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他划给了玉皇大帝
他把他划给了玉皇大帝
文兰去了一趟上旦村。她站在村口,让人捎话叫梅梅出来。梅梅半年前嫁给了上旦村的一个养猪专业户。文兰说梅梅你爸不认张冲了。文兰说了张红旗走步撞墙的事。文兰说你爸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还没这么作践过自己这回是真下决心了你说咋办?梅梅说我也不知道。文兰说不行不行得让张冲回来和你爸沟通沟通。梅梅说就怕沟通。文兰说沟通沟不通也得沟。
梅梅去县城找到张冲,问张冲是不是要让他留级。张冲说没有的事老师凭什么让我留级?梅梅说老师让咱爸动员你留级你不知道?张冲说是不是?梅梅就把她妈文兰说给她的事倒核桃枣一样全倒给了张冲,包括她爸张红旗走步撞墙的事。张冲笑了。梅梅说你还笑啊咱妈要急出病来了你还笑!张冲不笑了。张冲说姐你说说你。梅梅说我没啥说的我是为你的事来的。我好着呢。张冲说你女婿要对你不好你就给我说。梅梅说好着呢养了二百头猪就是累一点要挣钱就得累一点你好好念书嘛将来找轻省一点的事。张冲说你就操心你家的猪吧养猪就怕猪瘟我啥时候找本防猪瘟的书看了给你说。梅梅说你就操心念书吧全家人都操心你念书呢我也操心。张冲说姐!姐!梅梅说噢噢不说了你回家问问爸到底咋回事爸说他不认你了。张冲说我今天不想回我星期天回去。梅梅给了张冲二十块钱。梅梅说买点好吃的别上网吧啊!
星期天吃过早饭,张红旗给文兰说他要去五乐镇集市上把那头奶牛卖了去。文兰说奶牛是去年刚倒的茬再一年就能自己配犊产奶了为啥要卖?张红旗说人辛苦总要为个什么不为什么为什么要辛苦自己?文兰说养奶牛辛苦的是我你放你的电影我辛苦我不嫌我愿意。张红旗说我不愿意让你辛苦了也不想让自己辛苦了说不定哪天我连电影也不放了我那几亩地带个小卖部够你我吃喝了。他还是要卖奶牛。文兰拦着牛棚不让他进去。他们一个要拉牛一个不让拉就这么僵持着。文兰突然说你听你听张冲回来了。他们就听见了摩托声,又听见了两声喇叭,紧接着就看见一辆摩托从大门外开进来,绕着那块断裂的青色槌布石头划了一个圈儿,潇洒利落地停在了院子里。骑摩托的文昭一只脚点着地,叫了一声姨和姨夫,车头一拐,又按了两声喇叭,架着摩托旋了出去,留下了表哥张冲。
张冲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在头发上划了一下,也插进了裤兜,站成近似稍息的那种姿势。他的裤子上有许多裤兜,有明有暗,分布在前后左右。脚上的皮鞋是新擦过的。敞开的便装西服下是一件圆领T恤,有外文字母和图案。皮带好像没有系紧,大参扣在肚子那里随意倾斜着。最抢眼的当然是头发,蛋黄色,不长不短,不硬不软,该顺溜的都很顺溜,该散开的都合适地散着开着,在阳光下很具表现力。这就是张冲。
文兰说快快娃回来了。张红旗说要快你快你的去我没法看他要看就得闭眼。其实他已经看见张冲了。他说你看他那个毬样!毬样毬样现在的年轻娃都这样。她顾不上张红旗了。她三步两步就到了张冲跟前。
文兰说回来了。
张冲说嗯。
文兰说吃饭了没?
张冲说嗯。
文兰说吃的啥饭?
张冲说随便吃的。
文兰说到底吃的啥饭嘛?
张冲说忘了。
文兰说你看这娃刚吃的就忘了。
张冲提高声音叫了一声妈。
张冲说妈你烦不烦我爸呢!
文兰说在牛棚呢。
文兰扭头叫了几声红旗,又转向张冲,眼睛看着张冲的手,说:手!
张冲抽出了一只手。文兰说还有。张冲把另一只也抽了出来。
张红旗边往过走边说:你让人家插着嘛抽出来干啥。
文兰看见张冲的手似乎真要插回去,就咳嗽了一声,给张冲使着眼色。张冲的手没插回去。
张红旗蹴在一边,抽出一根纸烟,要点了,又给文兰说了一句:问你娃要不要来一根。
张冲把头扭到一边去了。
文兰说你看你看你!
“噢噢。”张红旗点着了烟。
文兰让张红旗说话,张红旗好像没听见,一口一口抽着纸烟。文兰说好吧你不说我替你说。她怕她说的不准,每说一句都要看一眼张红旗。下边就是文兰代替张红旗和张冲说的话:
文兰:你估计你能考上高中不?
张冲:估计不来。
文兰:信心,总该有吧?
张冲:我本来就不想考。
文兰:啊?是不是为啥?
张冲:现在又改主意了。
文兰:噢,那又为啥?
张冲:你就直说吧老师找家长了是不是李勤勤?
文兰:李勤勤王勤勤总之是老师打电话叫你爸去的,让你爸动员你留级。
张冲:肯定是李勤勤。
文兰:我想问你,你改主意了老师没改主意你咋办?
张冲:我会让她改主意的。就是李勤勤。
文兰:这不是老师的事是学校的事。
张冲:是学校的就让学校改主意。
文兰:你改主意了是好事我和你爸都高兴可你咋让学校改主意?
张冲:这是我的事你别操心。
文兰:你是不是要惹事?
张冲:我没想惹事,要惹事也是他们逼的。
张红旗忽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张冲:你!
张冲把头扭向他爸:我知道你咋看我都不顺眼有啥就对着我你要折腾自己别人也没办法你别折腾我妈和我妈过不去。
张红旗的手指头发抖了。
文兰摇着张冲的肩膀:张冲!张冲!
张冲趔了几下,不让他妈摇他。
张红旗的手指头不发抖了。张红旗让文兰放开张冲。张红旗说你放开他我来说。文兰放开了张冲。
张红旗往前走了几步,走到离张冲三米远的地方站住了,用不再发抖的手指头指着张冲,说:
“你听好,从今天开始,你爱惹什么事惹什么事我不管,你别给人说你是我毬日下的,咱两个互不相干!”
张冲的应对不但超出了他爸张红旗和他妈文兰的想象,也会超出许多人的想象的。他是这么说的:
“我从来没给人这么说过。我就没提过你。我没爸没妈是玉皇大帝日下的!”
这就是张冲给他爸张红旗说的话。
他把他划给了玉皇大帝。
他转身走了。
那一年他十五岁,正上初中三年级。
张红旗和文兰像遭了电击一样,突地一下挺直了身子,然后,又像被点了穴,直直地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站了好长时间。
然后,文兰一屁股坐下去,哇一声哭了。
然后,张红旗一步一步走到牛棚里,拉着那头奶牛去了王乐镇。
然后就是后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