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木的春天 二十八
白杨木的春天 二十八
七十多年前,在那灰蓝色的远方,在那风雪严寒的落叶松、冷杉、白桦林和嘴角淌着蜜,双手戴着厚厚的棉手套的熊瞎子的故乡,列宁第一次向俄国社会介绍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时候,顺便看似不经意地把一种制度作为一种理想提出来。在序言部分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又不经意地不引人注目地,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轻声嘀咕道:
“……我们有办法做到这一切。”
是什么办法呢?却并没有说。也许说这话的时候,还没有想出什么具体的办法;也许办法早已经有了,却不能够提前说出来,需要保密一个时期——几年,甚至十几年。
一切都是依靠后来的行动一步一步地完成并最终实现了的。当初要是说出是什么办法,后来还会有那么多的响应者和追随者吗?很多事情都是不能够假设的。
在东门外的那片从夏至以后就生了虫子的卷心菜地里,东门生产队的队长领着一些人在捉虫子,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用笨办法,只能用手捉。经过一两天的摸索后,他们终于明白捉虫子这样的工作不需要快干和猛干,而需要每一个捉虫子的人都要有十二分的耐心和细致,蹲在每一棵菜前,像给刚出生的婴儿洗脸、换衣服那样,小心地剥开每一道缝隙,轻拿轻放,像用嘴把太烫的食物吹到微温不烫的程度一样,一些虫子会被吹走。但另有一些却一动不动,看到有危险的充满敌意的手指过来时,有些手脚麻利的就会快速地钻到更深的地方。消失得不见首尾。
东门生产队的队长是一个急性子的人,尽管是在空气清新的田野里,身边还不时地有女人们在说笑,但几天来的那种小心翼翼的工作还是让他感到憋屈而又苦闷,像一个身怀屠龙术的人,只能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眼见得有些油滑的虫子吱溜吱溜地从人们的视线之内逃走、消失,他终于忍不住宣布道:
“跑吧,躲吧,你们就是藏到世界上最深的那道缝里,今天也要把你们全都挖出来!”
听见队长这样说,几个捉虫子的女人顿时脸上飞红,有的条件反射地下意识地夹紧了自己的双腿,一个梳着两条短辫子的看上去相当保守的女人甚至尖叫了一声。
“是菜生了虫子,又不是你们自己生了虫子,”队长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由于就在菜地边住,每次捉虫子、浇水,都少不了车耀吉。他有干劲,有热情,但就是视力模糊,如果不戴老花镜,可以说一个虫子也捉不住,有时候自以为捉住了,等拿起来一看,才发现什么也不是。
下一次再来的时候,曾怀林刚一在东门外的那条被野草簇拥着的沙土路上出现,就看见车耀吉正站在他的那间孤零零的小房子前面向他招手。曾怀林沿着灰绿色的卷心菜地的田埂朝那间矮小的几乎是匍匐在地上的房子前走去,房顶上黄泥的烟囱是寂静的、冷清的,看不出丝毫的烟火气,似乎永远也不会有暖暖的象征着人间气息的炊烟从那里面升起,龙一样地在他的房子的上空盘旋、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