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码化人类》作者:[英] 亨利·马切恩特
《数码化人类》作者:[英] 亨利·马切恩特
方陵生 译
亚历克斯猛地刹住车,在这条路上开车真令人头痛,这是他所知道的世界上最糟糕的路了,这里经常交通堵塞,在这条路上行驶就像蜗牛爬一样。但是今天不同,风狂雨暴,多数车辆都不敢上路,车辆少了,不再像往常一样爬行蠕动,所有的车辆都像发了疯一样,拼命向前赶。装满货的大卡车在他旁边呼啸而过,大雨在他的挡风玻璃上激起小瀑布一样的水流,使得他无法看清前面的路。亚历克斯努力保持着行驶的路线,但愿前面的车不要突然停下来或者发生什么故障。
像今天这样的天气,只有那些要工作的人,或者以冒险为乐的人才会上这条公路的。亚历克斯当然是属于前一种人,今天驱使他来到这条路上的原因,与其说是工作,不如说是一个特殊的任务。可讽刺的是,当他将到达目的地时,天气大变,风渐渐止息,滂沱大雨也过去了,只断断续续地飘着毛毛细雨。
亚历克斯回想着上次驾车来到这里的情景,车流就像蜗牛爬行一样徐徐前行,让他有机会欣赏从公路两边延伸到天边原野上的滚滚绿浪,绿色中夹杂着大片大片的紫色石南花。据传闻,穿过大路边上蜿蜒曲折的小径,到达地平线的那一边,有一片树林。但很少有人敢走那些小径,他的一个同事曾经走过;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他的音讯。
亚历克斯上一次出行没有成功,那是他第一次执行任务遭遇失败。这次他决定要做出点成绩来,凡事开头想来总是容易,但是现在他知道很难。
他走出车来,在周围步行道上开始巡游,在那里他发现了4个可能的目标,但只是可能,问题就在这里。
一个小时后,他认准了一个目标,是一个姑娘,或是一个妇女,还真不好说。她坐在路边的一个座位上,看着大海,吸着烟。在她的脚下有不少烟头。这是机器人的一个小诡计——吸烟。机器人吸烟,什么用处也没有,什么意义也没有,只是一种伪装,使他们看起来更像人类而已。
如今机器人的制造者太聪明了,哦,太聪明了。他们不但能够完美地模仿人类所有的外部特征——肌肉、头发和眼睛,还能模仿所有人类的内脏器官。机器人的血管里也流着与血一样的液体。这与早先的机器人可是大不相同,那时候,你只要剥开机器人的塑料外层,就会看到里面一大堆的电子线路。现在机器人的控制部件已经缩小到只有显微镜才能看得到,它们深深地隐藏在模拟的人类大脑中。比人的眼睛更为精细的光学纤维,可以分辨通过血管和肌肉的脉冲信号,把一个机器人剖开,你也会把它当做人类,只有真正的专家才能分辨出来。亚历克斯曾经也是这方面的专家,但如今他不再那么自信了。
“你那么出神,在想什么呢?”亚历克斯说道,在她边上坐了下来。
“哦,是你,好久没见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她的一头秀发已经剪短了。她的脸有些长,可以说相当清瘦,骨架显得很突出。她的嘴有点大,眼睛是淡蓝色的,似乎笼罩着一层薄雾,像是哭过,不过她的双眼闪着炯炯的光,似乎明白他的来意,正在嘲弄着他的优柔寡断。
过去人们总是将机器人造得尽善尽美,就像那些魅力十足的电影明星一样,但是现在造出来的机器人并不那么完美,这样就能伪装得更好。机器人都拥有1.5的视力,他们没必要佩戴眼镜,但是现在,一些最新款式的机器人也会有一些视力缺陷,他们需要用眼镜来校正他们的视力。这样的构思太有独创性了。
“我正在想着我昨天晚上做的梦,”女孩继续说着,“我在一家医院里,我想我将要有一个孩子了,在我进医院的时候,另一个女人走出来,她个子高高的,端庄文雅,留着长长的黑发。她用一块大披巾包着她的孩子,包得紧紧的。我提出想看一看,她并不在意,就让我看了。她说孩子死了,但是我看见他还在动。她想把他扔到垃圾箱里!”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烟从她的鼻子和嘴里缓缓地向外喷吐着。
“是很奇怪。”亚历克斯如此评断。这是机器人获得的另一种本事,他们会玩些小花样,假装他们也会做梦。机器人是不会做梦的。他们的谈话中不时地会夹进各种关键词,以及机器人根本不理解的一些概念,比如分娩、怀孕等。这些都是机器人制造中一流杰作的例子。
不管怎么说,他倒是曾经目睹过一个机器人生孩子,看起来是那么的真实,但是生下来的孩子也是一个机器人,那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并按照事先编制好的程序从机器人母亲的肚子里分娩出来。而且他还听说过,在有的地方,真正的人类孩子也可以在机器人的人造子宫里受孕、发育,然后足月后来到世上。这些想法令他感觉有些不自在。
“你认为这个梦代表什么意思呢?”她问道,“你知道吗?’
“知道。”亚历克斯简单地回答。
女孩期待地等着他的下文,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哦,告诉我嘛。”她恳求道,带着一种好奇的神情,但是机器人是不会理解人类的这种好奇情感的,他们只是假装出来的。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亚历克斯坚决地说。好讽刺,这是一个象征着被所信任的人背叛的梦。
女孩掐灭烟头,开始点燃另一枝烟。他们在沉默中又坐了好几分钟。亚历克斯回想着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那一次他在跟踪另一个目标,他注意到一个女的正在和一个交警谈笑风生,原来她将车停在了禁止停车的地方,她的车面临着被扣押的危险。
偶尔微微地触犯一下法律也是机器人最爱玩的把戏,按正常的编程规则来说,这是不允许的,只不过这种行为会让他们看起来与人类更相像。
要不是因为他后来进入住宅附近的一个小商店想买一盘最新新闻碟片的话,他也许对她不会再有更多的想法了。
“嗨,你好。”她打着招呼,口音听起来很陌生,不像是这一带人的口音。原先,所有的机器人都说标准的省城口音,但是现在制造商让机器人的口音有了多样化的变化,甚至是缺陷,也是为了能够进一步伪装得更好。
她当时正在费力地提起一个大箱子,亚历克斯殷勤地上前帮忙。机器人有时会假装弱不禁风,但是事实上力大无穷。他们攀谈了起来,从谈话中他得知,这个店实际上是她开的。如今机器人不断地占据着一些重要的位置,比如成为老板,或者成为一些权威要人等,只是做得很隐秘。
这天晚些时候,他在公园散步,亚历克斯又注意到了这个女子,她正在与她的两个孩子嬉戏。他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他们。她和他们嬉闹着,追逐着,周围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似乎都不存在。她对孩子的爱溢于言表,就像一座巨大的喷泉,源源不尽。
突然,其中的一个孩子离开了草地,跑到路中间,一辆快速行驶的车子正迎面而来。这个女子不加思索地扑到车前挡在孩子前面,避免孩子被车撞到。所幸的是,车子发出尖叫声,在离他们几英寸的地方刹住了,避免了一场车祸。
亚历克斯第一个出现在现场,当时这个女子正紧紧地搂着吓坏了的女儿。女儿嘤嘤啜泣着,但在母亲抚慰的怀抱里终于安静了。
他目睹了刚才几分钟里所发生的一切,并且深深为这种情感的力量所感动。但是机器人能理解这一切吗?无论他们模仿得有多么惟妙惟肖,无论看起来,有多么真实,也只能虚有其表而已。
他扶着她和她的孩子回到小店,他们的友谊就从这时开始萌芽,亚历克斯研究着她,想搞明白她到底是什么。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现在,打断了沉默。
“机器人是有着数字化外表的人类。”他说道。
这个女子看上去吓了一跳。“这听起来倒很有趣。”她回答道。
“如今是一个有趣的时代。”亚历克斯回应道。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一个从他们面前走过的女孩,他惊讶地发现,那是他的另一个目标。“她就像我梦中的女孩,”亚历克斯品评道,“个子高挑,黑色头发,举止优雅。”
“所有男人的梦中情人。”她不无妒意地回答道。
忌妒,如果说机器人也拥有了这种人类的情感,会怎么样呢?
亚历克斯的眼睛眯缝起来。“一个机器人?”他示意道,“你认为她是一个机器人吗?”
女孩耸耸肩。“不管怎样,是一个美人。”她看了看她的表,“我得走了,也许一会儿我们还能再见。我要去参加一个竞猜活动,我会在那里再见到你吗?”
“你会在那里见到许多人的。”亚历克斯这样对她说。他一直站在那里等着,直到她走开,然后便去跟踪那个黑头发的姑娘。她迈着优雅的步子,他很容易就追上了她。他跟着她一直转到一条小巷子里。他只跟她进行了一段简短的对话就肯定了她是机器人。一个小时内,她被解除了活动能力,打包装箱,等待一起被运送到省城。
下午的剩余时间里,他追踪了他的第三、第四个目标,那是两个老头。即使当他们被抓获的时候,他甚至都还无法确定。他们看起来太像人类了,只要在实验室里进行一下详细的分析就能确定他们是不是机器人,但是他并不真正想知道他的判断是对还是错。他的4个目标已经搞定了3个,他想在拂晓之前完成这次任务。
亚历克斯进入一个酒吧,他想,在这里喝酒的人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是机器人,他们会假装喝得兴高采烈,假装喝得醉醺醺的,但这都是装出来的。机器人是不会喝醉的,酒精对他们不起作用,只是模拟出来的反应,是事先编好的程序。
这里面有很多年轻人,有些人简直太小了,是的,如果他们是人类,那真是太年轻了,但这也是机器人制造商爱玩的一个把戏,像孩子样的机器人。在过去,所有机器人最佳年龄的选择都在25岁左右,而现在的机器人男女老少各种年龄的都有。有传闻说,已经研制出了一种人工合成的皮肤,它们就像真的人类皮肤一样,会渐渐成熟长成成年人的身体,最后会慢慢起皱,变成老态龙钟的样子。
可是麻烦就在这里,机器人变得如此高级,他不再能够一眼就分辨清楚究竟是真正的人类还是机器人,有时候他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亚历克斯喝完酒,加入到参加竞猜的人群中。他们鱼贯进入一个建筑群里,那里过去曾是一个动物园。亚历克斯似乎很适应这个地方,他很快就发现了那个曾与他坐在海边的女孩,他穿过人群向她走去,想坐在她的旁边。她递给他一包烟,算是跟他打招呼,他摇头拒绝了。
“嗨,哦,你不是亚历克斯吗?”她问道。
“是的。”
“我是海伦娜,我敢打赌,你一定忘了我的名字。”
“没有,我记着呢。”
名字,愚蠢的机器人也有名字。什么意思?他们只是机器而已。他们有编号,有系列号,就刻印在他们微型存储器的电路板上。
女孩往下看着6个笼子,每个笼子里站着一个人。“你能猜得出来吗?”她问。
亚历克斯也往下看去,2号笼里是一个机器人,他可以肯定。那是一种早期最原始的机器人,他差不多还可以确定5号笼子里也不是一个人类。那是更加高级的机器人,但还没有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至于其他的几个嘛,他可就有点说不准了。
他想不通,为什么有人愿意来参加这种恐怖的死亡游戏。他们将一个神圣的使命,一场圣战,变成了一种低级无聊的、违反常情的、危险可怕的、娱乐大众的竞猜游戏。他们没有这个权利1这是一场战争,就目前来说,是一场小小的战争,但是除非像他这样的人能够控制局面,那么这也许会变成一场全球性的冲突。
亚历克斯开始时的想法就是这样。起先很容易,他可以不加思索地就将机器人挑出来。然后难度会增加,有时他们全部都是机器人,有时里面一个机器人也没有,但是他的判断总不会失误。这就是为什么有关部门会挑选并雇用他来完成追查机器人的任务。
第一轮竞猜比赛开始了,容易得无法想象。5个笼子里的人都开始乞求着,哀恳着,辩解着,说他们是人类,只有2号笼子里的人显得非常冷静而不在乎,他冷冷地看着竞猜者。只有傻瓜才会选错。
人们开始叫喊、欢呼,他们手指比画着,口里叫着竞猜的号码。竞猜者举起手枪,他知道,如果他选错了,就会被人从后面打上一枪。他将枪对准2号笼子开了枪,机器人闪起一阵火花,瘫倒在地上。人群疯狂起来,竞猜者抹去额头上的汗水。
2号笼子里的机器人被移走了,又换上了一个。
亚历克斯的眼睛眯了起来,这一个看上去很像人类,第二轮竞猜会难些,甚至他也无法确定。
“我看他们都像是真人,”女孩拉着高八度的嗓音大声叫着,“不过谁管他呢?他们要么都是机器人;要么就是些人渣、杀人犯、贩毒者。他们都该死。”
“人命关天。”亚历克斯为他们辩护道。第二个竞猜者出现了,他的声音被淹没了。那是一个年轻人,他端详着6个笼子,举起枪,随意转动着。
“那是个机器人!”亚历克斯大叫着,抓住女孩的手臂。
“哪一个?”她问,“哪个笼子?”
“那个竞猜者!”亚历克斯大喊道。
“怎么可……”女孩说。
第二个竞猜者甚至没有瞄准就开了枪。第4个笼子里的人尖叫着,倒在血泊里。人们惊得喘不过气来,发出阵阵嘘声。这位竞猜者甚至不想避开向他射来的冲击波,他的身体被撕裂开了。
当人群看见竞猜者的金属内脏时,全场惊得鸦雀无声,接下来响起一阵惊叫声和愤怒的大吼声。以前从未被如此明显的机器人愚弄过。大家明白这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亚历克斯沉思着,这毕竟体现了人性。机器人这样做只是在作秀,人类希望他们做出什么反应,他们就会做出什么反应。
人群开始涌动,一场可怕的暴乱就要爆发。
“我们最好离开这里。”亚历克斯催促道。
“我家就在街区那头,”女孩回答道,“我想人们可能会散到街上去,今晚在外面可能不安全。”
当他们走到街上时,人群涌动着从他们身边经过,人群开始集结起来,并慷慨激昂地交谈着。
他们到了女孩的家里,总算安全了。女孩将外套随便往地上一扔,点起一枝烟。“喂,那可真有点怕人!”她大惊小怪地叫道。
亚历克斯注意到她裸露的手臂上有一块瘀青,机器人是不会有瘀青的,但是他们可以用化妆品伪装出瘀伤,有的机器人甚至拥有能够做出恰当反应的塑料皮肤,在受到碰撞的时候,皮肤会相应地改变颜色。
“你想喝一杯什么吗?”女孩问道。
“不用。”亚历克斯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他的眼睛巡视着屋子四周。
“那么你想要什么?”她问。
“你没有家用电器,”亚历克斯说,“你没有省劳力的机器,或者一些娱乐设备。”
“我把它们都放在橱柜里,你看不见它们,”女孩解释道,“这是我的一个小小的与众不同之处。”
“多么不同寻常。”亚历克斯说。
机器人不会这么做,没有理由,不合逻辑。但这可能是完美伪装的另一个例子。
“不要说别的,”女孩追问道,“我问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我必须做什么。我一直想要做出一个决定,面对一些令我困惑的证据,很难做出决定。”他停顿了一下,“海伦娜,我必须解除你的活动能力,将你送回到省城去。”
“我料到你会这么说的,”女孩回答道,“我记得第一次看见你时,你就一直看着我,但不是像大多数男人那样的眼光,你是在判断我,我当时就怀疑了,你是一个机器人收集者。我当时很担心,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你的眼光渐渐变得有些不同,你眼中的冷漠渐渐溶化了,有的时候是一种愤怒,有的时候是一种理解,然后是困惑。”
“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典型的机器人式的反应,但这似乎与她的性格不符。她应该像刚才在外面街上那样,表现得惊慌,或者歇斯底里。
“你不会伤害我的,”女孩断言,“你不会的。”
亚历克斯以一种从容不迫的熟练动作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把枪来,指在女孩的眉眼间。她深深地吸着烟,烟头上闪着明亮的红光。亚历克斯的手僵在那里。她说得对,他不会。她开玩笑地将烟头按在他的枪上,冲着他的脸吹出长长的一口烟雾。她走过他,看着窗外。
“那里大概已经平静下来了,”她说,“只是5分钟的奇观,暴乱已经悄然结束。如果在一个小时里,竞猜活动重新开始,我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她开始向着门口移动。
“你要上哪儿去?”亚历克斯问道。
女孩摇摇头。“我只是离开,”她说,“走得很远很远,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她有些踌躇,“在这个夜晚之前就已经决定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事先将孩子们送走,我要让他们远离伤害。”她走了,门关上了,亚历克斯从他的枪上拔掉了仍然在冒着余烬的烟头,扔在脚底下踩灭了。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公路上恢复了平日的繁忙景象,车流慢慢地向前移动着,亚历克斯正在回省城的路上——他失败了,彻底地失败了,虚假的希望也不再存在。那天晚上,他没有解除那个女孩的活动能力,他可能永远也做不到了。
路上的交通几乎陷入了停顿,车上的视频屏幕激活了,那是他的老板的声音。“抓住3个,”亚历克斯说,“第4个无法确定。”
“那也许是个生物机器人。”老板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亚历克斯皱起了眉头,生物机器人——他在说什么?
“一个自相矛盾的计划,就是那样。”他的老板回答道,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亚历克斯身子向前倾,靠在驾驶方向盘上,老板的声音变得急切起来。“策略变了,”他解释道,“他们要撤销生物机器人计划,所有的生物机器人都要被消灭。”
亚历克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计划。
“不要回到基地来,”他的老板警告道,“你不要回来,我自己也要离开。”
亚历克斯开始明白他的老板暗示的意思了。“我们是——”他开了个头,没有再往下说。
“我不知道,”老板回答道,显得更加烦躁不安,“麻烦就在这里,但是我们不能心存侥幸,你想想看,我们如何会拥有这种‘测定机器人’的本领的呢?”
“但是我有记忆,”亚历克斯辩解道,“还有那些证明文件,都核查过的,当我加入——”
老板笑了起来:“你知道,只要手里有权,什么样的假证明造不出来。”他改变了一下话题,“你必须离开汽车,如果他们跟踪了我与你的通话,他们很快就会找到你。”他变得更加激动,“他们也许有其他方法来辨别身份,但他们不会告诉我们,不会的。”他东张西望了一下,“祝你好运。”说完,他切断了电话。
整整一分钟,亚历克斯坐着一动不动,他太震惊了,然后他看着他旁边的汽车,那是顶上敞开的那种汽车。司机是一个约莫25岁的年轻人,他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看上去无忧无虑的样子,他的脑袋随着收音机里的音乐轻轻地晃动着,没错,这是一个机器人!亚历克斯走出汽车,踱到这位司机那儿。“机器人是有着数字化外表的人类。”他说,直截了当,直切主题。
“人类是有着数字化表盘的机器人。”编程式的回应,所有的机器人都别无选择,必须做出回应是他们程序中的强制性部分。直到一个背叛人类的卫星向全世界播送了一个“流氓程序”之前,情况一直就是这样的。
人类觉得自己太聪明了,他们制造设计出来的机器人越来越人性化,他们很有把握,相信每一个被造出来的机器人总有那种自动防故障装置的应答系统。但是他没有,如果说他也是一个机器人的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见鬼,到底怎么一回事呢?
编有“流氓程序”的机器人不再会对“机器人是有着数字化外表的人类”这一说法做出“人类是有着数字化表盘的机器人”这样的回应……像他就不会做出这样的回应。
只有极少数特殊的像亚历克斯这样的才能区分这中间的不同,追踪到逃逸的机器人,将他们运回省城,重新进行编程,并加上改良的、无法破译的密码。只有少数特殊的……他开始出汗。
“你有武器吗?”亚历克斯问司机。机器人摇摇头,亚历克斯递给他一把枪:“给你,拿我的吧。现在是危险时期,特别是在省城里。”
机器人点点头,他们紧紧地握手,就像人类在表示友情时的动作一样。亚历克斯回到他自己停在马路上外车道的汽车里,把车开走了。
亚历克斯坐在车里,思考着未来,但是理不出任何头绪来。生物机器人——那么他们应该就是人类……为什么他们不能像正常的人类一样生活呢?他绝望地用双手抱住头,他是机器人还是人类?如果说他的童年记忆只是他的生物记忆数据库里用以伪装的背景资料呢?
他没有解除那个女孩的活动能力,他放她走了。他相信她是人类,虽然他现在知道,她和他是一样的。
亚历克斯有了决定。他将车弃在公路上拥挤的交通车流中,翻过路边路障,走到一片青翠的田野里。那里没有指示路标,前方也没有陆地标志,没有任何东西指引他。他得自己找路。他不知道那个女孩是否也走上了这条路,他不知道,他觉得心里有一种可怕的空虚感。
他很害怕,但是他一直走着,直到公路在他的身后消失,双目所极之处一片绿色。他想,这可能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就像这条公路本身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想到这些令他气馁。绝望情绪令他双膝发软,几乎站立不住。这时他看见远处地平线上有一个小小的峰丘,这令他打起了精神。走近时,他才发现原来这是一片树林,脚下杂草丛生,他立脚不稳,倒在柔软而泥泞的地上,他发出一声欢快的呼喊声,站起来向着目标跑去。
现实对他的打击太大了,腿上的力气越来越弱,他已经跑不动了,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原来它们不是什么树林,而是一座高大建筑物边缘的绿化区,向着海岸延伸而去。他一直围着它转圈,但是找不到出路。
他最后又跋涉了几英里路回到城郊附近,他走回女孩的屋子,虽然他知道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但他还是要去。
屋子里的一切还是像他离开时一样,他踩碎的烟头还在地毯上原来的地方,他知道她不可能还留在城里,但是他还是到车站去了。他无望地在站台上四处奔走着,希望她被耽搁了没能走得成,但是没有她的踪影。
亚历克斯在步行道上散着步,找了个座位坐下,就像他曾经与海伦娜一起坐在这里时那样。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明白,如果他的老板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将会从一个追踪者变成一个被追踪者。
他望向大海,梦想着希望。他只是在梦想,但是他知道,无论他是什么,他的感情都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