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第五节
康老犁把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指导和帮助别人上了,自己的葫芦垡倒顾不上了。好在康土地成才了,十五岁的康土地天生就是种庄稼的材料。在康老犁耳濡目染下,所有的农活儿几乎不用学,样样拿得起来,干得漂亮。
这是一个干旱的春天,旱风卷着沙尘无声地刮着,天地间一片昏黄。十五岁的康土地俨然成了一个权威的庄稼把式,带领着母亲和妹妹在葫芦垡栽红薯。虽然已经是合作化了,但毕竟还是初级社。作为副社长的康老犁,总是不放心让别人耕种葫芦垡。葫芦垡的汉白玉界石不见了,可是耕作的权力还牢牢地掌握在康家。一冬无雪又一春无雨,好多地块都播不上种。葫芦垡守着潮白河,可以栽种红薯。
母亲田小穗举着镐刨垵,就是在垄沟上刨出一个一个的土坑。康土地负责浇垵,他挑着两只木梢从潮白河里担来水,一个垵一个垵地浇满。十一岁的康棉花把红薯秧插进垵里,那是一个非常潇洒漂亮的动作:左手攥着一把红薯秧,右手很利索地抽出一棵,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然后用另外三个指头将红薯秧贴在水垵里。这有一个很准确的说法,叫抹垵。借着滑滑的泥水一抹,秧苗就贴在垵里了。康棉花抹完垵之后,田小穗放下手里镐,弯腰伏在垄沟上,双手将插上秧的垵埋好,再把垄沟抹平。这也有一个很准确的说法,叫胡撸垵。
一家人有滋有味地劳作着,昏黄的天空只是让他们觉得有些恐惧,并没有让他们失去希望。灾难降临的时候,康土地看见黄昏的远处移动着一些零零碎碎的小黑点。这些小黑点儿越来越近,也越来越乱,似乎还伴随着踢踢蹋蹋的声音。直到这些黑点移动到眼前了,康土地才看清是一双双的黑布鞋。穿着黑布鞋的人来到了葫芦垡,将一根三尺多高的木桩插在了葫芦垡的地界上。
十五岁的康土地走过来,盯着那些穿布鞋的人们,厉声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穿布鞋的人领头的是大老郭,他现在已经是高级社社长了。他耐心地对康土地说:“现在是高级社了,要实现农业机械化,土地要统一规划。”
康土地问:“怎么统一规划?”
大老郭说:“咱高级社分成12个生产队,这块地属于第八生产队了,跟北边原来榆林庄的土地连成一片。”
康土地又问:“你是说,这土地归榆林庄了?”
大老郭说:“高级社了,就不分榆林庄还是柳林庄了,所有的土地都属于我们高级生产合作社。”
康土地明白了,顿时怒从心头起,冲过去就将那界桩拔掉了。
大老郭火了:“干什么你?”
康土地说:“我告诉你们,这葫芦垡姓康,谁要是想夺走这葫芦垡,就先把我的脑袋揪下来。”
大老郭发怒了:“你这地主的狗崽子,怎么说这混帐话?这葫芦垡早就归农业社了。”
康土地争辩说:“即使这葫芦垡不姓康了,也是柳林庄的,凭什么给榆林庄?”
大老郭说:“现在是高级社了你懂不懂?所有的土地都归在一起了。”
康土地说:“我不管你高级不高级,谁想夺走葫芦垡,我就跟他拼。”
大老郭命令着穿布鞋的人:“别管他,把界桩插上。”
穿布鞋的人从康土地手里夺回界桩要重新插上,康土地身子一挺躺在葫芦垡的地界上,指着自己的胸口说:“插吧,你们插吧,往这儿插……”
大老郭接过界桩,指着康土地问:“你起来不起来?”
康土地越发坚决:“来呀往这儿插,有种的你就往这儿插……”
大老郭举起界桩,朝着康土地的身上打去,界桩却没有真正落下来,他只是想吓唬一下康土地。
康土地却以为大老郭要朝他下毒手,一个鹞子翻身挺身跳起来,夺过大老郭手里的界桩便反手朝郭社长的身上打去。大老郭躲闪不及,界桩落在了肩膀上,鲜血从白衬衣里从洇了出来。
大老郭咆哮着:“反了你了,来人,给我绑起来……”
这时候母亲和妹妹才意识到康土地惹了事,哭着扑上来,跪在地上央求着。大老郭铁脸阴沉着,穿布鞋的人七手八脚将康土地五花大绑捆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