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女警察和释放犯的爱情
第十章 女警察和释放犯的爱情
第十章 女警察和释放犯的爱情
101
庆庆如果再晚回来会儿非得把管军活活憋死。
庆庆把管军搀进公共厕所,然后捏着鼻子跑出来,在门口等着。管军在里面可算是一泄千里,管军一边撒尿一边嘟囔着:“这回,除了吃药……我……我一口水不喝。”
庆庆在外面等半天了,等急了,问厕所里面:“完了吗?管叔叔,问你呢。”
“完了。”管军说话的声音明显比刚才有劲儿多了。
庆庆进去把管军搀出来。
“你不上啊?”
“我不上。”
“使劲儿清清,来一趟大老远的。”
庆庆被管军逗笑了。管军见庆庆笑了,自己也笑。现在庆庆跟管军处得也熟悉了,外加管军拼死抓贼这事儿,庆庆对管军多少都有点儿莫名崇拜的味道了。
“管叔叔,那天夜里你怕吗?”
“哪天?……啊,嗨,”管军想了半天,低头问庆庆,“那些英雄都怎么说来着?”
庆庆又被逗笑了:“你住院的时候,我去看你来着……”
管军没想到:“是吗?我怎么没看见你啊?”
“那时候你还昏迷不醒呢。”
“是吗?那我……什么德性啊?”
“我觉得,躺在那儿,挺像个受伤的野兽。”
管军瞪起眼:“是吗?我像个野兽吗?”
“我不是贬意词,我是说那种在自己领地上东奔西杀的野兽,那种气势,野性……非洲草原上那种狮子、豹子那种……”庆庆不说了,眼神中带出了崇拜。
管军喜欢被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子崇拜的感觉,干脆就当上导师了:“我跟你说,男人啊,就应该是这样,有气势,气概,也得有点儿征服天下的雄心什么的,要不怎么叫男人啊,是吧?男人,你要是真想透了,男人其实不光说我是男的就是男人了,男人其实是一种品质。”
别说庆庆一个十四五的孩子,他这套理论把庆庆他妈都能说晕了。
“比方说吧,那天夜里在胡同里的事,男人也不见得事事都要过脑子,当你真正成为一个男人之后,很多事根本就是本能……男人,关键是心里要自个天天念叨,我是个男人,爷们儿,汉子!完了呢,你就得奔着男人,爷们儿,汉子那儿去!年年想月月想天天想,别真等事到临头,现想就来不及了。”管军说着又笑了,仔细看看庆庆的嘴唇,“没长胡子呢吧?等长胡子那天找我,我告诉你当男人是怎么回事。”
庆庆又被逗笑了。
“我这还真得忍着点儿,少喝水,要不然老上厕所。”
庆庆想了想:“这样,每天早上上学前我扶你上一次厕所;中午我也能回来一趟,下午放学回来再一趟,晚上睡觉前一趟……四趟,够了吧?”
管军也想了想:“差不多吧。”又想了想,“反正比遛狗勤。”
庆庆又被逗笑了。
管军也笑,接着“哎哟”一声,因为一笑就牵着了肚子,疼。
102
胡小玲的变化,江建平也看在眼里了。连衣裙,高跟鞋,连带着连衣裙和高跟鞋带给胡小玲的另外一种风情。是的,风情。跟胡小玲生活了半辈子,没看到胡小玲还有那么风情万种的一面,意外、惊讶,还生出了几分醋意,当然还免不了一份儿担心。
江建平看胡小玲脚:“你这鞋跟,得有三寸吧?”
“太夸张了吧,我这可是中跟的……”胡小玲自己也低头看了看,“我觉得还行。”
“这要是抓个贼什么的,还跑得起来吗?”
胡小玲听出了江建平话里的讽刺:“抓贼也不见得就得傻跑吧,还可以智取啊。我这身打扮,都溜达到贼身边儿了,贼可能都不知道我是干嘛的。贼就等着束手就擒了。”
“连说话都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可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呀。”
胡小玲一步不让:“你觉得,我看起来算是赤呢还是黑呢?”
江建平没话说了。总不能真让胡小玲觉得他心里有几分醋意吧?只好改口问,庆庆呢?
没想到,胡小玲回答,跟管军一块儿……他们俩一块儿聊天儿呢。
江建平真的不高兴了,嫉妒了:“不会说,这么快,连儿子也搭上了吧?”
“搭上儿子,干嘛?……”胡小玲目光直直地望着江建平,“建平,咱们说话不拐弯抹角,行吗?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江建平又不说了:“我没话了。”
胡小玲话硬,直来直去的:“你是想问问我和管军什么关系,是吧?问问我们俩有多近,有多远……我可以告诉你,我跟他没多近也没多远。……我们俩没什么关系。”
这算是胡小玲给江建平的答复吗?说是就是,说不是也不是。换句话说,他们不是夫妻了,江建平问得着吗?胡小玲答复得着吗?
江建平回到火车上,动不动就犯愣。餐车大姐见江建平呆呆地望着车窗外都快一个钟头了,实在不明白,走过来问道:“江建平,跟陈静约了没有?”
江建平一愣:“陈静?谁啊?”
餐车大姐一听怒了:“江建平!你涮着谁玩儿呢?”
江建平猛地醒悟过来:“啊,陈静……知道,对不起大姐,我这儿想事儿呢。”
“我看你这半天了坐这儿眼睛就发直!你跟她约了没有啊?”
“没有……这些天我没空。对不起大姐,我家里遇上事儿了。”
“谁家?你家还是你前妻家?”
“也都不是……”
“不是?”
“也都是。”江建平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103
时间在流逝。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人在这世界上出生了,有人在这世界上消失了。在这流逝中,管军的伤慢慢地好了。
可管军嫌自己的伤好得太快了。他的伤不好,胡小玲天天都来,天天都会问候他,照顾他,可他的伤要是好了呢?管军知道,这连问都不用问,他太了解胡小玲了。
管军在屋里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见窗外胡小玲身影一晃而过,忙把报纸扔了,躺下装赖。
胡小玲进来:“今天感觉怎么样?”
管军懒洋洋地道:“不怎么样。还是……疼。”说着,自己揉着腹部,“这儿,不是伤口疼,是里头疼。”
“伤得挺深,那么重,不能着急,慢慢养吧……”
“可我着急……我这不是拖累你们吗?你也挺忙的,是吧?……时不时地还得过来看一趟,我都怕你烦了。”管军试探地看着胡小玲道,“你烦吗?”
胡小玲没有表情:“我来看你也是应该的……你也是为了抓坏人才受的伤……”
管军有点儿急了,忙纠正道:“胡小玲,我不是为了抓坏人才受的伤,我是为你才受的伤……要不是你想抓那偷桑塔纳的我没事儿一天到晚盯着桑塔纳干什么?”
胡小玲不接话茬,把题转到别处:“你用我帮你做什么吗?”
“不用,你走吧。”
胡小玲也不客气,转身就走。
管军忙跌跌撞撞地下地,仿佛要去拿什么东西,却好像要摔倒,弄得脸盆架子肥皂盒之类东倒西歪摔了一地,他自己也好像撑不住似的要摔倒。胡小玲忙转身扶住了他。管军也趁势就抱住了胡小玲。胡小玲只愣了片刻,就要把他推开。可管军抱得更紧,出乎胡小玲意外地就亲了她一下。胡小玲愣了,只稍一犹豫,抬手就给了管军一个清脆的耳光。
管军被胡小玲打愣了,松开手。
“你凭什么……你就是一个花花公子!”
“奇了怪!我跟谁花了,你看见了?再说了,我就是真花了,我现在没老婆,怎么了?有了老婆,我还在外面招猫递狗,才叫花。”
“那就晚了!”
“你又没试……”
“你找别人试去吧。”
胡小玲转身走了。丢下管军一个人,揉着被胡小玲打过还有些疼的脸。不过,他没有因为这一个耳光不高兴,相反地,管军揉着脸露出了笑容。
104
江建平也惦记上管军了。火车一返回北京,江建平就先忙着去看管军。可江建平都进屋半天了,管军还坐在沙发上犯愣,对江建平理都没理。
“你怎么了?”江建平凑近了,用警察的眼睛研究上管军的脸了。
管军抬脸见是江建平,问道:“你回来干什么?”
“……照顾你上厕所。”
管军怀疑地看着江建平:“就为了照顾我上厕所回来的?摸着墙我自己能上厕所了……你忙你的,这就够给你们添麻烦的了。等我好了,立马儿给你们腾房。我也奇怪,好好儿的租个房子,怎么又让中介骗了……你说,这满世界警察也不少啊。”
“是,警察再多,也架不住坏人层出不穷啊。”江建平这话可谓是一语双关。
管军笑了:“也是啊。”
“你上厕所吗?”
“那……就去一趟。”
管军上完了厕所出来,江建平拿着架势搀着管军往回走,这么一来,把管军弄得特别别扭了:“真不用你搀着,我摸墙能走……你就看着我快摔倒了拉我一把就行。把手松开吧。”
“还是觉得我是警察,看着像要抓你吧?”
“怎么着你也是个警察吧?……跟你说也不知道怎么闹的,比如说开车啊,我明明是在街上正常驾驶,可一看见交警就心虚,就觉得他要扣我本儿,就不敢跟他对眼神儿……”
江建平兜着圈子问道:“那你……就敢跟胡小玲对眼神儿啊?她可也是个警察啊……”
“她是个女人啊……”管军愣了一下,觉得江建平是话里有话了,“你想说什么啊?”
“没什么,我就是说……再是女人她也首先是个警察啊。”
“那你这观点错了,她首先是个女人啊,她打小生下来就是个女的,其次在职业上她才是个警察……”
“不对。一个人做了警察,他就首先是个警察,不管他是男的女的……”
“……那我不跟你争了,咱俩观点不同立场不同……”管军想了想又道,“最一开始,她抓我监督我,她在我眼里是个警察,可现在她在我眼里是个女人……”
“中间变了?”
“变了!”
“怎么就变了?”
“反正……一来二去三番五次地就变了呗。这男男女女的互相接触,过程太微妙,我也没法跟你描述,反正量变发生质变,这定理是初中学的吧?”
“你们都……有质变了?”
管军成心,答得干脆:“对啊,质变啊!对了,我得问你一句,你跟她是真离了吧?”
“那还能是假的吗?”
“那还差不多,要不然我们就该犯重婚罪了。”
江建平傻了:“你们都谈婚论嫁了?”
“啊,正谈呢。”
“你跟她……不合适。”
“俩人的事儿,个中滋味她体会,我体会,旁人说没用。小玲都没说不合适,你说不合适就没用了吧?”
江建平被噎住了,无言以对。
管军又说道:“哎,咱俩大老爷们儿可得把话先说透喽……你是不是还想着跟她复婚呢?要是这么想的,我可就先往后撤。这儿街上就咱俩,咱俩谁跟谁都别藏着掖着,你可得对你自己心说实话……想复婚吗?”
“……没有。”
“你要是想复婚,朋友妻不可欺,我这儿可拿你当着朋友呢。我也不拿你当情敌,我不跟你争……”管军和江建平鼻子对着鼻子脸对着脸,管军以退为进了。
“……真的没有。”
话已至此,管军干脆把路堵死了:“我说也不像嘛,我看胡小玲那劲儿就不像!……那她跟你可就没关系了,是吧?那我可就往前进了。”
105
江建平从管军那儿一出来,就直奔胡小玲单位,那种急切,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他意识到了,有一个严重的问题要发生了。
胡小玲刚从椅子上站起身,江建平已到门口:“怎么了,这么急着找我?手机都快让你打爆了。”
江建平掏钱包:“我把庆庆的抚养费给你。”
胡小玲愣了一下,看看墙上的日历,又不解地看看江建平:“也不到时间啊,还差十多天呢。”
江建平忙掩饰道:“嗨,我想起来了你就拿着呗,回头该忘了……”
胡小玲松口气说道:“就为这事儿?就你打我手机那频率我以为出什么大事了……以后你不给我也行,给妈,一样的。”
“给妈就不对了。应该的,给你。”
“我这儿忙着呢。”胡小玲还把钱接了过来,“要走了?”
“嗯。”江建平看着胡小玲的高跟儿鞋,“这么高跟儿,天天穿着不累啊?要是办个事儿唔的,也不方便啊。”
胡小玲指着桌子底下:“这不平底的吗?有事儿我就换上了。”
“看着个儿是高了,一穿上高跟儿鞋,出线条了。”
胡小玲爱听这句话,有点儿得意地道:“以前也有,你就是没发现。”
“妈说的那事儿,你考虑了吗?”
胡小玲给问愣了:“妈说的哪事儿?”
“咱们俩……”
胡小玲还犯愣。
江建平吞吞吐吐:“妈不说还让咱俩一块儿过吗?……就这事儿……你考虑过了吗?”
胡小玲探究地望着江建平:“你考虑好了?”
“我想,要不……咱们再试试?”
“怎么试啊?”
胡小玲话问得也直点,把江建平问住了,不好意思说,也不知道怎么说。
胡小玲把目光错开了:“咱们又不是那些时髦青年,往一块儿一凑合,还试个婚什么的,好就一块儿,不好分了再换一个……咱俩怎么试。住一块儿?没法儿住吧?真住一块儿可就得办手续,那事儿可就大了。办了手续,就后半辈子了……”
“没信心是吧?”
“你觉得跟以前能有什么两样儿吗?……要是还那样儿,不还是折磨吗?”
江建平心有不甘地道:“你觉得我身上就没优点吗?”
“有啊,一大堆呢……”
“有什么要命的缺点吗?”
“没有。”
“那跟我在一起怎么就成折磨了呢?”
“不是说跟你在一起折磨,是咱们俩……以前什么样儿你还记得吗?”胡小玲不等江建平回答自己说了,“回了家,互相都懒得看一眼,躺在床上,像两根木头,两块石头,一天也不见得说上两句话……打小在一块儿,咱们俩都不是一般的熟了,你一动弹我就知道你要干嘛,都用不着话了……后来我都用不着正眼看你,眼睛余光就够了……眼睛要是不碰上还好,碰上就剩下犯愣了……”
江建平没话了。这时胡小玲把一张纸抽出来放在江建平面前了:“这是你的出生证。”
“怎么了……你从哪儿翻出来的?”
“家里……这是我的出生证……”胡小玲又拿出一张。
江建平不明白什么意思,用询问地目光看着胡小玲。
胡小玲的声音都带上绝望了:“咱们俩出生都在一个医院,前后脚儿差三天,备不住接生的都是一个大夫,弄不好还邻床……建平,我觉得咱俩都像孪生兄妹了,咱们俩要是再在一块儿住一辈子,我觉得,简直都有点儿乱伦……”
江建平愣了一下,翻来覆去看着两张出生证:“也是……真得说是悲剧了。”
胡小玲不说话了。
“那我走了。”
胡小玲还站着发愣,一转眼,江建平又回来了。
“还有事儿?”
“小玲,你的事儿我能问吗?……”江建平见胡小玲默许了,问道,“……你跟管军谈恋爱是真的吗?”
胡小玲垂下眼帘,没回答。
“小玲,我说这些话就算我操心了……你从最现实的角度考虑,他可比你小三岁,等你到更年期了,而他可还正当年呢,你可慎重点。”
胡小玲把眉头一皱,有点不爱听了:“你倒是不比我小,不是也没能白头到老吗?再说了,我不是还没到更年期呢吗?”
江建平给噎住了。
“还有吗?”
“还有一点,谁不明白咱当警察的也应该明白,这进去过又放出来的人不应该歧视……可我还是想跟你提个醒……你们俩毕竟一个是放出来的一个是警察……”
“你不是都理解吗?这进去过又放出来的人也不能永远被歧视……就因为他们触过底,所以触底反弹的话他们中间有的人反而会十分优秀,因为他们更懂得珍惜机会……”胡小玲见江建平没话可说了,这才冷淡地给了个结论:“我没跟他谈恋爱,这话谁告诉你的?”
106
管军毕竟是个男人,就是为了套住一个女人的温情也不能以伤为名在床上永远赖下去,他忍着伤口隐隐的疼,去了灯具城,想问问他不在的这些天生意怎么样。一到那儿,他雇的伙计关明就一五一十地给他报了账,怎么说呢,没赚,但是也没赔。当然了,旁边的摊位上也有好心人提醒他,说你当然没挣着钱,钱都让关明挣了。管军说我谢您的好心了,既然我雇人家,就信人家。旁的,管军什么也没说,也什么都没有再向关明追问。
管军指点着关明把店里的货盘了一下,又交待进货的事,正忙,没想到一转身又看见了穿警服的,又吓了一跳。细一看是胡小玲,正面沉似水地看着他:“你出来一下。”
管军乖乖跟着胡小玲出来,到了灯具城外面,胡小玲劈头盖脸地就冲管军吼道:“管军我问问你,谁说我跟你谈恋爱了?”
看着胡小玲气急败坏的样子。管军的心里充满了自得,笑了。
“我说的。”
“你浑蛋!……再这么说我跟你不客气。”
管军眯起眼睛,欣赏着胡小玲生气的样子:“那你能把我怎么着啊,铐起来?”管军的话也呛人,让胡小玲一时真拿他没办法。管军露出笑脸,拉住胡小玲的手道:“别生那么大气,我说的是真的。我这儿认着真呢!”
胡小玲想挣脱管军的手,一挣,没挣脱,再挣,还是没挣脱。
管军拉着她的手不撒开:“说好了,千万别动脚啊,用警校那套可不行,我打不过你。”
“你松开。”
管军非但不松,反而攥得更紧了:“男人拉着女人的手,攥着,多舒服啊?是吧?……”管军说着,四处望望,把声音也压低了,温柔了,“小玲,感受一下……你也是女人啊。”
没错,胡小玲也是女人啊。有一瞬间,胡小玲沉默了,不说话了。在生活中的这一瞬间,这沉默多么意味深长。
“小玲,我是认真的,想让你给我当老婆……这事儿我想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咱们俩吧,可能表达方式不一样,有时候你可能看着我不认真,可我再不认真,追老婆这事我认真……你想想……”
“……松开……我有话说。”
管军听胡小玲的口气跟刚才不一样了,把手松开。胡小玲迅速往后退了一步,脸绷着,话冷冰冰的:“以后别再说这事了,再说我跟你不客气!”说完,没再给管军任何机会,转身儿就走了。
107
阳阳又跟管军要钱了,这回不是一千,而是三万,学费。管军一时间真是掏不出这么多钱,没办法,这事儿得跟薛冬娜说。
薛冬娜这人就这样,你跟她谈什么都成,就是别谈钱,一提钱她就显得比谁都缺钱。管军坐在薛冬娜对面,期待地等着薛冬娜开口。
薛冬娜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开了口:“我没钱,真的。老金跟老钱不一样,老钱别的不说,给阳阳掏学费还挺大方。可老金吧,老金账上比老钱有钱,可那就是一大笔数目字,数那几位数得数半天,可给我的都是零花钱……我也就都花了。”
管军等了半天,等来的还是薛冬娜那套。话说到这份上,管军都懒得再说下去了。薛冬娜抓住管军的胳膊,似有些委屈地道:“有一件事老金以前没跟我说,他有一个儿子,都二十多岁了,我昨天见着了……他对我可不好,连理都不理我……”
管军没说话,看都不看她。
“我这不也是努力呢吗?……我得想出一招,等有一天我把老金搞定了就好了。”
管军一挥手把薛冬娜的手甩开了:“你搞吧!别搞了老金半天把你自己倒填进去,啊!”
回到家里,管军对着阳阳,为自己掏不出这些钱而内疚:“阳阳,爸爸跟你交个家底儿,咱们家啊,现在一共就有几千块钱,在灯具城做周转资金呢,你的学费可能交不上……爸想跟你商量商量,转学行不行啊?就转到花鹭园中学,离家又近……爸问过了,我户口就在这片儿,转学一点儿都不难。”说着,管军高兴了,抱住阳阳,“转了学,离家近了,以后不就能天天回家了吗?咱们爷俩就能天天见着了……”
阳阳僵着身体,声音淡淡地道:“要是转学,我就不念了。”
管军愣住了:“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不念了。”
“你再说一句……”
“不念了。”
就是再好的爹,对这样的闺女也得急了。“我听清了!”管军闷声说了一句,接着突然抬手给了阳阳一个嘴巴,人也跳起来吼道:“你爱念不念!不念拉倒!你吓唬谁呢?我是你爹还是钱是你爹!我告诉你,你上贵族学校你就当你是贵族了?那是你第二个爹和第三个爹拿钱把你塞那儿的!说白了那是你亲妈嫁人嫁出来的!我不能说你是认贼作父!可你是认钱作父!我告诉你,我这忍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早就想大嘴巴抽你了!你不念!今儿个你不念你给我试试!”
管军,从狱里出来就哈着女儿,没硬气过,现在,豁出去了,硬气了,找着当爹的感觉了,怒吼:“你试试!”
阳阳哪儿经过这个,阳阳从来没经过这个,被管军吓傻了。
“……还有,每个月的零花钱,回头我问问江庆庆,一个普通的孩子一个月多少零花钱,一百就是一百,五十就是五十,多一个子儿没有!我还就不信了!……还有,这回上学还近了,一共不到两站地,我不送你!愿意,我给你买个自行车,不愿意我给你买月票,要不你走着!我还不信你能丢了!你十四了,说话奔十五了!你要是真丢了我就认命,算活该!我希望我闺女长大了知书达理,不是四六不懂的霸王!你想给我当霸王,没门儿!我不惯你这臭毛病!我是进去了,我跟你妈也是离了,怎么了?我这儿认认真真给你当着爹呢!我给你当爹当得不亏心!你少给我来劲!……我还不等下学期了,这学期剩这俩月你就给我去普通中学!普通中学怎么了?我就不信!什么学校都出人尖子!什么学校也都出垫底的!”
管军是什么气势啊?吓得阳阳哆嗦着,“叭嗒叭嗒”地掉眼泪。
管军转身把一盘子馅儿饼蹾在桌上:“就馅儿饼,没旁的……你爱吃不吃!不吃是你不饿!”
管军说到做到,真把阳阳塞到花鹭园中学去了,而且和庆庆一个班。
阳阳自从到了花鹭园中学谁也不理,就连庆庆也不搭理,一天到晚自己一个人呆着。庆庆是个热心肠,见阳阳孤孤单单的总是一个人,就想跟她近乎近乎,可每次阳阳都不领情,要么冷眼相对,要么转身就走。一来二去,庆庆也不爱理她了。花鹭园中学这么多人,就阳阳,成了孤家寡人。
这天放学,阳阳自己去了薛冬娜那儿。到了门口,刚要按门铃,门从里面开了。薛冬娜正跟老金前房的孩子为钱的事打架呢。那是一个男青年,足有二十五六了。薛冬娜跟他打架,根本不是对手,就剩下吃亏的份。薛冬娜的头发蓬乱着,被男青年从屋里揪出来,从屋里打到外面,又从外面打回到屋。
阳阳跟着走进客厅,只见客厅里乱七八糟的,地板上到处是花瓶的碎片。薛冬娜赤着脚在花瓶旁边跳来跳去跟男青年撕打,脚都被碎片扎流血了。阳阳直看得心惊肉跳,转身跑了出去。
阳阳从金家出来,大晚上的,一个人儿含着泪在街头晃荡。要说,孩子也可怜,想去看一眼亲妈,得点儿疼爱,可亲妈自己那儿都乱成粥了。
108
胡小玲总是忙,每次跑回办公室无一例外地都是先拿起杯子灌一气儿水。值班室里有好几个警察在,李海洋也在。李海洋看着胡小玲问道:“怎么样?那个服毒自杀的女孩儿,救下来了吧?”
“幸亏……”胡小玲喘了一口气,“幸亏她吃下去的安眠药全是假的。一百六十片儿,要是真的就真没命了。”说完出去,奔后面了。
“好家伙!肯定是失恋闹的!这年轻姑娘怎么这么想不开啊?两条腿蛤蟆没有,两条腿的人不遍地都是啊?”李海洋对别的警察说完,也拿起茶杯喝水。话音未落,管军进来了。
李海洋笑了:“哟,管总,伤都好了?……今儿什么事?”
“找我女朋友。”
李海洋不明白地看看管军,又看看其他人:“你女朋友?我们抓你女朋友了吗?”
“没有……你们怎么可能抓她呢。她是胡小玲。”
这会儿在屋里的,全是正值班的,多少个同事啊?李海洋嘴里的茶直接就喷了。这时,110报警电话响了。李海洋拿起来都没法儿接,还咳嗽着。旁边的同事替他接:“喂,花鹭园派出所……”他嘴里对着话筒说着,眼睛也看着管军,“喂,您再说一遍,没听清……”
这时候,胡小玲进值班室了。李海洋嗓子还痒着,指指管军:“他说……找你的,说是你男朋友。”李海洋一句话,又是引得众目睽睽。众人复杂的目光刷地一下子全奔了胡小玲。
管军也紧张,心里直打鼓,同时暗自念佛,希望胡小玲可别不给面子啊。
胡小玲看了管军一眼,语气平静地道:“不是说不让你上这儿来吗?有事儿下班说。”
“我这儿掐着点儿呢,一个钟头,够吃顿饭的,完了还把你送回来。”管军松了一口气,指着手表道,接着还冲着胡小玲的同事们打招呼,“没问题吧?要不哥儿几个一块儿吃去?”
众人都还震惊呢,没人理他。胡小玲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值班室,挽着管军的胳膊,走了。值班室突然有了声音,派出所的同事一下子炸了。
“我……”一个同事把脏字生生咽了回去,“我没听错吧?”
“不能够吧,什么时候他们俩就裹一块儿去了?我也没看见有契机啊?是管军住院的时候吗?是吗?”
“我可不明白了,胡小玲看上他什么了?这可成天下奇闻了!他,他当初可是胡小玲亲手抓进去的……”
“他可比胡小玲小……哎,他给胡小玲灌什么迷魂汤了?就凭他那小白脸儿啊?”
“不理解不理解不理解,胡小玲同志怎么会跟他裹到一起啊?”
胡小玲一直挽着管军的胳膊,出了派出所,沿着胡同走,一边走一边心里估计是不是身后还有同事看着,人都快僵了。管军也紧张,可也不敢回头,也不敢看胡小玲:“你松松手吧,差不多了,出你们同事视线了。我胳膊都麻了。”
胡小玲不说话,也不松手,直到拐了弯儿,才把管军松开。
管军小心翼翼地:“我一边走一边提着心呢,我知道我得罪你了……你刚才挺给我面子的,再给我点儿面子,别在这儿踹我,就陪我吃顿饭。”
“请吃饭我干嘛踹你啊?”
“那……在饭馆儿可别掀桌子啊。”
“我干嘛掀桌子啊,既然你请我吃饭……我想吃海鲜。”胡小玲脸上没有表情。
管军乐了:“行,海鲜。”
管军精心挑了一个海鲜城。两人都吃上了,管军还是非常小心:“我这也是下策,我是闭着眼睛来的,我想我豁出去了……”
胡小玲没什么表情,平平淡淡的:“闭着眼睛来的……路上没撞车啊……”
“没撞……别生气啊……”
“你这是……等于往我们派出所扔了一颗炸弹,把我的退路都炸没了。”胡小玲这回看着管军了,“我也只能闭着眼睛往前闯了。”
“……咱俩一块儿闯。”
“话可是你说的,谈恋爱!要是变了卦,收拾你我可手下无情。”
“知道,领教过。”
“我比你大,三岁呢。”
“知道,女大三抱金砖嘛。以后我就等着发财了。”
“你是一个花花公子你自己知道,那些不三不四的就别惦记了,让我看见,我手下也无情。”
“……这一点你真误会我了,我真不是一个花花公子。”
“……甭解释,以前你就是有一百个女朋友,跟我没关系。可今天话是你说的,你非找一个警察大姐做女朋友不可,你只能有一,不能有二三四五,要是有,我不客气……你现在想好了,后悔还来得及。”胡小玲说着,目光凌厉地瞪着管军。
管军迎视着胡小玲的目光,没有回答。
胡小玲见管军没反应,泄气了:“就只当咱们什么都没谈,你结账吧。”
没想到管军隔桌子压住了胡小玲的手:“我不后悔。”
胡小玲定定地看着管军。
“你别跟审犯人似的看着我,行吗?”
胡小玲眼神软了下来,口气也变温和了:“你长得真挺帅的,人也还行,有点儿仗义劲儿,最主要的是我观察了你这么长时间,觉得你从本质上不是坏人。”
“我本来就不是坏人。”
“可你看上我什么了?”
“我没跟你说过啊?我碰上的那些红颜知己啊,都只知道她们自己不吃亏,得抠饬我,就你,倒贴……”
“我可不倒贴,你欠我的钱,都得还给我。”胡小玲口气还是不软,脸上也还是淡淡的。
“我还,我没说不还哪。”管军笑了,“准确地说,你是雪中送炭,我是绝处逢生。”
管军和胡小玲吃完饭从饭馆出来,在阳光灿烂的大街上走着。管军眯了眯眼,顺手搂住了胡小玲的腰。胡小玲差点晕过去,这陌生男人的搂抱,太新鲜了,简直是迷醉了。这也许就是管军和江建平的差别。管军见胡小玲没反对,就搂得更紧了。胡小玲毕竟还是警察,忙把他推开。
“怎么了?你不是我女朋友了吗?”
“那也不能在大街上啊?”
“那怎么办,上你家,不方便哪,要不上我家……”
胡小玲生气了:“你想哪儿去了?”
管军还眯着眼睛看天:“我就是想点儿邪的歪的,也不犯法呀……”说着,管军又低下头温柔地看着胡小玲,“想使劲儿抱抱你。”
胡小玲板着脸,做出生疏的样子嗔怪道:“我这儿穿着制服呢,在大街上,像什么话。”
“行。那下了班你换便装啊……咱晚上还一块儿吃饭。”
“晚上不行……我下午有事儿没事儿还不知道呢。再说,你也得陪你闺女呀。”
“那……行吧,我给你打电话。”管军亲昵地望着胡小玲,“知道什么叫意犹未尽吗?”
胡小玲愣了一下:“讨厌!”然后忽然冲着管军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应该说,那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女警察在爱情到来时最完美的表情。
两人一时间都陶醉了。孰不知此时此刻在街对面,一双眼睛正看着他们俩,此人正是江大妈。江大妈看着这情景,都傻了。
109
江建平拉着箱子从车站回家,路过小学门口时,看见郭芳和俏俏了,她们刚从小学里出来。江建平想装没看见,想一走了之,可还是被郭芳叫住了:“建平。”
江建平只得停下,转过身客气又温和地笑着拍拍俏俏的头道:“俏俏长高了,漂亮了。”又问郭芳,“手好了没有?”
“好了。”
“好了就好。那我先走了。”江建平说完了就要走。
“建平!”郭芳又叫住他,有些伤感地道,“我知道你躲着我……你躲着我也没什么,可我现在有事儿,求着你了。”
江建平忙停了:“我没躲着你,就是忙……有事儿你说,别用‘求’这个字。”
郭芳看了一眼小学门口的墙上贴着的黄字“招收新生”大海报:“俏俏该上学了……可我们没户口,刚进去问了,要交三万块钱赞助费……三万块钱,也太多了,跟他们磨了半天,可怎么说都不行……”
江建平想了想:“我知道了……我想想办法。”
“这小学不就在你前妻的管片上吗?听说管片民警都是那学校的校外辅导员哪,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啊?”
江建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挺给你添麻烦的……挺为难的吧,要是跟她不好说……就算了。”
江建平硬着头皮:“有什么不好说的?……孩子也不能没学上啊。”
110
金鹭超市停车场的保安跟一个司机打起来了,为了两块钱停车费的事。保安一定要收那司机两块钱,可司机认为自己没停够一个小时,怎么着都不肯交。保安就不肯让那司机把车开走。为这,报了警。胡小玲把他们带到派出所,劝了半天,因为互相骂了娘了,谁也不肯出那两块钱,谁也不肯道歉。最终,胡小玲把双方单位的领导都叫到了派出所,其中就包括金鹭超市的涛子。涛子一来,就先训保安。对方领导也主动要交那两块钱。可胡小玲不干了,胡小玲把两方领导加上保安和司机兜头盖脸都训了一顿,才看着司机方领导交了两块钱,涛子开了收据,把两边的人都放了。
这么屁大的事,胡小玲也在派出所忙到深夜才下班。可没想到这么晚了管军还站在派出所门口等她。胡小玲站在管军跟前定定地看着他,看着看着脸不绷着了,露出了笑容。
管军怀里抱了一个大盒子,一股脑推给胡小玲:“拿着。”
“什么啊?”
“化妆品,全套的。洁面护肤胭脂口红眉笔睫毛膏什么的,都有。记住了啊,口红是两个色系,粉的和红的。粉的能配粉的和蓝的眼影,红的就得配别的了,还得跟你穿的衣服搭调,穿什么衣服搭什么色系,别弄差了。颜色一弄混了看着特脏。”
胡小玲又把盒子推给管军:“太复杂了……我天天上班,天天三教九流地跟人家吆喝着,看着我花里胡哨的,像什么样子。”
“这你就不懂了。真高级的化妆,化完了跟没化似的,什么都不显,就是显得人漂亮……拿着!拿着呀!”管军说着就去拉胡小玲的手。胡小玲刚要挣开,管军就拉着胡小玲快步向前走去。管军看着离派出所远了,停下来看着胡小玲:“怎么还不让碰啊?这可都三更半夜的了……”
“你这人……怎么得寸进尺啊?”
“不得寸进尺?咱们俩天天相敬如宾的,不成国际友人了吗?国际友人还握手拥抱呢……”管军边说边就把胡小玲抱紧了,容不得她挣扎,“你不喜欢啊?”
这种感觉,胡小玲不能说不喜欢,最主要是新鲜,来自异性的拥抱的新鲜!
管军把她抱得更紧了:“喜欢吗?”管军见胡小玲不说,又问道:“问你呢。”
“干嘛要说啊。”
“就得让你说。说了,觉得你是女人,不然,老觉得像抱个警察。说!”
“……嗯……”
“……嗯是什么意思啊?”
“……喜欢。”
管军一低头,亲了胡小玲。什么感觉啊?胡小玲多少年没有过,几乎不会了。管军在教她。慢慢地,胡小玲生命中的什么东西唤醒了,回应了……
正在两人温情蜜意地缠绵时,跟同学玩儿了半夜才回家的阳阳路过这儿,把他们这一幕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