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第七节
坠子被解职之后,在家待了有半年多时间,一直等到光荣从医院接了回来。说是痊愈了,其实只是保住一条命,根本没有得到很好治疗。刚回来那一段时间,跟个傻子差不多,既认不清人,也说不成话。养了一段时间,虽然有了很大改善,但跟正常人还不一样。说话非常不清楚,还经常不自觉地流口水。自己坐在那里,总是忍不住笑。问她以前的事情,婚礼之前一直到闹洞房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是自那之后,包括现在的很多事情,她有的能记得,有的一点都记不得。不过,从外表看起来她还跟个正常人差不多,依然那么漂亮,而且家里的活计一点都不少干。
坠子新娶的小老婆经过这两件事,倒也安分平和了不少,对待光荣也不似过去那般刻薄了,有时候看见光荣忙不过来或者有什么不方便,她也主动上前帮忙。仔细说来,过去俩人掐架也不光是后妈的责任,按她自己的说法,她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这话也不无道理,平心而论,她只是跟追求自己的男人结婚,何罪之有?
饭店开不成了,坠子老婆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又捡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帮人家推销报纸杂志办公用品,每个月都有进项贴补家用。倒是坠子干了这几年经理,心大了,野了,手也软了,再也捏不住刀把勺子柄了。光荣回家,他就开始跟着开饭店时结交的一个大老板跑业务。据说这个大老板很有后台,在北京凯宾斯基饭店包了一层楼,全国各地都有分公司。谁也说不清楚坠子到底跑的是什么,但见他每天进进出出,西装革履,掂着一个黑亮的大提包,忙得连喘气的工夫都没有。那时候物资短缺,而且每个机关单位都要办企业,所以皮包公司满天飞。江湖上都传说他根子硬,门路广,见过大世面,按当地的话说“是吃过大盘荆芥的人。”而他也从不隐讳自己的能耐,手里不是有一百吨钢材,就是有海关处理的走私电视机,“都是人家小日本国内生产的,塑料纸都没揭掉,”他对追在屁股后面的人说。生意做没做成没人说得清楚,反正看他的身材,肯定是每天都落个肚儿圆,还常常车接车送,前呼后拥,煞是风光。
后来,各地政府都有了招商引资任务,他按照大老板的安排,摇身一变成了外商投资的代理人。大项目多得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把皮包磨坏了好几个。皮包里除了合同、委托书,还有他跟各地领导的合影。最高级别的领导是某个省的党外副省长,据说这个副省长的父亲是黄埔军校四期的高材生,和林彪刘志丹他们同是老三连的同学。“我们都是名门之后啊!”他拉着党外副省长的手这样说的时候,眼圈有点湿润,但也不全是装出来的,“要是你在沿海当省长分管招商引资,我可以帮你办成一件大事。遗憾!真是遗憾!——”他一边摇着头,一边从提包里掏出一沓子花花绿绿的文件,是旅欧黄埔同学会的投资委托书,“他们想搞一个海水淡化项目,建成之后可以从根本上解决华北地区的缺水问题。可惜咱们这里是内陆,不靠海,我也帮不了您这个大忙!”
坊间关于坠子类似的传说很多。还有人造谣说,坠子事先知道副省长接见后,专门查阅了副省长的出身,然后自己去打印了这份委托书。但是,这样的说法明显缺乏其他证据支持,不足采信。况且还有那么大一个后台,一个副省长算什么呢?
全国各地招商引资的虚热症冷下去之后,坠子的门庭也冷落了一段时间。后来大老板又为他开辟了新的生财之道,但是已经不面对政府,而是面对企业和个人了——不是承包了一段高速公路,就是发现了一个稀土矿,现在只缺前期启动资金了。有一次,他喝得醉醺醺的,来找睡在肉铺子里的齐光禄。他坐在齐光禄的床头,从提包里掏出一沓子夹杂各种文字的复印材料,说是一份非常非常重要的合同。他的大老板,全家已经移民加拿大了,记念着与坠子的老交情,专门从国外回来找他,想帮助他先富起来。大老板与美国波音公司签订了五百套生产机舱门的供货协议,现在就差三万元启动资金了。坠子想让齐光禄“帮忙垫一脚,先登上去再说。”
“不管是机舱门还是机枪门,看在你过去看得起我的份上,这只三万块钱的脚,我先给你垫上,”齐光禄披衣坐在床上,上半身靠着墙,肋骨一根根地起伏着,“可是,你拿什么担保呢?”
“光荣嘛!”坠子知道齐光禄痒在什么地方,他里燃着一把贼亮的火,眼珠油汪汪地转动着,“我拿光荣担保可以吧?”
齐光禄一脚把被子、合同和提包蹬到地上,跳下床来,一只手提着快滑脱的大裤衩子,一只手点着牛大坠子说:“你们家就光荣还值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