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飞地 第13节
第四章 飞地 第13节
《敌人》是成岩着首写的一部诗剧名字,名字有了,框架也有了,但至今未着一字。他已出了四本诗集,做为西部第一诗人他已确立了自己在国内诗坛上无可争议的地位,但现在他只是一个抒情诗人,他已不满足于此,他认为最终必须有一部史诗,或者像歌德《浮士德》那样的作品,才能名标青史。浮士德是个博士,他讨厌博士,他是个平民知识分子,平民立场是他始终如一的立场。他不喜欢形而上的东西,他认为那是典型的贵族化的资本主义的东西。他是平民,但不意味着他与这个世界没有冲突,甚至是形而上的冲突。他的冲突更加具体,因而也更加抽象。浮士德仅仅代表了知识分子与世界的冲突,而他既是平民,也是知识分子,他力图表现他与这个世界双重身份的冲突。他最初给诗剧定下的名字《风车》,后来他觉得《敌人》更能表明他与世界的关系,也更具有现代性或者后现代特征,尽管他厌恶所谓的"后代现代主义"写作或者叫做什么"零度写作"的东西。
他不像一般所谓诗歌才子给人的印象:风流,神经质,不修边幅,他是个严肃的诗人,严格写作的诗人,力量型的诗人。他注意自己仪表,严肃,像雕像一般。他生活严格,甚至是严酷的,每天清晨即起,叼着烟斗,不用早餐,稍稍洗漱一下即铺开稿纸,进入沉思。有时一页稿纸,一上午也落不上一个字,但他会坐到规定的时间。今天也不例外,天一亮他就醒了。他看到昨天稿纸上《敌人》两个字,觉得又有一种新的认识。他把马格投到牢里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相反他感到愉快,他的诗剧也应该体现出这种愉快,这种生在福中不知福的人就该让他们呆在牢里。虽然他一贯同情弱者、底层,但马格从一开始出现就让他不喜欢。或许他的同情是有尺度的,抽象意义的?不过也确有马格的原因,这个人虽然脏兮兮像个民工,但他哪儿不太对,他的眼睛或他流露出的神态,后来证实他的确不是一般的民工。他们之间发生的事让他刻骨铭心,这不是他们之间个人的恩怨,而是他与整个不公正世界的恩仇。从马格一嘴的痞子味,他无疑来自那个正在发生变化的堕落的城市,他蔑视那个城市。空虚的果丹迷上了这个家伙,他到现在仍怀疑果丹是否虚构了某种东西。果丹虽然也来自北京,但却没有北京人那种满不在乎的习气,这应该归功于她出生在西藏。果丹优雅、朴素,纯粹,但缺乏智性,这是一般女作家的通病。她们生活在感性里,容易被迷惑,想入非非,追求离奇、浪漫,都很任性。如果她的作品能体现出男人某种深度,大气,她会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作家,他一直试图在这方面影响她,并且她的确有了某种改进,但她怎么会一下又掉进了马格的陷阱。女人,你的名字该叫弱智。
他点燃烟斗,诗剧的内容漫无边际。他听到轻轻的敲门声,是果丹,他正想她,她就来了,他熟悉她的敲门声,但早晨还很少有过。他想到她为什么而来,显然是为了马格。马格在他应该在的地方,也许对他是有益的。
果丹一脸倦容,甚至没怎么梳装,头发有些零乱。
“这么早,有事吗?”他明知故问。
“马格失踪了。”她说。
“失踪了?”
“他只留下张字条,就没影了。”
他的脸微微一震:“他说了什么?”似觉不妥又补了一句:“没说去哪儿了?”
“没说,只说他走了,他会一切平安。”
成岩舒了口气。
“我一晚上没睡好觉,我去了工地也没找到他,我以为他去了你说的工地。”
“他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一般人。”成岩富于暗示地说。
“你觉他会有什么问题?”
“这我不清,只是我的一种感觉。”
沉了片刻,果丹说:
“我也觉得奇怪,下午我们说话时,听到警车声,他很警觉,我和明远出门时,他要我把门反锁上,我当时很奇怪,可也没那么多。”
“他让你反锁上门?”
“是。”
“你没锁?”
“我问他为什么,他又说不用了。”
成岩点点头。点烟。沉思什么。
“你说他会不会是逃犯?”
“不会吧?这里地广人稀,他能犯什么事?”
“是不是别处在通缉他,他跑到了这里?”
“你想得太多了。”
“是,我什么都想到了,我又后怕,又觉得不可能。”
“他不是马啸风的儿子吗?”
“是,可我并不了解他。”
“算了,果丹,我倒是觉得也许你应该庆幸,没出什么危险。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为了写作脑子都有点毛病,急没有用,你的想法不错,可是不能”他没说下去,靠近果丹,保护般地搂过她,理着她零乱的秀发。
“你说他到底是不是逃犯?”
“这事交给我吧,公安局我还认识几个人,我托他们查查,一、到底是不是在他们那儿;二、如果在,他是什么问题;三、是不是已解往拉萨。”
“解往拉萨?”
“如果是要犯,不会在这里停留的。”
“真的?”果丹睁大了眼睛。
“一会我就去打电话。”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让她感到安全,他的嘴唇已触在她的嘴唇上,她闭上眼,搂住他,可心里仍在想马格的事。他疯狂地吻她,力大无穷,喁语急促,这同她心乱如麻的感觉并不相适,她渴望静静地依在他宽大港湾里,继续听他很轻的声音,但他今天似乎格外狂热,一种她说不清的与往日不同的狂热。她想挣脱他,但根本不可能。想起多少次拒绝他,这一次又到了危险的边缘。不,她不是保守,而是心灵感应并没到位,如果心没到位她决不做此事。但今天她不知自己为何如此软弱,心里越是反对,可身体却毫无反抗,听由他摆布。难道她负疚,想证明什么?她不知道。他拉断了她的胸罩,吻她的胸,过去也曾有过,但仅此而止,从没使下身失去遮蔽。可现在一切都为时已晚,她完全暴露在他面前,在失去最后那一点遮挡之后的刹那,她拉过有烟味的被子,蒙上了自己的头,不再反抗,他进入了她清白的身体,她在泪水和疼痛中奉献了自己。她的第一次如此不堪,真是糟透了。她再次想要呕吐。她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她对自己绝望了。
作为一个作家,多年以后她才发现,女人,有多少是发自内心地迎接自己的第一次呢,真的没有多少。出于种种因素,她们被动地接受了,无论早还是晚。这是女人的悲哀,同时也是为什么有的女人一生守身如玉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