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第二节
说多了有时我也不想听,我只好求她,我说妈,你别说了好吗?
她只好默默地闭上了嘴巴。
母亲的身子本来就不是太好,这样一来,就一天一天地焉了下去。有时,我已经放学回家,她还半死不死的躺在床上。她说饭我还没煮呢。我只好直直走进了厨房。
菜可以没有,饭总是要吃的呀!我们哪能因为没有了父亲就不吃饭了呢?
不久,也许是一个月吧,也许不到,母亲终于听到了父亲的消息。
母亲是去卖菜回来的路上听到的。母亲那天去的是南门菜市。她买的不是青菜,也不是豆腐,而是一小袋的萝卜干。那萝卜干其实也是挺不错的,只要多放一些辣椒粉,吃起来还是很下饭的。她提着那小袋萝卜干正往回走,突然碰着了一个人,那是他们原单位的老李。老李已经好几次看到她买萝卜干了,但往时他没有做声,只是对她点点头就过去了,这一次,他却犯了病似的突然尖叫起来。他说你怎么还整天的就买这个呀?母亲想把萝卜干收到身后,但已经来不及了。母亲的脸色一下就红了起来,她把那袋萝卜干紧紧地捏在手心。她对老李说,有什么办法呢?老李就又尖叫了起来,他说他不是回来了吗?我母亲一愣,她知道老李说的是我的父亲。本来,她是想尽快走过去的,这下就突然站住了。她说你说什么?老李说寒露她爸爸不是回来了吗?我母亲惊奇地摇摇头。她说什么时候回来啦?连影子都没有回来过。老李就说回来了,他早就回来了!
我母亲说是你看到的?
老李还是不肯相信,他说他真的没有回过家?
我母亲又摇了摇头。
老李连忙把我母亲拉到了路的一边。他说我告诉你吧,他现在有钱啦?他就住在瓦城饭店的老楼里,跟四川来的一个妓女住在一起,已经住了五六天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母亲眼睛一黑,差点倒在了地上。
母亲说是你看到的?
老李说当然是我看见啦,他还给我烧了他的烟呢,你知道他现在烧的什么烟吗?他发了财啦!我母亲说,你不要骗我。老李说我骗你干什么呢?你说我骗你干什么?我母亲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她说他怎么会发财呢?老李就说,他不发财他怎么敢跟那些妓女住在一起呢?你知道那些妓女一天要收多少钱吗?我母亲不知道,我母亲好像从来没有听别人说过。老李便告诉我的母亲,他说每一天最少三百块,没有三百块她只给你摸一摸,她不会给他包房的。
母亲像被重重地敲了几棒,呆呆地站在马路上,半天走不动路。她想马上跑到瓦城饭店的老楼,去看看我的父亲是不是真的回来了,可她不敢。晚上炒萝卜干的时候,她也忘了放上辣椒粉了,我还以为是没钱买了,也没有做声。慢慢地咽完了两碗饭,就忙我的家庭作业去了。母亲吃完饭便一直坐在饭桌的旁边,碗也不收。我问她妈你怎么啦?她说快点做你的作业吧,做完了我告诉你。我说什么事你说吧。她却坚决不说。
偏偏那个晚上的作业又是特别的多。
我们来到瓦城饭店的时候,都深夜十二点了。
瓦城饭店的总台却没有我父亲的住宿登记。
瓦城饭店的老楼一共四层,哪一层的楼道上都是空空荡荡的,就连各个楼层的服务员都不见踪影。我们上了一层是空的,再上一层,还是空的,我们上去了又下来,下来了又上去,就是碰不上一个人。我想喊一声父亲你在哪里,母亲却说别喊。她怕别人骂,怕别人把我们赶走。
望着空荡荡的楼道,我说那我们怎么找呢?
母亲便拉着我,将耳朵紧紧地贴在房门上。她说看不到人我们就找他的声音。她说我父亲的呼噜声,她到死都能听得出来,她不信我父亲跟了那些女的睡在一起就没有了呼噜了。第一个房没有,我们便听第二个房;第二个房没有,我们就听第三个房,一个房一个房地听下了下去。有的房间有呼噜的声音,有的房间却没有;有的房间里有人还在说话,有的房间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只有一种很奇怪的响声。
没有哪一个呼噜像是我父亲的呼噜。
母亲说不可能。她说只要他打呼噜,我不可能听不出来。
母亲说,他可能还没睡。
她说你有没有听到他还在说话?
我摇着头。我当时有些困了。我说听不出来的,我们回去吧。
母亲却不动,她的眼睛突然盯着房门上的天窗。她说我们从上边往里看一看吧。
望着那些高高的天窗,我说怎么看呢?
母亲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楼道,我知道她想寻找能够掂高的东西。但空荡荡的楼道里空空荡荡的。我说算了,我们先回家吧。母亲却突然拉了我一下,她说回什么回?然后把身子蹲在门边,她说,我在下边你在上边,你从天窗往里看一看。
我心说这样怎么行呢?看着母亲那瘦弱的身子,我就感到害怕。我怕一脚就把母亲的腰骨给踩断了,就像咔的一声踩断一块脆弱的玻璃。
我连忙说,不行的妈。她却将手扫过来,把我的腿拖了过去。
她说别罗嗦,上来吧。
可我的脚刚刚踩上去,第二只脚在空中还没有落下,母亲的身子便猛然往前一倾,咚地一声,脑门撞在了前边的门板上。
我们俩当时都吓慌了。我们收缩着身子,谁都不敢做声。我们怕惊动了屋里的人。但屋里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过了一会儿,母亲又把身子蹲到了门边。
我说不行的妈。
她的脸便突然要愤怒的样子,她瞪着我,连话都没有再说。
我只好又慢慢地踩到了她的肩头上。
这一次她先紧紧地抓住了门框。为了减轻母亲身上的重量,我也紧紧地抓着头上的门框,把身子极力地往上托,但母亲的身子总是往下一沉,沉得我心慌慌的,好像好久好久,她才顶住了,然后很吃力地把我往上顶着。大约只顶了十个天窗,母亲就顶不住了。她突然地哼了一声什么,我还来不及问她怎么回事,我们就一起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楼道上的灯光不是很亮,也不是很弱。
我们坐在地板上像两个可怜的小偷。
我说妈,我们还是回家吧?
母亲却没有回我的话,她眼睁睁地看着我,然后突然地对我说,露露,你蹲在下边可以吗?
我当时一愣,我的心好像嘭地一声,落进了一个可怕的深渊。
我望着母亲说不出话来。
母亲说试一试吧好吗?
她说你不用站起来,你就蹲着就行了,妈比你高,妈就站在你的肩膀上,好不好?
不好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想不出母亲还能有别的什么办法。
我没有做声,我咬了咬下唇,就朝门框边蹲下了身子。刚开始我没有多少吃力的感觉,我紧紧地抓着身边的门框,蹲到第五个第六个的时候,腰骨里就有了一些不同了,开始好像只是有一些难受,慢慢地,就发热起来了,就像有一条毛毛虫巴在腰骨的肌肉里,又热又辣。我发现只是咬住下唇已经没有用了,我就暗暗地咬起了牙来,咬得格格地响,但心里却对自己说,踩吧踩吧,只要能找到父亲,母亲你就是把我的腰踩断了,我也会忍住的。
但泪水却怎么也忍不住。
我的泪水在暗中悄悄地流着,流了一个房门又一个房门,但母亲却一点都没有发觉。
那天晚上,我们当然没有找到。
回到家的时候,差不多凌晨两点了。上床后我对母亲说,天亮的时候别忘了叫我。我担心我起不来。但第二天早上,没有等到母亲的提醒,我就自己爬起来了。
我怕迟到。
就是那个早上开始,我的脑子里出现了一种昏昏沉沉的东西,因为那种昏昏沉沉的东西,我的眼睛老是不太听话,老是有点粘粘糊糊的,第一节课也还顶得住,第二节课顶到一半就不行了,眼皮越来越沉重了起来,怎么支撑也支撑不住了。
我只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那节课是语文课,黄老师以为我有问题要问,连忙停下了手中的课本,他指着我问,有什么要问吗?我说没有。黄老师的心里可能说,没有你站起来干什么?你没吃错药吧?于是黄老师叫我坐下。我刚想坐下,腰又挺直了,我怕坐下去就站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