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铐上的蓝花花 (3)
手铐上的蓝花花 (3)
魂牵梦萦的保安县城,被司机老展驾驶的四轮吉普车抛在身后看不见了。
莺飞草长的陕北啊,天是那样的高,云是那么的淡,押解着阎小样的吉普车,像只活泼的旱天鱼,在陕北独有的沟沟梁梁上翻转,一会儿呢,呼呼啦啦地沉入到了深不可测的沟底,一会儿呢,又飘飘摇摇蹿升到高可及天的梁顶。
下到沟底里,自然会有一条小河,鸣鸣溅溅地流淌着,不歇不停,不知疲累,这儿,那儿,又少不了成群结伙的鸭子,或者白鹅,在清清浅浅的河水里,悠悠然然地浮游着。河的两岸,是一棵一棵的柳树。
陕北的柳树啊!都有一个奇怪的习性,喜欢刀砍斧剁,没人动它,就常常把自己蓬蓬勃勃的头颅,从齐人高的地方断下来,只待来年,就又生出更加蓬勃的新枝来。这就是陕北柳树的好了。它们像是知道陕北人的需要,以它一次次断头的牺牲,奉献出陕北人生活中略嫌短缺的用材。
吉普车爬到梁顶上了……到处都是高入云天的井架。新时期的陕北,一个新的风景,就是这些涂了黄漆的井架,那是油田工人在钻新的油井……还有磕头虫,这是当地人对抽油设备的一种俗称,它或者独立一处,或者成群排列,不是十分紧张地,上来了,下去了,无始无终地运动着,黏稠的黑色原油就从地下的深处冲出来,汇入到相连如织的输油管道里。
不眨眼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致,阎小样有些疲倦,她回了一下头。
正是她的这一回头,看到坐在旁边的谷又黄,脸色一片煞白,并有细碎的汗水,像是草叶上的露珠,不断地浸出来,阎小样就很吃惊了。
阎小样小心地问:哎,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谷又黄却不买账,说:咸吃萝卜淡操心。
一旁的宋冲云也注意到谷又黄的脸色,伸手在她的额头上试了试,说:不发烧呀!
是个粗心人呢。谷又黄白了他一眼,说:你才发烧哩。
宋冲云却还不明白,说:那你说,你的脸色咋那么难看。
谷又黄的话就不好听了,说:难看了你甭看。
宋冲云说:我是担心哩。给我说,你哪儿不好受?
谷又黄这就乖顺起来了,说:小肚子那儿,不晓得咋的,有些疼。
宋冲云就很紧张了,说:啊呀!这可咋办呢?
谷又黄却还故作轻松,说:死不了人。
不知司机老展是怎么想的,他只回头关切地看了一眼谷又黄和宋冲云,就又双目朝前,聚精会神地驾驶着吉普车往前奔驰。阎小样想的就多了一点,她知道,她是一个被押解的犯人,她是没有资格关心人的,哪怕是表现出一点点关切的意思,都只能是惹得人烦,不高兴,戗她一头,吐她一脸,她也得满盘子满碗地接着呢。
这么想着,阎小样就想哭。
可是现在,她还哭得出来吗?不会了。一个人的眼泪是有限的,不可能像条河,长年累月地流,而且呢,便是河水,也有流干的时候。像她们陕北,有些年头了,一些原来波滔翻滚的河水,不是都干了吗?阎小样觉得她的眼泪,就如断流的河水,已经彻底地流干了。
但她现在却想哭,心头上泪汪汪的。
是为了自己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那么就是为了押解她的女警察谷又黄,是的啊,一定是的。只是短短的时间里,阎小样却已敏锐地发现,谷又黄对宋冲云的态度不一般。她们是一对小夫妻吗?不大像哩,是小夫妻的话,要比他们现在的样子亲密。那么,他们就该是一对小恋人了?这么想着,阎小样在心里依然否定着,她感觉俩人离着小恋人也还存在着一定的距离……这么说,他们就一定是有点意思了!
这么一想,阎小样清楚了,她所以想哭,既是为了押解她的一对小警察的幸福,也是为了自己的不幸。
阎小样把头转向了车窗外,这一转,便看见了熟悉的山梁,熟悉的沟坡,熟悉的小河……她的家。
生了她,养了她的家啊!
就在眼前的那道山梁的背后,袅袅炊烟从山梁那边悠然升起,翻过山梁,还带来了狗的轻吠,鸡的啼鸣,羊的呜咽……阎小样在心里告别着故乡,告别着家,默默地为她的亲人祷告着了。
阎小样在心里说:亲人啊,小样对不起你们了。
将心比心,一个远离家人服刑的犯人,隔着车窗玻璃,如此深情地注目车窗外的一切,在宋冲云和谷又黄看来,是能够理解的。一路走来,阎小样不错眼珠地盯视着车窗外边,宋冲云和谷又黄则一直盯视着阎小样。渐渐地,在宋冲云和谷又黄的心头,很没道理地生出了一种同情感,特别是宋冲云。
因为什么呢?
就因为阎小样爱唱信天游吗?
就因为阎小样生得俊俏宜人?
宋冲云的脸色不再烧了,心也不再急了。但他还是由不了自己,要想阎小样,想她的不幸和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