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蒙田自画像
12 蒙田自画像
本人身材矮小粗壮，面部丰满而不臃肿。性情嘛，半开朗半忧郁，合乎多血质〔多血质〕古代生物学用语，属多血质的人可能有忧郁症。与激动之间。 “双腿、前胸，满布浓毛〔双腿、前胸，布满浓毛〕这是古罗马诗人马提雅尔的诗句。，” 身子结实，体魄强壮，虽则年事相当，但极少受疾病之苦。也许这是我暂时的情况，因为我正步入衰老之年，四十大寿早已过去了…… “年岁渐长，体魄日衰，盛年不再，暮境即来〔年岁渐长……暮境即来〕这是古罗马诗人、思想家卢克莱修的诗句。。” 今后的我，将不是完全的人，再不复是原来的我。我一天天消逝，已再不属于自己。 “岁月之流，渐次将我们的一切带走〔岁月之流，渐次将我们的一切带走〕这是古罗马诗人贺拉斯的诗句。。” 我的身体状况与精神状态，二者十分相称。我并不活跃好动，但精力充沛、持久。我能吃苦耐劳，但只有我主动去接受劳苦生涯的时候是如此，只有我乐于去这样做的时候是如此。 “乐然后不知艰辛①〔乐然后不知艰辛〕这是贺拉斯的诗句。。” 否则，倘若我不能被某种乐趣所吸引，倘若不是纯粹出于我个人的意愿，而是受别的什么支配，我就会一事无成。因为我是这样的人：除了健康和生命能令我担忧之外，我是什么都不想去操心的，而且我也不愿意以身心之苦去换取任何东西。 “如果竟以此为代价， 我宁愿不要那 奔流入海的塔古斯河 夹带而下的全部金沙〔如果竟以此为代价……夹带而下的全部金沙〕这是古罗马诗人尤维纳利斯的诗句。。” 因为我性爱悠闲，而且十分喜欢无拘无束，我是有心要这样做的。 我尽量密切观察自己，眼睛不停地盯在自己身上，就像一个没有什么身外事的人那样。 “不管北国谁家君主施威， 不问底里达特王因何失势〔不管北国谁家君主施威，不问底里达特王因何失势〕这是贺拉斯的诗句。。” 我发现自己的懦弱和虚荣心，好不容易才敢于直说出来。 我立足虚浮不稳，觉得会随时摇晃，失却平衡。我的目光无定，自感空腹、饭后都不一样。当我身强体壮或是风光明媚的时候，我便和颜悦色、喜气扬眉。但如果我的脚趾长了鸡眼，我就会愁眉苦脸，对人不予理会。 同一匹马的步伐，有时我觉得沉重，有时则觉得轻快。同一段路，这一回我觉得很短，另一回我又觉得很长。同一样事物，有时觉得有趣，有时则感到乏味。某个时候我什么都能够做，换另一个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今天我认为那是乐趣，明天也可能变成为烦恼。 千种易变无常的行为，万般反复不定的思绪，集于我一人之身。我既郁郁寡欢又暴跳如雷。有时是愁肠百结，不能自己，有时却满怀欢畅。某一时候我捧起书本，读到某些段落，会觉得美妙之极，激起内心的波澜；换一个时候再读这些段落，不管我如何反复翻阅，如何琢磨，我总觉得晦涩难懂，兴味索然。 即便就我自己所写的东西来说吧，我也有许多时候体会不出原先的想法。我不知道自己想说的是什么。我打算修改一下，加进一点新的意思，往往弄得更糟，以致失掉了原来较丰富的含义。 我不断前进，复又折回，反反复复。我的思想总不能笔直前行，它飘忽无定，东游西窜。 “宛如大海上一叶扁舟，在狂怒的风暴中漂流①〔宛如大海上一叶扁舟，在狂怒的风暴中漂流〕这是古罗马诗人卡图卢斯的诗句。。” 任何人只要像我那样观察自己，在谈及本人的时候，都会说出差不多类似的话来的。 ****** 古人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人对自己的了解往往不如别人对你的了解。所以，要给自己画像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不是用线条、色彩，而是用文字。它需要像蒙田所说，“尽量密切观察自己，眼睛不停地盯在自己身上”。这篇短文中，作者把自己的外貌、个性、思想表现得非常清楚，尤其对自己内心矛盾的诸多方面，剖析得深刻入微。读完之后，你对这样一位思想家有什么印象？ 作者说：“任何人只要像我那样观察自己，在谈及本人的时候，都会说出差不多类似的话来的。”你能认真观察自己，给自己也画个像吗？不要回避自己的缺点，也要写出自己内心的矛盾。 有关资料 蒙田曾当过15年文官，后辞官回乡，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深居简出，闭户读书思考。但是他也喜欢出游，曾游历瑞士、意大利等地，留意各地人情风俗。他把读书心得、旅途见闻、日常感想记录下来，日积月累，成《随笔集》2卷，于1580年出版。1588年，经作者修改增订的《随笔集》第2版和新著《随笔集》第3卷问世。1595年，经过修订的《随笔集》第3版出版。《随笔集》3卷共107章，各章长短不一，结构故意松散自然，并不要求勉强统一，彼此连贯；内容包罗万象，天文地理，草木虫鱼，无所不谈。蒙田不囿于渊博的书本知识，能结合个人的生活经验，融会贯通，形成他独特的思想意境与艺术风格。《随笔集》行文旁征博引，汪洋恣肆，语言平易明畅，形象亲切生动，富于生活情趣。处处流露出作者的真性情。 （摘自《中国大百科全书?外国文学》） 蒙田自画像①选自《蒙田随笔》（湖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梁宗岱、黄建华译。蒙田（1533—1592），法国思想家、散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