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作者:鬼子[本名廖润柏] 字数:3830 阅读:79 更新时间:2016/07/03

第四节

抓起的第一片却是打了勾的。
  但他的心中却又不敢落实。他又接连地摸了两次,得到的竟然都是打了勾的。他觉得实在是莫名其妙。他说不清那是因为什么。但他仍然没有因此而睡下。他随之觉得自己的做法不对。他突然觉得那打了勾的不就是布告上枪毙人的那种勾吗?那应该就是自首的意思。于是他决定重来。这次他把旅店里留下的那一便笺全都撕成了数不清的纸片,然后在纸片上分别地写着自首、不自首两种字样。他觉得不能再用符号代替。他觉得符号这个东西,可以这样解释也可以那样解释,叫人心里依靠不往。每一个字他都得十分的用心,一笔一划写不敢有半点的潦草。先写了自首,跟着再写不自首;写完了不自首,就又接着写下一张的自首。不让哪一种多,也不让哪一种少。写完了,再一张一张,慢慢地揉好。
  一直忙到快凌晨的时候,晓雷才闭上眼睛,让两只个手指在自首与不自首的海洋中,听天由命地捞出了五颗来。
  结果是两张自首,三张不自首。他的心因此而安定了。他觉得五打三胜,他不应该再自己折磨自己了。
  我对他说,人命是关天的事,你怎么能用儿童的游戏方式来决定呢?
  他说天下的事就是这样,你觉得它是游戏它对你就是游戏,而你觉得它不是游戏,它对你就不是游戏。
  我说,话怎么能这么说呢?
  他说怎么不能这么说呢?你是在城里住过的人,你没听人家在歌里是怎么唱的吗?人生是一出戏,你何苦太认真。他说那是台湾的林志颖唱的,那小子长得特别的帅。
  我说人家那说的是人生,而不是游戏。
  他说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为了他这杀人的事,我失眠了好几个晚上,我想我该不该告诉他的父亲陈村呢?
  后来我没有告诉陈村。
  我想,他也许是想到过我不会告诉他的父亲才告诉我的,要不他为什么要告诉我呢?那些天里如果我把晓雷杀人的事告诉了陈村,他的痛苦会是什么样子呢?他会不会在地上突然一蹲,转眼就又收缩成一堆可怜的烂鱼网,然后昏死在地上?或是连夜摸到警察那里,让警察在一个黑色的夜里偷偷摸到晓雷的床边,最后把晓雷带走?
  我没有告诉他。
  我没有告诉陈村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晓雷同时叙述了另一件事情。
  对晓雷来说,那得算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杀死了杨老板的晓雷,并没有随后回到村上。他想,死了的那个杨老板不会太大惊动警察的愤怒,因为死在地上的杨老板仍然是一副淫荡未酣的状态,那些采石工们也会异口同声地告诉警察,说那是个坏人,说他从外边带回了一个妓女。他们还会齐声地告诉警察,他如何的榨取了他们的工钱,而且骂他真妈的该死!不管怎么说,死了的那个杨老板是一个绝对的坏人,他想不会激起任何一个好人的同情。在警察的手中,一些应该破获以平民愤的案件多如牛毛。杨老板的死挺多只是闪现在他们后脑壳上的一条细微的黑影,他想只要时间过去了,也就无影无踪了。
  晓雷与那四川妓女分手的时候,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也不知道他是哪里的人。他曾问过她,你不会把我告给警察吧?那妓女说怎么会呢?她说她也不想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了,她想也许警察会找到她原来的那个地方去,也许也不会,因为杨老板是在街面上把她拉来的,她与杨老板原来有过一两次的交往。她说如果有一天警察找到了我,我就说,我不认识你。晓雷连连谢了她两句。他说,我真是没有想到你们这种人竟然是人坏心不坏,好吧,那我们就再见吧。那妓女也说好的再见吧。说完朝他扬起了一只轻飘飘的小手,在空中慢慢地挥动着,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鸟在空中慢慢地摇晃。晓雷的心中泛起了一阵少有的凄楚,也朝她扬起了自己的手来。两只手在空中相对着晃了几晃,转眼就各奔东西了。
  晓雷的脑子里,后来时常浮现着那个妓女。他说那是一个长得确实让人心疼的女孩。她的年龄挺多十七,比他的妹妹晓雨大不了多少。
  晓雷没有想到,几天后他竟然与那重庆的小子不期而遇。
  那是在另一个城市的大街上。当时的晓雷正在大街上浪荡着想找个工作。在城市里找工并不太难,难的是找到一个好的工种。所有的大街小巷都隔不远就能看到一个招工的事务所,那些事务所的门前贴满了五花八门的招工消息,看上去就像那些同样贴满了街头巷尾的专治性病的民医广告。晓雷想不明白,莫非得了性病的人与寻找工作的人一样的众多?
  与那重庆小子相遇的时候,大街上的阳光格外的灿烂。在强烈的阳光里,双方都有点不肯相信地眯细着眼睛,都很吃惊的样子。重庆小子问他,你不在那里干了?晓雷没有回答他的话。晓雷只冷冷地骂了一声他妈的!那重庆小子便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干,那小子的确太黑了。晓雷说,知道黑你就不该把我卖到那里。就那一个卖字,一丝急匆匆的羞色在重庆小子的脸上水一样流过。他抓了抓额门上的头发说,要不我带你到我们厂里试试?他说厂里刚刚开除了两个人。
  那重庆小子得意于一家日本老板的服装生产厂。
  那老板大约三十来岁,可怎么看上去都不像那些有了钱的外国老板,脸上的肉本来就不是太多,却又紧绷绷地拉着,好像他那办的不是一个赚钱的服装厂,而是一家改造人种的犯人收容所。晓雷跟着重庆小子刚走进他的办公室,他右手一挥,就把重庆小子给赶出了门外,像驱赶一只苍蝇。
  他没有叫晓雷坐下。他眯细着眼睛,尖锐地打扫着晓雷。他问他坐过牢吗?
  晓雷没想到老板会这么问话。他愣了愣,回答没有。
  老板说,我要的是实话,你不要以为坐过牢就丢脸就不想说。
  晓雷说我知道。
  老板就又问了一句你真的没有坐过牢吗?
  晓雷说真的没有坐过。
  老板说没坐过牢做过什么坏事没有?
  晓雷说没有。
  老板说真的没有?
  晓雷说真的。
  老板说什么坏事也都没有做过?
  晓雷说没有做过。
  老板说,比如打过什么群架,耍过什么流氓的?
  晓雷说没有。
  老板说你是光知道说没有,还是真的什么也没有。
  晓雷说是真的没有。
  老板便有一点失望的样子,一直眯缝着的眼睛也悄悄地睁大了开来。
  他突然问他,难道你是共产党员吗?
  晓雷说不是。
  老板说那你父亲是吗?
  晓雷说也不是。
  老板又问那你是共青团员吗?
  晓雷说也不是。
  老板似乎觉得奇怪,那你怎么没做过坏事呢?
  晓雷的心里便暗暗地骂了一句他妈的什么老板。心想,我要是说我杀过人,你肯要我吗?他想不明白这个老板为什么这样考核他要招收的工人。
  走出门外的时候,重庆小子才悄悄地告诉他,说那老板并不是真正的日本人,他是从大陆到日本去的。在大陆的时候坐过几年牢,不知怎么后来就到日本去了,而且与日本一家服装生产厂的老板的女儿弄成了夫妻。后来,俩夫妻就带着他岳父佬的钱跑回来办下了这个服装生产厂。晓雷说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重庆小子说不知怎么给忘了。他告诉晓雷,如果你告诉他坐过牢,他马上就会重用你。因为在他手下帮他管事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坐过牢的。他觉得只有坐过牢的人才能帮他管好别人。他有他自己的理论,说是坐过牢的人绝大多数是胆子大而且聪明的人。
  晓雷便大着眼睛盯着那位重庆小子,他说那你坐过牢吗?在他看来,那重庆小子是受了重用的。
  重庆小子的回答是坐过。晓雷说真的吗?重庆小子说什么真的假的?老子犯的是流氓罪,整整蹲了三年!晓雷因此便大起了胆子,他说,要知道是这样,我他妈的就该对他说,老子杀过人!重庆小子笑了笑,他说算了,反正他收下就算了。
  晓雷却低声说了一句,这样的工厂,我不一定干得下去。
  重庆小子说,你管他那么多干什么呢,怎么管那是他的事,反正他给的工钱高我们就替他卖命,不就为了钱吗?晓雷问他,一个月正常可以拿多少?重庆小子说最少也有一千多差不多两千吧。

  • 首页
    返回首页
  • 栏目
    栏目
  • 设置
    设置
  • 夜间
  • 日间

设置

阅读背景
正文字体
  • 宋体
  • 黑体
  • 微软雅黑
  • 楷体
文字大小
A-
14
A+
页面宽度
  • 640
  • 800
  • 960
  • 1280
上一篇:第三节 下一篇:第五节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