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第十章
第二天早晨,我一边开车去大学区警察局,一边听着收音机。德克斯特-戈登的比博普爵士四重奏正听得我心旷神怡,突然,《比利的舞步》停止了舞动,被一个狂热的声音代替了:“现在暂停我们的正常节目播出,插播一条最新消息。在对黑发交际花,我们称之为黑色大丽花的伊丽莎白-肖特谋杀案的调查中,有一个重要嫌疑人被捕了!之前,警方只知道他的绰号为‘红’,现在,这名男子已经被确认为罗伯特-红-曼雷,二十五岁,是亨廷顿区的硬件推销员。曼雷于今天早晨在南门街一位朋友的家中被捕,现被拘留在东洛杉矶的霍勒贝克警察局里接受讯问。在一份给KGFJ的独家新闻稿中,地方副检察官,此案中的警民联络员、侦探埃利斯-洛说:”红-曼雷是很重要的一个嫌疑人。据我们调查得知,他曾在1月9日开车将贝蒂-肖特从圣地亚哥带走,九天后,她的尸体被折磨、肢解后扔在雷莫尔特区的空地上。这是我们一直以来希望和祈求的重大突破。上帝回应了我们的祈祷!“
这时,埃利斯-洛多愁善感的言语被一则痔疮栓的广告取代了:“痔疮栓,减疼宝,没有疗效,药款双倍往回找。”我关掉收音机,掉转方向,向霍勒贝克警察局方向开去。
霍勒贝克警察局前面的那条街被拦上了,前面放着“请绕行”的标志,一些巡逻警察正挡着不让记者穿过去。我把车停在警察局后身的一个小胡同里,从后门进了拘留室。在拘留室小过道的左边是些轻罪犯的囚室,一些酒鬼在那里支支吾吾地说个不停;右边的囚室关的都是重罪犯,他们凶狠地瞪着我。所有的囚室里都关着人,可是周围却一个狱警也没有。等我一打开通向警察办公室的门,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那景象看起来真像是警察局里所有的人都挤到讯问室前面的小过道里来了,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从讯问室的单面玻璃里往里看。罗斯-梅拉德平静、极具说服力的声音从嵌在墙上的扩音器里传了出来。
我杵了杵身边的警察,问:“他招了吗?”
他摇了摇头,说:“没有呢,梅拉德和他的搭档正轮班审问他呢。”
“他承认认识那个女孩了吗?”
“嗯,机动车管理局经过多方查证后找到他的,抓他的时候他没反抗。你想打个小赌吗?赌他有罪还是清白,你挑。我今天觉得特幸运。”
我没理他,轻轻地挤到前面,隔着玻璃往里看。梅拉德坐在一张快被拍碎了的桌子旁边,一个长相英俊的家伙坐在他对面,他的头发是胡萝卜色的,梳着大背头,手里还摆弄着一盒烟。他看起来屎都快吓出来了,而梅拉德看起来就像电影里善良的牧师似的——无所不知,却又宽恕一切。
从扩音器里传来胡萝卜的大喊:“求你了,我都说了三遍了!”
梅拉德说:“罗伯特,我们这么做是因为你自己太不主动了。整整三天了,洛杉矶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都是贝蒂-肖特的照片,你肯定知道我们想找你问情况,但你却藏起来了。你说你这样我们会怎么想?”
罗伯特-“红”-曼雷点着一根烟,吸了一口,边咳嗽边说:“我不想让我妻子知道我骗她了。”
“但你不是没骗她吗?贝蒂又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她勾引你,但未遂。还有什么理由躲开警察呢?”
“我在圣地亚哥跟她约会来着。我还跟她跳慢舞,那不就是骗我妻子了吗?”
梅拉德握住曼雷的胳膊,说:“咱们从头说吧。告诉我你是怎么遇到贝蒂的,你们都干什么了?都说什么了?别着急,慢慢说。”
曼雷在满满的烟灰缸里掐灭了烟,又点着一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环顾了一下走廊,看见了埃利斯-洛在对面的墙上靠着,活格尔和凯尼格像两条随时准备待命出击的狗一样站在他的两边。这时,从扩音器里传来一声夹杂着噪音的叹息,我转过身来,看见嫌犯在椅子里扭来扭去。他说:“这是最后一次让我说了吧?”
梅拉德笑笑,说:“是,说吧。”
曼雷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然后一边在地上踱着步子一边说:“我是在圣诞节前的那周碰到贝蒂的,在圣地亚哥市中心的那个酒吧里。我们就开始聊天,贝蒂无意中说出她那时其实是山穷水尽了,说她正跟那个弗伦奇夫人和她的女儿住在一起,是暂时的。我在老城区那儿的一家意大利餐馆请她吃饭,然后我们去了厄尔克兹宾馆的天空舞厅跳舞。我们……”
梅拉德打断他,说:“你在外出差时总泡妞儿吗?”
曼雷吼道:“我不是在泡她!”
“那你是在干什么呢?”
“我真是被她迷住了。我不知道贝蒂是骗钱花的,还以为她是个好女孩,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想试试我对妻子到底有多忠诚,我……”
曼雷的声音小了起来。梅拉德说:“小子,看在上帝的分儿上,说实话吧。你不就是想泡个妞儿吗,是吧?”
曼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是。”
“你平时出差也这样?”
“不!只有跟贝蒂这样!”
“她有什么不同?出差搞的事儿不就是只有出差时搞吗?”
“不是的!我出差时都不会背叛我妻子的!只是贝蒂……”
“贝蒂让你有激情,是吧?”梅拉德的声音非常小,勉强才从扩音器里听到他说话。
“是。”
“她让你想做从来没做过的事,让你发狂,让你……”
“不!不!我想和她在一起!但我不想伤害她!”
“嘘,嘘。咱们还是回头说说圣诞节期间的事吧。那是你跟贝蒂的第一次约会。你们晚上分别的时候你亲她了吗?”
曼雷的两只手紧紧地抓着烟灰缸,他的两手抖得很厉害,烟头都掉到桌子上了。他说:“我亲了她的脸一下。”
“别装了,红,没激烈的舌吻?”
“没有。”
“在圣诞节的前两天你跟贝蒂约会了第二次,对吧?”
“对。”
“还是在厄尔克兹跳舞?”
“对。”
“有柔和的灯光、酒和音乐,然后你就进一步行动了,对吧?”
“去你妈的吧,别再说‘对吧’了!我想亲贝蒂,可她却跟我花言巧语地说什么她不能跟我睡觉,因为她孩子的父亲一定得是个战斗英雄,而我只在军乐队待过。在这个问题上她简直他妈的傻透了!她整天就是谈这些什么狗屁战斗英雄!”
梅拉德站起来,说:“红,你为什么说‘狗屁’?”
“因为我知道她那都是撒谎。贝蒂说她跟这个结婚了,跟那个订婚了的,其实我知道,因为我没看见过打仗,她不过是想挤兑我而已。”
“她提过什么人的名字吗?”
“没有,只提过军衔。这个少校,那个上尉的,好像我应该因为自己只是个下士而感到羞耻一样。”
“那你因为这个恨她吗?”
“不!别硬往我身上推!”
梅拉德伸了伸懒腰,坐下了,说:“第二次约会以后,你又是什么时候见过贝蒂?”
曼雷叹了口气,将额头贴在桌面上,说:“我已经整整跟你说了三次了。”
“小子,你再说一遍,越快说完,你就能越快回家。”
曼雷颤抖了一下,将双手抱在胸前,说:“在第二次约会以后,我一直没有贝蒂的消息,1月8日,我在办公室接到她的电报。电报上说,等我下一次去圣地亚哥出差时,她想见我。我回了电报,说我第二天下午就要去,我去了就去接她。等我去了我就接她去了,然后她就求我带她来洛杉矶。我说……”
梅拉德用手势打断他,说:“贝蒂说她一定要来洛杉矶了吗?”
“没有。”
“她说要跟什么人见面了吗?”
“没有。”
“你答应她是不是因为你以为这样她就会跟你亲热?”
曼雷叹着气,说:“是。”
“小子,继续说吧。”
“我那天带着贝蒂去办公事,我去拜访顾客时她就坐在车里等我。第二天上午我在欧申赛德还有些业务,所以我们就在一家汽车旅馆里过夜……”
“小子,再说一遍那个地方的名字。”
“丰饶角马达小屋。”
“贝蒂那晚又逗你玩了?”
“她……她说她来事儿了。”
“这么一个陈旧的借口你就投降了?”
“是。”
“这事没让你很生气吗?”
“去他妈的吧,我没杀她!”
“嘘。然后你睡在椅子上,贝蒂睡在床上,对吧?”
“对。”
“第二天早晨呢?”“第二天早晨我们开车来洛杉矶。贝蒂一直跟着我,还想哄我,跟我要五块钱,但我没给她。她就又跟我编瞎话,说要在比特摩尔旅馆前跟她姐姐见面。我想甩掉她,那天晚上就把她搁在比特摩尔旅馆前面了,大概就是五点整的时候。然后除了在报纸上那些关于大丽花的报道中,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梅拉德说:“你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间是1月10日,星期五,下午五点,对吧?”
曼雷点点头。梅拉德往玻璃这边看过来,整理了一下领带,走了出来。走廊里的警察都拥过去问他。只有哈里-西尔斯不声不响地进到讯问室里去了。这时,我旁边响起一个响亮的、熟悉的声音:“一会儿你就知道罗斯为什么把哈里留在身边了。”
转头一看,是李,他脸上又挂着那个吃屎的笑容,好像他有一百万,还不用上税似的。我在他脖子上拍了一下,说:“欢迎回到地球。”
李也还手打了我一下,说:“还不都怪你,要不我能看起来这么精神吗?你刚一走,凯就塞给我一杯掺了安眠药的酒,也不知道她在哪个药店弄的。我睡了十七个小时,起来以后饿得要死,这个吃啊。”
“谁让你花钱供她学化学呢?你怎么看‘红’这个人?”
“最多就是个泡妞的,在这周末就是个离了婚的泡妞的。你觉得呢?”
“肯定的。”
“你昨天有什么收获吗?”
看见好朋友精神焕发,撒点儿小谎就不那么愧疚了。我说:“你看了我的报告没?”
“看了,在大学区警局看的。发青少年拘捕证的事干得很好。你还有什么收获吗?”
一个窈窕的、穿着鲨鱼皮裙的身影在我的头脑里跳来跳去,我的谎话脱口而出:“没有了。你呢?”
李一边盯着单向玻璃往里看,一边说:“没有,但我一定会抓到那个狗娘养的。天哪,你看哈里。”
我看过去。那个平时待人和善的结巴手里拿着一根嵌有铁钉的短棒,正围着讯问室的桌子走来走去,每走一圈就用短棒在桌子上“咣”地砸一下。扩音器里都是“咣、咣”的声音。红-曼雷的双手抱在胸前,哈里每砸一下,他就哆嗦一下。
李杵了杵我,说:“罗斯有个原则——不真打人。但你看……”
我摆脱李的手,透过单向玻璃往屋里看去。西尔斯的短棒就落在桌子上,离曼雷几英寸的地方,他的声音透着一种冰冷的愤怒,一点儿都不结巴:“你想换个妞玩玩,以为贝蒂好吊。你用强,不好使;来软的,也不好使;你说给钱,她说她来例假了,那已经是她的最后一个借口了。你就想真让她流点血,告诉我你是怎么切掉她的乳头的,告诉我……”
曼雷尖叫道:“我没有!”西尔斯的短棒砸向烟灰缸,烟灰缸碎了,烟头儿满桌子都是。红咬着嘴唇,血从下嘴唇流出来,溅得他下巴上都是。西尔斯又砸向碎玻璃,这下碎片满屋都是。曼雷呜咽道:“没有……没有……没有……没有……”西尔斯不让他说,自己说道:“你知道你自己想干什么?你是个老油条了,你知道很多可以带女孩去的地方,你灌了贝蒂好几杯酒,引诱她说那些前男友的事,装得像个朋友似的,装得像个善良的下士,不想占她便宜,只想让她跟那些真正的男人在一起,那些见过战争的人,那些配得上跟她这样的漂亮小妞在一起的人……”
“不是的!”
西尔斯砸了一下桌子:“是的,红仔,是的。我想你是带她去了个工具棚,可能是在毕柯莱佛拉福特旧厂房那儿的一个荒僻的工具棚子里。那儿有绳子和很多的切割工具。这时,你想起你老婆老跟你说:”今晚不行,红仔,今天我头疼。所以你就恨她,就把她绑起来、揍她、切她!承认了吧?你这个狗娘养的杂种!“
“不是的!”
咣!
这一下砸得桌子都快跳起来了。曼雷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要不是西尔斯的一只手把在椅背上,他就掉到地上去了。
“是的,红仔。是的。你想起每一次女孩子跟你说‘不’,每一次你妈妈打你屁股,每一次真正的军人斜着眼睛看你,而你不过是个军乐队里吹号的,总被人骗,胆子又小,老婆又凶,你那时想的就是这些。而贝蒂要为所有这些付出代价。对吧?”
曼雷的嘴唇还在冒血,他把血沫吐在大腿上,哽咽着说:“不是的。求你了,上帝可以为我作证,不是的。”西尔斯说:“上帝讨厌撒谎的家伙!”然后用棒子连砸了桌子三次——咣!咣!咣!曼雷低下头,开始干哭。西尔斯跪在他的椅子旁,说:“告诉我贝蒂是怎么尖叫和乞求你的。红,告诉我,然后告诉上帝。”
“没有。没有。我没有伤害贝蒂。”
“你又硬了一次吗?是不是你一刀刀切下去,感觉越来越兴奋?”
“没有。哦,上帝啊,哦,上帝。”
“这就对了,红,跟上帝说,跟上帝说是怎么回事儿,他会原谅你的。”
“我没有。求你了,上帝。”
“说吧,红。告诉上帝你是怎么揍她,折磨她,一点一点地割她,一直享受了三天的,然后又把她切成两半。”
西尔斯又连砸了桌子三下,然后把棒子扔到一边去了。红哆哆嗦嗦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跪在地上。他双手合十,嘟囔着:“上帝啊,让我做你的羔羊,我没有其他奢望。”然后就哭了起来。西尔斯转过来看着双向玻璃,他那张肌肉松弛的脸上满是对自己的厌恶。他做了个拇指向下的手势,然后就走了出来。
罗斯-梅拉德在门口迎住了他,拉他往我们这个方向来,这里没有大堆的警察。他们小声地说话,但我能听见,意思大概是:他们都认为不是曼雷干的,但为了确保,还是想在他身上用喷妥撒和测谎仪。我又回头看单向玻璃,看见李和另外一个便衣警察正在给红戴手铐,把他带出讯问室。李对他的样子像他平时对待小孩似的,小心翼翼的,把手放在他肩膀上,轻声地跟他说话。等他们三个消失在拘留室的方向,那大堆的警察也散去了。哈里-西尔斯又回到讯问室里,清理他弄乱的屋子。梅拉德转过来跟我说:“布雷切特,你昨天的报告写得不错。”
我说:“谢谢。”心里高兴,知道他很满意我。我看着他说:“下一步怎么办?”
“你说呢?”
“你要先把我派回执行组,对吧?”
“不对,接着说。”
“好吧,那么我们就在比特摩尔周围仔细调查,试着重构贝蒂-肖特从10日被红扔在那儿到12日或13日她被抓走这段时间的活动。我们仔细搜索整个地区,然后整理报告,只是希望目前的这种公开调查引来的假凶手别挡住我们的视线,让我们看不到真正的线索。”
“接着说。”“我们已经知道贝蒂一心想演电影,而且为人很随便,她还总是夸耀曾在去年11月时参演了一部电影,所以我想如果有人让她以色相换角色,她不会拒绝。所以我们应该询问一些制片人和选取角色的导演,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
梅拉德笑了,说:“我今天早晨给巴兹-米克斯打过电话。他以前是警察,现在在休斯飞机公司的安全处当头儿。他是局里和电视台的非官方联络员,他会帮咱们到处打听打听的。你干得很好,巴奇,接着干。”
我有点犹豫——想给上级长官留下好印象,还想自己亲手抓那个有钱的同性恋。梅拉德对我屈尊俯就的问话极大地鼓舞了我,让我在这个本来不愿意干的岗位上有了工作激情。玛德琳-卡思卡特-斯普拉格的形象又在我脑子里出现了,我说:“你觉着你得盯着洛和他的那两个手下。我没在报告里写,但是当贝蒂-肖特急需用钱时她会去卖,而洛却一直想把这样的线索忽略掉。我看不管是什么,只要是有关她像个妓女的证据,他都会隐瞒的。作为检察官,如果案子上庭,那公众对这个女孩越是同情,他捞到的好处就越多。”
梅拉德笑起来:“聪明的家伙,你这可是在说你的直接长官隐瞒证据啊。”
我一想,我也隐瞒了证据,但还是说:“是啊,他还是个一脑子屎,爱哗众取宠的狗娘养的。”
梅拉德说:“说得好!”然后递给我一张纸,“有人报告说看见贝蒂出没过的地方——威尔郡区的饭店和酒吧。你可以自己干或者跟布兰查德一起干。”
“我想去调查比特摩尔地区。”
“我知道你想,但我需要一个熟悉威尔郡地区的警察来干这事,你不是在那儿当过巡警吗?而且我想要个聪明的家伙来剔除那些冒牌的凶手。”
“你接下来干什么?”
梅拉德无奈地笑了笑,说:“盯着那个爱隐瞒证据、一脑子屎的狗娘养的,还有他的走狗,要不然他们就会把正待在拘留室的那个家伙逼得认罪。”
*
我满警察局找李也找不到他,于是我就自己去调查那张纸上写的地方了。要调查的地点集中在威尔郡区的威斯顿路、诺曼底路、第3街街区的小饭店和酒馆。跟我谈话的人大多是整天在酒吧泡的酒鬼,都特想跟当局扯上点关系,或者拉住个他们在那些低级酒馆看不到的陌生面孔说说话。我想问他们详情,得到的却只是些幻想——基本上每个人都说贝蒂-肖特在某个时候曾经跟他在一起,还跟他说了一大堆的瞎话。他们所谓贝蒂跟他们说的瞎话都是从报纸上看来的或收音机里听来的,因为在那几个时间贝蒂不是跟红-曼雷在圣地亚哥,就是在哪儿受折磨。他们的故事讲到最后就都大多是关于他们自己的传奇,只偶尔穿插着黑色大丽花的故事,而黑色大丽花在他们的心中是个正在向好莱坞进军的艳光四射的美女。看他们说到她时的样子,就好像都宁愿用生命来换取大幅的头版头条似的。我还问了些关于琳达、小纳什、玛德琳-卡思卡特-斯普拉格和她那辆雪白的派克车的问题,但对这些问题的反应只有一种:麻木的,面无表情的脸。我最后决定,我的实地调查报告将只由四个字组成:“都是狗屎。”
天黑后不久,我的调查就结束了,我打算开车回家吃饭。
停车后,我看见凯一阵风似的跑出屋来,下了台阶,把一大抱纸扔在草坪上,然后又一阵风似的往回跑,李这时跑出来,大声喊着,还挥舞着手臂。我走过去,蹲在那堆扔掉的纸旁边看,那是些洛杉矶警察局内部报告的副本。我翻了翻,有实地调查报告、证据索引、讯问报告、检举信息单,还有一份完整的尸检报告——抬头上都打着“伊丽莎白,白人,女性,出生日期1947年1月15日”的字样。很显然,这些都是从大学区警察局私带出来的——私自拥有这些资料本身就足以让李离职接受审查了。
凯又抱了一堆出来了,喊着:“你怎么能这么做呢?以前发生了那么多事,真不知你以后又会怎么样。你这是病态,你这是疯了!”她把这堆纸扔在刚才的那堆旁边,在第39街、诺顿街区拍的照片又跃入了我的视线。李抓住凯的胳膊,她却扭动着想摆脱他。李说:“该死,你知道这个案子对我多重要,你知道的。以后我租间屋子来放这些东西,但是,宝贝儿,这件事你得支持我。这是我的案子,我需要你……你知道的。”
这时他们发现了我。李说:“巴奇,你跟她说,你跟她讲讲道理。”
这是我到此为止听到过的大丽花这场闹剧中最滑稽的台词。我说:“凯是对的。在这件事上你至少已经犯了三条轻罪,而且……”我没有说下去,因为想起了我自己犯的轻罪,还有我那天午夜要去的地方。看了看凯,我话锋一转:“我答应给他一个星期的时间,也就是说还有四天——星期三,这一切就结束了。”
凯叹了口气,说:“德怀特,你有时候可真是没心没肺。”然后就转身进屋了。李咧开嘴,想说句玩笑话。我没理他,转身在那堆洛杉矶警察局的文件中踢开一条路,走回了车里。
那辆雪白色的派克还停在前一天晚上停的地方。我把车停在它的正后方,从车里监视着。我蜷缩在车前座上,愤愤然地看着这三家酒吧前人来人往的女同性恋们和县治安官手下的侦探们——敲诈勒索的人脸上自然有一种急迫相。午夜来了又去,街上的人更多了——大多数是去街对面的汽车旅馆开房间的同性恋们。然后她独自从拉维恩的秘巢的门中走了出来,穿着一条绿色的真丝裙子,艳光四射。
她向车子走去的时候,我从车里出来。她侧目看了我一眼。我说:“斯普拉格小姐,访问贫民区来了?”
玛德琳-斯普拉格站住了脚,我走到她身边。她把手伸进钱包,拿出汽车钥匙和一厚沓钱,说:“这么说爸爸又派人跟踪我,他又开始他加尔文主义的讨伐了,他是不是还让你对我硬气一点。”她开始惟妙惟肖地模仿起苏格兰人用喉音说话的样子:“玛德琳宝贝,你不该去那些不适当的场合,姑娘,不要让别人看到你在那些地方。”
我的双腿开始颤抖,就像我等着比赛第一回合的铃声响起时的颤抖一样。我说:“我是警察。”
玛德琳-斯普拉格变回她自己的声音,说:“噢?爸爸现在开始收买警察了?”
“他没有收买我。”
她把钱递过来,打量着我说:“可能他没收买你。你要是给他干活的话,穿得能更体面点儿。那么是不是西山谷县治安官呢?你刚敲诈完拉维恩的秘巢,你还想试试敲诈它的顾客。”
我接过钱,数了数,有一百多块,然后又递了回去:“是洛杉矶警察局凶杀组,是关于伊丽莎白-肖特和琳达-马丁的事。”
玛德琳-斯普拉格的表演兴致立刻消失了。她的脸因为担忧而抽搐起来,这时我发现她和贝蒂只不过是发型和化的妆相像。总的来说,她的五官没有大丽花的精致,所以只是粗略地相似而已。我仔细地看了看那张脸:在街灯的照耀下,她淡褐色的眼睛透着惶恐,前额上有几条皱纹,好像她的大脑总是超时工作一样。她的两只手抖个不停,所以我就接过车钥匙和钱,把它们塞进她的钱包里,再把钱包扔在派克的引擎盖上。我知道如果我抓住她的弱点就能占上风,所以我说:“斯普拉格小姐,你可以在这儿,或者去市中心跟我说是怎么回事,别撒谎就行。我知道你认识她,如果你想骗我,那我只能把你带到警察局去,然后像你所不愿见到的那样将一切公诸于众。”
这个贱女孩终于镇定了下来。我重复说道:“这儿还是市中心?”她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坐进车里,有意离方向盘远点儿。我也坐了进去,打开仪表盘上的灯,想看清她的脸。车内皮饰的味道和香水与汗水混合的味道传了过来。我说:“告诉我你认识贝蒂-肖特多长时间了。”
玛德琳-斯普拉格在灯光下有些躁动不安,她说:“你怎么知道我认识她呢?”
“昨天晚上我盘问酒吧服务员的时候你溜得太快。琳达-马丁呢?你认识她吗?”
玛德琳-斯普拉格红色的指尖滑过方向盘,说:“真倒霉啊。我去年秋天的时候是在拉维恩的秘巢遇见的贝蒂和琳达,贝蒂说那是她第一次到这儿来,可能我在那之后还跟她见过一回。我跟琳达见过好几次,但只是喝喝鸡尾酒,在休息区闲聊而已。”
“去年秋天的什么时候?”
“11月吧,我记得好像是。”
“你跟她们中的哪个睡过吗?”
玛德琳往后缩了缩,说:“没有。”
“为什么没有?你跟她们聊天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对吧?”
“也不全是。”
我使劲捏住她穿着绿色真丝裙子的肩膀,说:“你是不是同性恋?”
玛德琳又变回她父亲的喉音,说:“年轻人,不如说我是随遇而安。”
我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刚才捏过的地方,说:“你想告诉我你跟琳达-马丁和贝蒂-肖特的唯一接触就是两个月前在酒吧喝了几杯鸡尾酒,聊了聊天,对吧?”
“对,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些。”
“那你昨天晚上为什么溜得这么快呢?”
玛德琳的眼睛转了转,又转了转,用苏格兰腔儿说:“年轻人。”我说:“别整那没用的,痛快点说。”贱女孩大声说道:“先生,我父亲是爱默特-斯普拉格。好莱坞和长滩的一半都是他建起来的,不是他建起来的部分他就买下来了。他不喜欢被曝光,他不想看到‘大亨的女儿在黑色大丽花案中受到讯问——曾与死去的女孩儿在同性恋酒吧里调情’被报纸上登出来。现在你明白了吧?”
我说:“上面肯定还有彩色的照片。”然后又拍了拍玛德琳的肩膀。
她往后退了退,叹了口气,说:“我的名字会不会被记在警局的各种文件里,然后让各种令人作呕的小警察和小报记者看到?”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要想避免这种事我得怎么做呢?”
“在几件事上让我相信你。”
“什么事?”
“第一,你跟贝蒂和琳达乍看上去很像。你是个聪明孩子,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儿?”
玛德琳摸了摸方向盘,又摸了摸发着光的棕色仪表盘,说:“哦,她们不是同性恋,她们只是在秘巢骗点酒喝,骗点饭吃。”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有人要热吻她们时她们避开了。”
我想起了玛乔丽-格林汉姆说过的那个年纪较大的男人婆,说:“有没有人因此生气?你知道吧,就是那种粗暴型的?大块头的男角同性恋一味坚持?”
玛德琳笑了,说:“没有,我见到过的想亲她们的都挺像女人的。”
“是谁想亲她们?”
“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偶尔来的人。”
“是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吧?”
“对,从那以后。”
“你跟她们都聊些什么呢?”
玛德琳又笑了,这回笑得更厉害了,说:“琳达说起她仍在内布拉斯加州的乡村城的男朋友,要不就是什么别的地方,反正是她的家乡;贝蒂聊电影界的最新动态。就谈话的样子而言,她们跟你很像,只不过她们长得好看多了。”
我笑了,说:“你很机灵。”
玛德琳笑着说:“你可不机灵。你看,我累了。你是不是要让我证明我没杀贝蒂?我能证明,那我们这场戏就唱完了吧?”
“别着急,一会儿我就说到那儿了。贝蒂说没说过她参演了一部电影?”
“没有,但总的来讲她对电影很着迷。”
“她给没给你看过一个电影取景器?一个带链子和镜头的小机器装置?”
“没有。”
“琳达呢?她说没说过参演什么电影?”
“没有,只说过她在乡村城的小情人。”
“如果她逃跑的话,你想她会去哪儿呢?”
“去内布拉斯加州的乡村城。”
“除了那儿。”
“不知道了,可以不可以……”
我碰了碰玛德琳的肩膀,与其说是拍,还不如说是爱抚:“好吧,告诉我你不在现场的证明,从上星期一,1月13日到星期三,1月15日,你在哪儿?在干什么?”
玛德琳把两手弯在嘴前面,夸张地做了一个吹号的动作,然后把手拿下来放在我膝盖旁边的椅子上,说:“我从星期天晚上到星期四早晨都在拉古拿的家里,爸爸、妈妈和妹妹都和我在一起,还有我家的佣人也在。如果你想证明的话,给爸爸打电话。我家的电话是威斯顿4391.但要小心啊,别告诉他你是在哪儿遇到我的。现在,你还有什么问题?”
大丽花的线索是泡汤了,但在另一个方向亮起了绿灯:“你跟男人做过吗?”
玛德琳抚摸着我的膝盖,说:“我最近没碰上,但为了避免我的名字出现在那些文件上,我可以跟你做。”
我的腿已经不好使了,我说:“明天晚上?”
“好。8点来接我,穿戴整齐点。地址是缪尔费尔德南路482号。”
“我知道地址。”
“那不奇怪。你叫什么名字?”
“巴奇-布雷切特。”
玛德琳说:“你的名字跟你的牙很配。”
我说:“8点。”然后趁着我的腿还勉强能动,钻出了派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