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停摆的庭院》作者:苏珊娜·克拉克
《时钟停摆的庭院》作者:苏珊娜·克拉克
几年前,科林·格陵兰(他写的故事列在本书的开头)给我送来了一篇中篇小说,那篇小说的作者是他在一间作家工作室里遇到的。这是个精彩无比的故事。这个作者就是苏珊娜·克拉克,她住在剑桥,像个天使一般写作。当我读到小说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想让她为这本书写上个故事。(那篇小说已经被她卖给了帕奇克·奈尔森·韩顿,收录在他所编辑的文集“星光”里头了。)
尽管出现过这样或者那样令人无法预料的麻烦事,但让我开始并坚持完成这本文集的是一个很自私的念头:我想读些关于“睡魔”的故事,一些我现在还写不出来的东西。
我希望这篇故事是我自己写的。但我却更乐于让别人把它写出来,然后让我来读它。
——尼尔·盖曼
在丹佛斯大街上的多萨尔特罗咖啡厅里,尼泊尔特先生正在与他儿子一起喝着咖啡。
他说道,“自上次见面以来,我已有许久没见过你了,理查德,我想你这段时间都过得还好吧?”
理查德叹了口气。“父亲,我在跟荷兰打仗的时候溺死了。我已经死了十五年了。”
尼先生立刻注意到了他的脸是多么的冰冷又是多么的苍白,还有他的手是多么的冰冷又是多么的苍白。“啊,是的,我的孩子,”他说道,“你说得没错。我现在想起来了。不过我还是很高兴看到你。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去看看?从这儿到家只有五分钟的路程,我想你也不会在乎现在下的这点雨吧?”
“啊,父亲,”理查德悲伤地说,“我不能回家。我再也不能回家了。你看不出来吗?这是个梦啊,这仅仅只是个梦啊。”
尼先生看了看四周,他发现坐在多萨尔特罗咖啡厅里喝着咖啡聊着天的都是些陌生人。“啊,是的,我的孩子,”他说道,“你说得没错。”
在冰冷黑暗的夜里,尼先生醒来了,他记起自己快要死了。过去的四十年里,他一直都是英格兰最著名,也是最受人推崇的占星家。他发表过几百本年鉴,挣了一大笔钱,他一直看着星星——啊,这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的——因此他知道,在这个季节里,他注定得在这里死去了。在星期五大街的一间二楼的房间里,他躺在干净的、散发着清香的床铺上,他在伦敦的老朋友们都到这儿来见他。“先生!”他们会哀声问道。“你今天觉得怎么样?”然后尼先生就会向他们抱怨他脑袋里是多么的冰冷,而他肺中又是多么的炙热,而有时,他也会换换说法,说自己感觉不错什么的。而他们就会跟他说,天穹上所有最高贵的天体都慢慢地聚拢在圣保罗大教堂的顶上,来为他——他们亲密的朋友和知己——送上最后一程。
在这个时期,来见他的人中有一个在威尼斯和阿姆斯特丹都很出名的犹太人,在他的族人中,他是个最了不起的魔法师,知晓许多奇妙的事情。这个男子名叫特利斯墨吉斯忒斯。他并没有听闻到尼先生快要死了的事情,而他本来是想要请尼先生在星相还是魔法上帮他点忙的。当他发觉自己来得太迟了的时候,他哀叹痛哭,用力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哦,”他哭喊着,“一直以来,我都不屑于接受别人的帮助。我总是傲慢自大、不可一世。这就是给我的惩罚,这一定就是。”
尼先生看着他。“傲慢什么的都是胡说,以撒。我认为你没必要那么激动。让我们一起喝上两杯麝香葡萄酒,我们很快就能找到其他能帮助你的人了。”
所以他们就坐下来,喝起了麝香葡萄酒。不过,在伦敦城里的占星家和魔法师,没有一个不会时刻记惦着互相的攻讦,他们会把同行说成是“骗子”,或者是“耍把戏的犹太人”,而且他们对别人的侮辱还记得特别地牢(尽管在别的一些事情上,他们的记性就不是那么好了)。因此,两人很快就把所有人的名字都数过了一遍。
“还有帕拉莫,”尼先生说道,“他要比其他所有人都要聪明。”
“帕拉莫?谁是帕拉莫?”
“嗯,”尼先生回答说,“说实话,我不能为他说多少好话,因为我自己也从没听到过。他是个骗子,同时也是个色魔,他不仅是个赌徒,甚至还是个酒鬼。众所周知,他是个无神论者,可有一次他却跟我说,他想要亵渎神明,因为他觉得自己被《圣经》里的一些词句侮辱了,因此他憎恶神明,意图要毒害上帝。他就像是只蚊子,想要叮咬大陆。”
“那他并不是我想要的人,” 特利斯墨吉斯忒斯说道。
“啊哈!”尼先生大叫道。“这城里的每个教区都有女人认为乔治·帕拉莫不是她们想要的男人。而她们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我也犯过同样的错误。当他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我曾经发誓我绝对不会收他为徒,可现在,你瞧瞧,我把我知道的所有一切都教给了他。我同样发过誓,说我绝对不会借钱给他,可我还是借了。我很爱这个混蛋。别问我为什么。我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要找他,你得去炸药径——就在鞋具巷旁边——到那儿的一栋房子问问看,在那里他租了间和储藏室差不多大小的阁楼,现在已经欠了八个星期的房租了。你不一定能在那找着他,不过他的仆人大概知道他会在哪里。”
“他有个仆人?”特利斯墨吉斯忒斯问道。
“当然了,”尼先生回答说。“他是位绅士。”
所以,在那天剩下的时间里和第二天的一整天,以撒·特利斯墨吉斯忒斯都在城里四处打探,跟许多人询问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乔治·帕拉莫,可他想打听的事儿是一无所获,而他打听到的信息却让他几乎想要绝望。因为,所有人都告诉他,乔治·帕拉莫现在肯定不喜欢让一个希伯莱老先生去打搅到他。所有人都跟他说,在克拉肯沃尔⑴住着一个寡妇,她有不仅有着不少的土地和房产,家里还藏有些罕为人知的宝贝,而就他们所知,这位女士年轻、善良且又美貌,可最近她的宝贝儿子却因为得了软骨病而死去了。就在她遭受到如此的不幸之时,乔治·帕拉莫却像梅菲斯托弗里斯⑵一样,藏在她椅子后的阴影里,带着阴险的神情和扭曲的微笑在她耳朵边说着温言软语,搅得她不怎么理会那些关心她的善男信女,反而跟他亲近了起来。
以撒·特利斯墨吉斯忒斯住在克里彻奇巷。和他一样,他住的房子看起来也很有异国的风味。和他一样,他住的房子似乎也像是知道,这城市对陌生人不都那么友好。这么说的理由是,这房子位于一个积满了灰尘和落叶,总是藏在阴影里的庭院中,好像是想让人们把它给忘掉一样。不过,这位犹太人和这间屋子有一个很大的不同,那就是他并没有在额头上挂着块巨大的时钟,指针永远地停留在某个很久以前的下午。
在特利斯墨吉斯忒斯跟尼先生见面后的第三天,一个高大、瘦弱、衣衫褴褛的男子(也是个眼睛里毫无神采的男子)敲开了特利斯墨吉斯忒斯家的门。他说他叫乔治·帕拉莫,他要来学习魔法。
“为什么?”特利斯墨吉斯忒斯满腹疑虑地问。“用来迷惑那女人,是这样的吗?”
然后,这个瘦弱、衣衫褴褛的男子(也是个眼睛里毫无神采的男子)拉长一边的嘴角,冲着他露出了个微笑,这个时候,他的样子起来大有不同了。他看起来就是他本该是的样子了——也就是说,他现在真的是一副这城中最狡猾的无赖的模样了。他那对眸子既犀利又明亮,里面仿佛盛着满世界的智慧。“不,先生,”他回答道,语气里既有卑谦的味道,又有傲慢的气息。“那种魔法我已经会了。先生,我想你是不是听别人说过我什么坏话了?伦敦是个糟糕的地方——只要城里头传出点什么流言蜚语,一个诚实恭谦的人的好名声马上就变得和妓女的鞋带一样,一点都不牢靠了。”
在房子里有一条螺旋楼梯,一直向上延伸入黑暗中,而现在一道冷风沿着这梯子打着旋儿吹下。帕拉莫朝里面看了一眼,打了个哆嗦,然后跟他夸赞说这里真的很安静。“啊呀,先生!”他忽然大叫了起来。“你生病了!”
“我?不,没有。”
“你真的生病了。你的脸色看起来就像蜡一样白,而你的眼睛——!你发烧了。”
“我并没发烧。这不过是因为我没睡觉。”特利斯墨吉斯忒斯停了一下。“可如果我不赶快去睡一下的话,那我真的会死了。”他说道。“不过我害怕去睡觉。我害怕我会做梦。”
“好吧,先生,”帕拉莫这次用比较温和的语气说道,“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怎么才能帮到你,我会很乐意为你效劳。”
于是特利斯墨吉斯忒斯领着帕拉莫进到一间房里,教给他了两个咒语。一个咒语让帕拉莫可以看到其他人的梦境,而另一个咒语有何用途,特利斯墨吉斯忒斯却没有说。特利斯墨吉斯忒斯告诉帕拉莫,等他睡着了的时候要看紧他的梦境,如果帕拉莫看到他的梦境里出现了什么有害的东西,他就要马上把他叫起来。
特利斯墨吉斯忒斯爬上了床,而帕拉莫好像是他的小精灵一样,盘腿坐在地板上,并且念出了那个咒语,看入一块光亮的水晶之中。
特利斯墨吉斯忒斯梦到他身处威尼斯的种族隔离区,在一个肮脏狭小的庭院中,六个年长的犹太人——他的朋友们——静静地安坐在破旧的木头宝座上,任凭火焰将他们吞没。他们中没有一人试图逃生,因而,他们都被烧成了灰烬。当老魔法师看着烟尘夹带着点点的火花融入漆黑的天空时,他注意到在一颗星星上写着一份李子蛋糕做法的菜谱。不知为何,梦中的他就是想要这玩意,所以他找来了一条梯子,想要爬上去看个清楚。可最后他只找着了一个胖得要命的女人,嘴唇上装着用蜘蛛腿做成的髭须,不断地滴着腥臭肮脏的脓汁。看看她身旁那堆锈迹斑斑的剪刀、烧烤用的长叉和法式钳子,这无疑就是她自己的杰作。
帕拉莫觉得现在的梦已经够可怕了,于是他唤醒了老人。但被叫醒的特利斯墨吉斯忒斯很生气,他说他所怕的并不是这样子的梦境。他告诉帕拉莫应该注意的是一座耸立在宽广土地上的黑色城堡。那座城堡很大,还有一条龙,一只狮鹫和一羽骏鹰在旁守卫着,他们的主人是一个高大苍白的男子,有着对星辰般的眼眸,他总是穿得一身漆黑,看起来好似位国王。特利斯墨吉斯忒斯告诉帕拉莫,比起其它的那些,这才是他最为害怕的。说完话,他又转头去睡。而他这一睡就一觉睡到清晨,无论是城堡还是苍白可恐的国王都没有出现。
第二天,帕拉莫跑去找了尼先生。
“那个犹太人住着间顶奇怪的房子,先生,”帕拉莫说。“他还说他没有侍从。”
“呸!每个人都有侍从。甚至是乔治你,也都有个烂仆人。”
“确实,不过我有时真这么想过,先生,我觉得我必须把弗朗西斯科给赶走才行。我不能让他继续跟着我。光是让别人看到他和我站在一起就让我羞愧难耐。不仅他穿的衣服比我好得多。他就连当起贼来都比我要更像样。”
“我敢说,”尼先生说道(他脑袋里想着的还是他的那个老朋友),“是失去女儿的痛苦把他弄得如此的孤独愁苦。她自个跟一个基督徒跑了,那人长得挺高,是个顶下流的家伙,他不仅有双看起来挺无赖的眼睛,身上也是连个子儿都没有——差不多就和你一样。以撒找到了他们藏身的地方,偷偷地跑去见她,哀求她跟他一起回家去。尽管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嫁的那个男人的真面目,可她是个很骄傲的女人,不肯回去。啊,可那男人可真的很残忍!他把她的衬裙、她的耳环、她的烛托、她的勺子都给了其它的女人。然后有一天夜里,他从外面浪荡回来,把她从床上拉了下来。‘怎么了?’她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他只叫她别出声。他们带着剩下的全部的财产上了辆马车。马车开始往前走,可那男人还不断地往后看。之后,她也听到了,在很远的地方有人骑马的声音。他把马车停下,把她从车里拉了出来。他牵了匹马,让她坐在他的后面,然后继续跑。可他仍然不断地往后看,而她也听得见身后有人骑马的声音。他们来到了一条河边,黑漆漆的河水看起来又深又急,根本就不可能渡河,于是男人焦躁地找寻着可以走的路。她恳求他,问他到底干了什么。可他只是让她不要出声,这时,远处的马蹄声依然不绝于耳。‘你问什么,’他说,‘不想跟我走了,好啊,我自己一个人还能跑得快点。’于是他把她扔进了湍急而又漆黑的河水里,结果她溺死了。她的头发是金色的——就她的种族来说,这是种罕见的发色。以撒说她的头发要比太阳更耀眼。有时候我也会这么想: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跟我亲爱的理查德的微笑相媲美了,可我也知道,其他人却会觉得那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谁会理会我们这些伤心的老头子在想些什么?他们会说,啊,是的,住在那个时钟停摆的庭院里的金发犹太女孩,我当然记得她。我记得她有个小女儿。可我记不得她后来怎样了。”
帕拉莫挠了挠他的长鼻子,皱起了眉头。“可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先生?”
“嗯?”
“你怎么知道那个犹太女孩在她死前跟她丈夫说的话的?”
“嗯?”当你证明了他们的头脑不象以前那么敏锐了的时候,和大多数的老人一样,可怜的尼先生露出了副有些困惑,又有些不快的神情。“以撒告诉我的,”他说道。“怎么了?你手指上闪闪发光的东西是什么,乔治?那个寡妇给了你一个崭新的金戒指了吗?”
“我自己找着的,在那个犹太人家的院子里。在玫瑰花丛里。”
“你应该告诉他才对,乔治。或许这是他掉的。”
可尼先生的眼睛早就看不清楚了。帕拉莫找着并非是只戒指,他在玫瑰丛里发现的只不过是三两根金发,而且还伤到了他修长的手指。
和他们一样,她看起来既不显得年老,也不显得年轻。要是换个不同的情形(还必须得是个完全不同的情形),他该会觉得她很迷人。从她那双可爱的黑眼睛和脸颊上精致的弧线中,可以看得出她有西班牙或者罗马那边的血统,可她的肤色却显得异常的苍白。她穿着一套极黑的长袍,上面有一长列的小扣子从领口开始,一直排到袍子的下摆。在她脖上挂着一条长长的银项链,项链上又挂着一副银边的眼镜。她手里拿着两张纸。她瞧了一眼右手的那张,可那并非是她所想要的。她看了一眼左手的那张,觉得这张不错。她把那副银边的眼睛架到鼻梁上,然后开始读,“美梦与恶梦的支配者,故事的王子,梦疆的君王,无尽黑暗之梦的主人⑶。”她停了一下,从银边眼镜的上方瞟了眼那位坐在高大的黑色王座上的人,确认他依然维持着那副冰寒慑人的摸样,没有阻挠她的意思。
“好了,”她说道,“这些是你吗?”
坐在高大的黑色王座上的人承认他是所有这些可怕的头衔的主人,然后,他略微有些生硬地询问,那么她又是谁。
“我是艾丝切拉·西尔伯霍夫博士⑷,来自天堂。我所指的乃是以色列之子的天堂⑸。我是属于梦与幻象与神罚与异常魂灵现象办公室的常任秘书官。”她拿出了一大堆的用红色丝带整齐地系着的书信与文件,这些书信和文件所用的纸张都是最上乘的羊皮纸,其上用极漂亮的字体书写着好几种不同的古代语言,这些东西全部都能证明她所言不假,她确确实实地是那么个身份。“在九月三十日,”她说道,“我给你写了封信。然后,在十月四日又写了一封。最后我在十月十一还写了一封。可我没有收到任何的回复。所以我不得不亲自来见你。我在六天前到此。为了等待接见,我等了六天。我本来并无意打搅到你。我最初只是想跟你的裁判官、秘书、代理人、私人法官、书记员,或者其他任何负责这类差使的人见个面。可我却被告知,你手下并没有这号人物。而在这时……”
“我有个图书管理员。有话你可以跟他说。日安。”
“……而在这时,你的仆人想就这么糊弄过去,于是把我扔给了那个没大脑的图书管理员。那两个仆人,一个是只叫杰瑟米的渡鸦,另一个则是只会唠唠叨叨说个不停的笨蛋白兔——”她查看了一下右手上的那张纸——“他叫拉司门·洛斯克。所以我来这儿了,”她说道,“来跟你说说‘回归’的事儿。”
“回归?”
她拿出一大本书。书本的封皮是精致的皮革,颜色是黄褐色的,可色调却淡得惊人,书脊上用金色的字体书写着《回归纪念册(一九八二年,九月二十九日)[R.C.F.]》。书里用小到让人无法忍受的字号记载着大约七百万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又跟着一长串根本就无法解读的速写符号。
“这是本记录”她解释道,“所记载着的是所有在九月二十九日那天,离开天堂,去造访仍在世者的梦境的那些天堂的居民,他们都是些正直的魂灵。我想请你看的地方已经做好了记号,在那人的名字下,我用绿色墨水画了条下划线。简单的说就是,迪布拉·特利斯墨吉斯忒斯自九月二十九日离开天堂,去往梦境之中,而至今未归。我来此的目的非常简单:我要拿我们的《纪念册》跟你的对照,我要看看这个年轻女人到底去了谁的梦境。可我却被告知,你这里没有这类的记录。”
“西尔伯霍夫博士,迪布拉·特利斯墨吉斯忒斯并不在梦国之中。”
她脸上挂着耐心的微笑。“是的,我也不认为她在。如果真是那样,你知道的,那个梦到她的人可得睡到现在,睡上个整整三十三天了。”
坐在高大的黑色宝座上的人没有立刻答腔,过了许久之后。
“我会去看个清楚,这到底出了什么事儿的。”他最终说道。
乔治·帕拉莫坐在特利斯墨吉斯忒斯在时钟停摆的庭院里的卧室中。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那块擦得晶亮的镜子。
“我真想知道,是谁,”他喃喃自语道,“是谁在这屋子附近游荡?”
过了一小会儿,他朝屋内的一角看去。那块角落积满了灰尘,明媚的月光也无法照入,只有浓浓的阴影聚集其中。“我真想知道,是谁,”他评论道,“是谁躲在那窗帘之后?是谁长着两只小老鼠的脚丫子,又是谁长着十只小老鼠的脚指头?”
他又观察了会儿他的镜子。“我还想知道,是谁,”他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是谁站在我的正前方,从那些小老鼠的指头缝里偷偷地瞧着我?”他抬起头来。“嗨,害羞的小猫咪。你有双挺大的眼睛。”
“外祖父……”她说道。
“外祖父在睡觉,我的甜心。他正梦到自己在巴黎的花园里。可他身边的人是谁,是谁让他甘愿抱在怀里,扯着他的胡须,还激得他露出喜悦的微笑,吻个不停?”他把镜子递给她,让她可以看到里头的自己。他把她抱起,她没有反抗,顺从地坐到他的腿上。
“这双手是多么的冰冷。这双脚又是多么的冰冷。你所抱起的,”他喃喃自语道,“到底是什么?”
她的手臂上绑着两只小小的黑盒子,每边各一只,用皮条一圈一圈地系着,好让它们不会掉下来。第一只盒子里放着一片长长的纸条,上面写着:“合适让莉莉梦见的东西。”在那下面还列着很长的一条单子,开头是:“面包和果酱、威尼斯的糖浆、糖栗子和类似的甜食和小点心;小狗狗,胡椒……”在另一个盒子里,还有一条长长的单子,标题是:“莉莉不可以梦到的东西。”这单子上写着:“我们的敌人,墨菲斯国王⑹和他所有的朋友和他所有仆人;骷髅和枯骨……”
由于他之前从未见过她,因而他认定此前她肯定是待在楼顶上某间神秘的房间里。他一直等到她睡着,才把她抱起,走向冰寒、黑暗的楼梯。
白天的时候,风儿将许多的枯叶卷入屋中,而现在,风儿则戏弄着这些枯叶,把它们吹上台阶,又再推下,用它们的“沙沙”声演奏出奇妙的乐曲。
“如果家里没有仆人,”他思索着,“那么是谁在照顾你?为你梳理这如丝般的秀发,让它散发出苹果和熏衣草的清香?”他往上爬了几步。“楼梯其实就像是房子的肠胃,这可真是异常的贴切——我真奇怪我以前怎么没这么想过——而这条楼梯则是我所见过最糟糕的,仿佛是得了极严重的胃胀气一般。如果我是个医生,我就给它开上三剂猛药。要么治好这病,要么死掉算了……”
在最后一圈楼梯前,他停了下来。“帕拉莫啊,帕拉莫,”他喃喃地说道,“你说的话真是莫名其妙,毫无道理。你这小子,到底在怕个什么劲儿?”
就在这楼梯的最顶端站着那个死去的犹太女孩,她的金色卷发被月光映照成了银色。一阵微风吹过,地上的枯叶在她脚旁打起了旋儿。又一阵微风吹过,晃动着她耳朵上泪珠状的珍珠耳环。可她自己却一动不动。
“哎呀!夫人,请您原谅,走这么长的楼梯可让我累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我的名字是帕拉莫——也是个颇有名气的魔法师。请允许我这么问上一句,夫人您,是位鬼魂还是个幻梦?”
她叹了口气。“难道男人们现在仍是那么愚笨吗?我是鬼魂还是幻梦?大人啊!这是怎样的蠢问题?我是什么?我是她的妈妈啊。”然后她从帕拉莫手上接过莉莉,走入一条黑暗的门廊,消失了。
毕福德夫人(也就是那位正被全伦敦城热切关注着的寡妇)住在克拉肯沃尔的耶路撒冷小道。这是条聚满了音乐家的街道,因而,只要毕夫人待在她那间装饰富丽的大屋里,每每总能听得到音乐的声音。无论是当她空悬着那双本该抱着她的小儿子的手臂,感受着其上无法习惯的虚空感时,还是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瞧瞧一个没了孩子的女人到底是个啥模样时,她总会听得到维奥尔琴⑺悠扬而又伤感的乐曲从住在24号的德国先生的屋里流淌而出,或者是住在21号的苏格兰人用羽管键琴⑻弹出些忧郁的旋律。
在帕拉莫见到犹太女孩的第二天,近傍晚的时候,一个仆人找到了毕夫人,通报说帕拉莫先生正在楼下等着,急着想要见她。
当帕拉莫走进屋子的时,毕夫人停下手中的针线活,瞧着他看了一下,然后又皱起了眉头。“你一定喝了酒了,”她如此说道。
“我?没有的事儿!”
“那就是跟女人鬼混去了。”
“不,绝对没有!”他颇为恼怒地否认道。
“总之,肯定是有什么事儿。我从你脸上看得出来。”
“那是因为我很快活。”
她先在她正做着的衣服的折边上又多加了个褶皱,才用有些冷淡又有些妒嫉的语气说道,“如果是这样,好吧……我很为你高兴。”
“我之所以会感到很快活,不是为别的,而是因为有件事儿我可以帮到你了。告诉我,”他说道,“当你晚上躺在床上时,你会梦到什么?”
她冷冰冰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把她的手抽了回来(他原本正握着她的手)。
“啊,这就是我的惩罚!”她哀伤地叫道。“就在这间屋里,我听过成百次的、成百次的警告!可这对耳朵”——她举起双手,仿佛想要威吓那对有罪的耳朵——“从来就不曾听进去一分一毫!我的好先生,您觉得我该如此作贱自己,乖乖地委身于您,好让您事后可以写首小诗,再把它贴到白雪山的公告板上,让每个过路的闲人瞧着它痴痴地发笑?”
帕拉莫高举起双手,做出一副无比恼怒的神情。“我说的才不是那个意思呢!”他大喊道。
“真的不是?如果是这样,只能怪你说话太引人猜疑,先说是能够帮得到我,又说在床上什么的,你这让我如何不会误解?”
他环抱起手臂。“我看到你眼睛里涌出了泪花——这只因你把我想得太坏——可我现在已经有了能力,可以给你许多欢乐。这儿只要你相信,相信我的心地比你想像得还要好得多,你就能变得快活无比。”
她擦着脸上的泪痕,嘴角却挂着微笑。“这可没道理……”她刚准备说话。
“别多说……只要告诉我你夜里会梦到什么。”
“我的宝宝。我梦到了我的小宝贝了。”
“那么一切都好,我能帮你抹平你所有的哀伤。要知道,墨菲斯一直都是个懒惰的国王,他的防备已经日渐迟钝,毫无用场。他的那些城墙既古旧又松垮。他的那些城门都无人看守、任人出入自如。还他的那些仆人们,更是松懈大意、没有丝毫的戒心。”
第二日,当毕夫人到圣吉尔斯场散步时,她身畔跟着个小男孩。那孩子有着头发色瞧起来颇为杂乱的卷发,仿佛有位顶尖的书法大师在那上面飞龙舞凤,用两色艳丽的墨汁绘出了其上的金丝银线。
那个图书管理员(当他正用块羊毛绒布擦拭着他的眼镜时)忽然变了样貌。从他那对形状古怪的耳朵的尖端开始,他逐步地消融成了精细的沙子。如果这忽如其来的变形让他感觉到了哪怕些许的疼痛,那他起码也没有显露出任何的痕迹。
王座大厅在“嗖”的一声中变成了沙砾,崩溃坍倒。就连在夜空中飞过的渡鸦也未能例外,转瞬之间便化成了堆沙土。梦境的世界碎成了沙海。一切终结,留下的只是满世界的沙砾,被捧在梦境之王苍白的手掌之中。梦境之王取出了台天平,来称量这些沙砾。然后,他发现事实正如他所料,他手里少了整整的五粒沙。
“多少?”帕拉莫问道.
“五个。”特利斯墨吉斯忒斯说,“当我把我的女儿带出梦之国度时,它们粘在她睡袍的褶边上,嗯,如你所见,我把它们藏得非常好,谁知道这五个颗粒可能多么强大……记着,约翰——这很重要——一旦我们同时陷入梦乡,墨菲斯就有可能滑入我们的梦境,触及并抓住我的女儿和那个英国小男孩并把他们偷回去。所以,当你睡觉的时候我将念颂咒语并照看他们,而当我睡着的时候你要做同样的事。”
“但也许梦境之王会愿意跟我们打个商量吧,先生?毕竟,他了解我们英国魔法师,不是么?我们的半同行——方士跟他达成过交易,我可是听说有一种能让人做特别的梦的处方。”
“他并不是一个可以做交易的王,”特利斯墨吉斯忒斯说,“他是一个让我们去监察,去蒙蔽,去欺骗,去从诸偷取――然后,去恐惧的王。你和我,监察过他,蒙蔽过他,欺骗过他,并从他那里偷取过的人,必须——或昼或夜——冒险进入他的国度,而那时他会多么希望惩虐我们。所以,当你睡眠的时候我将看护着你,而若我睡着,你也将这么做。”
在接下来的几周,以撒·特利斯墨吉斯忒斯和约翰·帕拉莫从将更多死去的人带离了梦境,穿过梦之国度边界墙上的缺口来到醒着的世界。他们把孩子还给父母,把父母带给孩子,把妻子还给丈夫,把丈夫还给妻子,把每个人的甜心还给他们。城里的一些绅士——他们所担保的一艘船在巴巴多斯附近沉没了(他们也因此损失了一大笔钱)——付给帕拉莫五英磅让他把船长带回生的国度,这样他们可以依靠对他的百般怨怼来慰藉自己的心灵。
在帕拉莫的生命中,他第一次挣到了钱,但他说他所在乎的并不是钱。他真正在乎的,据他所说,是年轻人不应该死去。当然,他这样说,有些人圣洁地足以到天堂里去唱赞美诗,而有些人罪恶地应当在地狱里让明焰永世炙烧。他曾听过一种说法,他说,死亡是一位女士。要真是这样,她的举止可真不恰当。一看到感兴趣的东西就急不可待地想要弄手。“这正是时候,”帕拉莫说,“得有人告诉她什么是更好的礼貌。”
那时候在白教室区的衬裙巷住着一个叫洁西·凯托的小女孩,七岁的年纪,有着褐色的眸子,笑的时候总是露出牙齿……可她被一把旧蚀的园丁剪枝刀刺伤了姆指(她决不应该去触碰的),然后一个大疮就长起来,到最后整个姆指都溃烂了。医生让他们用裙带和裙边把她紧紧地绑在一张椅子上,然后用槌子和凿子把她的姆指整个凿下来。但这个过程中的恐惧和震憾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程度,最后他们发现医生的手术将她的意识驱散,使她的头发褪落,令她的皮肤变成了放了三天的牛奶那种颜色,她再也说不了一个字。她的阿姨,安妮·辛姆科特斯,来到时钟停摆的庭院问她所遇见的每一个人哪里可以找到约翰·帕拉莫,也就是那个魔法师。当她见到他的时候她大胆地直视他并恳求他的帮助。约翰·帕拉莫说虽然她长着一张像勺子一样的丑面孔,但非常地勇敢和聪明。他让这位阿姨睡着并将她送入梦之国度,在那里,她找到了洁西·凯托的理智和她所有的美丽,以及她的手指,接着她带着它们,微笑着从梦境之王的鼻子底下(说起来是这样)离开了梦之国度。洁西·凯托再次快活了起来。
克里夫兰的女公爵的珍珠链子(她不同寻常地喜欢)都被交给尼伯尔特先生保存,而他把它们带进一个很大的菜田里,考虑着将它们藏在那儿。然而链绳断了,珍珠都掉到卷心菜的菜叶之间并隐入其中。尼伯尔特先生很了解那片菜田。七十多年前尼先生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它就在莱斯特郡尼先生父亲的小村舍后边。现在,尼先生带着极大的惊骇和不知所措站着,一只巨大的黑鸦落到一颗卷心菜上面并从菜中啄食着什么。尼先生挥动着双手大喊起来,然后那只大鸟飞走了。它并没有飞远,只是拍打着翅膀停在一个突然出现的,高高的,脸色菜白的人的肩膀上。
“啊,先生!”尼伯尔特先生喊道,“即使只是因为可怜,帮帮我吧!我不知道该掰开哪个卷心菜来找寻。”
“威廉·尼伯尔特,”高高的,脸色苍白的男人说,“你在做梦。”
“是的,我知道。”尼伯尔特先生说。“它是什么?”他继续以一种绝望的方式死死地盯着那些卷心菜。
“威廉·尼伯尔特,”高高的,脸色苍白的男人说,“你认识我吗·”
于是尼伯尔特先生抬头看着莱斯特郡灰冷的,苍白和天空和灰冷的,泛着苍白微光的人脸.这人脸非常像另一张,尼先生开始怀疑它们是否(事实上)有可能不是同一个东西。标识出菜田边界的黑色的冬天树木和它们底下的阴影是那么像这位男士黑色的头发和衣服,它们看起来不可能不以同样的材料制造。
“是的,我认得你,”尼先生说,“你就是那个瘦弱的,英俊的人——天哪,我忘了他的名字——那个杀死了市议员的猫并在同一天晚上跟她的女儿私奔的书法家。先生,贝恩夫人没有称您为拉山德并为您的英俊写了一首诗么?”
高高的男人叹了一口气,用苍白的手捋过他那长长的黑发。
“当然,他死了,那个书法家。”尼先生谨慎地说,“他们绞死了他,我忘了这一点,不过现在这也许并不重要了。人们说墨菲斯是一位懒散的王,他的城墙破败倾颓,他的大门无人守卫,而他的仆人们也毫无警惕。”
一场带着苦味的冰雨突然降到尼先生一个人身上。尼先生看看四周,迷惑着。那高个的男人显得如此愤怒,如果尼先生带着他的理智,他应该感到非常非常害怕。(尼先生多少了解这种王侯的愤怒,在他的生命中面对三个人曾被引起——查尔斯,一世与二世,和奥利弗克伦威尔)。但是尼先生并未携带他的理智。尼伯尔特先生的理智全都睡在他在星期五大街的床上。所以他只是看着那位高高的,庄严的男人,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你说什么?”高个的人问道。
“噢,”尼伯尔特先生说道,一条冰水汇成的小水流从他的衣服上流下,他用一只刚刚被发现携带在身边的小水晶杯接着它们,“别这么说。你没有听清重点,先生,是其他人说的。”
“他们在哪里议论这些?”
“在镇子里,这是很寻常的街谈巷议。”
“谁在谣传它?”
“每个人。但几乎就是废物约翰帕拉莫说的。”
高高的男人把他的双臂交叠在胸前,一阵狂风平白无故地出现了,把所有的树木都刮得倒来倒去,就像仅仅是因为他对它皱了一下眉,整个世界都被攫进一个巨大的恐惧之中。尼先生蹑近那个高个男人,抓着他长长的黑色衣袍,拖着它。
“可是,先生!您会帮我寻找女爵的珍珠么?她会非常生气的。”
“是的。”高个的男人满意地说道,“她将会那样”然后他离开了。
在他所站的地方出现了百只大肥猪吃光了所有的卷心菜还吞下了全部的珍珠。接着一个百男人出现了,他们割开肥猪的喉咙把猪血注到一百个水盆里,然后水盆全被取走制成猪血布丁。就在这时某个人来告诉尼先生要抓点紧了——女公爵要召见他。他到达时她正与她的宠臣们共进晚餐。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瓷碟猪血布丁。女公爵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看着尼先生并拿着她的小银叉对尼先生比划了三次。在它银色的叉爪之间,闪耀着混着血迹的光芒的,是一颗大大的白珍珠。
“我可以解释。”尼先生说。
在王宫白厅,一场盛大的假面舞会正在举行,阿波罗,玛尔斯,密涅瓦,犹太王所罗门,还有无数的名流政要悉数登场,他们穿着金色的长袍,脸上是日月星的光芒,念颂给查尔斯二世的赞词并把贡品放在他的脚下。一个叫作玻西瓦尔的高瘦演员(他当时不合时宜的服装有点像一支倒转的,还刚听到一些非常惊奇的事情的拖把)被雇来扮演墨菲斯。在演出开始之前,有两个卫士提着一个小酒壶来到他面前,告诉他演讲是一件多么费人口舌的差事并问他是否需要来点酒?他——并不怀疑有任何恶作剧的成份——谢过这两个好心的先生并把它喝光了。
可那是一壶纯淡啤。(含更多酒精)
结果是,当可怜的玻西瓦尔先生上台做他的讲演(关于长久以来墨菲斯多么渴望一位像查尔斯一样的王,以及他现在是如何仁慈地给出他的睡梦祝福)时,没有人能透过他的放屁声听清他的吐字。
国王和伯爵们像取笑其它笑料一样取笑着这些事。但是令他们笑得最大声的还是某引起人所听说的关于约翰帕拉莫的事情,他所做的事,以及他做这些时所斯骗的人。
当天晚上,英格兰王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他正进行着一个拜访其它君王的旅程。他来到一个像汉普特斯西斯公园一样辽阔的王座厅,那里,一位高高的,苍白的国王坐在一个黑色的王座上,抱怨着一些近来经常穿过他的国土的一些英国人的罪恶行径。
那位脸色苍白的王看起来对此极为愤怒。他说这件事曾引起他与他姐姐之间的争吵,并向英格兰国王出示了他从他所称的“上位者”那里得到的无数文档,信件和备忘录。这件文件都把那英国人的所作所为归咎于白王的疏忽。
英格兰国王看着那些文件,却发现它们晦涩难懂,于是将它们交给一旁的白金汉公爵,让公爵来阅读并告诉他它们写了些什么。
“我对陛下告诉我的一切一点也不吃惊,”英格兰国王申明,“我的属民是最不守规矩的,而伦敦人则最糟糕。他们常年用血腥的内战,残酷的暴乱和无耻的克伦威尔政府将我的王国割得四分五裂,接着共和者的幽默感使他们寄给我一封信,乞求我原谅他们砍下了我父亲的头颅并要求我重新回去做他们的国王……”(高高的,苍白的国王看上去想插两句,于是英格兰国王赶紧接下去)“……那潮湿的岛屿气候是最该被谴责的。寒冷和阴雨冻坏了人们的头脑使他们先是忧郁继而疯狂最终难以统治。疯狂是——每个人都知道——英格兰的疾病。但我有殖民地,在印度和美洲的大量殖民地。我希望,所有的哲学家,传教士,疯子流氓都去那里去,到那时除了善良温顺的属民之外没有任何人留下。陛下有殖民地么?”
“没有。”高个的,苍白的国王说,“一个也没有。”
“恕我直言,陛下应该取得一些。”英格兰国王探身拍拍苍白国王的手。他为此得到了一个非常微小,非常冷酷的笑。
苍白脸色的国王问把麻烦的属民驱出去是否有什么困难。
“噢,没有,”英格兰国王说,“他们因自己的协定而离开。这是殖民地最好的地方。”
英格兰国王感到有点为那位悲伤的,苍白的国王难过。他看起来如此年轻,在他那静寂的,缀着星光的王宫里如此孤独,没有大臣辅佐他也没有王后照料他。此外,英格兰国王想——当然从小银盘里拿起一杯酒,瞥了一眼把它端在的那个人后——他的仆人们也如此古怪……
帕拉莫注意到在过去的一周内有九个人分别来找过他。“每个人都告诉我说他们梦到我被处以绞刑。神啊!这位国王钻进这个人或那个人的梦境,却无法找到立足点。”
特利斯墨吉斯忒斯回应了一些话,但那碰巧帕拉莫整天全心学习希伯莱语(以使他自己可以阅读特利斯墨吉斯忒斯的魔法书),所以他没工夫去听那个老人说了些什么。
过了一会特利斯墨吉斯忒斯又说起另一件事,但是帕拉莫再一次没有听到他说话。终于,两小时之后帕拉莫开始找他的时候发现特利斯墨吉斯忒斯已经离开了屋子,离开时(这一点很奇怪)他带翻了两条凳子。帕拉莫去找老人,发现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特利斯墨吉斯忒斯先生!噢,先生,您不应该在没有我陪伴的时候入睡!我是您的守护者,先生。是守护您梦境秩序的治安宫。现在,出什么事了?”
帕拉莫念颂咒语并透过镜子看去。特利斯墨吉斯忒斯站在两扇黑色的大门前,每扇都像直达世界尽头那么宽,像上通天堂那么高。在它们的上方和左右两边除了黑风,死夜和冷星之外别无他物。这些门(宽广得超出任何人的想象)开始启开……伴着一声突然的尖叫帕拉莫把镜子甩了出去,它缓缓滚开,最终停在一枚破碎,不值钱的镜子之下的灰尘里。
“早安,陛下。” 西尔伯霍夫博士喊道,随着她大步走向黑色王座,她那银色的小眼镜活沷地跳动着。“他们说您有些消息要给我。还迫不急待。”
“犹太魔法师死了,西尔伯霍夫博士,昨晚他死于睡梦之中。”
有那么一瞬间,美梦与恶梦的支配者看起来平静,沉着,并充满了威严,而西尔伯霍夫博士则看起来只是有点迷惑。
“就这些?”她问道。
美梦与恶梦的支配者从高处凝视着她,一语双关地说道:“帕拉莫,我们的冒牌魔法师,很快就必须睡觉了,而当他这么做的时候……”
“但是,陛下!假设他不那么做!”
“我不假设任何象这样的事怚,西尔伯霍夫博士。那个冒牌魔法师在他的生命中还从来没有延迟任何他想做的事。”
“但与此同时,陛下……”
“与此同时,西尔伯霍夫博士”美梦与恶梦的支配者微笑着,“我们等待。”
三天后,尼先生的母亲用一块温暖润湿的毛巾擦起他小小的,三岁的双手。那是莱斯特群的一个夏日,尼先生站在她妈妈寒冷阴暗的厨房里。穿过一个明亮的门框他看到了鲜花,药草和嗡嗡叫着,令人昏昏欲睡的蜜蜂。
尼先生的女仆正清洗着他皮肤起皱的,八十岁的双脚。尼先生躺在星期五大街一个静默的,仅有烛光的屋子的床上。女仆伸直腰背,一只手捶了捶隐隐作痛的背部,在另一只手上,她拿着一块温暖润湿的毛巾。
尼先生隐约知道其中一次擦洗发生在梦之国度而另一个则发生在清醒的世界,但具体是哪一个,他不知道也不在乎。
尼先生梦见有一个长着清瘦的,忧郁的脸庞的人来看他,并就某件非常重要的事与他谈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么我该怎么做,先生?”
“关于什么,约翰?”尼先生问道。
“墨菲斯王。”帕拉莫说。
尼先生考虑了很长时间,然后说:“你令他很生气,约翰。”
“是的,我知道。但我能做些什么?”
“什么?”尼先生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提及破坏规矩与掠夺与侮辱。(我听他说的,约翰,在我的梦中)我怀疑他将会追击你直到大地的尽头与……”
他们在默默中坐了一会,然后尼先生慈祥地说:“你的脸色有一点点苍白,约翰,你看起来很不好。让玛丽为你做一杯牛乳酒吧。”
帕拉莫神经质地笑了笑:“不,不,我很好。”
之后尼先生好像再次陷入了睡眠,(我们总是假设在那之前他可以真正称得上是清醒的),但是当帕拉莫走到门口,尼先生就清醒了。他说:“如果他像他姐姐一些——会造成多么大的不同啊!从来没有过这么一位甜美的,高雅的女士。当她路过这个世界时我听过她的脚步声,我听过她光滑的长袍那轻柔的嗖、嗖、嗖的声音还有她脖子上的银链那丁当丁当的声音。她的笑容充满了安适,她眼睛和善而快活!我多么渴望见到她!”
“谁,先生”帕拉莫问,带着疑惑。
“什么?呃,他的姐姐,约翰。他的姐姐。”
星期五大街下着冷冷的小雨。帕拉莫发现一个高大粗壮的人正向他走来,他戴着一顶遮住眼睛的古怪帽子。很明显的,他把自己装扮得像从故纸堆里走出来一样。也许他推了帕拉莫一下,因为帕拉莫(他已经一周没睡了)忽然发现自己紧紧的靠住了一面墙。帕拉莫把头靠墙休息了一会,就在他这么做的时候发现在红色的砖头之间有一些金色的小颗粒。
一面由玫瑰红色砖块砌成的果园围墙立在那里,它曾经覆满了玫瑰,不过现在是冬季,所有的玫瑰枝上都只剩下刺了。那里有草有树,但草木都已枯萎。在冬季若有似无的日光与蓝色的阴影之中,站着一位全身黑衣的国王。黑色的臂膀交叠在胸前,黑色的靴尖则轻敲地面,他抬起头,看着约翰·帕拉莫。
帕拉莫惊醒了,他非常非常慢地走回时钟停摆的庭院。伦敦城在灰色冷雨中像极了一座梦中的城市,而所有人都沉陷其中。当天晚上,一些人告诉他,拉尔夫·克莱利(以撒在几周前带出梦国的伊斯林顿烛台匠)在世界上消失了。
第二天(一个周三)下午三点整,帕拉莫挪动步子一级级走下时钟停摆的庭院里犹太人小屋的楼梯。第一级时他觉得累得要死了。第二级时他觉得累得要死了。第三级,他踩到了楼梯上不太牢靠的地方,楼梯整个抖动起来,令上面的灰尘和蜘蛛网都落下来。毫无意外地,帕拉莫看到一些金色的小沙粒落到他的脸上……
下一级,一个荒芜的果园里站着一位脸色苍白的,带着微笑的国王。
那一次墨菲斯带走了一位牛轭湖的洗衣女工——那是四个小孩子的母亲。星期四,在帕拉莫合了两次眼的工夫,墨菲斯带走了一名黑人水手和一位唤作阿芙拉·派特雷夫人的名妓。星斯五趁他打盹的时候带走一个婴孩和一名洋娃娃工匠。然后,星期六,是一对做手套的夫妇。星期日,帕拉莫整整睡了一刻钟,墨菲斯却一个人也没有带走。帕拉莫只能假设墨菲斯在跟他开玩笑——通过以在安息日休息的方式来模仿一种神性。但是在以撒的所有魔法书中没有一本提及墨菲斯懂得如何开玩笑,哪怕只是暗示。
接下来的周六,在伦敦城所有的咖啡厅和酒馆里里,人们争先恐后在诉说帕拉莫为了保持清醒对自己身体所做的恐怖的事。可即使那些事都是真的,它们的效果也并不太好——因为墨菲斯几乎取回了所有的游魂,只余两个。
在时钟停摆的庭院,那个已死的犹太女人闯入她父亲的密室——那里保存的他所有的魔法书与药粉——发现帕拉莫跌倒在地板上,他的头落在打开的书页之间。
“帕拉莫!”她喊道。“醒来!”
帕拉莫慢慢地站起来。
“我从未听说一个人能疲惫到这种程度。”她说。
“噢……我不累。都怪这座房子,它太暗了,它使人总想睡觉。”
“那么让我们马上离开它到其它地方去!我们去哪?”
“噢……”他开口了,但不知为何忘记自己想说什么。
“帕拉莫!”她用双手捧起他的脸,“我出生在威尼斯的犹太人区,好奇的人们总是来看犹太人。在那我见过一些很好的西班牙女士,她们神秘温柔而热情,就像日落一般。帕拉莫,你不想在夏日的夜晚去见一位有着西班牙花园肤色的夫人么?”
帕拉莫展开以前曾在他脸上出现过的扭曲的,鬼魅般的笑容:“我宁愿是在冬日见一位有着英国花园一样肤色的女士。这便是我忧郁的英国式幽默。”
已死去的犹太女人笑起来,并开始谈起英国式幽默……
一面由玫瑰红色砖块做成的果园围墙立在那里,园中的荒树上停着许多鸟儿——那些鸟儿是最普通的,黑鸟、画眉、知更鸟,云雀和鹪鹩。但某些东西使它们因害怕而一起飞走了。脸色苍白的国王抬起他的头,露出微笑……
“帕拉莫!”她用力拍打着他的脸颊,他开始醒过来了。她用力将他顶在墙上以更好地维持他的清醒。“你每一点都跟他一样强。你要怎么对付他?怎样做?”
帕拉莫鬼一般的笑容出现。“我要命令所有的国王部队卧倒……”他说。
“很好!”她喊着。“我们将要求他们所有人在索尔兹伯里卧倒,包括战马!然后呢?”
“然后,在一场被施了魔法的集体睡眠中,英国的军队将开时墨菲斯的城保并把他赶下王座。”
“是的!”她喊,“帕拉莫,多可惜了,你跟我马上就要分开了。”
“也许。”帕拉莫说着从架子上拿下一个蓝色的罐头。他把那里面所有的药粉都倒入一个小皮袋,又把它藏入衣服里。
那晚,伦敦城下起大雨,全城的罪恶都被冲刷干净。所有的街道都积满了雨水,而且,当雨停止的时候,所有的雨水里都盛满了星星。星星缀在上空,星星缀在下面,而伦敦城则悬在中间。约翰帕拉莫——曾经的占星家和骗子,自任的诗人与魔法师,现时的疯子——站在Blue Ball Court 的屋顶上,出现在星空之中,狂笑着,高歌着,喊着墨菲斯的名字要跟他作战。他喝醉了。
皮鞋巷和炸药径的住户们离开了他们的床并在下面的街道棸集,他们怀着善良而友好的目的等着见证约翰帕拉莫摔断他的脖子以便把事情的全部经过告诉他的亲戚。接着一些好事者就发现有一位长着长长的,苍白面孔的陌生人藏在门边,他们认定他就是墨菲斯国王,于是就扯他的头发,踢他的腿骨,周到地虐待他,直到发现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墨菲斯国王,只是一位来自阿伯丁的干酪商。
后来,帕拉莫在城市黑暗的大街上走着,从霍尔本到village of Mile-End 然后再折回来,被每一个在建中的城市大教堂脚手架绊倒,攀上所有的横梁和影子和波特兰大石块,这些石块被放在齐普赛街等着克里斯托夫列恩爵士将它们嵌进圣保罗大教堂。他可以告诉你——如果你曾经想要知道这么一件事——墨菲斯眼睫毛的数量,还能纤毫毕现地描述中他左眼下方一英寸处那个模糊的新月型标记。在帕拉莫的脑中除了墨菲斯之外已经什么也没有,他将墨菲斯的事塞进脑中直到它快炸开了。
凌晨之前伦敦变得更冷。天空被像撕裂的床单和破碎的床垫一般的云填满,接着温柔的雪花落了下来。整个世界都不存在另一个醒着的灵魂了。
雪花缀白了新大学的大楼和广场。庄严的塑像带着一种像是怜悯的情愫俯视帕拉莫,泰晤士河在银灰色的卡拉拉大理石墙之间无声地流动。
“卡拉拉大理岩?”帕拉莫惊愕地喃喃自语,“上帝啊,这是哪个城市。”
“你不知道么?”一个声音问道。
“呃,先生,它是伦敦——这就是我所知的了。但我敢肯定她昨天并没有这么美丽可亲。这么多美丽的建筑!这么多美丽的河流——所有这些都沉浸在一个略近白色的玫瑰色黎明中!还有,一切都充满了几何美感!”
“这是克里斯托夫列恩爵士在旧城于十五年前被一场大火烧尽之后设计的伦敦,但国王拒绝据此建造。所以我取走了克里斯爵士的图纸并在这里建造了他的城市。”
“好吧,我并没有说到他,先生,或者他将会为此付账。天哪,先生,那些意大利人总在大吹牛皮,不过我怀疑他们是否拥有任何像这一样美丽的东西。”
“一座拥有着冬日午后颜色的城市。”那声音仔细地说。
“他们希望有魔法师住在这个城市里么,先生?”帕拉莫问,“我只是问问,因为我发现此刻我有那么一点点平静。”
“真的?为什么呢?”那个声音问道。
“啊,先生。”帕拉莫叹了口气。“有时候一个小人物——就像我自己——会很不幸地偶然得罪一个大王侯——他无法讲述事情的原因和经过。可是他所有的举动都不可避免的失败,他已经失去自己的生活了。”
一阵静默。
然后那个声音用一种带着巨大辛酸的声间说:“因为墨菲斯是一位懒散的王,在长年的安全环境中变得迟钝而愚蠢。他的城墙破败倾颓,他的城门无人守护,而他的仆人毫无警惕。”
帕拉莫抬头看见一个门拱被两个表现着秋天和冬天的塑像支撑起来,辉煌壮丽却又庄严肃穆。在两个塑像之间站着梦境之王,他黑色的手肘撑在秋天塑像的头上,黑色的靴子慵懒地垂在冬天的胸前,头发在风中飞舞。
“哈!”帕拉莫喊起来。“真幸运。我最近听说阁下听了一些奇怪的流言并因为对我怀恨,在我心里总是希望拥有阁下的好印像,所以我来向您赔礼。”
“帕拉莫。”墨菲斯说,“你的轻薄无礼可有一个限度?”然后他接道,“我很高兴你喜欢的我的伦敦。我打算在你在这儿呆上很长一段时间。”
在空空的街道上冷风游荡着打得旋。街道并不是真正的空。梦中的声音,梦中的悲伤,鸣响的钟在风中晃动,还有一些可怕的,像破布一样的东西在飘动。
“那是什么?”帕拉莫问。
“衰老的梦,疲倦的梦,痛苦,愤怒的梦。”墨菲斯王说,“你将会更了解它们。”
“阁下非常和善。”帕拉莫小声说,但他看起来是在想一些别的事。
“啊,”他叹息起来,“若阁下是一位夫人就好了,那么我就知道我如何能够请求您的怜悯。”
“对,帕拉莫。”墨菲斯说,“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活在女人的怜悯之下。在这里没有一个女人来让你耍那套把戏了。”
顺着那条街(它既是也不是齐普赛街),走来那位死去的犹太女人。她走得很慢,因为她有很长的路要走,在她加入去往天堂的队伍之前要穿过整个梦之国度。在她的怀中,抱着那个小基督徒,叫奥兰多·波弗特。他并没有睡觉(死人并不睡觉),但他把脸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他金色的卷发与她的混在一起。
墨菲斯王挑起一边眉毛,对帕拉莫笑着,就像在说:她帮不了你,她也无法帮她自己。
迪布拉·特利斯墨吉斯忒斯停在墨菲斯曾坐过的门前。她对墨菲斯说:“我看到了,先生,你已经修补过你的城墙。”而她对帕拉莫说,“亲眼看一位国王总是让人沮丧,他们从来不会像幻想的图画中那么高大。”
可帕拉莫没有回答。
在清醒的世界,遵循一定的法则,雪花总是直接落到地上或者被风吹起。在梦之国度,雪花落下并返回墨菲斯身上。它们遵循着那个世界的法则与他苍白的皮肤混合在一起。墨菲斯的脸带着雪花闪光。他将雪花拨开以便更好地看清帕拉莫。这样,看起来墨菲斯要对帕拉莫做些什么了——比如让他的灵魂像沙子一样散开落下,然后在下一时刻又以一种奇怪的材质出现。
毫无预警地,一位女士出现了。她来自星期五大街的方向,因为刚才还与尼先生在一起。她大步地穿过大雪。她穿着一件黑色的丝袍,脖子上的银链奇怪地摇摆着。她的笑容充满了安适,她眼睛和善而快活!就像尼先生曾经描述过的那样。
对了,这位女士的名字是死亡。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只能用隐喻来描述——这么讲吧,两个不朽者之间有了一个交流。简单起见,让我们说那是墨菲斯与他姐姐死神间的一种争论。让我们认为他们都主张约翰·帕拉莫灵魂的所有权。让我们说争论持持续了一段时间,但那位女士(她比她的弟弟更老道更聪明,而且举出充足的证据证明帕拉莫刚刚中毒死在黑衣修士桥附近的小巷里)完全不在意她弟弟的诸多委屈,最终墨菲斯屈服于她。
死神跟帕拉莫,还有死去的犹太女人和死去的小基督徒一起离开。约翰帕拉莫已经开始讨价还价并请求死神准许他随着死去的犹太女人一起进入她那个天堂(“……一直以来我总是会这么想,女士,我觉得我的灵魂有多么犹太化……”),墨菲斯听到他的姐姐(最富有同情心,最慈悲的女士)开始因帕拉莫的胡话笑起来。
窃窃私语在墨菲斯的仆人们之间流传,主题是他们的主人很不快:但是他们中的哪个人敢肯定地这么说?那些夜晚在伦敦城出没的梦境也许都凝视着墨菲斯看他是否很愤怒,但它们一无所得地离去——因为在他的眼中,除了暗夜和冷星,别无他物。
注释
⑴ 克拉肯沃尔(Clerkenwell)位于伦敦市伊斯林顿镇最南端的一个区。它最初是因为弗林东巷中的“书记员的井(Clerk';s Well)”而得名的。在中世纪,每年伦敦教区的书记员们都会在那里定期演出根据《圣经》编写的神秘剧。
⑵ 在文学的传统上,Mephistopheles(梅菲斯托弗里斯)通常被视为一个大恶魔的名字,甚至有人将之作为撒旦的别称。可追本溯源,我们却无法在《圣经》中找到任何有关的事迹或者人名,这个名字通常——恐怕最初也同样是——与浮士德博士的故事连系在一起的。
在浮士德的有关的故事中,他是一个用知识换取浮士德博士灵魂的恶魔。在不同的版本的故事中,这名字的拼写样式则各有不同,除了我们最常见到的梅菲斯托弗里斯(Mephistopheles)外,还有,诸如:梅菲斯托(Mephisto)、梅菲斯托菲鲁斯(Mephistophilus)、梅菲斯特(Mephist),暮菲(Murphy)、梅菲(Mephy)、暮菲·斯托菲力斯(Murphy Stoffelis)、梅菲斯托菲里斯(Mephistophilis)、梅菲斯托菲尔斯(Mephostophiles),和梅菲斯托菲尔(Mephostophiel),等等。
在十六世纪发表的一本名为《浮士德之书》的出版物里(这本书被通常认为是第一本有关浮士德博士的故事),梅菲斯托弗里斯被称为梅菲斯托菲尔斯,这个名字在希腊语中有着“并非喜爱光明者”的意思,也可以被认为是“躲避光芒者”。无论是在这本《浮士德之书》,还是在克里斯托弗·马罗于1604年发表的戏剧《浮士德博士的悲剧历史》(这本书同样将梅菲斯托弗里斯称为梅菲斯托菲尔斯)之中,他都并非是撒旦本身,而是撒旦的手下。不过有趣的是,在1616年重新出版的《浮士德博士的悲剧历史》中,恶魔的名字变成了梅菲斯托菲鲁斯,或许这能够证明这个名字的拼写是随着时间变化的。
随着浮士德的故事,梅菲斯托菲里斯的传说也出现了,尤其是在十七世纪。他大多被描述成最初协助上帝创世的天使之一,由他亲手创造了虎鲸、海豹,并与另外一个天使克里若斯(创造了海豚的天使)一起创造了其它的一些海洋动物。在路西法对上帝发起的叛乱之中,他是第一个加入路西法叛乱的天使,而在战败之后,他是仅次于路西法,第二个跌入地狱的堕落者。为了奖励他的忠诚,路西法让他成为地狱的第二号首领。不过,就堕天使这点来说,梅菲斯托弗里斯应该是从一开始就被如此看待的了。在马罗的作品中,梅菲斯托菲尔斯曾说道:“为何这是地狱,难道我未曾离开 / 你好好想想吧,我——这曾经亲眼目睹过上帝容颜者 / 曾经品尝过天堂的永恒欢愉者 / 难道没有受过千层地狱的磨难 / 并失去了永恒的幸福吗?”
⑶ 女人所读出的这几个头衔只是这位“坐在高大的黑色王座上的人”所拥有的部分称号。而他所拥有的全部头衔不下数十个,每一个都与睡梦或者说书有关。(见《沙德蒙编年史》,理查德·盖曼著,迪克提姆出版社)
⑷ 这个女人的名字(Doktor Estrella Silberhof)几乎就和她本人的来历一样令人难以捉摸。她的名字“Estrella”是西班牙语中的“星辰”;而她的姓“Silberhof”则在德语中有“白银的宫廷”的含义;而她拥有的头衔却是最让人难以揣度的,唯一可以确认的是Doktor(博士)一词并非英语,可到底是荷兰语、波兰语,或者瑞典语还是别的什么语言则完全无法确认。
⑸ 雅各在回返迦南的途中将自己的妻儿和牲口送过雅博渡口,又独自返回,准备与他的哥哥以扫见面。夜里,他遇见了一名神秘的男子(有人说那是名天使,也有人认为那就是上帝本人),他与此人相互搏斗,直到破晓也未分胜败。那人见无法击败雅各,便摸了把雅各的大腿内侧,自此时起,雅各以及他的子孙便不能食用动物的大腿肉。之后雅各请那人为他改名,那人便为他取名为以色列(与上帝搏斗的人)。雅各的子孙就被称为以色列人。而他的十二孩子便是最初的“以色列之子”,后来,这个词便也被用来代指所有的以色列人。
⑹ 墨菲斯是金姆的别称之一。他是沙德蒙仙境里最强大的“无尽家族”的七名成员之一,通常以高大、细瘦、面色苍白的黑发男子的形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