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飞地 第11节
第四章 飞地 第11节
马格打马回来,从正门进了文化局大院。他在马上的高大身躯引起院子里的人注意,昨天他留宿果丹处的事情已经传开,现在他高高在上,像个胜利者,一个走运的唐.吉诃德,没人再能把他逐开。他去了镇上,找到成岩说的那个工地:卡兰地区人民医院,由天津一个建筑工程队承建,他们需要像马格这样的劳动力,又是熟手,一拍即合。
“你去哪儿了,这么半天?”果丹放下杂志。
“骝了骝马。”马格说。
“菜都凉了,我去热热。”
“不用了,你可真够麻利的,跟传说中的似的。”
“什么传说?”
“你没听说过?一个善良的农民小伙有一天回到家……”
“行了行了,你想象力倒丰富。”
他们坐下来就餐,果丹给马格倒了一杯“兰州”啤酒,给自己倒了半杯,马格拿起酒瓶,给果丹倒满,她摇摇头,无奈的样子。
“为你接风。”她说。
“谢谢。”
他们碰杯。
“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马格说,"我刚才去了镇上的工地,已经谈妥了。”
“你还是要走?”
“果丹,你说怎么可能呢,我们两个大男大女?故事我可以全部讲给你听,但不一定非住你这里。我可以秋毫无犯,不过你也别过分信任我。没必要那些麻烦。成岩也还可以吧,我的话你不能听。真的,没必要。”
“不说这个了,这话题可以结束了,你执意要走,都谈好了,我无话可说,你去吧,我也不想再听你什么故事,但我得问你一句,你这样的生活有没个头?你将来怎么办?”
“‘将来就是现在’,谁说的来着?反正是你们这些文人讲的,后面还有一句,那话说得挺好,我想不起来了。我没有什么将来,我觉得这样挺好。你觉得你现在这样就好吗?守着一群无聊的人?你这儿算是西藏吗?”
这话把把果丹问住了,她感到吃惊,她真不知如何看待马格才好。她的生活、阅历、受的教育都使他无法理解马格,你把他当成熟的男人看,他身上充满着孩子气,你居高临下当然是发自内心地关心他,他却一针见血指出了你生活的破绽。
“我跟你讲讲桑尼吧,还有这匹马。”马格说。
马格的讲述把果丹带到她熟悉又陌生的藏北草原,马格的角度是自然的,丝毫不含功利、审视、空洞的构想,而是一个自然的个体生命对自然界真实的原初的拥抱。特别是与桑尼一家的相遇,果丹无限感叹。
远处有警车响,马格谛听:“你们这儿还有警车呢?”
果丹很愉快,“你以为我们这儿真是无人区哪。”
外面有人敲门,很轻,果丹去开门,画家黄明远站在门口,没有进屋。果丹盛情相邀,把马格介绍给黄明远,黄与马格握手。
“马格,这位是我们这儿的大画家黄明远。”果丹说。
“见过,见过。”黄明远说。昨晚马格曾坐在他脚底下。
“喝什么,明远?你是葡萄酒专家,我这儿有上好的法国红葡萄酒。”果丹说。
“随便,就一杯啤酒吧,还有事。”黄明远说。
马格把啤酒倒好,递给黄明远。
“谢谢,谢谢。”黄明远谦卑地点头,两撇胡子使他像旧时的地主。
黄明远转向果丹:“我刚从老成那儿来,大卫他们在老成那里,老成要我请你过去,一块再聊聊西藏,说不定我们还有去趟美国的机会。”
“现在?”果丹说。
“他们在卡兰宾馆,晚饭后他们要因拉萨。”
果丹转向马格:“你先别走,我去一下。”
“一起走吧,”马格说,“我也要去镇上。”马格站起来。
“我很快就回来。”果丹看着马格,希望他留下,马格坐下来。
果丹简单打扮了一下,与黄明远出出门。黄明远已走到门口,又回过身仓促地向马格说:“回头见。”
马格没什么反应,叫了声:“果丹,你把门锁上吧。”
“什么?”果丹疑惑地问。
“你从外面把门锁上。”
“为什么?”
马格沉默。“算了,你去吧。”
马格是个对危险非常警觉的人,他认为刚才的警车说不定与他有关,他的直觉是对的,长期的漂泊,与种咱人打交道使他拥有了动物般的直觉。他想与果丹一起离开,也是出于某种警惕,他觉得有一种模糊而黑暗的东西正向他走来。果丹走后,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是3点15分。他计算了一下时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一口地小酌着,望着房门。他想如果现在离开也许还来得急,但藏青马怎么办?不可能骑马走。他正想着听到了脚步声,甚至衣服的磨擦声。这是他熟悉的声音,他们是三个,或者四个。房门被打开,四个警察扇面站在了马格面前。
警察要简单讯问后,要马格出示证件。马格没有证件。
“外面的马是你骑来的?”
“是。”马格说。
“你证明这马是你的吗?”
“不能。”
“跟我们走吧。”
左面的警察拿着一付锃亮的手铐过来。“等等,”马格说,“我可以给这儿的主人留张字条吗?我是她的朋友。”
拿手铐的警察回过头,请示的样子。
“可以。”中间亮逮捕证的人说。
马格把杯中酒喝干,来到写字桌边,拿过纸笔,稍事沉思,写道:
果丹:我走了,我会一切平安。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