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保护自己的羞耻

作者:张宇 字数:4749 阅读:58 更新时间:2016/07/02

第一章 保护自己的羞耻

到处都是存在的阳光。
  李家的人把水月按在地上后,水月终于明白,没有人来救她,就不再挣扎和反抗,躺在地上任李家的人摆布。她不知道李家的人要把她脱光了干什么,就闭上了眼。等到把她脱光衣服赤条条如一尾活鱼,拉起来往门外推,水月才明白要赶着她游街示众。
  她被人拉起来时,先本能地拼命蹲下身,双手抱着前胸,夹住双腿,企图保护自己的羞耻。再次被拉起来时,就有人扭住她两只胳膊,架着她往院门外推。走出院门,架着她的人才松开手。在院门外,她摇摆了几下身子,那只是摇摆出来逃跑的意识。四外全是围观的村民,没地方可逃,她就没有了延续下来的动作。好像想到什么,把心一横站稳了身子,索性往街里走去。从她慢下来的脚步看,这时候她反而稳住了神。
  水月是村里漂亮出众的女人,如今被脱光赶在大街上,就如无声的炸药粉碎了街里的秩序。围观的村民前呼后拥,越来越多,挤瘦了街道。
  春天的阳光抹在水月洁白中透着红润的裸体上,白亮亮的裸体如一道闪电把街道劈开。那两只鼓挺挺的炮弹奶子跳跃在前胸,明目张胆地野出来。性刺激就如火星溅满了街道,烫着人们的感觉。
  原来我想她会低着头,甚至眼里流着泪,一边走一边哭喊。没有。没想到进街以后,她就把头抬起来,挺着胸脯,身后飘散着披肩发。那眼神里,没有悲哀没有愤怒,陌生中透出着一丝高傲,那神态竟然很悲壮,使人想到壮士告别长街奔赴刑场……我曾经不断将水月的婚姻和裸体游行放在一块观照,终于发现其实这场裸体游行在她婚前就有了暗示,从她答应嫁给郭满德后,就开始结构出这场裸体游行草图了。
  想当初人们都不理解,为什么漂亮灵秀的水月会相中了憨厚丑陋的郭满德,将一朵鲜花往牛粪上插。当时人们就说非出事不可,还真让人们给言中了。
  水月的娘家在曲阳,村庄弯曲着凹在山坡下,连阳光照过来都要拐弯儿,古时候的秀才就给这村庄取了个名字叫曲阳。当初曲阳的后生为水月做过多少梦啊。到后来都觉得受到了伤害,上当受骗的痛苦锯着年轻小伙子们的神经。甚至连老年人甚至连水月父母都不理解,水月为什么偏偏相中了郭满德。水月嫁郭满德,嫁得曲阳村上上下下人都心疼。
  老年人自觉经多见广,用有好汉没好妻来解释这桩婚姻,来打发愤愤不平的年轻人。却打发不住。年轻人还没有那么多阅历,对人生还有许多疑问,还没有看破和麻木。也许要等到他们的胃像老磨般磨碎了几十年岁月以后,才会知命,才会张口吞到什么就伸伸脖子咽下去,一声不吭。这样,就使老年人的话只能打发住他们自己。
  老年人就这样,他们的许多话听去在教训别人和启迪后生,实际上是说给他们自己听,是在打发他们自己。这就是人生的味道,这味道又苦辣又悲凉。
  老年人与年轻人的区别并不在年龄大小,而在心里有没有悲凉。
  实际上,人生处处都是谜。别说别人不理解,连郭满德自己也不相信水月会嫁给他。甚至连水月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答应嫁给郭满德。我一直觉得这里边有秘密,有内在原因做基础。寻找这个秘密,发现这个基础,才能解开这个结。
  她第一次见到郭满德,就是相亲那一天。在这之前,他们没见过面,不一个村子,不一个学校,或许在赶集时碰见过,也没有理由记住陌生人。那是个上午,按照乡俗,经媒人介绍,他们第一次见面。吃过饭后,父母和媒人按照计划都借故躲出去,让他们两人单独在屋里谈谈话。这个形式是,一锤定音。如果男方没意见,看上了女方,见过面说话时就送一百块钱见面礼,还要用红手帕包着。好像不是送钱是送这块红手帕,这就使红手帕的虚伪包装着金钱的赤裸。女方如果对男方没意见,就接过这个红包包。当然不能打开来看,更不能当面数钱,这些活动要等男方走了以后再进行。那时候这块红手帕就不重要了,金钱就显露出本来面目。接过这个红手帕,就象征接下了这个婚姻的初稿儿,说白了等于接下了定金一样。
  对于这桩亲事,媒人提出来后,水月的父母就拿定主意不同意。托人打听过,这郭满德不仅丑陋,家里无爹无娘还是个可怜娃子。等见到郭满德本人,更坚定了这看法。只是乡里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媒人大都沾亲带故,能冷落男方也不能冷落媒人。他们想好歹让小男女见过脸,捡起媒人的脸面。再一个心思,乡下不兴女方求男方,只许男方求女方,这就养成一家女百家求的乡俗。来求的男方越多,女方越显得尊贵。这也是培养起来的虚荣。水月的父母也不放过享受这种虚荣的机会。同意不同意先吃人家二斤点心,做父母的自然不拒绝这具体的好处。乡下人穷,挑明说眼热这二斤点心也不要紧。
  对郭满德,水月看出来父母持否定态度,虽没有明说,从他们眼神里读得很明白。说实话,水月本人也不同意,上过高中又长得水灵漂亮,水月眼更高。但是不同意归不同意,一定要走完这个过程。不能一上来就说不同意,那就太伤人。一定要单独谈过话,谢绝过见面礼,不接那个红包包,把客人送走以后,才能对父母表态:给人家回话吧,让人家找更合适的家儿。
  在这里,连女孩子对自己父母都习惯不明说我不同意,或者说我看不上人,而是说让人家找更合适的家儿。这也可以理解为一种修养,但说穿了仍是虚伪。不过像这种虚伪已普遍不再被人们认为是虚伪,它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进入我们生活的各个方面,渗透在我们的话语和行为中,人们像离不开食盐一样再也离不开它。
  其实,郭满德一见水月心里就凉下来,但他不情愿先打退堂鼓,就红着脸不安地坐在里屋,像受审那样。水月看着媒人和父母借故走出院子,媒人还留意带上院门,就把这媒人恨上了。并不是恨媒人把郭满德带进家门,而是恨媒人心狠。那么世故聪明的人,他一开始就明白这婚事不能成,却骗着老实的郭满德拿钱请他来做媒,说穿了这媒人就为挣男方的跑腿钱。这种人嘴大吃四方,没一句实话,三说六劝就为有人送钱让他花。水月最讨厌这种人。相比之下,她倒同情郭满德的憨厚和老实。当然同情归同情,她不会答应嫁给他。她只是准备走完这个形式,不想欺侮这老实人。 有这种心理准备,水月进屋去见郭满德时,已经觉得是走过场,简直像演戏。她估计很快就会走完这个过场,从这种庸俗形式里走出来。进门那一刻、她忽然又觉得有趣。既然进入角色,她就想象郭满德这种老实人见到漂亮姑娘会说什么话,会紧张成什么样子,那一定很有趣。由于太枯燥,她就想找一点乐趣把这个形式湿润。于是她撩开门帘走进去,活像在中学演戏时撩开舞台的幕布进入剧情一样,锣鼓声胡弦声缠绕在身,一切都是假的、是做戏。
  院子里很安静。阳光过窗就变成几根棍子那样捅到里屋,水月不喜欢这样的阳光。只有几只鸡在院子里咕咕咕叫着觅食,把庄稼院儿叫得很悠闲舒适一样。
  出乎水月的意料之外,郭满德一声不吭,起身就扑过来抱住了她,抱住她仍然是一声不吭。在这一瞬间,水月呆了,脑子里出现了空白,连反抗也没有想起来。郭满德抱住她,憨憨地用尽力气搂,像皮绳捆柴草那样,两条铁钳一样的胳膊捆得水月喘不过气来,她甚至觉得郭满德把自己捆没有了,捆进了他的身体之内。
  十几秒钟过去,水月才从惊呆中恢复了意识,好不容易才想到了反抗。又不知如何去反抗,就用两手去推郭满德的下巴。实际上她是在捍卫她的嘴唇。她本能地觉得他接下来要亲她。也只是进一步亲她而已。如果我们在这里留意观察,就会发现水月的反抗很无力气,推着郭满德的下巴的手由于没用气力实际上变成捧着人家的下巴。这捧着的里边透露出水月的饥渴。她害怕人家亲她,人家并没有来亲她,她这害怕和软弱无力的防范里就表示出另一层内容,那就是希望人家亲她。这就可以看出来,她还没有被男人吻过,她多么渴望男人的吻,渴望到害怕的程度。
  如果我们留神,再把水月的反抗行为加以回味,就发现这是一种典型的模糊行为。不仅仅在男女相爱过程中,甚至在生活的各个角落,到处都存在着这种模糊行为。表面的拒绝里满含着赞成,表面的赞成里包含着拒绝,甚至拒绝和赞成混杂起来让别人和他们本人都弄不明白,这是在表达一种什么意思。实际上这是一种潜意识行为。无论在什么场合,只有这种典型的潜意识行为,才毫无保留地吐露心迹。于是可以这么说,这种模糊行为是以行为的方式,来表述一种话语。
  郭满德如果只是强迫性地吻吻水月,虽然会很轻易粉碎水月的反抗,获得成功,却只是一个成功的吻,不可能促成这一桩婚姻。顶多只会给这个相亲的枯燥形式的竹篮里放上一只红苹果,增添一点生动和内容,水月却不会决心嫁给他,浑身跳进这只竹篮使这只竹篮鲜花怒放。郭满德没有去吻水月,在这关键时刻,显然他干得很漂亮。他放过了她的唇,越过了吻的这个过渡性过程,野蛮地抱过水月,使她双脚离开地面。这一点很重要,离开地面就离开了残余的意料之内,完全把她带到了意料之外,让她再次惊呆,惊呆到在意料之外不知去向迷失了意识。于是,郭满德抱着她像抱起一捆青草那样,用力一甩,把水月摔到了床上。
  这一摔彻底把水月的做戏感觉摔干净了,摔得她灵魂出窍,就像演员被摔下舞台扭伤了脚,回到了生活的真实之中。这是动人的决定性的一摔,这一摔才把水月摔到了婚姻面前,使她赤裸裸面对婚姻。在她今后长长的岁月里,她永远也忘记不了这动人的一摔。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老实憨厚的郭满德会胆大包天,第一次相亲就敢把姑娘抱起来扔在床上,突发奇兵那样将水月打击。这种出奇制胜,使他在水月面前改变形象,昂首挺胸高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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