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者:刘庆邦 字数:5629 阅读:8 更新时间:2016/07/02

第二章

乔新枝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听到儿子小火炭在哭。儿子哭得直腔扯嗓,好像被狼咬着了一样。她推开屋门,水桶未及放下,就直奔床前。屋里没有狼,什么动物都没有,原来是她给儿子戴在头上的老虎头帽子不知怎么搞的抹脱下来,不仅盖住了儿子的双眼,而且把儿子的整个小脸都罩在了“老虎头”下面。儿子一定是睁着小眼睛看屋顶正看得高兴,举着舞动的双手不知怎么碰到了有些宽松的帽子,帽子就滑下来,遮住了他的双眼。儿子突然间陷入黑暗之中,一定很不适应,当然要着急,要哭。他不明白怎么回事,又不会把帽子掀开,只能哭。他越是手舞脚蹬,着急乱动,帽子下滑越快,把他的脸盖得越严实。乔新枝喊着我的儿,我的乖,我的小火炭,我的小宝贝儿,这才一手把水桶放在地上,一手把扣在儿子脸上的帽子拿开。儿子哭得一头汗,汗水把儿子的头发都浸湿了。儿子哭得脸色有些发紫,两个眼角的泪水流成了串。乔新枝心疼坏了,赶紧把儿子抱在怀里晃着说:妈回来了,宝贝儿不哭。都怨妈,妈替儿子打那个臭老虎。说着伸巴掌在床头的老虎头帽子上虚打了一下。“老虎头”上的两只圆眼睛大睁着,眼皮眨都不眨,一副无辜的样子。她摸到兜在儿子屁股和小(又鸟)(又鸟)上的尿布湿了,三层尿布都湿得透透的。儿子真是哭狠了,把撒尿的劲都使了出来,在她去提一桶水的工夫,不知儿子撒了几泡尿呢。湿尿布渍着儿子的屁股,儿子也不好受。她把儿子重新放回床上,为儿子扯下湿尿布,换上干尿布。扯下湿尿布的当儿,她见儿子的屁股蛋子都渍红了,小(又鸟)(又鸟)下面的蛋皮也被渍得耷拉着,薄得像吸空柿肉之后贴在一起的烘柿子皮。她找了找儿子的蛋子儿,还好,儿子的两颗蛋子还在。只要儿子的蛋子儿在皮囊里存在着,儿子就还是儿子。为儿子换上了热乎乎的干爽尿布,儿子的哭还是刹不住车。看来不把奶头子塞进儿子嘴里,儿子的哭就止不住。
  儿子吃到了奶,像得到了最大的实惠和安慰,果然不哭了。小家伙流了泪,出了汗,还撒了尿,大概渴坏了,饿坏了,也累坏了,一逮到奶就大口大口吃起来,吃得咕咚咕咚的。奶汁子在嘴角打着漩,几乎溢出来。小家伙嘴里吃着一只奶,一只手还伸到妈妈的衣服下面,摸着另一只奶。乔新枝的两只(被禁止)都很饱满,奶水充足得很。这样的两只(被禁止)很难比喻,说它像两只盛满水的陶罐,陶罐的皮有些厚。拿它与一种被称为面坛子的香瓜作比,大香瓜里面的水不够丰富。真的,这位矿工婆娘的两只(被禁止)出类拔萃,无与伦比。特别是在哺乳期间,她的两只(被禁止)是胀的,硬的,浑圆的,连表面的绿色筋脉都隐约可见。奶水一直充盈到奶头子顶端,奶头子不再羞羞答答,无事就龟缩在奶盘子里,而是昂首挺立,呈现出的是舍我其谁的良好状态。乔新枝随便把奶头子一捏,一股奶汁子就滋出来,恐怕比童子尿滋得都远。是不是可以这样说,乔新枝两只(被禁止)闪耀的是初升太阳一样的光辉,展示是大地丰收一样的景象。
  小火炭吃着一只奶,另一只奶被惊动了,奶汁子漉漉地流了出来。如果不把衣服撩开,奶汁子会把衣服弄湿。如果不把(被禁止)端出来,奶汁子会顺着奶瓜子流向她的肚皮,并顺着肚皮流进裤腰里。乔新枝是坐在一个石头墩子上给儿子喂奶,石头墩子上垫的是一块黑色的胶面风筒布。她把(被禁止)露出来,身子前倾,让奶汁子滴在地上。浆白的奶汁子涌泉一样滴答不止,地上一会儿就汇成一片。可能因为奶汁子太稠,汇成一片的奶汁子并不往地下洇,像是在层层积累,有着固体一样的形态。上个月,乔新枝身上的月信没有按时来,她担心自己又怀上了孩子。如果怀上了孩子,奶水就得中断,小火炭吃什么?因此她对丈夫宋春来有些小小埋怨,埋怨丈夫天天都跟她来,太馋嘴,太不知道节制。有些愧疚的丈夫,大概是为了向她表示歉意,一天下班时,买回一只五斤多重的黄老母(又鸟),让她熬汤喝。她把肥得浮着一层黄油的老母(又鸟)汤连着喝了三天,不但月信来了,奶水也更加旺盛。眼见奶汁子白白流在地上,乔新枝觉得非常可惜。如此充沛的奶水,别说一个小火炭,就是再添一个两个小火炭也吃不赢啊!
  小火炭吃了一会儿奶,睡着了。大雪还在下着,门口的积雪大约已达两寸深。乔新枝看看放在床头的马蹄表,该给丈夫做饭了。丈夫这段时间上的是夜班,说是半夜十二点接班,他一般十点钟就要出门,赶到队里开班前会。按规定是早上八点下班,等他们从长长的巷道里走出来,交了灯,洗了澡,再回到家,时间就到了十点多。这样算下来,丈夫每天出门在外的时间不是八个钟头,十二个钟头还要多一些。这里把矿工下井说成下苦。一年三百六十日,不管春夏秋冬,丈夫一个班都不愿意落下。丈夫是一个很能下苦的人。乔新枝给丈夫馏好了馒头,炒好了菜,还要下半锅汤面条。面条已擀好了,锅里的水也沸腾着,单等丈夫一进门就往锅里下面条。汤面条须现吃现下,下早了面条容易朽,条不成条,变成一锅糊涂。一听见丈夫的脚步声,乔新枝就把门打开了。她家的屋门是用几块板皮钉成的,看上去很简陋。好在对缝不严的板皮外面又钉了一层胶面风筒布,风雪总算钻不进来。她开门猛了些,把雪花吸进屋里好几朵。丈夫头上顶着一块包单,手里提着一只帆布兜,浑身上下几乎成了一个雪人。包单是丈夫每天下井前包干净衣服用的,丈夫倒不傻,下雪天给包单派上了新用场。帆布提兜是装煤用的,丈夫每天下班回来,都不忘顺便捎回三两块晶亮的煤。嫁给煤矿工人当老婆,起码有这点儿好处,烧的不会缺。乔新枝跟丈夫打招呼:当家的回来了!丈夫说回来了,雪下得真大。乔新枝问冷吧,快进来暖暖。伸手把提兜接过去,放在门内墙边。丈夫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揪住包单的两角往后一掀,把落在身上的雪块子掀落在门外。丈夫还把两只钉了雪的鞋底子交替在门外的地上磕了磕,才跨进屋里。
  乔新枝把两只手掌快速搓了几下,搓热,分别捂在丈夫两只耳朵上,说狗耳朵真凉。老婆把宋春来的人耳朵说成狗耳朵,宋春来没有辩驳,没有说狗耳朵上有毛,人耳朵上没毛。他也不认为老婆把他说成狗,是故意占他的便宜。相反,这让他觉得亲热,觉得开心。好比老婆两只温热的小手不仅暖在他的耳朵上,还通过他的耳朵,一直温暖到他心里。家里有个老婆真好,天底下有什么能比得上家里有个好老婆呢!老婆给他暖耳朵,他就把两手伸进老婆的棉袄下面的棉裤腰上,在那里暖手。宋春来的个头不算高,两口子都站直,乔新枝还比他高出一点点。这样宋春来摸老婆的裤腰很方便,不用踮脚,也不用叉腿,两手一环,就把老婆后面的棉裤腰摸到了,同时也把老婆搂住了。棉裤腰那里可真热乎。只摸到棉裤腰,宋春来不会满足,他的手还要往上走。上面就是老婆的光脊梁板。老婆棉袄里面套的有一件秋衣,但老婆为了掏奶喂孩子方便,从不把秋衣往棉裤腰里扎。宋春来的两手往上一走,就把老婆的光脊梁摸到了。他说:我的手可是有点儿凉。老婆说:没事儿,不怕。老婆的光脊梁不止是热乎,简直有些烫烫的,那是一种软和的烫,一种滑溜溜的烫。老母(又鸟)刚刚下出的(又鸟)蛋,就是这样烫手和光滑,可(又鸟)蛋却没有这样软和。
  老婆把手从宋春来耳朵上拿开,说好了,我去给你下面条,你准饿了。宋春来的肚子是有些饿了。他在井下干了十来个钟头,只吃了一顿矿上安排的班中餐。所谓班中餐,也就是啃两个干火烧,口噙着铁壶嘴子喝一气温开水。可宋春来还有另一种饿,这种饿和肚子有点儿关系,又没有关系,它来自肚子下面。和这种饿相比,他宁可把肚子的饿暂时压一压,先把肚子下面的饿满足一下。所以他没有松开老婆,反而把老婆的背搂得更紧些。他两腿紧绷,把自己的前面往老婆的前面贴。不贴还没什么,一贴那样东西就跳了出来。老婆背上有个沟,他的手指顺着沟往下走,越往下面沟越深。然而走到在沟上横担着的裤腰带那里,他的手被挡住了。老婆的裤腰带是用一些碎布条搓成的,像一根绳索,挺结实的。他捏住后面的裤腰带往下拉,对老婆作出了明显的示意。老婆明白丈夫的意思,丈夫每天从井下回来,都是急着先吃这一口。她愿意让丈夫先吃饭。老婆什么时候都是热乎的,馏好的馒头不吃就凉了。再说吃饱了肚子才好干事情,空着肚子就用力,对身体终归不是很好。她说:不许这么没出息,先吃饭,吃了饭再说。两手往外推丈夫。丈夫说不,不,我不用吃饭也有劲儿。丈夫的样子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耍赖。老婆越推他,他把老婆搂得越紧。
  宋春来挤住了老婆膨胀的奶,老婆惊讶了一声,他才把老婆松开了。他问老婆怎么了?老婆说:你把我的奶水挤出来了。她解开扣子,往上撩起衣服,果见一只(被禁止)在滴奶水。她虽然站着,奶珠子掉在地上竟摔不碎,可见她的奶水质量有多高。她见丈夫有些发愣,对丈夫说:快,快来吃几口。老婆的奶水是给儿子吃的,或者说老婆的奶水是儿子的口粮,他怎么能吃呢!当丈夫的吃老婆的奶水,这事可从来没听说过。他犹豫着,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老婆催他快点,奶水滴在地上,都浪费了。老婆还说,反正别人又看不见,你怕什么!老婆把门掩上了。宋春来说:你把奶水挤在碗里,你自己喝吧,你喝了奶,还可以生奶。乔新枝说:我喝了奶,再生奶,那不是回锅饭吗!我不想让我儿子吃回锅饭,吃就吃新鲜的。她的胳膊一拐,拐住丈夫的脖子,把硬枣一样的奶头子擩在丈夫嘴上,说你尝尝嘛,试试嘛。我看你还会不会吃奶!宋春来羞红着脸,只得把老婆的奶头子噙住了。他吃得不是很大方,只把嘴张开一点点,只叼到了奶枣儿。在他没有叼住奶枣儿时,奶枣儿在一珠一珠滴奶水,他一叼住奶枣儿,奶枣儿反而不出水了。他把嘴松开了,说他吃不出来。老婆不松开他,要他张大嘴,多噙点,使劲吸,并说:笨蛋,你还不如你儿子会吃呢!按照老婆的指点,他一下吸到老婆的奶晕子那里,果然吸出了奶。老婆摸着他的头,夸他真听话,真乖。他不敢看老婆的眼睛。一个大男人,像儿子一样吃自己老婆的奶,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岂不把人家的好嘴笑歪。他只吃了几口就不吃了,说不好吃。老婆问他怎么不好吃?甜不甜?他说不太甜,淡淡的,还有一点面儿面儿的。老婆说他不懂,人奶是最有营养的东西。她把自己的奶盖住了。乔新枝让丈夫吃奶,其实是她的一个小计谋,她的目的还是让丈夫先吃饭。
  下好了汤面条,乔新枝陪丈夫一块儿吃。她用细葱花给丈夫炒了两个(又鸟)蛋,把盛在碗里的(又鸟)蛋端在丈夫面前,只让丈夫一个人吃,她一口都不尝。丈夫用筷子点着(又鸟)蛋,让她也吃一点。她让丈夫趁热快吃,她不吃,她只吃面条就行了。丈夫说:你吃了(又鸟)蛋,还可以给儿子下奶。(又鸟)蛋给我一个人吃了当什么,我什么都不会下。乔新枝说:谁说你什么都不会下,我看你也会下奶。丈夫说:开玩笑,我拿什么下奶?乔新枝抿着嘴乐,不说。丈夫问她乐什么,她才禁不住说:拿什么下奶你知道,我看你下的奶比女人下的奶还稠呢!宋春来像是想了一下,才明白了。他一明白就春心荡漾,高兴得不得了。他说:你浪,你浪,你光逗我,我受不了啦!他推开饭碗,站起来,一下子把老婆抱住。老婆在床边靠着,手里还端着饭碗,她把碗举高,说慢点儿,让我吃了这两口。两口并一口把面条喝了下去。这次她没有拒绝丈夫的要求,只说丈夫真是个紧嘴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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