。圣日耳曼德佩教堂是6世纪建筑,延续罗马的古朴风格,后世笛卡尔葬于此,雨果很喜欢它的建筑,教堂周围的咖啡馆曾因海明威等风流人物而出名。圣日耳曼奥塞尔教堂曾是罗浮宫的教堂,始建于7世纪,主体部分建于12世纪,拥有唯一遗留的罗马式钟塔。更为重要的是圣丹尼修道院,它是接触法兰克王国历史最好的方式。

    圣丹尼是巴黎城北的一座小城,自古和巴黎一如孪生姐妹般成长。小城美丽如画,清静宁和。它由巴黎第一位主教圣丹尼的名字命名,因圣丹尼修道院而名闻天下。修道院是法国皇家葬地,从10世纪到大革命之前所有的法国国王,只有三位没有下葬在此,克洛维死后原本葬在他处,后来遗骸也运抵至此。从13世纪起,皇家陵墓便被翻新,允许朝圣与参观,加强了君王统治的神圣感。今日在修道院依然可以进入皇陵,也可以在教堂内看到王国时代君主的器物与衣饰。这样的地位赋予圣丹尼修道院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它的宁静有种巨大的张力,当你看着那安静的角落,也许不会想到其中埋藏着法国所有古典的辉煌。

    除此之外,更为重要的是,圣丹尼修道院是一处建筑艺术诞生的地方。

    哥特艺术的阴森与超脱

    基督教和蛮族的结合能有什么结果?基督教在中东诞生、在罗马帝国隐忍地普及,蛮族在森林生长、在马背上取得驰骋的天下。它们二者能开出什么样的花?

    答案是哥特。

    哥特艺术是我们最初一系列问题的答案与汇集。哥特艺术是巴黎在整个欧洲文明史上的第一个举足轻重地位的来源,而哥特巴黎是雨果不断称颂又不断怀念的壮丽的城市。

    哥特艺术的最典型代表是哥特教堂。这是建筑历史上又一里程碑式的建筑风格。与文艺相似,从古代开始,欧洲建筑风格也可以分成几个大的阶段:希腊—罗马式建筑,哥特建筑,文艺复兴和之后的新古典主义建筑,以及工业化之后的机械美学与其他现代风格建筑。哥特建筑作为中世纪最主要的建筑风格,是所有这些建筑风格中特点最为突出的:它清晰可辨,给人强烈的震撼,不仅在建筑领域为人所知,而且影响到几百年中的生活与艺术,包括文学、音乐与绘画。

    哥特建筑的起源在巴黎,我们在这里遇见中世纪的灵魂。

    1147年,当法兰克王国的路易六世动身进行第二次十字军东征之时,他选择了苏吉做他的摄政王。苏吉是当时最有成就的修道院长老、历史学家、建筑家。他从10岁起就在当时的圣丹尼修道院修行,后来曾在诺曼底和里昂等地学习,1127年开始,他成为圣丹尼长老。他建议路易六世在圣丹尼建起一座新的修道院,由他亲自主持建立。正是在这里,他第一次创立了这种新的建筑风格:尖顶、肋拱、飞扶壁、扩大的玻璃都在这里诞生于世,所有这些都对古代有极大的革新。

    要想了解这种新的建筑风格有何不同寻常之处,需要知道古代的建筑有何特征。古罗马的教堂来源于共和国时期的公共会堂。这种公共会堂是综合性建筑,既可以祭祀和敬神,也可以举行讨论和公共集会,甚至可以进行商业交易。外形可以有多种式样,但大多为矩形,有厚重的墙壁和立柱,虽然宽阔,但相对较矮,有小窗户透光,但给人低沉阴郁之感。苏吉的革新就从这粗重入手,他改变了建筑受力的结构,用细而高的立柱靠尖端汇集承受力量,建筑外侧再由倾斜的飞扶壁加以支撑,整体由面支撑改为骨架支撑,使墙壁负担得以解脱,建筑的高度因而得以大大提升。这是巨大的变化,不仅带来了高度和宽度的飞跃,而且由于墙面在受力上不再必须,墙壁的面积就可以大大减少,同时加入大面积透光的玻璃,使室内光线变得充足,在玻璃技艺日趋成熟的12世纪,彩绘玻璃的大面积使用更使得教堂内部的光线有了丰富的变化。哥特式教堂就是光线的艺术。

    黑格尔曾在他的《美学》中对此专门论述。他将哥特教堂与其他所有建筑艺术分开,称为浪漫式建筑。原因是它超越了一般建筑为其他目的服务的从属性,而本身就成为自由存在的目的。哥特式教堂的美就是它存在的理由,它的无限上升的线条让人将注意力完全提升,在极高的地方汇集到一点,如同进入天国,而它的巨大的彩色玻璃透入阳光,圣洁而轻盈,象征着神的光芒从天国降落。与此同时,它在内部营造出与世隔绝的肃穆氛围,完全与世俗划清界限,隔绝出一片寂静,让每一个人在寂静中不由自主地进入对自身的沉思。它有阴森也有超脱,在两个极端的方向上创造出美,最高耸入云,也最深入内心。

    哥特艺术的魅力在哪里,可以到巴黎的建筑博物馆加以了解。这里不仅有极精致的建筑模型,而且有剖面展示和讲解,将哥特教堂的工艺和风格流派展示得细致入微,而且可以动手操作。建筑博物馆还有着最好的观看埃菲尔铁塔的观景台,站在平台上,看着古代与现代的技术,石头城市的原野与盎然挺立的钢铁骨架,面对面交融在一起,令人不胜感慨。

    哥特建筑的特点,我们可以用雨果的一句话加以说明:“在整体的宏伟中又各个协调,依次分为五大层展现在你的眼前,虽拥挤却并不混乱,连同无数的雕刻、塑像以及雕镂装饰,很适合它整体的庄严伟大。可以说是一部规模宏大的石头交响乐。”

    石头的交响乐。恐怕没有比这更适合的形容了。哥特式教堂的最大特点就是宏大,巍峨而气势磅礴的宏大,远远超越一般庙宇的宏大。高耸辽阔,巨石搭起的巍峨墙壁,百余米高的房顶和尖塔,十字交叉的空间结构,有无限细节的内外雕刻。而更重要的是,在这宏大中丝毫看不见一丁点粗糙,没有一丝金字塔式的原始粗重,也没有一毫罗马浴场式的肆意排场,每一处细节都严谨、理智、丰富、精雕细琢,而结构与结构的关系如交响乐相互配合,旋转上升。在很多哥特式教堂的雕塑中,你可以辨认出各种怪兽和妖魔,这是蛮族特有的带阴森恐怖意味的文化装饰,然而它们最终被统一在整体的肃静中,这又是基督教文化特有的严守秩序的艺术特征。

    在今天的欧洲,几乎每一座重要的大城市都能看到一两座漂亮的哥特式教堂。最著名的包括法国的沙特尔教堂、亚眠主教堂,英国的坎特伯雷教堂和索尔兹伯里教堂,德国的科隆教堂和乌尔姆主教堂,以及意大利我们曾经到过的米兰大教堂。这些雄伟壮阔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建筑,每每给异国他乡的游客留下旅途中最深刻的印象。

    在巴黎,你可以看到许多种不同的哥特式教堂。很多人都不知道哥特建筑诞生在巴黎,甚至在近代德国,也有包括黑格尔在内的思想家将哥特的诞生归于德意志。

    除了最早的哥特教堂圣丹尼修道院,巴黎还有许多值得观赏的美丽的教堂。巴黎圣母院最著名,它有着极轻巧美丽的飞扶壁,雨果对其赞不绝口,曾在《巴黎圣母院》中用完整的一个章节专门讲述它的建筑。在周日和节日可以登上圣母院顶楼,在阳光里俯瞰巴黎全景,可以假想雨果笔下洪钟齐鸣的壮观景象。小礼拜堂离圣母院不远,以最轻盈的结构闻名,它的墙壁几乎全部镂空,只剩下立柱的骨架,窗户异常精美。郊外的沙特尔大教堂则拥有首屈一指的漂亮的玫瑰窗;而圣杰维圣波蝶教堂是巴黎最古老的教堂之一,白色的立柱和彩玻璃的搭配显得非常圣洁,圣保罗圣路易教堂正面效仿它的风格,内部融合了罗马式圆顶和哥特式高度,感觉富丽堂皇。所有这些教堂加在一起,就已经是无言的中世纪博物馆。

    中世纪有多奇特

    历史的这一站选在巴黎,除了因为巴黎在12世纪的富饶,也因为在中世纪的历史上,法兰克王国的地位是独一无二的。从法兰克的经历我们能见到欧洲的经历,从法兰克的命运我们能见到欧洲的命运。

    法兰克王国在卡佩王朝之后,又经历了波旁王朝、拿破仑开创的波拿巴王朝和共和国,一步步从古代走到今天的法国。

    在法兰克王国发展的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到中世纪欧洲最重要的很多特征:君主的战功决定国度实力,子嗣对王位的瓜分将领土分割,君主与教会争夺控制权,君主依赖教会建立神圣性,教会又依赖君主谋求发展。所有这些都是欧洲中世纪放之四海的特征。法兰克王国相对散布的小国要强盛许多,在中世纪结束的过程中,它是集中国家权力最有力的国度。在中世纪的文化荒漠中,巴黎一度是哲学艺术绽开的地方。

    中世纪是奇特的时期,一方面文明大幅度退化,文字完全不能普及,科学和艺术倒退到非常粗糙的阶段。但另一方面它又开创了一种我们今天不能完全理解的信仰文明,人心虔诚而宁静,对牺牲与沉思心怀向往,对表现真理与美德的艺术不惜倾尽所有。中世纪是现代的孕育之所,没有它的契约义务,没有它的骑士精神,没有它对宇宙的向往,我们绝对不可能收获现代社会果实丰厚的今天。

    所有这些,我们将陆续见到。

    旅游指南

    交通方式:巴黎有两个主要机场——戴高乐机场和奥利机场,航线很多。火车站有四个,铁路分为法国高铁TGV和普通火车,票价分为不同等次。市内地铁是最方便的出行方式,四通八达。日票5.5欧元,10次票相当于1.5欧元一张,都较划算。

    推荐景点:

    1.圣丹尼斯小教堂:在巴黎老城区和大巴黎区——法兰西岛——的边界之间,分布着一系列小镇,丹尼斯就是其中之一。圣丹尼斯教堂的历史地位在于它是可以确证的第一座哥特风格教堂,由巴黎的设计人苏吉主持建造。比起它的很多晚辈,圣丹尼斯小教堂不算雄伟,但是美丽的尖顶和玻璃还是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法兰克王国多代国王墓葬。

    2.巴黎圣母院:全世界最著名的哥特式教堂。平实厚重,夜晚常有音乐会,空灵圣洁。很多人不觉得圣母院很美,但是它寄托着巴黎人的感情。圣母院是巴黎名副其实的中心,它是巴黎的零点,行政区域由圣母院开始向外划分,距离由它开始计算。

    3.沙特尔大教堂:最美的哥特式教堂之一。与兰斯大教堂、亚眠主教堂和博韦大教堂并列为法国四大哥特式教堂。从巴黎可以坐郊区火车到达。有著名的美丽玫瑰窗。

    4.小礼拜堂:临近巴黎圣母院,建筑以空灵轻盈著称,立柱几乎去除了墙壁的负担。

    5.建筑博物馆:隔着塞纳河面对着荣军院广场和埃菲尔铁塔,高台上的视野非常美。三层博物馆分别讲述巴黎建筑的古代、现代和当代,既是技术和艺术,也是人的历史。

    推荐阅读:

    《巴黎圣母院》

    【法】雨果(1802—1885)朱光潜译

    《巴黎圣母院》是雨果很年轻时的作品,写作的时候只有二十五六岁,很难想象,这样年轻的作家能对如此多的人物写得如此刻骨。在《巴黎圣母院》中,巴黎和圣母院是真正的主角。雨果从此时就已经有了那种标志性的骄傲,他用最华丽丰富的词藻和知识,傲然嘲笑人世间各种神魔庸众,任你是自以为是的公子,傻头傻脑的美女,被人利用的驼子,走火入魔的教士,还是说话不经思考的群众,在雨果笔下,都露出最可叹惜的面容。只有那默然巍峨耸立的巨石建筑,保留着最威严的屹立。

    雨果出生在法国东部的一个小镇贝桑松,可是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一点。雨果始终将自己与巴黎相连,从他写字的第一天,他笔下真正的城市就只有这一个。

    “巴黎最富有历史意义的建筑艺术天天在消失,历史古迹日益减少,仿佛眼睁睁地看这些古迹淹在房舍的海洋中,渐渐被吞没了。我们祖先建造了一座坚石巴黎,而到了我们子孙,它将成为一座石膏巴黎了。”

    《美学》

    【德】黑格尔(1689—1755)朱光潜译

    《美学》完全符合黑格尔哲学的整体框架:将历史看成世界精神的展开,在不同历史阶段有不同精神实体,反映为具体化的人类艺术。从建筑到雕塑,从美术到诗和音乐,人类艺术的抽象程度越来越高,而在每一门类当中,复杂化和抽象化的趋势都是精神不断上升的发展。不管是否喜欢黑格尔,这种由整体到具象的宏大描述都非常打动人心,历史仿佛有着确定的逻辑,每一样事物的诞生都处在历史精神命定的链条上,因其必然而显得壮美。

    哥特建筑是黑格尔格外喜欢的一种艺术,他用基督教独特的向内在精神世界的探寻目的来解释哥特建筑的形体,让巍峨森严的建筑显得灵性十足。

    “艺术现在所要产生的印象一方面是不同于希腊神庙的豁然开朗,是一种收敛心神,与外在自然和一般世俗生活绝缘的心灵肃静的气象,另一方面是力求超脱一切诉诸知解力的界限而远举高飞的庄严崇高气象。所以如果希腊建筑一般是向横平方向展示它的宽广,和它对立的基督教寺的浪漫风格则在于腾空直上云霄。

    “在这座宽广的建筑物里,这种纷纭繁复的情况仿佛消失在不断的来往流动中;没有什么能把这座建筑物塞满。人们匆匆地来去,过往的人们和他们的足迹一出现就消失,化为过眼云烟,在这样巨大的空间之内,暂时性的东西只有在消逝过程中才是让人看得见的,而这巨大的无限的空间本身却超越一切,永远以同一形状和结构巍然挺立在那里。”

    《巴黎城市史》

    【英】科林·琼斯董小川译

    科林·琼斯教授是《剑桥插图法国史》的作者。《巴黎城市史》是他为巴黎勾勒出的一幅独特的四维版画。

    与教科书式的历史不同,这本书并不只是记录年代和历史大事,也不只是描绘王侯将相的个人传,而是写人,写实实在在的巴黎人。他写考古发现的一个巴黎孩子,写成为圣女的抵抗外敌的基督徒,写城墙工事的建设,写商业协会和鞋匠生活。这是与布洛赫和布罗代尔一脉相承的整体史学的视角,不知道何时才能有人为中国的古城写一部这样的历史。

    “如果说文化的记忆确实存储或印记在城市的建筑环境中,那么就必须知道,环境是有人居住的。总而言之,如果不顾巴黎人来谈巴黎史,无论如何都是难以接受的。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典型的巴黎人’也是一个神话。居住在巴黎的‘他’或者‘她’几乎可以肯定出生在巴黎以外地区,或者是巴黎以外人口的后代。

    “土地、水和湿润与巴黎城市历史的戏剧性关联比起现代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地理学家曾经有这样一句格言:‘巴黎是塞纳河上的礼物。’

    “在巴黎的神话中,有许多是它自己创造的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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