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章

作者:邢军纪、曹岩 字数:11001 阅读:40 更新时间:2016/07/03

E章

他是最瘦最瘦的猫・这个漂亮的姑娘配我们的鸣岐最合适・11平方米的小屋住了16年・对家里人他就是太绝情了・有的人是用一件事来证明,他是用一生来证明

  张鸣岐的童年是由寒冷、饥饿、苞米渣子粥、咸菜疙瘩窝窝头组成的。

  出生的那一年,刚好日本鬼子投降。紧接着就是内战烽火熊熊燃烧。

  那时他少不更事。等他记事,就是解放区的天是蓝滢莹的天了。

  关于张鸣岐的童年,很值得一提的是他从小就很懂事。他姊妹六人,他排行老大,下边还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他们家还有爷爷、奶奶,十多口人,是个大家庭。因为人多,生活困难,全家从市中心搬到了郊区,到了郊区,就接近农村,可以自己开点小片荒,种点菜,种点粮,可以对对付付过下去。

  困难时期,全家最好的东西要数棒子面粥。棒子面粥很好吃,先给爷爷盛,再给奶奶盛,盛着盛着,便没有了。妹妹小,妹妹说不够,爸妈说不够就吃糖渣子,糖渣子就是做糖的甜菜被榨干了汁液的渣子,像锯末一样难吃,且有一种甜腻腻的异味。小妹就不吃,就哭,就闹,小鸣岐就把自己那一份粥让给妹妹吃。他说他爱吃糖渣子。

  有时候也有开心的时候。比如说要去外边玩,很早就说了,就像是一个计划或想定,由父母亲宣布出去,此如说是星期天,但礼拜一就说了,这长长的七天就总想着,就像盼着过年一样。孩子的心就是这样,被一种喜滋滋的东西莫名其妙地鼓胀着,饱满着一个星期。但要出去了,爷爷却说他要看家,他不去了。可是,爷爷的年纪大了,一天天走不动了,能玩的时候,尤其是全家在一起玩的时候,这样的日子不多了。鸣岐就心里很不忍,他想让爷爷跟全家一块去。他就说,那个地方我去过,没啥意思了,我在家看家吧,还有功课要做呢!末了,他又咽口唾沫说,你们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一点红肠就行了,就一点点......

  有时候爸爸妈妈不在家,大人们都外出去了,并且得有一段时日,他在家就是"最高领袖"了。爸妈临走时把这段时间的米面交给他,由他掌握姊妹的伙食。

  他就十分称职的把着这些金贵的粮食。

  他给弟弟妹妹念: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但就是舍不得让弟弟妹妹吃。

  他把得比爸爸妈妈在时还严。

  他说爸妈太辛苦了,要养活咱一大家子人,不容易,咱们吃饭要节省......

  可是,节省也不是不让吃饱呀?

  你看,你做的粥还是粥吗?尽是水,那有棒子面?弟弟妹妹群起而讨之。

  他不理,仍然我行我素。

  他自己身体力行,仍然吃他的糖渣子。

  爸爸妈妈回来了。老远就看见他们兄妹蹲在房前的台阶上,像是一群瘦骨伶仃的"猫"。

  鸣岐打头,脖子伸得老长。他是最瘦最瘦的"猫"。看见爸妈回来了,弟弟妹妹们欢呼雀跃,都说,解放了,解放了,快把哥哥的官给罢掉......

  做饭的时候,妈妈一看,给他们的粮食还剩下一半......爸妈心酸了,那晚做了一顿最稠最稠的粥给孩子们吃。那晚鸣岐也吃得最饱最饱。

  这就是张鸣岐的童年故事。

  他的责任心、事业心,为他人着想的种种美德可能就是从这里生长出来的......

  从哈尔滨航空工业学校毕业,已是66年7月。接着,他就来到了沈阳黎明机械厂。

  他品学兼优,一同分配黎明的有几十人,他是带队的。他学的是机修,于是就分配在机修车间。王桂香是黎明工学院毕业,学的是机械加工,她比张鸣岐晚二届,是68年毕业。

  他们开始并不认识。

  王桂香的三姐和张鸣岐同在一个车间。那时王桂香常去找她三姐,这样,全车间的人都认识了她。年轻时的王桂香漂亮端庄,不善言辞。她来时,不言不语的,就像一朵云彩飘进来,然后又像云彩飘出去。这样飘来飘去,就给人们飘出了一个想法:这个漂亮姑娘配我们的鸣岐最合适!

  那时鸣岐已是5年工龄的小大哥了,此时已是71年。鸣岐年方26,桂香年方23,正值青春妙龄。鸣岐是车间团支部书记,人缘特好,整天乐呵呵的,人也精神,在车间里很出众,只是见了陌生姑娘不爱多话,显得羞涩,倒像大姑娘似的。那时虽然常见面,相互之间也是点头一笑而已,没有太多的接触。当然,从两人的印象中,都觉得对方很不错,但谁也没有主动追求谁,只是把对方当作一缕温馨和一种美好储存在记忆中。

  如今有人提出来了,便各自把那美好和温馨调动出来,细细品味一番,也感觉很般配,于是就同意见面。

  第一次见面是在三姐家里。

  由于是确定关系,人生之大事,两个人都很紧张。张鸣岐完全没有往日的车间干部的老练,此时变成了怯生生的小伙了。他由一个同学陪着,竟然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他没说话,却还脸红。

  就同意处了。

  第二次见面,就进步了。他说话了。说的还蛮有水平呢。他说的全是实实在在的话,把家庭情况,姊妹几人,困难情况,自己想法,就像工作汇报一样,原原本本给她汇报了一次。他说,她若给他处,他没意见,但是却给她添了累,她要为他,为他的家多操心了。因为他是老大。

  他说的话没错。结婚已经23年,王桂香一直跟他受累了23年。

  他说的全是实在话,但王桂香愿意。她看中的就是他实在。

  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王桂香那时就看出他有修养,有抱负。

  她是为他的抱负奉献自己一切的。

  虽然这代价太大了,但她无悔无怨。 '

  她说,他和别的人不一样。说的话不一样,做的事不一样。他不俗。不谈芝麻绿豆韭菜豆腐柴米油盐街坊邻居家长里短吃穿享受。他谈国家谈老百姓谈人生,谈她不懂的事情。 7 。

  她不懂的事情她就好奇,就向往。她觉得他有追求,有学问。

  女人的心是一杆秤。

  她只秤相同质量的物什。

  她一下子就知道他的份量了。他就爱了。

  王桂香姐妹七人,她排行老六,下边还有一个妹妹。也是个多子女的家庭,她从小也不娇生惯养,很会操持家务,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她在家早已顶天立地了:两个人既都是苦出身,又志趣相同,便迅速发展到热恋阶段。

  沈阳是个多情的城市。

  他的热恋也好甜蜜好甜蜜。

  也看过电影,那是在中街上的光陆电影院,看过朝鲜的《卖花姑娘》,也二同流逑泪。鸣岐心软,看到主人公的悲惨遭遇便止不住泪如梭。也曾在周末甜甜蜜蜜地上过公园,北陵、南湖、中山、万泉等等都曾相约去过。究竟在何处开始他们甜蜜的热吻,已经模糊不可考证,反正他们和大多数人一样,走过烂漫的青春,就像植物走过拔节、开花、抽穗、结果那样的季节一样,他们结合了。

  从此,人间又多了一个普通人家。

  张鸣岐和王桂香结婚后,住在王桂香父母家里。

  王桂香的父母原有两间向阳的大房,桂香一结婚,不够住,便找人说和,把两大问好房换了三小间小房。而且是背阳的房子。他们把其中的一小间让给了他们小俩口。从此,他们便在这不到11平方米的小房扎下了根,一直住了16年。

  这16年中,张鸣岐职务越来越高。先是黎明厂团委书记。

  又当黎明厂工会主席。

  工会主席是厂党委常委,这是个3万人大厂,按规定,应该调三室一厅的房子。

  但是他不要。

  王桂香说,那怕要一间,就要一间。咱长期住在阴面,孩子那么大了,连阳光郡很少见,再说,那是父母亲的......王桂香的父母亲后来调到湖北远安,后又调到孝感。他们年纪大了,身边没人,王桂香的二姐,三姐又调到他们身边伺候他们,至今还没回来。

  但是张鸣岐不同意。

  张鸣岐说,人家还有老少七口住7平方米的呢,咱们怎么能忍心要?

  后来又当市工会副主席,又当团省委副书记。这已是正县级以上干部了,他还不要。

  按他的理论,沈阳市住房困难户更多。当上了团省委副书记,辽宁省的住房困难户面积更大。只要困难户还有,他就不好意思搬新房,于是他就不要。

  小雪松已经在那小屋长到15岁了。小海涛也已经13岁了。

  一家四口人仍挤在那一问不到11平方米的小黑屋里。

  这样的状况r直维持到他当省政府副秘书长。

  他的家住在沈阳市大东区,省政府在北陵附近,一个大掉角,路要走很远。而省领导有很多事离不开他;便不管他同意不同意,就给他调了房子。

  他这才告别了那问11平方米的小屋。

  王桂香说,要不是领导,他又要让,俺还住不上。他在待遇上,总是让让让。在黎明厂他干得好,全厂破格调级5个人,他是第一个,但他却找领导软磨硬泡把自己去掉了。就像这次参加选举一样,别人劝他,是不是上上下下走走,也就是拉拉选票,他听完付之一笑,不但不拉,还躲得远远的,跑到哈尔滨去了。他说,我干啥?无非要人投我一票,票是给我了,我人也给人家了,我还是我吗......

  从结婚到他去世,张鸣岐为他的小家只留下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

  他没留下一笔存款。没有留下一笔产业。他没有参加过一次孩子们的家长会。

  他一年中有近10个月不在家。在家里以小时计。家是他的宾馆。他的兴奋点在工作上,在家庭之外的公众事业上,在家人之外的人身上。家庭只是他的驿站。而公众事业耗尽了他的热情和能量之后,他回到家便显得疲惫和木讷。家庭对他来说只是补充能量的地方,当他从家里走出,只要精力充沛就是了。他只想外边的事情,从没顾及过自己的家王桂香说,有时我也对他发牢骚,说找你真倒霉!怎么就你忙呢?你比省长还忙?你要是普普通通的工人多好,两人在一起和和美美过日子,多好......

  (采访王桂香时,她仍停留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她的眼睛又一次涌出泪水,悲凉的秋风从室间穿过,未亡人在无声饮泣。一个家庭从此失去了重心,再也无法平衡。锦州人失去了一个好书记。王桂香失去了一个好丈夫,孩子们失去了一个好父亲......张鸣岐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但他为这个家庭投入得太少太少,虽然他也爱她们,但他没有时间。他为大家牺牲了自己的小家,而作为这个小家的每个成员,他们也奉献了自己。)

  张鸣岐的女儿说,小的时候,我很羡慕工人家庭的孩子,他们全家人都在一块,热热闹闹的,雨天有人送伞,上学有人接送,星期天全家去公园游玩,多好啊。我从小就很孤单,弟弟在哈尔滨的时候,常常就我一个人,爸爸永远不在家,妈妈一人忙里忙外,还上班,有时也顾不上我。我就一个人在家。晚上常常看别人家的窗户,那是一方桔红色的灯光,是另一方天地。那窗户后面是一个温暖的家,主要的是有爸爸有妈妈。有爸爸温暖有力的大手,他能带着他的孩子去公园打秋千,去滑滑梯,去玩老鹰捉小鸡......有了爸爸就有了一切,就有一个完整幸福的童年。可是我的爸爸却总也不在,他总是忙,忙着大家的事。没有爸爸,就没有桔红色的灯光,就没有别人家那样的窗灯。爸爸总告诉我们,对外说是工人的女儿。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家连工人也不如,这样说是不是有好处?我们不懂得什么是干部,不知道领导是什么,只觉得它是个受苦受累的词,有了它,就没有家庭的幸福,当了这个领导干部,就没有一个幸福的周末,没有愉快的节,没有巧克力,没有冰糖葫芦,没有冻梨,没有八王寺汽水,没有小豆冰棍,就什么也没有,只有累得疲惫不堪的妈妈,和孤单单的我......

  王桂香说,每次忙完累完的时候,我就想,这不是你自己找的吗?当初选择对象时不就是说他和别人不一样,不就喜欢他要强、上进,光想别人、大公无私吗。他这人就是这样,天生下来就是给大家办事的,他好像管不住自己似的,你有什么办法?他也累,而且也操心,吃苦受累的事全让他摊上了。想到这我的心就软了,觉得这就是命。

  鸣岐不知不觉走的就是这条道,他非要走到头,这是天意安排似的。

  命里注定。

  王桂香的父母对张鸣岐有恩。在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他,给他房子住,各方面接济他的家。后来他们就远迁别处了。张鸣岐是个知恩必报的人,他逢年过节都嘱咐妻子,只要给他父母寄钱,就必须给他们寄。他记得住岳父岳母的生日,只有他有这个记性。记性是有情感的。

  后来二姐三姐为了尽孝把家迁到了湖北。从大城市迁到南方一个小城,并且举家迁移,这种举动是令人尊敬的。何况还有三姐呢。

  三姐是他们的媒人呢。

  而且是一个车间出来的老工友。

  但是,当岳父母长眠南山后,两个姐姐想再回沈阳时,他却坚不吐口。

  他是省政府副秘书长,办这事可说易如反掌。但他就是不办。

  他似乎太绝情了。

  王桂香平静地说,他就那样,而且从一开始就那样。

  在黎明厂的时候,邻居求他办事,他张口就说:不行。直接了当。人还没坐下,话已经说完了。弄得我下不了台。因为那邻居我们不是一般关系。我身边没有老人,姑娘从小在人家玩,人家帮我照看着,帮了我不少忙。可是他却那样说话,真让我不好意思。我就说他:你怎么那样说话,你根本还问都没问,你怎么就一口回绝说不行?即使真不行,你也得婉转一点呀,那怕说,我回去给你问问,如果行,就办,不行,再回来给你说一声。他眼一瞪说,我参加过多次会议,什么样的事行,什么样的事不行我还不清楚?不行就是不行,说那么多干什么,不给骗人家一样吗?

  他就是这样的人,我们也习惯了,就不再找他了。反正我家和婆家娘家有事绝对不找他,一点光也没沾他的......王桂香所言不虚。

  他们的两个孩子至今还没安排。

  雪松刚进辽大外语系进修,(她还没有工作)是那种交钱的进修,交多少钱,念多少书,关系和学校无涉,进修完便走人,不包分配。

  海涛刚中专毕业,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单位......他们的事全是他们自己努力。

  张鸣岐让他们真正独立自主。

  张鸣岐所说的独立的含意就是:第一,他绝不假以援手。第二,也不允许别人帮忙。他让孩子们自己生长,有多大的劲就长多高的苗,有本事就自己扑腾。但是绝不可以借用他人的力量,因为自己的权力是人民给的,是为人民办事的,不可借用,借用就是假公济私,那是万万不能的。别人帮忙也不行,因为大都是工作关系,是在工作中相识交往的,谈工作可以,办私事不行。

  这两点就严格限定了孩子们的成长必须要独立自主,自力更生。

  (在采访韩学军时得知一条信息,省委省政府得知这一情况后,准备组织上出面,先解决一个孩子的工作。)

  张鸣岐的小弟今年38岁,至今仍是个马路工。也就是说,是市政工程局属下修马路的。俗话说,马路工,化子队,那里吃,那里睡,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人见翻白眼连狗也不理......可见它工作辛苦却地位低下。

  小弟倒霉。他是两代人坚持原则的"牺牲品"。

  张鸣岐的父亲原是市委某部门的一名处长,后来又到一个区里当区长。这两个职务都很了得,可以说有职有权。小弟毕业了,正赶上上山下乡,要接受再教育。那一年的指标是去建设兵团。谁都知道建设兵团"教育"得厉害,小弟便不愿去。他在家是老小,还有年迈的爷爷需要照顾,要说留城还是有理由的。

  更有理由的还是他父亲执掌生杀大权。

  父亲是区长。正是管辖这一方土地的最高行政长官。他一签字,便可以堂而皇之地留下来,就可以找好工作,就可以免去风霜之苦。

  但是父亲坚决不签字。他是党的好干部。是焦裕禄式的好干部。

  那时的干部许多都像焦裕禄,把县一级干部集中起来,蒙上眼睛去换,十个里有六七个像,把材料整出来,没准比焦裕禄还焦裕禄。那是一个时代。焦裕禄不过是一个符号,他能代表那个时代的本质。焦裕禄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是一个时代。

  父亲不签字,小弟就倒霉。

  他乖乖随众人去了建设兵团。

  此一去便是冰河入梦,霜剑冰刀,草原篝火,白桦晓月,苞米糟子土豆泥,野狼黑狗爬犁......

  便做"天上有个太阳,水中有个月亮"那样的长梦......小弟从建设兵团回城已是八十年代,三百六十行,行行都人满为患,好位置都被人占了,他们是入"另册"的人。当初谨记父训,老老实实接受改造,如今反倒落个不是。成了不受欢迎的人。他拿青春空掷月,每每忆此泪沾襟。

  他回来当了马路工人。

  手拿铁镐铁锨,开始又一个人生......但心里却很难平衡。

  这是个是非不辨,良莠不分的年代。出了大力流了大汗的人反而得不到尊重,耍奸刁钻的人却名利双收。不择手段上去的人却让人称羡,老老实实本本份份的人却弃如敝履,遭人冷眼......

  那就换一种活法。

  父兄两代为官,父亲这一班车没搭上,就搭哥哥的车。小弟不想再干马路工了,他要搭搭哥哥这班车。哥哥比父亲的官还大,父亲不过是区长,而哥哥已经是市长一级的干部了。

  他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哥哥身上了。

  哥哥很疼他。他家哥四个唯他最小。哥哥不能不管他,不能看他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就给哥哥写信,打电话,让他给想想办法。他的区域很宽泛,调沈阳也行,在哈尔滨也行,反正哥哥的关系多得很,而且都是很大的官,说话都很管用的。

  信写过去了。

  一个月,二个月,杳无音信。于是就打电话。

  这次是哥哥接的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没出息,路是自己走的,靠别人算什么能耐?没有本事,给你个国家主席也得下台。别想在我这解决!

  哥哥说的多绝情!

  弟弟急了,本也是血性汉子,本也想发火,但再发火他也是哥哥,于是仍然求他:

  大哥,我轻易不张口,你想,咱爸那时候就说是坚持原则,非把我弄到建设兵团,结果咋样?是他对了还是人家对了?还不是坚持原则的人错了?哥哥,爸爸那时不管我,你也不管我?

  哥哥仍然坚守原则。就像当年父亲坚持原则一样。

  哥哥:爸爸那时候坚持原则没有错,永远也没有错。那是别的人错了。

  弟弟:现在的时尚就是这样,你能说大家错了?

  哥哥:大家是迫不得已而已,没有几个人心甘情愿这样做的。早些时候,我们的党风和社会风气不是这个样子的。

  弟弟:既然如此,大势已定,你不随波逐流?谁有本事能

  挽救这局势?谁能救大厦之将倾,谁能补将漏之天?哥哥:不正之风并不是大家呼啦一声一块搞的,往往是极少数先搞,然后是一点一点把大家往坏里引,最后形成目前这个局面的。对付它也有一个方法,那就是以子之矛,攻其之盾,那就是就得有不随波逐流者,敢于说"不",敢于拍案而起,敢于抵制不正之风。这也会是少数,但它代表着共产党员的本质。它也可以一点一点往好的地方引,最后再回到健康的过去。

  弟弟:你们信守原则,我呢,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仅仅就要一点点好的生活,它并不比人强,只是我要求不比别人差。现在我遭人冷眼,受人歧视,生活在最底层,被人看不起,你们知道吗?我的一生就这样过去,我不情愿!因为这不是我的错,而是你们坚持原则的错,是我听你们话的错。我并没有和同时代的人公平地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而是一回来就比别人差。差的原因是什么?是我比他们缺少知识?缺少才能?都不缺。恰恰是你们信守了当初的诺言,坚持了你们的原则,才使我在起跑线上后退了一步。正是这关键的一步,使我落在了别人的后面,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我需要的是生活,你们需要的是原则。你应该替父亲偿还我的过去。你们都是共产党,我把你们都看成一回事。你们尽管抵制你们的不正之风好啦,我只是讨还我的公道。你们过去欠我的,我今天索要回来就是,这不是不正之风。我不想牺牲自己,不想当你们坚持原则的牺牲品。

  哥哥:像你这样的人是一代人,上山下乡的人成百万上千万,别人怎样偿还自己的青春?他们也要讨公平怎么办?他们既没有当过处长区长的父亲,又没有当市长的哥哥,他们怎么办?

  总而言之,哥哥坚守着自己的信念,坚守着父亲曾经坚守过的原则,成功地狙击了弟弟的绮想。

  直到现在,小弟仍是马路工。他怕是要一辈子干这行当了。上边哥俩的对话,笔者认为有必要说明。在现实中,就

  弟弟的工作问题,确实哥俩发生过激烈的争论,唇枪舌剑,不一而足。张鸣岐是老大,很有大哥的样。这是他哥俩唯一的一次争吵。只是有的话比这深,有的话比这浅罢了。张鸣岐牺牲后,他的父亲,一个值得尊敬的老共产党员含泪说了两件事:

  郭峰同志从辽宁调到黑龙江省任省委书记时,鸣岐专程陪他去哈尔滨赴任。安顿好之后,鸣岐曾陪父亲去看望他。临走,郭峰同志握住鸣岐父亲的手说,鸣岐和我长期在一起,他是个好同志。如今他已是半个辽宁人,我们算是老乡哩。你是个老同志啦,有什么事尽管说,我一定尽力办。我不在的时候,给我秘书说。说着,认真地把电话号码告诉了张鸣岐的父亲。鸣岐的父亲是个一辈子没有向人张过口的人,见郭书记如此诚恳,便说,谢谢,我是不轻易向人张口的人,这一次还真有事找您哩。下次专程来拜访吧。郭书记说,好,下次再约,我等您。从郭书记家出来,半道上,张鸣岐就忍不住对父亲说,人家郭书记是客气。他刚来,咱千万不要给他出难题。我们关系不错,越是这样,咱越要支持他工作,不能使他为难......张鸣岐回到沈阳后,不放心,又特意打了长途回去,再一次提醒他,千万不要给郭书记添麻烦......父亲理解儿子,就像当年理解自己那样,他没有去找那位诚恳的省委第一书记,保持了他最后的荣誉。

  第二件事仍是同样内容。岳其峰省长不久前也调到了黑龙江任省委书记。他又一次打电话给父亲说,岳省长我们很熟,您千万不要因私事去找他,别给他添麻烦......

  为了一种信仰,为了捍卫自己的信念,他们默默坚守着许多人已经放弃的原则。这原则就是他人生的阵地。不管这阵地上有多少人,也不管形势多么险恶。他都默默坚守,绝不放弃。他用他的人生来证明。他是能够做到的。有的人是用一件事来证明,而他是用一生来证明。他把信仰的大旗又一次插在我们曾经浴血奋战过的黑山、塔山,锦州城头,以其特殊的意义呼唤着国人的良知。我们的三大战役就是从锦州开始的,我们解放全中国的第一步也是从锦州迈出的。张鸣岐的时代山峰也是在锦州隆隆升起的,这一切隐含着什么深层的含义,有没有必然的联系,或是神秘的暗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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