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带誓约黑布包裹异香

作者:曾哲 字数:10491 阅读:51 更新时间:2016/07/02

履带誓约黑布包裹异香

雪崩山的雪崩隆隆巨响,传到草原传到云河,推土机一下熄灭了火。部落的智者老人说,从没有过如此震耳欲聋的雪崩声。乡政府派出几十人寻找了三天,也没找到图格尔的遗体。雪崩山塌陷了半边,全没了原来的模样。

  推土机再次喷吐着黑烟,机呜隆隆。钢铁的履带下,青草呻吟。推过索九别家毡房原来的所在地,一直向白云家的石屋推进。

  一个死亡的消息,在草原上传遍,白云去世了。

  白云是看着爸爸用心血盖的石头房子被推倒,一口气没上来去世的。她用最后的气力,看清了推土机上的驾驶员,就是那个郑景叔叔。

  白云去世了,白云的眼睛不闭,似乎还在关注着什么。部落里的9个妇女为白云合眼,她又9次慢慢睁开。部落的智者老人说,看前生看后世,让她睁着吧。死亡也像生一样,会成长。

  部落根据风俗,9个老汉,9个妇女,9个大姑娘,9个9岁的孩子,为白云在9月9号的这天,做了超度和法事。法事过后,太阳西去的当口,由部落9个壮年汉子抬举,在草原上转了9个弯,停了9停,走了9里地,然后送到万塔格挖好的墓穴。

  也就是这天中午,万塔格,找到老叔时,一反常态。他的微笑和善,把老叔给弄蒙了。他请求老叔,跟他一起完成白云的最后墓葬。老叔实际上就是在万塔格的毡房里,正在往外收拾清理那些白石头和碎屑。索九别的毡房拆了以后,万塔格让他俩搬到他家住。牦牛也全轰来,把北山坳的草地,占得满满当当。

  在疑惑兴奋成功的紧张中,老叔和万塔格吃完最后的一餐。餐后,两人到了墓地,钻进了万塔格为白云经营了30年的墓穴。在墓穴中,他满足了老叔所有的问题。

  万塔格16岁那年春天,刚刚赶着羊群从北山坳出来。天空倏地黑夜一般,山峦草原迷惘混沌。帕米尔高原一场罕见的暴风雪,瞬间把雪山草地河流搅乱。万塔格缩在马脖子下,四肢冻僵,方向全无。羊们咩咩地乱叫,拥挤在他的四周不知所措。

  暴风雪中,白云飞马赶到,把万塔格拉进了北山坳,拉到火山口。他俩拽着马缰绳,跳进大沙锅一样的火山坑。群羊,也争先恐后地跳下来,先跳到马背,再跳到坑底。

  暴风雪的呼啸,好像一下小了许多。俩人却相拥,哇哇地大哭起来。哭累了就脸挨脸,听着坑外,鬼哭狼嚎一样的风吼。

  一天过去了,一宿过去了,暴风雪依然如故。

  他俩哭干了泪水。

  白云抽泣地:“也好,我们俩就把这里当成坟墓,死在一起。”

  万塔格抱紧白云:“这世界死容易,葬在一块就难了。”

  白云:“葬在一起,永不分离,就是幸福。”

  万塔格:“我愿意跟你,生死不离。”说着把脖子上的一块黑石头摘下,挂在白云胸前。

  白云:“好,今后我们生在一起,死在一起。”她解下自己的红腰带,塞在万塔格的怀里。

  “好。”白云和万塔格说完,两人头顶头碰了三碰。然后向坑外的暴风雪大喊,发誓约定:“生在草原,死在一个墓穴。”

  俩人此时此刻,不再恐惧了。

  也怪,他们的誓言约定过后,暴风雪骤停,天空豁然开朗。

  万塔格讲到这里,老叔知道这太不符合自然规律了,顶多暴风雪渐弱渐小,但没有打断他。

  万塔格很喜欢白云,尤其暴风雪这年夏天发生的事情,让他决定娶白云为妻。那天他在河边,收拾剪下的羊毛。清澈的河水中,一条血流向下游漂去。万塔格心头一紧回顾上游,见白云正惶恐地站在水里,血水从她的下身流出。万塔格惊愕不知所措的时候,白云晃了几晃,一头栽倒。万塔格飞奔过去,水中捞月一样抱起白云,抱到她家的毡房里。

  几天后,白云再见到万塔格,脸上霞红闪烁。怎么回事?他一再追问,她微笑说:女人生儿育女,正常的事。本来想洗一洗,却越洗越多。

  万塔格恍然大悟,从此他认定,白云就是他的老婆了。放牧成双,晚归成对,形影不离。

  白云的爸爸,原本就把万塔格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见此情景,男人和男人一商量,婚事定下。订婚那天,万塔格甭提多高兴了。系上白云给他的红腰带,出了石屋。驰马草原,穿越山谷。几个小时,把白马累得汗水从后臀,流到小腿流到蹄子。万塔格如此畅快的心情从未有过,看天天蓝深邃博大精深,看地温暖如春翠绿勃勃,雪山晶莹,河流清澈。

  那次暴风雪过后,万塔格几乎和白云天天见面。也就是这年最后转场结束的第三天,万塔格在草原上画画时,听到了一个使他生命转折的消息。这个消息,像无声的雪崩,覆盖了他未来的人生。放弃了牛羊,放弃了绘画,和兄弟分家,一个人搬到十几里外的北山坳。

  白云与万塔格间隔着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谈话:“今年我早早结束转场,是为了和爸爸到县城商场买结婚的东西。可巧,碰到爸爸以前的同事郑叔叔。郑叔叔说他辞职当了老板,承包修路工程挣了很多钱。郑叔叔请我们去饭店吃饭,吃饭时他说我俩年龄太小不能结婚,违反国家法律。让我在县城住下,跟他一起做生意。爸爸说,生意我们不会做,但我们部落16岁订婚是习俗。他又说,习俗也不能违背结就结吧,可时代不一样了,一定要去做婚前检查。”

  “草场怕检查,河流怕检查,牛羊怕检查,检查过后总要出问题。”

  “是啊,后来郑叔叔带我去医院,检查后说我生理上有问题,不能结婚。”

  “不管那些,结了婚安安静静过我们的日子。”

  “不行。结婚也行,先要到北京上海的大医院做手术。”

  “天。”

  “生不逢时,我们认命吧!”

  分手时万塔格说:“好吧,死不分开。”

  “是的,我们早有约定。”

  他俩之间隔着的大黑石头上,是万塔格最后的图画。一只洁白的雪豹,一轮刚刚升起的太阳,太阳还没有涂上红色。

  从此,万塔格换了一个人似的。只有爱,值得痛苦。只有计划的目的,让他生命延续。把情爱忽略。直接跳跃到结果的等待。痛苦的过程似乎很短暂,痛苦在他的心里已经什么都不是了。等待使爱富足,最终爱把两人凝聚;等待使准备充分,融为一体达到永恒。等待不仅仅是一种人生,还是一种用来享受的东西。他放弃画画,把精力投入到雕刻上。他从雪崩山开采白石头,为了背负,大块改小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白石头在他的手下,变成了桌子凳子,变成炉子和奶锅,变成石床和枕头,变成各种家庭用具。

  计划很漫长,准备很漫长,等待很漫长。但一点一滴在实现,足以满意地活着。到了万塔格30岁的时候,他终于用30只羊换得了一个角色,挖墓人。兢兢业业,几年过后,他成为了部落最好的挖墓人。

  万塔格不言不语,在自己按部就班的世界里,习惯于安安静静地活着。偶尔还为自己的目的,庆幸激动。只有部落里出现死亡,只有部落人想到死亡,大家才找到他。

  老叔他俩从万塔格家出来,进入墓穴之前。是有一过程的:老叔几乎是在小跑地走在空旷的高原原野上,万塔格却还在不间断地催促他快一些再快一些。万塔格今天的穿戴,比以往更加整齐新鲜。崭新的黑衣裤红腰带,簇新的雪白高筒毡靴。人也显出百倍的精神喜气儿,像是婚礼上的新郎。当路过一个浅水洼时,他放慢腿脚,小心翼翼生怕弄脏的样子如同踱步雷区。绕道过去,马上快速补贴耽误的时间。墓地白天的安静,不似老叔夜晚来时的安静。四周的雪山也很安静,辉映着阳光,默不做声地见证什么。进洞之前,万塔格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个白牦牛尾巴,精心地在自己的周身抽打了一遍。还掏出一撮儿羊毛,把靴子上的星点儿泥水擦掉。万塔格四周瞭望,让老叔,先钻进洞。

  在洞穴里,万塔格换上了干活的衣服,开始清理打扫起来。

  在平常,在梦里,甚至在刚才的路上,老叔对白云墓穴里的情况,想象了无数次。当真站在里面时,还是被眼前的景致震慑了。如此经典的墓室,是万塔格在心里在实践,准备了30年完成的。

  除了洞口的一面,其他三面墙上,镶嵌着用洁白的石材精心雕凿的九盏酥油灯。酥油的燃烧,消除了潮湿和土腥。石材像一朵白云,托出黄焱焱光团儿,如同小火炬。整个洞穴虽然昏沉,却都历历在目。桌子板凳,火炉锅具,都是白石头的。墓穴当中靠西墙摆放的大炕,则更像一张标准的白玉床垫。床沿,雕凿出的云朵,在油灯的闪烁下,湿润晶莹,含苞欲放。枕头,是一块完整光滑的白玉石。老叔伸手将将够到的洞顶上,垂挂着一个尚未打开的沙帐。床四周的地面,铺着洁白的毡毯。毡毯下垫有厚厚一层指甲盖儿大的海螺蛳壳,踩在上边吱吱响。据说洞穴的土质大都是酸性的,海螺蛳壳可以中和。虽是万年前的遗留,高原的沙土坑里却常见一二,但这么老多,不知他从哪弄来的。土墙壁。被万塔格抹得很光滑。上边画着雪山、太阳、草地、白牦牛和羊,以及红褐色火山口里,两个头顶头的白人部落少年。墓室里的所有,被万塔格,精心处理得如同毡房卧室。但如此这般高级的毡房卧室,整个草原整个部落,独一无二。

  老叔恰似落入外层空间或钻进虫洞,大脑中激光束叠加,飘然感到,时空在扭曲折叠。身不由己地难以把握眼前,更加难以把握思维和想象。

  老叔睡眼朦胧地问:“我要睡觉,怎么这么困?”

  万塔格:“不能睡!我要把我的话说完,否则我只能跟白云说了。你老老实实坐在石凳上。会好一些。”

  屁股下的冰凉,使老叔,强打起精神。万塔格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像那只听话的灰毛狗。万塔格告诉老叔,午餐时他在老叔的奶茶里放了三色颜料,但没有生命危险,30个小时以后可以恢复正常。离开此地后,有关墓葬的情况,不得外传。为了择清,别牵扯老叔,为了证明,这一切都是万塔格自愿的,他还写了一封遗书,放在马鞍子的熊皮夹层里。

  “这里的毒性最大,是留给我自己的,会一睡百年。”万塔格说完,举着皮囊壶的手,冲老叔晃了几晃。但他,忽然放下。

  有嘈杂声从上边传来。老叔凑到洞口边窥视,几个男人正在把一具,用黑布裹着的尸体,往洞口送。

  万塔格,迅速脱掉脏衣服,重新穿戴整齐,如同要参加一个隆重壮观的迎宾仪式。

  尸体被黑布裹得严严实实,像一根漆黑的木炭,直挺挺,硬邦邦。

  万塔格不让老叔搭手掺和,自己接住尸体。先是脚,然后抱住腰身,最后放到白玉床上,再然后,跪下。

  万塔格的泪水,此时应该流下来了,可没有。他双手颤抖着,在尸裹上轻轻抚摸着,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似乎他要把这一时空,这一感受拉长,或者平息长久的等待。最后,他的手终于停止了颤抖,停在了脖子下。缠绕的黑布,层层解开,从头,到脚。

  一具赤裸裸雪白的尸体,使整个墓穴豁然亮堂。一股奇异的类似紫罗兰的香气,弥漫在墓穴,老叔几乎晕过去。老叔四肢酸懒,一点儿也不愿意动弹。半跪半蹲,只想用眼睛收敛最后的细节。

  女人很安详,不像是一个快50岁的人。双手抱在胸前,大拇指被一根儿黑毛绳系住。万塔格跨在女人腿上解开这根儿绳子的刹那,女人呼地站立起来,万塔格一张胳膊,正好扑在他的怀里。女人原本盘在头顶拳头大的发髻散开,柔软金红色的长发迎空飞扬。两个人拥抱着,一秒两秒三秒。万塔格没有失去理智,他把自云的头,冲着慕士塔格方向,放倒放平,再去解开系在女人脚腕和大拇指上的绳子。此时的白云,四肢柔软弯曲伸展自如。其颜其色,和白玉床融为一体。万塔格盘腿坐在床头,双手托着下巴。如释重负,如是交谈。

  女人尸体坐起来的一瞬,老叔敏捷得像猫,嗖地蹿到了洞口。惊吓刺激的细胞组织告诉他,不依靠任何,自己完全有能力爬出去。老叔没有,老叔厉害,老叔知道自己的命运和这个墓穴息息相关。老叔很快恢复了神志,气喘吁吁地走到万塔格身后。

  一般来说,人死后各组织和器官的机能活动,逐渐停止。尸体在内外因作用下所发生的,叫死后变化或尸体现象。老叔不理解,白云已经去世9天,此时竟然如同沉睡了一般。万塔格摸着白云的前额让老叔看,白云的头发这些天又长了半寸。果然,红色的发根儿,显现着新生的光泽。

  最基本的尸冷,她也没有。自从白云到来,墓穴里温度不仅没下降,最起码还升高了2摄氏度。老叔在收拾白云的黑色裹尸布时,感觉到那上面的热量,如是戈壁沙窝的暖和。

  按常理,人死后平均每小时下降1摄氏度。8小时左右,和环境温度接近。当然,如果环境到了40摄氏度,不会发生尸冷。但在这深秋季节的高原雪山下,百年也很少遇见超过30摄氏度的气候。

  尸体降温缓慢也有特殊,那得是强壮的、肥胖的或患有破伤风的人,再或者死前发生过强烈的痉挛、急性传染病、败血症。这一切,都和白云没关系。

  老叔心底的疑问,像白云的头发,还再滋生。

  众所周知,人死后突出的表现为:肌肉松弛、肢体变软、瞳孔散大、眼睛微睁,皮肤失去弹性。尤其是妇女,最明显。

  白云肌体白皙嫩润如初生的婴儿,眼睛睁得虽然不大像在草原放牧,却是很明亮。目光中满满的,都是凝视和渴望。

  尸体的现状,可以提示死者临死的姿态。假如像人们传说的那样,是因她家的房子被推倒而伤心离去,那她应该痛苦不堪。

  白云的面目祥和,仰面朝天,四肢弯曲自如。说她沉睡,却睁着碧蓝的双眼,瞳孔清澈,角膜无浊,没有失去一丝儿水分。眼眶四周也无褶皱无萎缩,眼皮更没有变形,似乎在观看着老叔和万塔格的一举一动,观看着墓穴和墓穴里的一切。纯净面颊上游弋的微笑,证明她很满意;说她醒着,却听任万塔格胳膊腿脚脑袋,随意安排整置,无动于衷。

  老叔无法解释万塔格在为白云解开手指上的绳子时,白云豁然立起的状况。在大凉山他看见的火葬,尸体也不过就翘起半个身子,僵持仅仅一秒钟就躺下。那是因为木柴燃烧的高温引起的蛋白凝固,而不是民间传说的诈尸。传说与现实很相近,但总是有距离。有时,这个距离,很遥远。

  距离由此及彼,但更多的时候,难以看到或者难以看清彼岸。即便有一天看清楚,你又会发现,距离是由表及里由点到面由上而下由易到难,由聪明到糊涂。到了这个时候,看着白云的样子,就是她说话了,老叔也不觉得稀罕。

  那年冬天,老叔流落到西藏,想从拉萨去成都,川藏线大雪封山,就歇在林芝。闲散无事,读了一本《尸语故事》:一个叫顿珠的小伙子,按照大师的吩咐,前往远方墓地扛回一具神奇的死尸。大师说:若能扛回来的话,我们这里就不再有穷人受苦,不再有人挨饿受冻,你的罪过也得到清洗。可是在途中不能同尸体讲话,只要一开口,死尸就会飞回原地。顿珠牢记叮嘱,到了墓地扛起尸体,缄口不言地往回赶。死尸却在路上,讲起故事来。讲到精妙之处,顿珠忍不住开口插话,于是死尸飞走,艰苦的行程又重新开头。故事就这样,一个又一个地讲了下去。

  老叔有一肚子话想说想问。老叔又真怕这故事没完没了。

  医学一般的解释尸僵:人死3小时内,开始出现咬肌、颈肌、脸部肌肉僵硬,下颌关节固定;6小时内,尸僵扩延到全身。24小时内,发展到顶峰,48小时内,开始缓解。完全缓解,需要3到7天。尸僵缓解的顺序,与其发生的顺序相同。

  白云尸体的绵软,也正常。

  从理论上讲,尸僵是由于人死后,肌肉里三磷腺苷的分解造成的。这种三磷腺苷可简写为ATP,经常会在医院患者的处方上看到。适用于心力衰竭、心肌炎、心肌梗死、脑动脉硬化等症。

  死人肌肉要有足量的ATP,才能保持弹性。否则肌肉失水,形成僵硬的肌动球蛋白凝胶,僵硬不可避免。ATP继续分解,形成尸僵。

  白云的尸体现象,和她所处的高原干燥环境有关系吗?这是后来,一直萦绕在老叔心头的迷惑之一。诚然,温度高、干燥、风大或通风良好的环境,能加速尸体局部的干燥。可白云的尸体是温润的,并且散发着活泼的香气。

  人死后血液循环停止,血液由于重力作用,坠积在毛细血管和小静脉内并使其扩张。透过皮肤显出紫色斑,称为尸斑。后背、腰臀、颈部和四肢,有时在脸庞、胸膛。

  假如我们忽略时间不计,白云身上一点儿或说一个尸斑,都没有。

  说到白云尸体散发出的香气,医学科学很遗憾地反驳:生前再美丽的女人,死后也会散发出一种难闻的怪异的带有恐怖色彩的臭味儿。这是人们,最反感死尸的重要原因。尸臭,是尸体腐败过程中的一种常规表现,按照常理,任何人不可能例外。

  人死两三个昼夜后,呼吸道和大肠里的细菌巨量繁殖,产生硫化氢、甲烷、氨等混杂臭气。气体进入皮下组织,面孔肿胀呈黑色,眼球突出,口唇变厚,舌尖挺出,肚皮隆起。腹腔腐败气体的压力作用,导致口腔鼻孔会流出血色泡沫液体,以至排出大小便。如是男人,阴囊与阴茎膨大成球状。之后所有软组织分解消失,露出白骨。成人白骨化,在秋季得一个月。特殊的条件下可长期保持原状,但都是人为的,像木乃伊,像尸蜡。

  怎么解释白云,白云无法解释。白云一反常理。

  在万塔格放下洁白纱帐的瞬间,老叔注意到,女人的双乳之间,有一块黝黑发亮牛眼大的石头,极其醒目。

  老叔问:“是那块陨石吗?”

  万塔格答:“是那块天上来的石头。”

  “她是石女?”

  “不,那是欺骗。她去世的那天,我们部落智者老人用卫星电话,把修路的包工头郑景告到县上。县城来了公安法医,经过鉴定,白云的身体极其正常。”

  “那医院原来的检查结果?”

  “是那个坏东西搞的鬼,是欺骗。那个混蛋郑景,是想把白云骗到他手里。”

  老叔明白一会儿,糊涂一阵儿。难道世上的秘密,一定要在死亡时才能揭开?!死亡时揭开的秘密,一定都是悲剧。

  几秒也许几分钟,万塔格平静下来。平静下来的万塔格开始脱衣服,这是老叔不能容忍的。但老叔疲惫不堪,只能听之任之。

  万塔格把脱下的鞋帽衣服红腰带,整齐地摆放在石桌上。

  老叔从思绪的混乱中,慢慢醒悟过来,理清了来龙去脉。理清,另一个糊涂接踵而至。到了此时此刻,老叔还没弄明白,万塔格对他的态度,为什么前后变化得如此之快,甚至谦和地邀请他,一起下到墓穴。

  当时,受到邀请老叔乐不可支。只要和万塔格一起进墓穴,干什么都可以,老叔因此没有追问没有多想。但时间扭回头,要答案。

  万塔格拿过自己干活时的脏外衣,帮老叔穿上,再给他戴上毡帽,然后敦促老叔爬出去。爬出去之前,万塔格用潮湿的泥土,在老叔的脸孔上擦了擦。

  老叔要爬出去的当口,心中忐忑不安,但没能力反抗,只能顺从。复杂的忐忑不安终于马上结束,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可替代的重要角色。尤其是他作为替身的一只手,已经摸到洞口的时刻。

  突然老叔的后脖领被拽住,喉咙被卡得喘不过气。老叔扭过半边脸,万塔格一直和善的面孔,此时变成凶神恶煞。

  万塔格低声下气:“我应该把你杀死。”

  老叔,张了张嘴,出不来声。

  “你看见白云的身体了,是不该活下去的。”

  老叔被勒得说不出话,更无力挣扎。

  “可你要不出去,外边的人就不会封上洞口。”万塔格松了手。

  “我骨头架子都散啦,没有力气爬出去,干脆我也葬在这个墓穴算了。”老叔活动着脖子,声音微弱地说。

  “笑话!那我这一辈子不就白忙碌了吗?”

  “我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我帮你。我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秘密被带进了坟墓,但只有现在我和白云的这个秘密,是被你带出坟墓的。我不甘心,我痛苦,我和她墓约的秘密,将要流落到那个肮脏的世界。”

  “少说肮脏,我还没力气带出去哪,这个秘密忒重。”说着,老叔软绵绵的双腿,弯曲下来。

  “不行!”万塔格扭住老叔的屁股,托向洞口。“我说过了,你身藏着这个秘密,30个小时之内,必须离开远走高飞,离开我们草原,离开我们部落。违背了我的忠告,你将死无葬身之地。”万塔格说完,直勾勾地盯着老叔,好像在说,懂了吗?模样和语气恢复如初,虽然增加了刚毅,但全然没有了凶煞。似乎是老师,在嘱咐一个即将毕业的小学生。

  老叔趴在洞口,感到万塔格,不是万塔格了。

  老叔虽然明白自己扮演的角色,但还是问了一句:“你怎么办?”

  “我忙碌什么呢?留下啊,和白云在一起,完成我们的墓约。远离肮脏丑恶的世界。死亡也有未来,这个未来属于我俩。”

  说完话的万塔格,把皮囊里的奶茶喝干。在墓穴里转了一圈后,钻进纱帐。整理了整理,和白云肩并肩,撂平身子。

  这个墓穴将要埋葬男女,其中一个陪葬的是活人。老叔开始怀疑真实,这是自己的臆想抑或在做梦?他掐,掐大腿内侧。

  疼痛实实在在,让老叔也不是老叔了。如此既成事实的结果重负和毒药作用,使老叔除了自己的眼珠儿能转外,四肢纹丝不能动弹。这让老叔紧张得要昏迷,要睡觉。不振作精神爬出去,一切全完。自己还好说,万塔格的一生心血,将付之东流了。

  就在这一刻,所有的酥油灯全部熄灭。漆黑阴森的墓穴,急剧变化莫测。这让老叔恐怖到极点。似乎背后有无数张魔爪,向他伸来。

  老叔手脚膝盖并用,三长两短爬出洞口。

  爬出洞口,老叔相信了那段话:有了死亡才有了美梦;有了美梦才有了墓穴;有了墓穴才有了希望;有了希望才有了幻想;有了幻想才有了生命之外的世界;有了生命之外的世界才有了宗教;有了宗教才有了死亡的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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