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阔少爷
本是阔少爷
或者象我一样/泪向心窝倒注去,
伤情的话涌到喉头/又重复咽下,那未,露丝,你心碎了,也让我不知道/灯光是如此惨白,情调又如此凄迷/强欢假笑是不成了,
让我俩沉默地相守吧/露丝,在撒手前……
本来,这样抒发“个人生活消极地崩坏着”的小诗,连同他的作者——二十年代混迹文坛的姚蓬子,早已被历史的浪潮所吞没。
只是因为其子姚文元成为“四人帮”中的一个,姚蓬子随之成为众所关注的人物。
细探姚蓬子的人生色彩,最初是灰色的,后来曾是红色的,忽地变成黑色,渐渐又褪为灰色。其中那一段黑色的历史,不仅是他的一块一病,也成了姚文元头上的一块癞疤。在姚文元平步青云成为“中央首长”之后,曾以“严防扩散”之名为姚蓬子遮掩。正因为如此,云谲拨诡,姚蓬子成了一个神秘的人物。
其实,就连姚蓬子本人,也曾在其诗集《银铃》的“自序”中写过:“人是没有方法逃避历史的支配;正如草木不能逃避节季的支配一样。”如今,撩开那神秘的面纱,为姚蓬子曝光……
姚蓬子,其实是笔名。他写文章,常署“蓬子”。
他的本名叫姚梦生,“梦笔生花”之意。字“裸人”。他又名姚梦圣,“梦见圣人”也。他取笔名“蓬子”——“蓬瀛之子”,总是跟幻梦、圣人、仙境之类扯在一起。
姚蓬子乃浙江省诸暨县姚公埠人氏。
姚公埠是个小镇,离诸暨县城四十来里路。从杭州坐火车到诸暨湄池下车,再转公共汽车到姚公埠。倘若坐小火轮,更方便些:从杭州沿钱塘江航行,转入支流浣江,可以直抵姚公埠。上午开船,下午便到了。
诸暨是浙江的望县,当年越国的古都,西施的故乡。民国以来,嗜暨列为浙江的“一等县”。一九八九乎冬,当笔者访问诸暨时,这里正在由县改为市。
诸暨文化发达,名人辈出。就以本世纪而言,国民党少将以上有一百多人是诸暨人,如蒋鼎文、宣铁吾等。共产党著名活动家俞秀松、谢侠父、宣中华、张秋仁、汪寿华、冯文彬、钱之光、钱希均(毛泽民之妻)等,也是诸暨人。诸暨也出了不少文化人,如北京大学校长何燮侯、诗人何植三、翻译家孙大雨等。诸暨农业也发达,这里流传一句话:“诸暨湖田熟,天下一餐粥。”意思是说,诸暨湖田的粮食熟了,可供天下人吃一餐粥。
姚公埠在诸暨县城东北,本是个姓柴的人居住的小村。相传宋朝时姚家从河南开封南迁至浙江富阳。不久,有姚姓两兄弟亨德、亨利迁往诸暨,亨利被柴家招女婿,改姓柴,而姚亨德也在这小村住下成家。此后,柴亨利家族衰落,姚亨德家族兴旺。人云:“这是以柴烧窑(姚),“窑(姚)越烧越旺,柴越烧越少”。于是,小村遂成为姚姓天下。
小村濒临浣江,相传是西施浣纱之江,又称浣纱江。当时,江上无桥,姚氏祖先置一渡船,供人公渡,那小村便被叫做“姚公渡”。后来,渡口设船埠,遂改名“姚公埠”。姚公埠日渐发展,由小村变成小镇。
姚公埠是一个建在堤上的小镇。它的一边是浣江,另一边是农田。农田的地势低,不得不沿江筑堤。人们的房屋无法建在那低湿的地里,只好建在堤上。于是,姚公埠成了一个沿江而建的狭长的小镇,象一条带鱼似的。
姚公埠的居民,差不多家家姓姚。据说,是由一个姚姓老祖宗繁衍下来的。
在姚公埠,有一座房子,人称“九间头”——那房子南、东、西各三间,共有九个房间。在“九间头”对面,有一座象北方四合院的房子。走进大门,是一个四方的院子。院子的三面,是平房,正面是两层楼房,上下各为三间(后来扩建为上下各为五间)。这便是姚家老屋。
老屋的主人胖墩墩的,那喉咙又响又亮,站在园子里喊一声,连“九间头”的糊窗纸都要抖几抖。此人姓姚名西曜,有田一百二十亩,在姚公埠下村算是数得上的地主了。这些田地,是从曾祖父姚杏生、祖父姚麟秀、父亲姚宝槐手中传下来的。姚宝槐是清朝秀才,两度赴绍兴考举人,未中,疯癫而死……
光绪三十年,吹吹打打,一顶从二十里外盛兆坞抬来的花轿,使姚西曜有了妻室。新娘姓张,按老规矩,也就唤做“姚张氏”。
姚张氏过门不久,为姚家添了一个胖小子,那是清朝光绪三十二年的事。“翻译”成公历,也就是一九零六年。
姚西曜希望儿子成个秀才,取名姚梦生,亦即姚蓬子。
子肖其父,姚蓬子的声音也格外响亮,不论在讲坛上;在家中,当他慷慨激昂起来,声音常常会使窗玻璃为之不断震动。
姚张氏是个和颜悦色的人。虽说姚西曜发起脾气来翻江倒海,使姚张氏一声不吭,使鼓槌如同敲打在丝棉被上一般。姚张氏把姚家料理得整整齐齐,没有一把歪放的椅子,没有一个倒了的油瓶。
姚家的日子渐渐兴旺起来,加盖了三间楼房,后来又扩建为上下各五间。
姚西曜当上了“圩长”。那里把堤称为“圩”。圩分段“承包”。圩长,也就是某一段江堤之“长”。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圩长”大约相当于居民小组长。
在生下姚蓬子八年后,姚张氏又生一女,取名姚舞雁。梁实秋先生于一九七四年写的《槐园梦忆》中,有一句提到姚舞雁。那是述及他的妻子程季淑在一九四八年冬从北平逃抵南京时,“第二天她得到编译馆的王向辰先生的照料,在姚舞雁女士的床上又睡了一晚”。梁实秋乃编译馆馆长,姚舞雁多年来在梁先生手下干事。
姚西曜在乡下当了一辈子土财主,希望儿子有点出息。在姚公埠念过私塾之后,姚西曜就把儿子送到绍兴上中学,后来姚蓬子讲话有点“绍兴官话”的味道,便是绍兴中学给他留下的“印记”。
中学毕业之后,他远走高飞,考入了北京大学。
一九二四年夏日,姚张氏常常发烧,气喘,不断地吐浓痰。
不知怎么回事,她的脸上还长出许多红点。
就在这个时候,十八岁的姚蓬子从北京大学急急奔回老家,探望重病的母亲。姚张氏的病越来越重,水米不进。
姚西耀赶紧从几十里外请来医生。医生只略微看了一下,便连连摇头,写下处方,连饭都不吃,就拎起出诊皮包走了。
医生不吃病家的酒菜,这意味着病人已病入膏肓。
医生临走留下一句话:“如果病人脸上的红点褪去,那就不行了。”
姚西曜还来不及去抓药,妻子脸上红点褪去,一命呜呼。
仁立在母亲坟头,姚蓬子久久无言。他把无限哀思,凝在一首题为《自从我死去了母亲》的小诗里。
逝者长眠,很快从人们的记忆中流逝。白色的纸花、黑色的布幔刚刚扫去,姚家小院挂起了红花、红布,燃起了喜庆的鞭炮。
一顶花轿进了小院。姚西曜在姚张氏死去的当年便娶了继室,叫冯雅琴。比起姚张氏来,冯雅琴显得更为精明能干,尤其是擅长理财。两年之后,冯雅琴生一女,取名姚飞雁。又过三年,冯氏再生一女,取名姚鸣雁。
一九三七年,姚西曜明显地消瘦下去,胃口越来越差。他不断地吐出紫黑色的血块,终于一病不起,死于姚家老屋。
冯雅琴成了一家之主。靠着佃户耕种姚家土地,她在姚公埠过着无忧无愁的日子。直到临近解放之际。她知道世道要大变,便卖了土地,家产,逃到上海,住在姚蓬子家中。
她与姚蓬子之间的感槽,不好,也不坏……
生母姚张氏的病逝,曾使姚蓬子陷入深深的哀痛之中。他的大学同学周颂棣住在离姚公埠八十里路左右的地方,托人带来口信,邀他去做客,散散心。
姚蓬子来到周家,结识了周颂棣的姐姐。他有心,她有意。
本来是为了驱散丧母之痛,却迎来了爱情之蜜。
沉醉在诗的梦幻中的姚蓬子将情思化为情诗:
你小小的唇正象一颗酸果儿,
虽然颜色是红晶石似地鲜艳,
味儿却酸酒一般苦。
因为我正想试尝苦的滋味呢,
故而我们的唇儿触着时,
我的眉间透露了笑意。
爱情虽然滋润了他枯萎的心田。但是,对自己未来充满种种幻想的姚蓬子,不满足乡间的平淡生活,他常常梦想着哪一天成为一个大人物,大圣人。于是,他告别了浣江的水,告别了母亲的新家,告别了恋人的红唇,来到了繁华的大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