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遗产的自然造化 -谢凝高

主讲人简介：

　　谢凝高，浙江省温岭县人。一九六零年北京大学地理系硕士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现任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系风景研究室主任、教授，中国风景园林学会常务理事兼风景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中国人与生物圈国家委员会委员等职。

　　主要著作有《中国的名山》、《中国名山大川》、《山水审美——人与自然的交响曲》、《燕园景观》等，发表论文三十多篇。

　　内容简介：

　　今年6月世界遗产大会在中国苏州召开，为配合此次盛会，向大众普及世界遗产知识树立世界遗产保护意识，特制作该节目。向观众详细介绍中国世界遗产的情况，突显中国世界遗产的独特魅力。世界遗产分为自然遗产、文化遗产以及自然和文化双重遗产。本期介绍什么是自然遗产。

　　根据2003年的统计数字，世界自然遗产共有149处，其中，中国的世界自然遗产有4处，分别是武陵源、九寨沟、黄龙和三江并流。

　　1992年，武陵源国家风景名胜区因具有罕见的石英砂岩峰林地貌，被世界遗产委员会作为自然遗产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1992年12月九寨沟正式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1992年，黄龙因具有独特的岩溶钙华现象及丰富的生物多样性，被世界遗产委员会作为自然遗产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2003年，三江并流风景区因特殊的地质地理现象，被世界遗产委员会作为自然遗产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自然遗产反映了地球演变的历史，这些绝无仅有的生物、地质价值，这些大自然的神奇造化，不仅当代人类要欣赏，而且要将它们永远传承下去，在这个过程中哪些问题应该引起我们的重视呢？在旅游开发热潮到来的今天，我们在开发世界自然遗产的过程中，该如何处理好开发与保护的关系？中国的世界自然遗产保护工作该向何处去？我们怎样才能让我们的自然遗产完好地传承下去？

　　北京大学世界遗产研究中心主任谢凝高教授，畅谈中国的自然瑰宝——四大风景名胜区的重要价值以及对我们人类深远意义。

　　（全文）

　　我们今天讲中国的世界自然遗产，我们国家到现在为止，申报世界自然遗产，而且被列入自然遗产名录的现在有四处，一个就是武陵源，一个就是三江并流，一个黄龙，一个九寨沟。什么叫自然遗产？这个自然遗产联合国保护世界文化与自然遗产的公约里头有一个定义，另外有一个标准，那么根据这个定义提出来有四项标准，我现在把这个标准，简单地介绍一下，一个标准就是，它是反映地球历史发展重要阶段的突出例证，第二个就是主要是反映地球重要过程，或者生物进化重要过程，然后人与自然各方面的关系，第三个，就反映了特殊的自然美，就是讲遗产美学价值，第四条主要就是讲生物多样性，或者珍稀动植物，濒危动、植物栖息地，这样符合这四条里头的任何一条，经过论证，说明它是具有世界级的突出普遍价值的，这样呢，就可以成为世界遗产，那当然它具备两条、三条更好了。

　　那么下面，我想举一个实例,根据我们国家武陵源世界自然遗产，这样一个例证，我们谈一谈它的价值，它怎么符合世界自然遗产的标准和要求，武陵源这个世界自然遗产，它的范围主要包括一个是张家界，一个是天子山，还有一个是索溪峪这三个大的景区，当然其它还有一些辅助的地方，那么这样一个范围它是代表了武陵源自然遗产主要价值的分布地，武陵源的名称是这样得名的，因为武陵源它的地理位置是在湖南和贵州交界的武陵山脉的北段，所以它称为武陵源。那么现在有一些同志往往不清楚，有时候把张家界代替了武陵源，是武陵源包含了张家界，而不是张家界包含了武陵源，所以我想这个问题说出来会比较清楚一些。

　　那么武陵源的价值，最主要的价值它是从地质科学的角度来讲，它这个很重要的价值就是一片石英砂岩峰林地貌，这个石英砂岩峰林地貌，无论从它的发育过程历史规模，另外形态都是世界上非常突出的，那么这个武陵源就反映了前面第一条标准讲的，它是反映地球历史重要阶段的一个突出代表，这个石英砂岩是怎么成因的呢？就是在3.8亿年以前，地球历时一个重要阶段，就是一个地质上叫做中晚“泥盆世”（地质时代名称），这个时期武陵源这个地方刚好处在陆地的边缘，是一个海边，这样一个环境沉积下来的砂岩。那么慢慢抬升，沉积了以后，地壳慢慢抬升，抬升以后慢慢一方面抬升，一方面外力要起作用了，就是不断侵蚀、风化，那么这个侵蚀、风化主要沿着断层，或者是裂隙节理，沿着这样一个规律往下侵蚀，那么这样往下侵蚀慢慢发展出来，有一个过程，就是由一个台地，一个比较高的台地，然后变成峰丛、峰林，以后再变成残峰，这样一个发展过程，如果都成为残峰了，最后就慢慢夷平了，又一个地质反复的过程，那么这个过程在武陵源是很完整的，这么形成现在这个峰林，一共形成奇峰有3103个，所以这个是十分壮观的，非常壮观。

　　这个峰林地貌是石英砂岩组成的，这个石英砂岩有一个什么特点呢？它非常坚硬，同时层理非常明显，这个层理基本是水平的层理，所以它沿着岩石的垂直节理风化以后，每一个层都有棱棱角角，它跟花岗岩风化得不一样，棱棱角角的，所以像层层叠叠的塔一样，所以有的就叫塔形的峰林地貌，每个都像塔一样，那么这个峰呢？因为岩石很坚硬，而且垂直节理又很明显，所以这些三千奇峰，一般来讲好多都是上下差不多大，有的甚至下面小上面大，那当然还有很多是下面大上面小，基本上是这个塔的形态或者柱状的形态，这样一个特点。那么这样一个规模，组成一个峰林地貌，这在世界上是没有的，可以讲是独一无二的；另外规模小一点的也有，世界别的地方也有石英砂岩峰林地貌，但是它规模没有武陵源那么大，发育没有那么完整，形态没有那么丰富，所以这个是非常特别的一条。另外一个？它在这种环境之下，它的位置就在中亚热带地区，中亚热带峡谷盆地峰林地貌这样一个特殊环境下，那么这个产生了也是相适应地产生了特殊的生态系统，所以它的生物多样性，和特殊的珍稀动植物在这里边也是很丰富的，仅索溪峪这部分的调查，它的高等植物就有1630多种，整个地区还没有完整调查研究，另外还有一些珍稀的动植物。比如说珙桐就是我们土话讲鸽子树，银杏南方红豆杉这样的植物，动物里头比如说角雉、锦鸡、猕猴这些都是属于珍稀保护动物。那么这个环境从美学上来讲，过去一般都从美学上来欣赏这个环境，因为历史上现代地质学发展是比较晚的，从历史上看，中国山水审美历史很久，特别是从魏晋南北朝开始，人们把祖国的名山就当做一个审美对象了，一个重要的审美对象，那么一千多年来，对于山水审美我们概括出来，就有那么几个方面：一个是形式美或者叫形象美；一个是线条美；一个是色彩美；一个是动态美；一个是静态美。还有呢？其他比如说嗅觉美呀，等等。那么最重要的，对于自然风景来讲或者对于自然遗产地来讲，特别是对于山岳型的自然遗产地来讲。最重要的是一个审美的方面，是一个形象美，这个形象美就是由于地貌形态所决定的，比如说大家可以把它概括出来，可以说分为雄、奇、险、秀、幽、奥、旷这样几个来概括形态美或者叫形象美。

　　过去大家知道泰山天下雄，黄山天下奇，华山天下险等等，那么从这个形态美、形象美来衡量武陵源，我觉得武陵源应该说是武陵天下“奥”，是一个奥区，奥区什么意思呢？这个形态是封闭的，封闭形的，另外呢，不能一目穷尽，而且是留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景观出现。

　　我们对这样一个极其珍贵的世界自然遗产，保护好它的原作，保护好它的原状，不仅它的价值很高，对于人到这里头去研究也好，去欣赏也好，也非常有意思，因为综合来看武陵源不仅很美，而且地质价值也很高，生物多样性的价值也很高，综合起来，所以它就可以说是一个地质博物馆，也是一个生物种质资源库，也可以讲是一个自然美的王国，所以当你人到这里边的时候，所得到的知识所欣赏到的美景，所要研究的内容都是非常丰富的。武陵源实际上核心的范围，最精华的部分大概六十平方公里左右，它的辅助部分外边也有一些景观比较高，比如像石灰岩溶洞啊，黄龙洞，岩溶地貌，像这一些价值也是比较高的，要欣赏的内容很多。这一个我讲的是它很突出的这一部分，这一部分可以讲是在科学上探索不尽的，在美学上可以说是百看不厌的，是这样一个环境，所以无论对于国内国外，它的吸引力很大，吸引力很强，它可以讲是一个大自然的杰作。

　　三江并流是一个规模比较大的风景区，比武陵源规模大，武陵源就两百多平方公里，三江并流有一万七千平方公里，面积很大。

　　三江并流的主要价值，从地质学上来讲的价值，它都是地质构造的价值非常突出，地质上叫做特提斯构造。那么这一块地方，最重要反映就是讲两大板块的碰撞，一个就是印度板块，一个就是欧亚板块，这两个板块这么碰撞以后，印度板块向下，欧亚板块大陆被挤了上来，那慢慢碰撞，慢慢挤压，青藏高原就抬起来了，喜马拉雅山抬得也是现在世界上最高的，同时这边呢，就是往南去了，就变成我们国家的横断山脉了，因为一挤压这部分就往南挤压得很深，就变成世界上很少有的巨型复合造山带，就是说一挤压以后，这个山很高，四千米五千米甚至六千米这样的高度，一到喜马拉雅山就8848米高了，世界上最高的，那么这边也都是四千米以上五千米、六千米这个横断山脉了，这么高，同时它切下去的河谷也是很深的，就是高山峡谷，那么这个高山峡谷相对高度都在三千米以上,这三江并流就有四个山脉，这四个山脉夹着三条大江，三条大江这个距离只有150公里，所以很窄，是世界上挤压最紧最窄的一个复合造山带，这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那么这样一个地质构造里边，形成了很多复杂的地质科学上的价值，你比如说地层岩石，一直到不同的地貌形态，那这个非常复杂，这么一个复杂的环境，就是对科学研究来讲，那都是很有价值的。

　　还有两个，一个是黄龙一个是九寨沟，黄龙跟九寨沟有类似的地方，我想也可以结合起来讲，一个是在岷山的南麓，一个是在岷山的北麓，这两个源头都是从岷山来的，它的水都发源于岷山，它都属于高山湖泊，钙华瀑布、钙华池、钙华地貌都有这样的一个特点，但是各自的特色有一些不一样，生物多样性呢？两个也都比较丰富，你比如说生物多样性，仅九寨沟高等植物就有2576种，那么黄龙也有1900多种，生物多样性很丰富，一般世界上来讲一个自然遗产地，高等植物有一千种以上，就可以说是生物多样性了。

　　一般的岩溶地貌都是历史上已经沉积好的，或者是现在基本上发育得很慢，而这两个都正在进行着，那么这个特点不一样，九寨沟以钙华瀑布、钙华滩，另外钙华的石坝，石坝上面有钙华，另外还有钙华积淀在湖区其他的一些地方，这样的一个特点，就是九寨沟来讲，最大的特点，我觉得它还是一个水的美，所以我讲九寨沟是水美天下。因为水的各种形态，各种形态在九寨沟差不多都可以找到。比如说湖、溪、潭、瀑、湿地、沼泽各种各样水的形态，静态的、动态的都有，在九寨沟都可以找到，而且是像瀑布呢？以这种瀑布来讲，小的滴水就几米，高的可以到两百米，两百多米一个阶梯，一个连续的瀑布，宽的有一二百米的，像诺日朗瀑布，那么有一些瀑布就是像非常奇特的，像流在钙华滩上的，像珍珠瀑，因为钙华滩本身不是很平，凹凹凸凸，水一冲击以后，就像珍珠一样，景色很美。也有不同的水发出的声音，也有瀑布有很大的声音，就像震雷一样，有的也像弹琴一样，所以这个瀑布非常多，由溪水流着就变成瀑布了。湖呢？那么湖的形式也是非常多，这个湖在九寨沟在藏族里头就叫“海”，一般湖就叫做“海”，九寨沟大大小小的海不同形式不同色彩的海很多，比如说“熊猫海”，那么就因为这个大熊猫经常在这个地方饮水，所以就把那个海子叫做“熊猫海”，另外还有一些海子因为下边有树或者有岩石分布，弯弯曲曲的岩石分布，然后钙华积淀在岩石上，或者积淀在树上，有的像龙形一样，所以叫“龙海”，这样的海，也有的比如说上面长了小的树，但是因为这个水特别干净清洁，没有有机物，或者有机物含量很少，所以这个树长得很慢，就像盆景一样，那么这种就叫“盆景海”。然后比如说“五花海”，因为它的色彩非常丰富，非常艳丽，而且是终年不结冰的，所以它叫“五花海”。

　　那么黄龙有一个很大的特色呢？黄龙我觉得黄龙的“池冠天下”，黄龙都是池，五彩池各种各样，这个池一共有三千多个，大大小小，大的很大，小的就很小，色彩缤纷，而这个池的特点有什么不同呢？跟九寨沟不同，那么这个池的特点，整个池基本上都是由钙华积淀下来的，尽管它的底成因不一样，怎么形成这个池，成因不一样，但是它池底的表面都积淀了一层钙华，而这个钙华多数是浅黄色的，然后这个水色彩非常丰富，这个水应该中间有不同的矿物质，也有一些有不同的微生物，也有一些因为不同的池底反射、折射，造成这种彩色的池，有三千多个色彩非常艳丽的这么个池，这世界上也是没有的，惟独黄龙有，所以可以讲它的池，从规模色彩，池水的色彩，包括池水水质的清澈程度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可以讲，这个也是水文地质专家，国外的专家评的，那么可以讲黄龙是“池” 冠世界，九寨沟是水美天下，各有各的特点，但是它们的共性常常都由这些组成。

　　我们怎么来保护这些遗产?我想也是很重要的，现在不合适的开发和建设，就会伤及到遗产，我们尽量应该慢慢对它重视及纠正。我第一次到武陵源的时候，是八十年代初期，人很少，也没有那些商业性的设施，也没有旅馆，也没有索道，也没有观光电梯，那么人比较少，游览的人比较少，自然的状况非常好，我在这个过程当中沿金鞭溪走过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一群猴子，在这个峰林里头跑来跑去，在峰林半腰的树枝树干上穿来穿去，非常自得其乐的样子，另外，我还看到角雉，很有名的野鸡，色彩很美的，我看到有一对角雉就在金鞭溪旁边饮水觅食，也非常自由自在。那么当我们人走过去到它边上的时候，它就慢慢地飞走了，这种事情让你感觉到，不仅这里边植物非常丰富，同时动物跟人的关系也觉得好像很亲善的意思。

　　这个武陵源在历史上为什么没有给它破坏掉？因为人没有进到里边去，它实际上大的位置是在湖南的西边，交通不便，一个大位置，但是湖南西边也是有很多人的，因为它是一个峰林地貌，这个峰林地貌里边峰林密度很高，这个里边没有可以开发农田农地的地方，所以这里边没有农民，你住在里边没有土地，整个农业时代你要是没有土地，可以开垦的话，农民住里头就没有什么可生活、可生产，所以这里边保护得非常好，特别是地形，没有受到任何破坏，它的下边它的外边稍微平一点有土地可以开垦了，那么就有人居住了，包括个别的比如说有石英砂岩分布的地方，但是河流稍微开阔的地方，有一点地方可以开垦，作为耕地的，那么在这种地方也有少量的农户，这很有限。再一个，在山顶上边，它的发育过程，由平台到峰丛到峰林再到残丘，这样一个发展过程，那么峰林上边，天子山上边也相对来讲比较平坦，这个山上边相对来讲比较平坦，那些地方也有一些少量的居民，这个因为可以开荒种地，但是整个核心地区，峰林地貌比较密集的地区，不仅没有人开荒种地，而且它有一些树也没有人进去砍，因为砍了也运不出来，所以这里边保持了很原始的面貌，有一部分核心区保持了很原始的森林植被，这个是很可贵的。所以我想这个核心区现在搞了一些商业街，像张家界的锣鼓塔，有一些索道，有一些观光火车，观光电梯，像这些我想以后慢慢应该迁出，为了保护这个遗产世代传承，以后慢慢应该把它移出去。

　　那么有一些地方比如九寨沟，我觉得它保护做得很好，本来九寨沟、黄龙都是两条景观非常丰富的沟，当初规划的时候，就是开发规划的时候，一个基本原则总规划就叫做沟内游，沟外住，黄龙也是这样，这样就可以把它功能分区，这样分工以后，那么里边就不受干扰了，主要就修一个步行道，另外加上解释系统，这一个池是怎么形成的，这一个是什么样的物种，科学的一些解释系统，这个都不大影响，另外步行道，有一些地方不适宜步行道，你比如像黄龙的彩池，九寨沟有一些池，它的上面用栈道，这个栈道人不直接踩在钙华上面，这样就很好地保护了钙华，因为这个钙华它结构不是很紧密，你人踩上去会给它踩坏了的，特别是干旱的情况缺水了，这个钙华就很容易风化掉了。九寨沟这里边应该说走了一个弯路，中间没有遵守这个规划，沟内游，沟内住，结果有上万个床位进入到九寨沟里头，使这个水美天下的九寨沟受到了污染，景观也受到了污染，那么国内外专家，国内外的游人对这样提出了意见，那么他们意识到，马上做了改进，现在就改掉了，改得很好，现在凡是旅馆都彻底迁到沟外，或者在保护区以外，然后以外有各种文化设施，各种档次的宾馆，各种级别的宾馆，这样旅游服务设施外边也搞得很好，里边的景观也慢慢恢复到历史的原貌了，这样子它的价值又重新提高了，所以这样做挺好的。

　　我们还需要积极地调查研究来加以申报，那么这些无论是已经申报的，或者没有申报正在准备申报的，我想最重要就是一个保护，如果没有保护这个前提，那么我们就很可能把遗产给损害了，或者破坏面比较大，那原来是非常高的品味也报不了世界遗产，即使报到世界遗产，也有列入濒危名录或者被取消的危险，所以我们还是要很好地保护好。我想这个是很重要的，也是衡量我们现代人是不是文明的一个很重要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