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契文
第十章 契文
沉重的冬夜,忽然刮起大风。风把天地搅成一片,折腾得一派漆黑,没有一点儿星月的清光。街上的路灯昏黄惨淡,油灯在四方的玻璃罩里不安地抖动着,街上的小贩儿,不再高声叫卖,一个个早早地收摊儿回家。北风对一尺大街后的陈家来说尤其恐怖,因为陈石胄老先生正卧病在床。
陈石胄老先生的面部仍然保持着坚毅的轮廓,那把银色的长须依然飘洒在胸前。以往发出光亮的头顶,如今已经黯然失色,两耳上方连着后脑海的一圈头发灰黄而稀少,有如夏日水牛背上的绒毛。老人嘴唇微张,双目紧闭。他显得极度疲惫,这不是短暂的疲乏,而是操劳一生,年复一年积攒下来的不可恢复的疲惫,他实在再也没有精力过问世间的一切事务了。
入冬以来,陈老先生偶感风寒,一直发着高烧,后来竟然长时间地昏睡,还不时地发出呓语。翠莲一直在家里陪伴父亲,盼望着老人家早日康复,见父亲的病情日重一日,她心急如焚。翠莲昼夜不离父亲身边,为之煎汤熬药,端水端饭,倒屎倒尿。陈紫峰也无心做生意,把店铺交给伙计照看,自己大部分时间在家里陪伴老人。萧敬之也扔了买卖,过来替换翠莲,伺候老人。
老人的病不见好转,大家忧心忡忡。起初,陈紫峰张罗找西医诊治,老人坚决不依,只好请中医来看。萧敬之请来住东南园的北京名医燕树正给岳父大人瞧病,燕先生给老人看了脉,提笔写了药方,萧敬之立即到同仁堂去抓药,回来之后,陈紫峰接过药,去厨房煎熬。
陈紫峰闻到中药的甘苦气味,立即想起了二十一年前的冬天,戊戌变法失败,谭嗣同等六君子喋血菜市口,叔父极度悲怆郁愤,一病不起,当时身边只有陈紫峰一个人。叔叔躺在炕上发烧,陈紫峰焦急万分,他毅然关了店铺,亲自给叔叔请名医诊病,跑药房抓药,回来给老人熬药,日夜守候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那年正是初冬时节,天气骤冷。陈紫峰心情沉重,一路也忘记了寒冷,待他抓药回来,两个耳朵冻得生疼。他打开药包,看到一块颜色惨白的骨片,这兽骨已经石化,上面竟然刻有文字,这引起了陈紫峰的好奇,但因为给叔父治病心切,他还是急忙把一副药投入了药壶,加水煎熬,也就没有多想那块骨头。三副药吃下去,叔叔的病见好,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陈紫峰见叔父精神好转,心里高兴,在榻前陪同叔父聊天,就把中药里有带字骨头的事儿和叔父说了。陈石胄粗通药理,便叫陈紫峰快拿药方来看,只见药方上写着:
牛黄远志朱砂磁石
龙骨丹参大枣甘草
陈石胄知道紫峰说的是龙骨无疑了。龙骨上刻有文字,确实是件奇事儿。兽骨上的文字是什么人刻的?什么时候刻的?都是什么样的文字?刻那些字做什么?这一切引起了陈石胄的极大兴趣。于是吩咐侄儿,马上再到药房去买龙骨。陈紫峰买回十几块龙骨,有兽骨,也有龟甲,上面都刻着文字。陈石胄看到,这些字与青铜器上的金文有相似之处,这字要比金文更粗疏古拙,明快具象。这一发现,使陈石胄的精神大为振奋,他的病居然大大减轻了。
后来打听到,这种龙骨,出在河南安阳的小屯村殷墟。病势减轻之后,陈石胄让陈紫峰专程到河南去买甲骨,陈紫峰表示,叔父痊愈才能动身。半月之后,陈石胄康复,陈紫峰亲赴河南小屯,买回一批甲骨。陈紫峰利用闲暇时间,把甲骨上的文字和金文对比,研究这种新发现的中国最古老的文字,通过研究他指出,甲骨文大都与占卜有关。一接触甲骨文,奇迹出现了,陈石胄百病全无,身心俱健。
后来,随着殷墟的甲骨文不断发掘出土,国内学者孙诒让、王国维、罗振玉都对甲骨进行研究,于是一门新兴的学问:甲骨学在中国应运而生。甲骨学以中国最古老的文字甲骨文为研究对象,叔父陈石胄和孙诒让、罗振玉都有来往,在学术上互相切磋。在叔父的影响下,陈紫峰对甲骨文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准备着手写一部专著。
而今,看着久病不起的叔父,陈紫峰幻想奇迹再一次在叔父身上出现。妻子高秋菊煎好中药端上来,陈紫峰接了,倒在小碗里,用调羹调得不凉不热,请叔父喝下。陈石胄刚喝下去,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接着是无休止的咳嗽。老人的咳嗽声和屋外的风声混在一起,让人心里倍感凄凉,翠莲慌忙给父亲擦洗干净,在一边抹眼泪。
陈石胄水米不进,几天来一直发着高烧,子女们一个个提心吊胆,寝食不安。老人一阵清醒,一阵昏迷,经常发出呓语。有时从昏迷中醒来,久久凝视着床前的翠莲,眼睛发亮,轻轻叫一声:“思蓝!”这一声把翠莲吓一跳,她知道思蓝是姑姑的名字,爸爸错把自己当成姑姑了,看来爸爸真是病得糊涂了。翠莲又是害怕又是伤心,她不知道自己应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时空在陈石胄头脑里早已错乱,恍惚之中,他风华正茂,与三五个文友,同游天下名楼岳阳楼,大家指点江山,褒贬古人,吟诗论文,风流倜傥;忽而,他又来到京华,与仁人志士高谈阔论,针砭时弊,复而狂奔疾走,大声呼号,痛哭流涕;时而又坐在幽静的斗室,专心致志,观察一片片古老的龟甲,揣摩上面的文字,作着记录;后来他又回到江南水乡,坐在私塾窗下,和十几个顽童背诵诗书,戴老花镜的先生手拿戒尺,摇头晃脑地读着古文,自得其乐……
冬月初十,陈石胄老先生忽然清醒了。翠莲以为父亲的病情好转,她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忙喂父亲喝了几匙糖水,期望老人有更好的转机。老人积聚一会儿力量,把陈紫峰、陈翠莲和萧敬之叫到榻前,缓缓说道:“我平生无负人事,却有大憾事。只恨当年没有陪嗣同兄,把一腔热血洒在菜市口。”老人喘了一会儿,接着说:“我苟且活了二十一年,不能和谭嗣同大名同垂青史,让我愧对嗣同英魂,愧对天下。”
老人看看翠莲,示意要水,翠莲忙给父亲又喂了两匙糖水,擦了擦他的嘴角,老人接着说:“若说这些年,没有虚度的话,一是把翠莲拉扯大了,再就是研究了二十一年的甲骨文。”
老人看着陈紫峰说:“我把这博文斋和这堆破纸交给你了。”陈石胄的眼神投向书案那边,加重语气说:“这学问的事儿,比买卖还重要!”
陈紫峰神色肃然,郑重地说:“叔父安心养病,孩儿记下了。”
陈石胄黯淡的目光掠过一丝笑意,他看着萧敬之,吃力地说:“翠莲交给你,我走了也放心了。”
萧敬之含泪点头,说:“爸……”
陈紫峰感到事态严重,看了看萧敬之和围在榻前的陈翠莲、高秋菊,心内恐慌。只见老人环视众人,慢慢闭上了眼睛。陈紫峰看到老人的脸色逐渐退了血色,抽搐了一下,徐徐咽下最后一口气。陈家的大人小孩当即号啕大哭起来,翠莲哭得晕了过去,孙子陈致公哭哑了嗓子。屋外的大风越刮越猛,萧敬之把失声痛哭的陈紫峰叫到一边,哽咽着问:
“大哥,我爸的寿衣准备了吗?”
“没有。我一直以为叔叔的病能好起来。”
“我这就去置办寿衣什么的。”
陈紫峰哭着说:“您就多多辛苦吧。”
当晚,陈家的人一夜没睡。
次日,博文斋和韫古斋都停止营业,店铺的人到直近的亲戚、朋友、街坊家报丧。韫古斋的伙计、徒弟都戴了孝,到陈家帮忙,准备棺材和办丧事的一应物品。
遵照陈石胄生前一切从简、不必兴师动众的遗嘱,陈紫峰尽量控制葬礼的规模,缩短时间,并不请僧道超度亡魂,逝世三天后即行发引。陈紫峰一身重孝,头顶丧盆,在棺前忽地摔破,翠莲在旁哭得死去活来,她和嫂子送到大门口即被两个大妈强行拽回。陈紫峰手执灵幡,在前引路,沿途,由萧敬之抛洒买路纸钱。
长长的送葬队伍走在荒凉的郊外,苍黄的穹庐下,四野茫然辽阔,天空层云凝重,劲风从天际吹来,卷起灰黄的尘土。路旁高大的老榆树,枝杈狰狞伸展,寒风掠过,发出惊心动魄的哀鸣。寒风无情地卷走枯黄的树叶,枯叶慌乱地在悲风中逃窜,纸钱追逐着枯叶,在草莽中飘扬滚动,让人看了,心中倍觉凄凉。
此时,鼓乐已经销声,白色的纸幡,在寒风中抖动,发出旗帜般的猎猎声,听了令人心悸。
时近黄昏,大家从墓地回来,陈紫峰一下子病倒了。
一直到腊八,陈紫峰的病才见好转,但是他却变得极其衰弱。
以后的日子,陈紫峰很少到博文斋去,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叔叔生前的书房里。
这两间屋的书房很明亮,南面四个带方胜格子的窗户,光线充足。靠北墙一排立着五个书架,经、史、子、集各占据一架,另一架专门置放文字学的书籍,有春秋战国间秦人所作《史籀篇》、汉代许慎的《说文解字》、汉扬雄的《训篡篇》、晋吕忱的《字林》、南朝顾野王的《玉篇》、宋王安石的《字说》,清代人的著述颇多,有钱大昭的《说文通释》、孙星衍的《金石萃编》、任大椿的《字林考逸》、严可均的《铁桥漫稿》与《说文声类》、桂馥的《说文义证》、近人吴大澈的《说文古籀补》……硕大的红木大理石面书案上,罗列着上百片殷墟出土的龟甲,案底的两个木箱里都装满带字的龟甲。这些龟甲,陈紫峰以前都为叔父做了拓片,而且编了号,装订成册,便于查找。案头上堆积着甲骨拓片和书籍,还有叔父用过的狼毫小楷、大小由之都插在湘妃竹的笔筒里,下面是明月松间照大端砚,一个陈寅生刻制的兰草图的白铜墨盒,旁边一个宋哥窑五足笔洗、一对白檀木的雕花镇纸。陈紫峰把叔父唯一的一张照片挂在靠桌案的墙壁上,老人的头像轮廓分明,胡须飘洒,目光坚毅。每当看到叔父的照片,陈紫峰都要问自己:你今天有何进展?
白天,陈紫峰钻进甲骨堆里,辨认,揣摩,用自来水钢笔作着笔记。一直到中午,妻子高秋菊悄悄进来,给他送来可口的饭菜,陈紫峰感激地看秋菊一眼,接过饭菜,伏案就餐。嘴里嚼着饭,眼睛还盯着甲骨,有时,嚼着嚼着,嘴就不动弹了,忽然放下筷子,拿起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了起来。
高秋菊看到丈夫的脸消瘦苍白,眼窝有一圈黑色,好久不剃的胡须有如乱草,心里一阵凄楚。她想劝丈夫休息几天接着再写,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丈夫的脾气,只要是他认准了要干的事儿,任何人也休想阻止他,更何况是叔父临终的深情嘱托?她轻轻叹了口气,又强作笑脸,看着紫峰把饭吃完。陈紫峰每天除了吃饭、入厕之外,绝不离开书房一步。
陈紫峰每天工作到深夜。万籁俱寂之时,万物沉睡在半明半暗之中,室内,屋外,一切物体轮廓不清。陈紫峰的书房里,一灯如豆,他细心研究甲骨,不敢有半点儿松懈。因为除了甲骨文研究,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关于青铜器的鉴定,要写专著;关于钟鼎文,也要写书;还要出印谱、金石图录。妻子不止一次地劝他,买卖固然可以松懈,身体不能不顾,但他却似乎无动于衷。工作一个月之后,陈紫峰渐渐感到困惑:只是沿着前人的路子,单纯地辨认单字,恐怕难以研究出成果。于是,他停止了工作,陷入了长时间的考思。
甲骨文的研究不能停止在文字解读上,应该有新的突破,但是,如何突破,却是个极大的难题。经过反复思考,他决定在掌握大量文字资料的基础上,写一部专著。
这本书暂定名为《契文六书》,古人所谓的六书,即象形、会意、形声、指事、转注、假借,这是古人在研究金文、篆书的基础上,总结出来的汉字造字方法。这些造字规律也适合甲骨文。叔父陈石胄在多年的研究中,似乎意识到了这一问题。
陈紫峰继承叔父的研究成果,取精用宏,全面综合,切实认识到:在甲骨文中,六书都可找到实例。陈紫峰就是要写这样一部著作,通过考证,以充分的资料证明,甲骨文有的缘于象形,有的缘于指事,有的缘于形声,有的缘于会意,有的缘于转注,有的缘于假借,甲骨文是中国最古老的成熟的文字。
经过五个多月的拼搏,《契文六书》终于杀青了。
那正是民国十年的季春,陈紫峰心中高兴,在一个星期天,带着妻子秋菊和儿子致公去天坛公园游玩。那天,阳光和煦,空气清爽,一进天坛北门,向南望去,巍然矗立的祈年殿,呈现出淡淡的一片青色,有如一个巨大的剪影,平贴在蔚蓝的天幕上。他们一直向南走,走得越近,那高大雄伟的建筑也就越清晰越壮观。孩子有如脱缰的野马,早已飞跑出去,他边跑边回头,看见父母对他微笑,这更加鼓舞了他,一会儿就没有了踪影。
陈紫峰和妻子缓缓徐行,享受着空阔与宁静,这里有如世外桃源,远离闹市的喧嚣,没有街路的风沙。沿路古柏掩映,徐徐吹来的微风,饱含着老树的清香,夹杂着野鸟的鸣叫。陈紫峰信步向柏林深处走去,妻子紧紧地跟随着他,他们脚下的绿草散发着勃勃生机,草地像柔软的绒毯,漫无边际。儿子忽然从大树后面钻出来,在绿地上打滚,宛如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动物。陈紫峰望望高秋菊,两个会心地一笑,陈紫峰拉着高秋菊的手,两个人坐在长条木椅上。高秋菊看到丈夫的眼里射出愉悦的光芒,她不想打扰他,想让他一个人静静地休息一会儿,她对陈紫峰说:“你一个人在这坐坐吧,我去和致公玩儿一会。”
陈紫峰愉快地点了点头。
高秋菊领着儿子,瞻仰皇帝祭天的圣殿。当她领着孩子回来的时候,发现丈夫的神色不对,他又在绞尽脑汁思考着什么,甚至没有发现他们回到他身旁。高秋菊体贴地看了丈夫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陈紫峰在考虑撰写另外一部书。
他想把这本书定名为《契文断代》,专门研讨甲骨文在殷商不同时期的不同书体。
叔父在世时,也注意到这个现象,曾和他讲过:甲骨文经过漫长的历史,不同时期有不同的书体。但是他们都没有认真地归纳,并进行仔细的分析,找出其演变规律。陈紫峰决定从今天起,开始认真研究这个课题。
甲骨文是从盘庚迁殷之后出现的,盘庚至帝辛(即纣王)共十二帝,各个时期的字体各有特色。陈紫峰就要根据卜辞的内容和干支纪年,阐述不同时代字体的特点和字形的演变。
从天坛回来,陈家人皆大欢喜。高秋菊见丈夫晚饭吃得很多,也很香,心情非常舒畅,她认定此后的丈夫,会从那堆枯燥的龟甲中解放出来,因而暗自高兴。
陈紫峰因为确定了第二本书的选题,心情无比舒畅。从那以后,经过细心研究大量的甲骨,认真分析,反复比较,他按年代整理归纳出不同时期的甲骨文,通过比对、提炼,总结出各个时期字体的不同特征:武丁时期,多为雄伟瑰丽之大字,中小字迹工整刚劲;祖庚、祖甲时期,行款整齐,字体适中,风格趋于谨饬;禀辛、康丁时期,行款不齐,逐渐流于草率;武乙、文丁时期,初尚粗疏古拙,后又日趋严整;帝乙、帝辛时期,多为严整细密之小字,风格放逸优美,宛如一丝不苟之蝇头小楷。陈紫峰的这一发现,对断定甲骨年代,破译商甲,有着突出的学术贡献。
这天,一家人吃过晚饭,围着饭桌喝茶聊天,忽听有人敲门,致公跑去开门,兴奋地大叫:“姑姑!姑姑来了!”
翠莲的到来,给家里带来了欢乐。
高秋菊请妹妹坐在炕上,拿出芝麻糖和糖炒栗子给翠莲吃。致公给姑姑斟了一杯茶水。看见哥哥精神焕发,陈翠莲很是欣慰,关心地问:“大哥的书写完了吗?”
陈致公抢着说:“爸爸的书早就交到书局了。今天我和爸爸、妈妈到天坛玩儿去了。”
“那太好了,哥哥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陈紫峰放下茶杯,笑着微微点头。
高秋菊知道,这么晚了,妹妹来家一定有什么事儿,便笑眯眯地看着她,等她说话。果然,翠莲心事很重地对陈紫峰说:
“大哥,敬之遇到点儿为难的事儿,我想求您帮忙。”
“什么事儿?你说!”
翠莲放下茶杯说:
“敬之遇到一桩大买卖,没有本钱,愁得整天耷拉着脑袋。”
“为什么不早点儿和我说?”
“这他还不让我来呢!”
陈紫峰听后,内心深感自责。他在反省:自从叔父过世,几个月来,自己只顾写书,竟忽略了一件大事:博文斋是叔叔苦心经营半生创下的,自己从小失去父母,是被叔父一手抚育长大,培养成人的。叔父把自己当成亲生的儿子看待,送到同文馆深造,没有叔父,就没有我陈紫峰。叔父临终,将博文斋交给我经营,可这个大家业并不是我陈紫峰的,妹妹翠莲有权利继承,起码应该继承一半,这话早就应该和翠莲说。
他知道萧敬之的脾气,不管你给翠莲多少家财,他都不能同意接受,无论如何,当哥哥的,绝不能不办这件事情。但是,现在却不是时候,眼下萧敬之遇到了困难,我若是提出和翠莲平分家财,就会让翠莲和敬之感到难堪,好像妹妹找上门来要钱似的。想到这里,陈紫峰遂问道:
“大约需要多少?”
“这桩买卖做下来,要六万大洋。”
“明天我给你办张汇票,就是六万大洋。”
翠莲说:“我对敬之说,让哥哥出钱,你有多少出多少,两人合伙做买卖。做成了,哥哥多分,你少分,您猜敬之怎么说?”
陈紫峰笑问:“怎么说的?”
“他说,这买卖就让大哥做,我帮大哥的忙。”
陈紫峰笑了:“没有这么办事的。”
“我就说,大哥绝不会那么办。”
“就这么着吧,钱我来出,买卖让敬之做。明天我叫账房先生送汇票去,六万。”
“用不了那么多,有五万就够了。”翠莲说。
“这个机会很难遇到,弄不好,就会让姚以宾给撬过去。不然的话,我不会来找大哥借。”翠莲又说。
陈紫峰说:“自家兄妹,不能说借!”
陈紫峰不想更多地谈钱的事儿,于是就转了话题:
“后天是妹妹的生日,你和敬之都回家来,好好庆贺庆贺!”
翠莲感激地看着哥哥,心中感受到哥哥真挚的关怀。
又说了一些闲话,天已大黑,翠莲告辞。陈紫峰叫致公送姑姑回家,致公欣然答应,蹦蹦跳跳地自顾往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