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翳上路火山兵马俑向导
白翳上路火山兵马俑向导
老叔爬出去时,夕阳西下,没人正眼看他。人们以为万塔格出来了,就用石头封上了洞口。九把铁锹,一会儿就埋好,堆出坟头。
老叔跌跌撞撞迷迷糊糊地回到北山坳的毡房,躺倒便睡了一天一宿。饥饿的老叔醒来,吃了几张馕,迅速整理行装,必需赶紧离开。出门前的老叔,没忘记把马鞍子里万塔格留下的遗书装好。
草原凄寂泠泠,好像一夜变黄。天空狭隘,萎靡不振。高悬的太阳,在重重迷雾后面,如同一只白翳的眼球。
一个叫老叔的人即将上路,他肩负着大背包和一肚子心事走出来。放下毡房门帘的手停滞半空,熟悉的马鸣狗叫,断断续续隐隐约约敲响他的耳膜。他转向毡房的后身,走进草地,过一条小溪,再过一片草地,爬上了火山口。万塔格的白马和灰毛狗,在里边。老叔,刚把它们搭救到火山坑外,它俩就迫不及待如赴约会,一个追赶着一个跑远,跑进了墓地。
老叔,站到火山口最高处瞭望。发现墓地远比自己想象得要大了许多,而且会越来越大。从这个意义上说,只有生命会衰老,而死亡的成长是永恒的,并且波澜壮阔地一天天发展。横亘东西,纵贯南北,网络云河。
老叔与它们背道而驰,奔跑离开,脚步匆匆。他似乎感觉到火山口里的温度在上升在增高,说不定哪一天,绛红的岩浆就会喷射而出。
就这么着,老叔又开始了流浪生活。流浪的老叔心情抑郁,总打不起精神。脚步却一反常态地焦急,想早点儿走出帕米尔,走上昆仑山。期待着万塔格三色颜料的效果,在自己身上显现。
这天晌午,天阴灰蒙蒙,终于快到公路了,疲惫的老叔闻到燃气味儿。从寸草不生的戈壁,走上喀拉佐河畔的草原。见那里有一帮穿红黄蓝羽绒服的时髦男女,在野炊。老叔主动上前和他们搭话,还把自己背包里的酥油、馕饼、杏干,拿给人家吃。人家也很客气地招呼老叔,共进午餐。一问,知道了,人家是来登山的,攀登慕士塔格山。
老叔,心下有了想法,就竭尽全力和人家套近乎。把万塔格与白云,墓约同葬的故事,讲给大家听。
“您一定历尽坎坷因为您长相沧桑,像刚刚从秦始皇兵马俑坑爬出来。”一个大胡子,系着登山靴的鞋带玩笑地说。他并没有对老叔的讲述,感兴趣。
老叔心里一惊。怎么自己挂相,身上有墓坑的味道?
“真是的嘿,您的面目肌肉甭提多像兵马俑了。”一个大姑娘也发现了似的,边说边整理自己红色羽绒服上的拉链。
“故事。我讲的故事。”老叔,想看到他们,对男女生死相约的感动。他扫视着诸位,目光最后落实在—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小伙子脸上。
这小伙子半只眼,从黑镜框边沿上看了看老叔说:“讲的什么啊?是南北朝的《世说新语》吧!”说话时手没停,有条不紊慢吞吞地,一件件擦着刚用过的餐具。然后,成心似的慢悠悠从他身后,托过超出肩头的大背包,装。最后,装瓦斯罐。
老叔虽然不大清楚《世说新语》是怎么回事,但感觉到了不友好的讽刺。他脸色惨白,拿出万塔格的遗书想证明自己。打开让诸位看时,他先傻眼。遗书是一张比A4纸大一点儿的羊皮,文字竖写扭曲,根本读不懂写的是什么。
“这个刘义庆,都当上临川王了,怎么还编撰《世说新语》这样的书?”大胡子善意地替老叔解围。
“吃饱了撑的!”一个声音。
“闲得没事干!”又一个声音。
“谁说得清楚,1500多年前的人,连灰儿都没了。”戴黑框眼镜的小伙子站起身,掂量了掂量背包,“行,你们再多吃点儿,我就更轻松了。吃饱撑着的人,有的是。”
老叔尴尬,却无怒火。面目扭曲,丧失了常备模样。
大胡子过来拍拍老叔肩膀,小声说:“别在意。别生气。我们这帮子才是没事干没思想阶级,才是吃饱了撑的,所以来登山。”
“没事儿干没思想的成了一个阶级啦?你们是干吗的?”老叔的火气还是不足,声音柔和。
“资本花不完,不思进取。有人说我们是中产阶级。”
无产阶级,资产阶级,怎么中国还出现了中产阶级?老叔虽然不大了解当今社会各阶级,但大胡子的话里话外明显有安慰有自嘲。老叔的心情,爽快好多。
各位,自顾自,打点行装,准备上路。
气氛沉闷。
老叔憋了半天的话,终于说出口:“诸位,你们需要向导吗?”
人们愣住了。
老叔赶紧解释:“我熟,登山的路我熟,东北陡峭,西边缓。我在这里住了半年多了,我可以给你们当向导。”
“不用了,谢谢您!”漂亮的红衣姑娘很客气。
“我是一流浪汉,无产阶级,闲着也是闲着。”老叔的语气,有点儿乞怜。
“不用了!好好走您的路吧!有缘分,咱们也约定,北京怀柔俱乐部见。”大胡子再次拍拍老叔的肩膀。
“我熟,尤其西坡,诸位。”老叔还再争取。
“不用了,谢谢!”男女几个一齐拒绝,有的还冲老叔礼貌地扬扬手。
“我们这次要从北坡登顶。”大胡子告诉老叔。
老叔张口结舌还想说什么,一队色彩鲜丽的人马,已经走远。他低头看看开始发黄的狼藉草地,不知道该如何收拾。
下雪了。
【墓约】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