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吕丝和璐纷纷挥着杂志冲进M家。
“这太可怕了。”吕丝愤愤不平地说道。
M夺过杂志。
“见鬼!这不可能……”
于是我拿过杂志来一看,只见一幅我自己跪地弓腰、从背部拍的裸照,同时照片上的我还搂着两只狒狒。它们也是从背部拍的。我仔细地看着照片。的确是我,从这个高大的混血姑娘的面部侧影可以看出那是我的前额,我的眼皮,我的嘴……我的光滑的短发。一切都证明是我。
“但这不是我!”
“当然不是!”璐叫道。“这是个冒牌货,一个圈套,照片的脸部有些模糊,而背部的形象完全可以骗人。”
璐盯着照片上的侧影,仔细地研究着。这可算是张淫秽照片。照片中的臀部轮廓最鲜明。两只狒狒的躯体庞大而模糊。
“这两只肯定不是狒狒!”M惊叫道。“即便从这张黑白照片上很难断定,但从左边那只侧望着女孩的猴子的脸上根本辨认不出嘴上的胡须和脸上的纹路。这显然是冒充的。”
但我却无法将目光从照片中的女该身上移开。我们俩如此相像,令人震惊。肩膀,脊背,浑圆突出的臀部,尤其是那脸的侧面。虽看不见双手,但可以想象它们伸到猴子的前身,大约在它的肚子上。这会使人产生许多肮脏的念头。美女和狒狒……这正是照片所要传达的信息。人们马上就会想到这个。他们眼里就只有这两只赤裸的猥亵的臂膀。另外几张较小的彩色照片拍的倒真是韦西内别墅的笼子里的那几只狒狒。
“很简单,我们必须反击,诉诸法庭!”吕丝大声道。“伪造照片的证据很容易提供。”
“不错。但一场丑闻将在所难免。”璐说道。“大家都会争相去买这份杂志,并蜂拥到韦西内去看那些狒狒。”
M将照片研究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下定决心说:
“我来给我的律师打电话。”
他在电话上与律师的谈话很简短。调查立刻便开始了。首先必须以最快迅速度查封这份杂志。
我则老想着这个拍照的女孩。她像是我的影子,我的复制品。她的形象不停地在纠缠我,这比整件事更令我不安,比我以前对自己所感到的恐惧更可怖。什么样的女孩会做这种丑事?那么大胆,那么顺从,那么毫不犹豫地伤害我?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第三天,杂志被审判并查封,欺骗行为是很明显的。阿尔罗很容易就证明照片中的两只猴子不是狒狒。从解剖学的角度完全能说明问题。同样,那些彩色小照片上的狒狒也被证明是用摄远镜头拍下的。而我则没必要提供任何证据证明照片上的人不是我。我被免去了一次细致的检查。杂志的罪行成立,也不再坚持。它两天之中的销售量翻了四番。而且就在被查封之后,仍有人偷偷出售,但是各广播电台、电视台都抓住这意外的收获,将这新闻反复咀嚼,播放。曾经挖苦过我的胸脯的那家报纸这回又收集了各种淫秽的笑话。吕丝不想让我看到,但我偷偷买了一份,把它读了又读,直到它在我脑海里成了一锅粥,不再有任何意义。我拒绝任何采访。M觉得至少应接受TLA台的马蒂厄·洛里斯的邀请。显然洛里斯会很高兴再次见到这个城市暴力行为的漂亮的受害者:她肯定会有前途,会再次掀起高潮。但是我说不。M坚持己见,并安慰我说,这样可以彻底摆脱其它新闻媒体的纠缠,于是我同意接受一次短暂的采访。节目在当天晚上的新闻之后播出,屏幕上的我僵直,严肃,上衣纽扣一直系到脖颈。洛里斯一头花白的头发,带着柔和的眼镜,使他的目光显得不那么咄咄逼人。他语气中流露出同情与敬重,而且很有分寸。而我对每个问题都平静地只用两三句话回答。这是我和M事先精心想好的……要显得很审慎,含而不露,表现出一种高贵的愤慨。洛里斯借机回顾了一下往事,并重播了那次车祸发生后他拍下的片段。画面外则伴随着我那奇特的撕裂般的尖叫。
接受采访之后,我的CD盘的销售量再次回升。各报甚至不用采访便开始重做文章。它们转载那些狒狒的照片或那张引起丑闻的照片,以谴责那家报刊的恬不知耻。但这些揭露都很片面,含糊其辞,根本没有触及实质。说是为了不让此事重演,事实上这照片仍在以更隐蔽的方式流传,这更糟!
但这已不能再伤害我,我已麻木了。我只想着那照片中的女孩。那份杂志拒绝透露她的姓名。新闻界也白费力气,没能找出。后来,一天早上,事件再掀高潮。一份报纸刊登了雅娜的一张正面照片,她是一个不太知名的模特。我发现她与我就像孪生姐妹一样。我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读了这篇报道。雅娜被传唤出庭。她承认自己拍了照片,但辩解说,自己并不知道此照片的用途。她认为只是拍张有点撩人的色情照罢了,从没想到会有我这么个人与她如此相像。当我从电视里看到雅娜时,就更加震惊,甚至害怕看着她。她身材颀长而美丽,但比我更没精打采。她既天真又柔和。她慢条斯理地诉说着,语气中带着某种得意。她很起劲,把每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得清清楚楚。她看上去有点做作,但很温柔,很优雅,尤其是当问题变得尖锐时。她说她拍照时很怕那些猴子,尽管它们已经被驯服了。听完她的诉说,我又看了这段录像,心里很不平静。
雅娜的露面重又引起了一系列反响、骚动、谣言和老调重弹。我和雅娜的照片被并排印制出来,经过角度和光线处理,我们俩更加相像了。雅娜曾在一次时装表演中展露过自己的下身。于是人们刊登出她穿三角裤、带着半透明胸罩的照片,上面她那结实的胸脯依稀可见。这使读者将目光转向了我的身体。人们玩味着各种相像之处。我觉得雅娜无处不在对我讲话,在报纸上,在电视里。她说坚决要纠正一切。接着她列举了自己的理由,说明她的无辜,并表示歉意。她是那么有女人味,而且不是装出来的:“好了,我该说的都说了。”于是她交叉起两条长腿,向电视观众微微一笑。我也是受害者,是同一欺骗行为的受害者。我们俩都是受害者。雅娜成了我的姐妹。我被她的出现惊呆了。她占据了我的心。现在到处都是她的影子,就在我眼前。她的每一次出现都缠绕着我。我实在弄不清问题的症结与根源。
基·勒普蒂和M一起进午餐。M回来后告诉我,这个索比法国分公司的制作人对我们的演出计划有了进一步的兴趣。拉朗德、马蒂厄·洛里斯和诺克公司对此也都很积极。他们都是被这种种事件、CD盘销售状况、报纸上的文章以及我的复制品雅娜的行为吸引来的。
然而璐唤醒了我的疑虑。她总是很有预谋,很有手段。
她坐在我面前,突然说道:
“其实,这事发生得正是时候。可以让你重新出名,而且多么迅速!嗯!一下子……像着了魔,这可比录制叫声更有效!”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但你知道,那些男人!跟男人打交道嘛!”
“什么男人?”
“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什么样的男人?”
“就是那些圈里的呀……那些专业人员。”
“说呀,你倒是说说清楚呀!”
“噢!我什么也没说……没什么具体的事……我没证据。但至少,我们曾陷入僵局,而现在突然之间一切又都重新启动。少女和狒狒……赤裸的玛阿……”
“但那份杂志已被搜寻,被查封了!被罚赔偿200,000法郎。这可是一大笔钱。”
“一大笔钱,得了吧!这不过是一个等外明星的一张照片的钱,就是现在,丑闻几乎已过去三周了,那份杂志的售价比原先翻了一番。这多亏了雅娜的出现及对她的采访……不,我的意思是,不管怎样得提防着那些男人。提防他们的诡计。为此我们俩得更紧密地联合起来,玛阿。”
我去吕丝那里,向她讲了心里的疑虑。我恳求她告诉我,她是否也听到了什么,是否也有点怀疑。她先是回答说:
“如果他们真这样做了,也会极小心地避免让我知道。对此我敢发誓,你是知道的……”
我再次请求道:
“但现在,你也跟璐和我一样有疑虑吗?”
“我不敢这么认为……这大压抑,太危险了。因为M从没把你的形象引向下流淫秽,他从没指望过靠这个成功。这也正是他与马兰的区别。他一直希望人们承认你的与众不同。”
“那么,你认为璐是头脑发昏吗?”
吕丝不作声,似乎在思考,在逐一分析发生的种种事情,在寻找蛛丝马迹。
“事发之前,M似乎很卖力,他显得很忧虑,似乎有些犹豫不决,但也许是为别的什么事,为他自己的私事……不,我认为璐搞错了。这太离谱了。”
当晚,我还是向M摊牌了,开门见山,令他猝不及防。
“是你和勒普蒂策划的这起照片事件吧,就是你们俩!还有洛里斯和所有你们的黑帮。我什么都知道,我能肯定就是你们,我有证据!”
他显得惊讶万分,接着眼中闪过一丝胆怯,但很快恢复镇定,并用一种坚定得有些机械、但并不生气的语气说:
“你在胡说些什么呀?全是些没影的事,是什么使你产生了这些荒谬的想法?”
“就是你,我知道……是你,每个转机,都是你一手促成的。这在你的脑门上写得清清楚楚,是你,住嘴吧!没必要再辩解了!”
M冷冷地打量我。
“不是我,我决不会做这种事!你听见了吗?你简直发疯了,这是很严肃的事!”
我知道他决不会承认的,而他的那些同伙也不会更多地谈论此事。这将永远是个被封闭的话题,一个秘密。要保持沉默,将它埋入坟墓。他在上面摆了个十字架,他并不求我相信他。如果他是无辜的,他会尽最大努力让大家为他作证,他会担忧。但瞧他,只说了个“不”就结束了话题,他不承认。胆小鬼,他永远不会承认。这点他已表示得很清楚,花招已得逞。他也从中得了好处,而承受灾难的是我玛阿。
我整夜反复想着他的那些花招,他的背信弃义。后来这种折磨稍稍减弱……但我又产生了别的疑虑。他冷冰冰的,把我的指责当成一种疯狂的发泄。他甚至不想澄清事实。我的这种狂热妄想使他害怕,所以他显得很严肃,保持着沉默……然而,这起丑闻到底帮了他们的忙!
我睁着眼躺在床上,隔壁的他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也许在寂静的黑暗中,他也警觉地大睁着双眼?他知道我没睡,他很了解我。想到这儿,我的思路从他身上岔开,想到了雅娜。我眼前浮现出她的身影,耳边回荡着她的声音。她真令我着迷。与她相比,我自叹不如。她身体匀称而灵活,有漂亮的胸脯,很会摆布人,也很狡猾。她干得不赖,我很想会会她,亲眼见见她,听听她的声音。这念头突然变成一种渴望,使我面颊发烧,浑身发烫。雅娜,这名字有点两性,听上去有点黏乎乎的,而且纠结。这名字总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没有固定形状,像堆烂泥,污秽不堪,是的……这个婊子!婊子!她生活在一堆垃圾中,雅娜,她令人作呕!她亵渎了我,弄得我浑身污浊不堪。可她本人却继续有条不紊、字正腔圆地谈论着。这个滔滔不绝的雅娜,我想见的正是她。她那么大胆,庄严而又卑鄙。她向我挑战,现在大家的眼里只有她,只听从她的摆布。这个耍猴的!而人们却把她当成我!
我从璐那儿弄到了她的电话和地址。璐有个监听网,可以获得任何消息,很灵通。吕丝本来也可以为我弄到电话和地址,但我宁可瞒着她。快到中午时我拨了号码。我听出了那动听的嗓音,自然得有些虚假。我可不想兜圈子,开门见山。
“我是玛阿。”
她有点无礼地说道:
“你很运气,一般说来,我总是使用录音电话!”
“我想见见你……好说清一切。我必须弄清楚。”
“假如这有损于我,怎么办?”
真该听听她说这话时的语调,尤其那个“假如”,说得那么润滑……很有女人味儿。她接着说:
“你会张牙舞爪地闯到我这儿来,存心要报复!你得发誓不会这样。”
“我发誓。”
“听上去你很有信心,其实老实说,我也很好奇,事情真巧……”
约会定在晚上。可在此之前我无事可做,只能在屋里转来转去。突然,我有了一种冲动,想去看阿尔罗,去看那些动物,那些色彩艳丽的狒狒。这也许是出于某种迷信,因为我就要去面对雅娜,所以想先去了解一下那些动物。
半小时后,我来到韦西内,我溜进别墅,没看见任何人,一切都静静地沐浴在阳光下。草坪照片平静的湖水,树木纹丝不动,在蓝天下如剪影一般。我朝前走,右边是沸拂宠,左边更远一点,地势低洼处是孔雀房。这时我看见了阿尔罗,他正蹲在离孔雀十米左右的地方。孔雀在望着他,阿尔罗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孔雀。孔雀抖动一下,朝前走了几步,然后又走回来,转过身……突然,将屏翅展开,为阿尔罗狂舞起来。阿尔罗稍稍转开目光,于是他看见了我,吃了一惊,马上脸红了。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打手势让我轻轻走过去。我走到他身边。
“孔雀和你,你们很协调,似乎不可分!”
阿尔罗回答说:
“我做了只哨子,类似诱鸟笛,吹出来的声音很像雌孔雀的叫声。吹这哨子三次,会有一次让孔雀开屏。”
他胆怯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有点抱歉,又说道:
“这全是为了演出!最理想的是让孔雀开屏,然后用摄像机录下并放大。这是M的主意。”
“再吹一遍,我很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孔雀看见你了,它有点受惊扰,得耐心等等,它可不是部机器。”
我们静静地在草坪上等着。周围都是树,阳光把它们的影子斜映在地上。我喜欢这种井井有条,这清晰的界限,这平和的氛围。它们仿佛也有思想,在缓慢地沉思着。阿尔罗拿起小哨子,吹了一声,声音微弱而且断断续续。孔雀转身面向我们,有点吃惊,羽冠轻颤,双目圆睁,金闪闪的。它在窥视。接着,突然,它摇摆着朝前走了两步,转过身,又走了两步,然后只见它的每根羽毛都伸展开来,形成一个半圆,并发出飒飒的声音。小小的脑袋位于这绚丽的裙锯的正中。我看着阿尔罗,是他让这美丽的屏翅展开的。他对动物的这种控制力量让我害怕,但同时也吸引我。他介于人与兽之间,既纯洁得像天使,又怪癖得像个疯子,他不同寻常,不同于我们。但比我们更糟……总之,他不懈地尝试理解动物的语言,倾听它们内心的声音。而对人的世界,他恐怕都生疏了。
接着他带我走进拂拂笼。他在笼里竖起了五根两米高的圆柱。他看着,等着,跟狒狒们说着话。五只狒狒则觊觎着他,很警惕。它们抓耳挠腮,时而扬扬眉,看我一眼,便急忙走开,蹲坐在那儿斜眼瞟着我,喉咙里发出尖细的声音,爪子不停地比划着,仿佛在念咒驱魔,样子很滑稽。阿尔罗一声不响,脸色尴尬,灰自。忽然他转眼盯着我。我问道:
“这就是所说过的那些柱子?”
“是的,M把它们称为‘玛阿之柱’,这你该比我清楚。”
说这话时,他垂下了眼。我又说道:
“当然,所有他们这些赞助人甚至在和勒普蒂一起设计一枚别针。必须突出一些标志,打动人们的想象,博得公众的欢心……于是他们想出一根柱子,一根圆柱,玛阿之树……但我不明白这与你的五只狒狒有什么关系?”
阿尔罗有点窘迫,犹豫了一下回答说:
“五根圆柱将摆成弧形,从舞台的这头到那头。五只狒狒将坐在柱子顶端。他们将完成一些动作,从一根柱子跃到另一根,听从雌雄头领狒狒的指挥,按一定顺序换位置……万一出现混乱,我就通过它们脖子上套的电锁链控制局面。我用这根操纵秆远距离调控……只要通上一点点电流就够了,不足以造成任何伤害。”
“它们当中哪个最能干?”
“这要看让它们干什么了。多特是首领,要求别的狒狒绝对服从……但要说单项,玛雷尔的动作最敏捷。”
阿尔罗呼唤玛雷尔,这只雌狒狒咂咂嘴,躁动不安。突然它的头领做了个手势,玛雷尔便跑过来,抱住左边的一根圆柱,迅速爬上去。我甚至能看见它的脚底心。它很快便坐到了柱顶。现在它等候着下来的命令,一双敏锐的眼睛窥视着我们。老多特朝我们跑来,停在柱子脚下,抬起头,看着玛雷尔,然后用爪子在头顶划了个奇怪的圈。这时卡尔曼来了,朝它拱拱屁股。洛尔和马姆特也来到玛雷尔的柱下。玛雷尔则偷窥着阿尔罗。我看着这群围在柱下的滑稽的狒狒。我得跟它们合作……可我不喜欢它们。多特的那张脸像副面具,两边是蓝色的条纹,中间血红,而且五官粗大,不成比例。它瞟着柱顶上年轻的雌狒狒,一副不乐意的样子。这种爬高违背了它们的习惯。它向前晃着脑袋和上身,以示威胁。它可能会爬上去狠狠咬玛雷尔一口,再要求它展示自己,然后爬到它身上。但阿尔罗监视着多特的一举一动,他才是最高的统领,一个闯入狒狒的世界、干预它们的不速之客,一个人。多特终于屈服了。它用爪子划着地面,抓耳挠腮,但没有马姆特那么骚动不安。马姆特简直是在刨地,它被三只雌狒狒搅得心神不宁,但它还是从雌性身边被赶走了。
阿尔罗不正面看我或只是偶尔飞快地用他那闪闪发光的蓝眼睛瞟我一下。他有些神魂颠倒,大概是把我看成他的雌性配偶了。
“你知道这圆柱的含义吗?阿尔罗。”
“很模糊。”
“其实,这有点儿像湿婆的阳具,是湿婆的象征。你知道湿婆吧?你看,M让你把柱子立在一个上部微微凸起的四角底座上,这底座象征女性,这两样东西组合起来就构成了最古老的吠陀标志之一,真够原始的。这样他们便可以向那些狂热的人兜售一些刻有这种图案的漂亮的别针和打火机……他们不会说明这是什么东西,因为太富有神话色彩,令人费解。而那些被公认的心理学家、社会学家马上会不失时机地作出各种解释。而我们则保持沉默,微笑地看着这一切,不置可否。M坚持说评论越多越好,这一招很狡猾。不但没结束游戏,反而将它扩大,‘炒’得很热。这就是他的策略,他们手中有很多牌,阿尔罗。五只狒狒是五张王牌,再加上你。他们现在又组织了一批音响设计人员、舞台置景人员、舞蹈设计人员、照明人员、信息人员以及乐师、舞蹈演员和合唱演员……简直可以开工厂了。他们在冲锋,阿尔罗!而咱们俩被他们攥在手心里,不知何去何从。咱们是他们的矿石,他们是主人。咱们是金子,阿尔罗!是的,是的!咱们闪闪发光,他们要让咱们发光。他们在准备一次超级演出。而你和你的动物还有我这个明星,我们将被放在第一线,被置于前台,在那些聚光灯的扫射下。但这完全可能一败涂地,一切都可能一下子垮掉,你那些可笑的狒狒,我那有缺陷的叫声,都很冒险……不管怎样,咱们都是旋风的中心。无论他们说什么,这一切都会发生在你我之间。你想过这一切吗?”
“我当时已无法在动物园呆下去了,没有钱了,太穷了。是M让我走上了现在这条谋生之路,舍此,我别无选择。”
“但嗓音呢?阿尔罗。那些雷鸣般的声音,刺耳的音响,还有闪烁的灯光,你那些狒狒要面临所有这一切,它们受得了吗?”
“我会让它们慢慢习惯的。我有间训练厅,可以在里面慢慢升高音量和加强灯光。”
“这可比训练宇航员还艰难!阿尔罗,咱们这是在做什么?咱们上了一条什么样的船?且不说我的事,M、璐和吕丝的影响很大……而你呢?这至少会给你的狒狒带来很多烦恼。”
“你不喜欢它们!”
“哎!别说得这么肯定。我只是不了解它们。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我既不喜欢它们,也不讨厌它们。但我心里害怕它们,它们很粗野,很原始,还有‘狒狒’这名字,这个字眼听起来有点恐怖,有点疯狂,带有威胁性……”
“它们不比黑猩猩更危险,而黑猩猩有那么好的名声。”
“也许吧。它们大概是些相当不错的家伙。但我也得慢慢习惯,可这样强加于我,又是在照片丑闻之后,实在让我吃不消。尽管如此,也要坚持。好吧!我很乐意……但它们似乎能咬死人。我甚至读到过它们袭击妇女!”
“这些都是愚蠢的无稽之谈。通常它们只满足于显显威风,吓吓人,不过如此而已。”
“吹牛吗?”
“不。”
“你当然不怕了,你可以抚摸它们。”
“是的。”
“它们在你臂膀里很温顺,像你的孩子。给我讲讲你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样的。至少多特可不是个随和的家伙!玛雷尔·洛尔,我觉得它们很可爱,但大多特,不但脸上有疤,且腰部凹凸不平……你是怎么喜欢上它们的呢?”
阿尔罗不作声,被我问住了,像块大理石,一动不动,脸色煞白。
“哎,阿尔罗,我得了解自己的合作对象。”
“可我只是个动物学家,一个研究各种狒狒的专家。这是我每天的工作,是一门技术。”
“不,对你来说,这比技术更生动,更令你有激情。”
“你就想知道这些?”
阿尔罗重又把自己封闭起来。我很喜欢他。我感到他心底其实很脆弱。谁要是夺走他的拂拂,就等于把他推入深渊。我比M和勒普蒂都更能把握他,更能控制他。他对我古怪的表情很敏感。我发现他在盯着我,跟他的那些狒狒差不多,偷看一眼马上就转开目光。但就这短短两秒钟也已令他大饱眼福了。他嗅着我身上的香气,心里印着我的影子。这是显而易见的。他站在那儿,苍白、消瘦,没有任何表情,像戴着石膏面具。但在这平静的外表下,他却很兴奋。阿尔罗转过身,他被激情烧得难耐。我知道的东西虽不多,但一旦知道了,就是知道了。对我而言,狒狒们是群怪物,难以捉摸,浑身是毛还有各种恶癖,像是一群冲动的、着了魔的机器人,我讨厌它们。但阿尔罗,我能揣摸他。他外表很严肃,冷静,实际上是座火山,只要裂开一条缝,火焰和岩浆就会喷发。所有的欲望、痛苦和折磨都会沸腾。这就是阿尔罗。
玛雷尔从柱上爬了下来……
我按响了门铃。雅娜给我开了门。她个头与我相仿。我们互相打量着。她身后有面镜子,我的目光很快扫遍她的全身:头顶,后颈,脖子,脊背和臀部。她简直就是我的孪生姐妹。同样颀长高大。但她的脸却不同。据说我的脸比较庄严呆板和纯洁,而雅娜的脸则更有人情味,更圆,更美,更性感。绿色的眼睛闪烁着,装出一副幼稚、惊赞的样子。她也好奇地把我打量了一遍,然后表示欢迎,说道:“请进……这里好找吗?你想喝点什么?”她一口气竟说了这么多。换了我绝对不行。但她不同,这是她的生活,是她每天的生活方式。她冲我微笑着,那么耐心,那么优雅。她知道如何保持适当的距离。她很有分寸。雅娜毕竟不是璐。
“啊!这很漂亮,这玩意儿!”
终于她碰我了。她用手指摸我的项链和那镀金的细长的坠子,那个小圆柱。她把它捧起,掂量着。
“这东西很纯,很结实,而且闪闪发光……”
她把我领进客厅,让我在长沙发上落坐,她自己则坐在我对面的倚子里,双时倚在扶手上。
“那么,你想知道一切?”
“是的,一切。”
我没有犹豫,也无可回避。
“但你得发誓不借此反击我!”
“我发誓。”
稍顿一下,我重复了一遍:
“我发誓!”
“行了,好吧,我已听清了。”
我接连两次发誓,这令她惊讶。好像我对她施了魔法。她接着说:
“你问吧,玛阿。想问什么就问什么。我不会把你吃了。”
她也太自负了。我可没那么笨。她可得当心点,这个盗窃者。
“你盗用了我的形象,甚至我的名字。我想知道为什么。”
雅娜直面着我,坦率地说:
“得了!我只是为钱。为钱!为钱!这很清楚!”
“那我呢?我在里面算什么?”
雅娜慢慢地狡诈地看了我一眼。
“当然,我想到了你。想到我们很像。一定能奏效。”
“什么能奏效?”
“模棱两可……想把你……”
雅娜犹豫了一下,又说:
“把你拖下水,我漂亮的……”
把我拖下水,我。这是她的原话。她把我拖下水了。她怎敢?这话竟出自她那张漂亮湿润的嘴。
“我怎么招你惹你了,你要这样?”
“什么也没做过。但你的照片太美了,那么纯洁,与我那么像,又那么不一样。这使我恼怒,我想把它稍稍损毁一点儿,所以就把你拖下水了!”
她又说了一遍“把你拖下水”,因为她觉得这解释说得过去。而拖下水这说法令我困惑。
“谁付给你钱?”
“这个嘛,我也一直不清楚。这种事总是通过中间人联系。就是二把刀。”
“肯定是基·勒普蒂。”
雅娜说不是。她垂下眼皮,这是她最擅长的动作,简直是专业水平的,极为下流。然后她望着我再次否定。
“你得了多少钱?”
“就说五万法郎吧。”
“你为这么点儿钱就把我玷污了……”
“事情总是这样。这个世道太艰难了……我嘛,我很听话,任人摆布。我喜欢这样。我从中谋利,这就是我,雅娜!”
说这句话时,雅娜拍着自己的胸口,一副自我陶醉、自我满意的样子。她轻拍胸脯下侧,将那坚挺丰满的乳房稍稍托起,这令我心痛。她好像知道一切,好像故意嘲笑我的伤疤。我恢复了平静,说道:
“但为什么找你呢?”
“我们相像呀!听着,我给你讲讲经过:我的模特生涯开始时相当平庸,而且时断时续。后来在一次晚会上,我遇见一个男人。我们一见钟情。我们有了关系……但一年后便分手了。他甚至都来不及忘记我,就在电视上看到了你。他吃了一惊:你的肌肤那么均匀。他给我打了电话,后来又给对此可能感兴趣的人打了几个电话。他尽量挖掘这个发现的潜力。他的手腕毕竟捧出了你,而他自己却吃了苦头。这欺骗手段使他得牢牢记住我。什么也不会比自己的情人的姐妹、几乎是孪生姐妹更吸引人!假如我的情人有个与他很像的密友,我会为他动摇,将他居为己有,甚至同时拥有他们两个……不过,可以看得出,你没有这么大的胃口!”
这话本来很伤人。但我并不觉得疼痛。相反,这倒使我与雅娜更紧密了。这使我兴奋,使我向她敞开,使我有种酒醉的感觉。雅娜温和地微笑一下,改了主意。她那小巧的嘴现在正在恳求我的宽恕。
“我只是促使……”
她站起身,朝镜子走去。我喜欢她走路的姿势,她那步伐的节奏,她那放肆、没有任何内疚的侧影,她的自由,她的懒散。她只为五万法郎就坑害了我。这就是我的价值。她注视着镜中的我,缩坐在沙发里的我。
“我想我们两个……一个二重唱可能会很有前途。”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什么计划也没有。”
我嘲弄道:
“所有计划都归勒普蒂管!”
“如你坚持这么认为,随你的便!但我恐怕你会误入歧途。”
她盯住我,冷冷地说:
“他应该信任你,这个勒普蒂,不是吗?换了我的话……”
我后来仔细想过她这句话。的确,在勒普蒂眼中,我还是有些地位的。即便他有可能裹入这场照片小诡计当中,他毕竟在我身上看到了某种东西,与M所看到的不完全一样。我想他看到了我内心的坚硬和不可剥夺。M可不会看得这么透彻。他是沉迷于我的外表,而勒普蒂却知道某种根本的东西。雅娜马上就猜到了。因为她说:“他应该信任你……”是的,我感到她也承认我的地位,而且她所策划的一切都是围绕着我,这也正是我不太讨厌雅娜的原因。她虽不讲道德,但却很清醒。
后来她冲我大声道:
“我得去跑步了,你一起来吗?”
于是我们俩肩并肩来到街上,大步跑起来。雅娜很轻捷。她很快活,很女性化,不停地开玩笑。她看着街边玻璃窗里自己的影子,然后将目光移到与她仿佛是孪生姐妹的我的影子上,她显得更高兴了。她的快活也感染了我。她不时轻碰我的肩或胯骨。她轻轻前后摇晃着,不沿直线而是任意向前跑着。她的胸脯上下跃动。遇到路人,她便全速一转,斜着绕过。我喜欢她的节奏……她的旋转。突然她停在我面前,眼光投向我的喉咙。她猜到了什么呢?我觉得自已被识破了。接着她说:
“请你理解我,我是个女人,我能体察到你的问题。”
然后她又朝前跑去。姿势像个小流氓。我也学她的样子,沿着蜿蜒的街道向前跑。她的双脚踢蹭着,像柄镰刀扫过人行道边的花草。她明明是个小偷,是个偷割金麦子的人,却一点不怕光天化日,毫无愧色。这真让我长了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