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债

作者:彭三源 字数:30833 阅读:1168 更新时间:2011/10/25

第三章 债

第三章 债

  19

  管军没钱了。

  管军站在小卖部的外面把所有的钱包括硬币都掏出去了,他想要两包方便面再要一瓶啤酒,可钱不够,退回去一包方便面才够买啤酒的。一个身材茁壮的人站在那儿,显着捉襟见肘了。

  一回身,管军看见妮可了。

  妮可站在那儿,还是一副青春妩媚的样子,盯着他也不知道盯多久了。他的窘,想必全都看眼里了。

  可管军也不在乎。管军皱着眉头:你怎么又来了?有事啊?

  妮可能有什么事啊?心里惦记上管军了。手里拎的都是吃的,把方便面直接给管军扔了。

  “方便面可不是大老爷们儿吃的,有防腐剂,吃多了不怕直接变成木……木什么永垂不朽那个?”妮可是想说木乃伊,可是没说上来。妮可把一袋吃的放桌上,“天福号的酱肘子,酱肝,火腿,还有童子鸡……”说着,妮可坐管军身边儿了。“吃啊。”

  管军也没客气,抄起肘子就狼吞虎咽地啃起来。

  “一看哥吃东西这样儿就知道,身体好。”妮可眼神儿火辣辣的。

  “嗯,反正没病。”管军是真饿了,连啃带舔手指头,一点不浪费。

  妮可看着看着,手就不自觉地伸过去摸管军胳膊上的肌肉。

  管军眼神立刻就冷了,“好好说话,好好坐着,别动手。”

  妮可只好把手收回去:“哥,你吃。”

  “不吃了,够了。”管军拿过毛巾擦擦手,“找我有事儿吗?”

  “……也没什么事。”

  “那我可还有事呢。”管军不想跟这年轻姑娘多待了,起身就去换鞋,要出去,“走吧。”

  妮可站起来追到管军屁股后:“你就那么烦我啊?避嫌呢?”

  “我跟你?就说不到避嫌那个阶段上!我真有事。”

  妮可从包里掏出一叠钱送到管军面前。

  “干嘛?”

  “你先花,反正也是白来的。”妮可把钱塞进管军手里。

  管军看了一眼妮可,接着又打量打量手里的钱,刷刷刷地数起来:“我喜欢钱!数钱的声音是好听啊!好听!”管军数完把钱又拍到妮可手里,“拿好了吧,没有白来的钱,十块钱就是十块钱的代价,一百就是一百的代价,这成千上万的就甭提了……为这钱你得好好儿地给老虎守着。”

  “我这不是守着呢吗?这些天,除了您,我可谁也没见。”妮可说着,眼泪就在眼睛里水汪汪地打起转儿来,“哥,你这是英雄落难了,我帮你一把。”

  管军把这美人的柔情挡回去了:“真落难的是老虎。别忘了,老虎刑期一满,就是放虎归山的那天。”

  “老虎出来可还得两年呢。”

  “两年怎么了?不就两年吗?!一熬就过去了。”

  妮可眼圈真红了:“哥你知道什么叫熬吗?熬可就是在开水里煮。不对,我觉得啊,比在开水里煮还难受……你知道吗,因为怕听这熬字,我把我最爱吃的水煮鱼都戒了。”

  “好事儿!鱼也没招你没惹你,干嘛天天吃人家啊。”打开房门了,逐客。

  妮可只好拎包出门。

  “钱拿上。”钱又塞妮可包里了。

  “算我借你的。”

  “不借!”

  咣当一声,管军锁门了。锁的是门吗?当然不是。

  是心。

  胡小玲骑车要进派出所,在派出所门口看见了郭芳。郭芳好像是无意地路过派出所所在的这片胡同,也无意地“碰”到胡小玲。

  郭芳见胡小玲过来,上前打声招呼:“您好。”

  胡小玲停下打量着郭芳:“有事儿啊?”

  “您不认识我啊……我认识您……”

  胡小玲确实不认识郭芳,口气淡淡的:“眼熟,想不起来,什么事儿您说吧。”

  “我想谢谢你。”郭芳上下打量着胡小玲,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已经占了上风似的。

  “谢我什么?您甭客气。”胡小玲以为郭芳又是哪个自己帮助过的居民。

  “谢谢你丈夫租我的房子。”

  胡小玲愣了一下,知道来者是谁了,也立马知道来意不善了,话硬了:“江建平啊?他不是我丈夫了,他是我前夫。这事儿我知道,房是我帮他找的,我看见你贴的小广告了。”接着又拿出警察的派头来了,“以后别再乱贴了啊,影响市容,按说应该罚款。”说完了就要走。

  “哎那什么……”郭芳似乎还有话没说完。

  “还干嘛?”

  “你真不在乎啊?”郭芳眼神紧紧地望着胡小玲的脸,想从脸上看出点儿什么。那份微妙的关系,前夫和前妻的关系。

  胡小玲是谁啊?胡小玲在管片里那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山没翻过啊。从她的脸上真什么看不出来。

  “我忙着呢。”胡小玲甩下郭芳走了。

  “改天我找你行吗?你上一个保险,我给你打折。”郭芳对着她的背影追了一句。

  胡小玲头也没回,甩了俩字:“没空!”

  郭芳不光“无意”中遇到了胡小玲,也“无意”中遇到了江大妈。跟江建平有关的人,“无意”中这天都被她碰上了。

  江大妈和几个大妈正在街心公园锻炼身体呢,郭芳上前去推销保险。而且三下两下的,就缠上江大妈买保险。而且郭芳也不是吃干饭的,推销保险那么多年,练的不也都是嘴皮子吗?

  “您看您这腿,我觉得您有风湿,我外公是一个老中医,打小我就看着他给人看病,也懂点儿……您坐月子的时候着凉了,您光捂头了忘了捂脚……”

  人到老年,不可能浑身上下一点毛病没有,腿脚不灵,肩酸背痛的这也在所难免。可这话从郭芳嘴里一说出来,就直接变成药了。

  “唔……可不是,夏天嘛,直出痱子,谁还捂着脚……”不仅郭芳说的话江大妈爱听,郭芳的模样,她也爱看。

  “您不懂……人是用哪儿踩地啊?是用脚。人的神经最后都归到脚上了,着风都是从脚着的……我爷爷到了冬天,脚上穿四双袜子呢……”郭芳说得一本正经,不但听得江大妈一惊,就连周围的老太太们都对郭芳的话产生了兴趣,纷纷围了过来,“人啊,年纪越大,这寒气就越奔心脏了……风湿性心脏病治起来可贵了,一般拿工资的人根本治不起,您应该买一份人寿保险,到时候让保险公司给您掏住院费……一方面儿救您的命,一方面也省得给儿女添负担嫌弃您,您说呢,俗话儿说了久病床前无孝子……”郭芳绕了个圈子终于回到正题。

  “上个保险得多少钱呢?”江大妈心动了。

  “江大妈,不贵,我给您打七折。”

  “你认识我?”江大妈听郭芳这话,是认识自己,不禁一惊。

  “大妈,我叫郭芳……是江建平的房东。”

  “哟,就是你啊。”江大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江大妈盯了半天梢都没找着人,没想到人现在自己送上门来了。这回,江大妈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了,想跟郭芳去她家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水帘洞拉着孙猴子离不开个花果山。

  可江大妈真小瞧郭芳了。

  江大妈在郭芳的客厅里一杯开水还没喝完,已经陪着郭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为什么?当然还是为郭芳讲给她听的那个悲惨的家世。当然了,这回郭芳讲的都不知道是第几个版本了。可江大妈不知道,就知道一个字,惨。

  郭芳哭着哭着都哭江大妈怀里去了。

  江大妈满腔的慈母之心,摸着郭芳的头发:“这孩子,你说说你这命,也忒苦了不是?……要说可也是难为你了,孩子爸爸在床上躺了四年呢,你就一直伺候着?”

  “可他要是活着,伺候我也乐意啊,怎么着也是个活人啊……可谁想到有一天我出去给他买药了,就前后不到两个小时,回来,他自己把自己吊在床上了……埋了他,我也欠了一身的债,还有才一岁多的俏俏……要不是为孩子,我早跟他去了。”

  “别哭了孩子……哭得我这心酸……”江大妈忙给擦眼泪,自己老泪纵横都顾不上擦了。

  “我也没辙了,才天天去卖保险,风里雨里的不说,还天天看人冷脸子……大妈,好几回我都不想活了……”

  “可别,别往窄了想……得活……别哭了,大妈买你一份保险,啊!”到这儿,江大妈才擦了一把眼泪。

  郭芳抬起身也擦了一把眼泪:“大妈,我不赚您钱,我给您打六五折。”

  20

  涛子一走进办公室,就看见不对了,站在门边,停了。

  管军坐在他的椅子上,脚架在桌子上,一边用指甲刀咯吱咯吱地剪着指甲。没有表情,知道涛子进来了,但是眼皮都不抬。

  涛子掩饰,走到窗前了,往外看:“这天儿,热……”

  管军指甲剪完了,磨平了,“噗”吹掉上面的碎屑:“我!我蹲了三年大牢!三年!这三年大牢不能替狗蹲了!三年的时间,一千零九十五天!一天值多少钱,你自己心里给个数!十天!我等信儿!”

  很利落起身走了,带着风,把桌上的文件都带掉到了地上。

  然后,“砰!”门重重地一响。

  涛子阴着脸,没回答,没动。

  窗外的天也阴沉了。

  十天!这是管军给涛子下的最后通牒。这一幕管军在里面时从没想过,就连做梦也没梦到过。为了涛子,为了哥们儿义气管军在里面生生熬了三年大好光阴,抱着的是一腔哥们儿义气两肋插刀的心,苦是苦,可打心里也觉得,自己是条汉子。可没想到,出来,人心变了,涛子不是以前的涛子了。这三年大牢,真简直是替狗蹲了。

  管军低着头走在大街上,脑子翻来覆去想着这些,没想到就又碰上胡小玲了。人倒霉是写在脸上的,胡小玲也一眼都看出来了。可还是明知故问:

  “涛子怎么说的?”

  管军懒得答理她,绕过胡小玲向前走去。

  “扛了三年,时间不短,涛子没说回报什么?”

  管军走着走着猛地停了:“要是一分钱的回报也没有你怎么想?”说着,管军眯着眼睛挑战似的盯着胡小玲。

  胡小玲没有安慰的意思,还是官腔儿:“你什么想法都可以有,就是不能有打击报复的想法。你熬出来不容易……”

  “剩下的我替您说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是这话吧?”管军急了,也不在乎胡小玲是个警察了,眼睛里冒着寒光了,“这话对,太对了!但这话是对人说的!涛子根本就不是人,他是一个王八蛋!”眼睛盯着胡小玲,喷火了,“您还是盯着我呢,是吧?那您可得盯紧了,别眨眼!这亮天儿亮面儿的我把话放这儿,涛子丫要是海阔天空一把,我这边儿绝对报答他,比海阔天空还海阔天空,比风平浪静还风平浪静!男人嘛,对吧?!可涛子要是落井下石杀驴拔橛玩儿不仗义,我呢告诉您,”管军也没给胡小玲插话的机会,一口气说了一串儿,接着又凑到胡小玲耳边,把声音故意压小了,“我不是包软蛋!我要就这么着给按下去了,我就不叫男的!”说完嘿嘿一笑,抬脚就走,越走越快,直奔路边的公共厕所了,走到厕所门口又回过头讥嘲地找补一句,“我要去厕所了,您盯着就不方便了吧?”

  等管军从厕所出来了,怎么也没想到,胡小玲压根儿没走,在厕所门口等着他呢,这下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就一句话,你这辈子就跟涛子耗上了,耗到死,值吗?真有本事,你不会东山再起啊?!”胡小玲说得是劝人往前看的话,可话说出来又冷又硬。

  “东山再起啊,您说得对,这想法要没有我孙子!可那是我后半生的事!眼半前儿,我得先把我前半生这点儿事结喽!”说到这儿,管军的声音小了,专对着胡小玲一字一字地,“结———清———楚———喽!”

  胡小玲还想再说什么,又被管军打断,“……行了警察大姐!别再教育我了!这世道人心的经验您也没比我多多少,您自个儿家里还乱着套呢!先把您自己的生活弄清楚喽,啊!我这儿事小,您自己幸福事大,我就不劳您驾了。”

  这回,胡小玲让管军给噎那儿了。

  21

  江大妈从郭芳家出来,一边走还一边抹着眼泪呢。都快走到家门口了,走着走着,江大妈猛地停了,咂摸起别的了:“不对,该说的话一句我也没说啊。”江大妈越咂摸越不对味儿,“唉哟!我这么大岁数老婆子了都架不住她哭,建平那么年轻能架得住吗?不行!我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江大妈转身就往回走。

  郭芳今天又“哭出去”一份保险,可没等她高兴劲儿冷下来江大妈又返回来了。江大妈进来了一句话不说,就满屋子踅摸江建平的东西。只要是这个家里带着男人味的东西全让江大妈收拾收拾装在一个大编织袋子里了。

  郭芳诧异不解地望着江大妈,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她已经让江大妈忙忙叨叨的劲儿弄蒙了。俏俏更小心躲在郭芳身后,拉着她的衣襟,大气不敢出一声。

  郭芳终于忍不住了:“大妈,您要干嘛?”

  “毛巾牙刷唔的在卫生间呢吧?帮我拿过来……”江大妈嘴里说着,眼睛也不闲着,四处张望,见门后还挂着江建平的一件警服,也拿过来卷巴卷巴塞进编织袋里。江大妈一回身见郭芳还在门口站着没动,“算了,不拿不拿吧,牙缸牙刷的也不值钱。”江大妈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刷”地拉上了编织袋的拉链,提上就要往外走。

  郭芳这下可急了,一手撑门框堵在门口:“大妈您干嘛?”

  “不都看见了吗?建平的东西我都拿了,走!”

  “不行!”郭芳放下胳膊整个人堵在门口。

  江大妈一看郭芳这架式硬气了:“闺女,大妈话放这儿……别欺负大妈心软,保险我上了,这行,可我不能把儿子搁这儿,这不行!起开让我出去……”

  郭芳就是堵着门不让江大妈出去。

  江大妈一推,没推开,急了:“怎么着啊,你还拦着我不让我走了?这么大岁数老太太了你还把我关这儿啊?”

  “大白天的,您上门来,这不是明抢吗?”

  “我抢?我抢也是替儿媳妇往回抢我儿子。让开……”江大妈又推郭芳。

  郭芳把江大妈又推回去,就是不让江大妈出去:“我是房东,要拿东西,让江建平自己拿,您拿了算怎么回事?”

  “他自己拿?闺女,屋里就咱们俩人,我再把话说透就难听了,他自己拿,你让他拿吗,他拿得走吗?”

  郭芳被江大妈说得没面子了,说话也不客气:“大妈,您要这么说我不爱听!租房子,是他自己来的,不是我捆着绑着来的!既然是租,按照合同法,我就得替他看着东西,他东西丢了我得赔!”

  “我是他妈!我说了不用你赔!”

  “我跟您说吧,这东西您拿不走!”

  “合同法?!他是我儿子,什么法也挡不住我往回拿东西!你让开!”

  郭芳就是不让江大妈出去,江大妈就生往出挤,两人一推一挡,撕扯起来。一旁的俏俏见郭芳跟江大妈打起来,“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俏俏这么一哭把郭芳给哭伤心了,骤然停下来:“我跟您说,我可报警了!”

  “你报!你报!我还不信了!”

  郭芳见江大妈这么硬气,就愣住了:“我知道了,我报了警,来的也是你儿媳妇……你们这不是欺负我吗?”说完,郭芳也“哇”地哭了起来。

  谁也没想到,就这时候,江建平回来了,刚上了楼梯就看到俏俏坐在门口哭呢。

  “俏俏,怎么了……”江建平快步跨上楼梯,把俏俏抱起来,“别哭俏俏,告诉叔叔谁欺负你了。”

  俏俏抽咽着,小脸上挂着泪,可怜巴巴地望着江建平。

  从楼里传出江大妈的声音:“我就不信,我这儿子今天我还领不回去了。”

  江建平一听这声音愣了,忙抱着俏俏开门进去,只见自己的母亲气呼呼地坐在编织袋上,郭芳也在哭,就有些生母亲的气了:“妈,你这是……干什么呢?”

  “干什么……等你呢,你不来今天我出不了这门儿了!”江大妈说完站起来了,拉着江建平,“跟我回家!”

  江建平把俏俏放下,看看江大妈,又看看郭芳:“妈,怎么回事儿啊?”

  “不怎么回事。就想让你跟我回家……我看了,这要不是我来了,这辈子你八成出不了这门儿了,八成就搭在这儿了。”

  “妈,什么话!”江建平很生气,小声嗔怪道。

  江大妈瞪圆了眼睛:“人话!就这么点儿事,你妈拿后脑勺就看出来了!”说着就使劲儿拽江建平胳膊,“跟我走!”

  江建平把江大妈的手挣脱:“您看出什么来了!妈,您这是想哪儿去了……我不走。”

  江大妈看看江建平,又看看郭芳,没想到自己儿子没跟自己站一条战线上,生气了:“怎么着啊?按说这也才三五天,看你这意思还铁了心焊这儿了?……不走也行,你给我说出个道道来,怎么了啊就走不了。”

  “妈!”江建平一时说不上来了。

  “为难啊?不好说啊?”

  江建平被江大妈逼住了,真是不好说。

  郭芳擦了眼泪,露出了楚楚可怜的一面:“大妈,您把话说成这样儿跟打我脸没区别了,再往下说您就是欺负我了……人活脸,树活皮,我们孤儿寡母的活着不易,想把房租出去挣点儿钱,钱没挣着倒挣您的骂了。您也不用话里话外地带着了,我说透了您儿子住这儿清清白白的……”说着,郭芳把江大妈收拾好的编织袋推向门口,“江警官,别为难了……我就是等着你来,我好跟你有个交待,缺什么少什么别让我说不清楚。看看,要是不少什么……您请吧。”郭芳说完眼泪刷地又下来了。

  “郭芳……对不起……这里面有误会……”江建平这下真是为难了,把东西又拎了回来。

  江大妈冲着江建平急了:“江建平,你什么都能跟她说,就是别说对不起!你妈活一辈子这句话敢对天说,没做过对不起人的事儿。也用不着跟谁说对不起。”

  “江警官,别为难了,走吧。”郭芳哀兵战术,也不看江建平,就是哭着往出推江建平。

  江建平被郭芳这么一推反而没法走了,转身看着江大妈:“妈,你回吧……”

  江大妈生气:“怎么着啊!人家都说让你走了你腿软啊是怎么着……”

  “妈,我没什么腿软的,我不走……房是我租的,我不在的时候您这么闹就不对了,您这可不是……欺负人家吗?”

  江大妈听江建平这么一说真伤心了:“我欺负她?!江建平,你妈一辈子是欺负人的人吗?……儿子,妈把话给你撂这儿,你是我生的,你那软肋在哪儿我不知道啊?你啊,等着吧,吃亏在后头呢。”江大妈说完,抹了一把眼泪伤心地走了。

  胡小玲回家的时候江大妈眼睛还红着,问为什么江大妈也没说。就给儿媳妇下了个指示,说让叫江建平明天回家吃饭,要是不回来就没这个儿子了。话说得恩断义绝。

  胡小玲当然不愿去。江大妈转身儿就叫庆庆了。说什么也要叫江建平回来吃饭。

  胡小玲不愿意庆庆小小年纪卷进大人的事儿里去,拦了,还是自己亲自出马了。

  从江建平内心深处来说,真的觉得郭芳就是他的房东,他就是租人家的房子,别的没有什么。没想到就这么简单个事,闹得鸡飞狗跳的,就好像他跟郭芳真有什么了。所以见着胡小玲也没好气。

  胡小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江建平一直阴着脸,半天没话,胡小玲也不高兴了,以为江建平是真的从内心深处想疏远这个家了,所以话说出来的时候就带着刺:

  “大不了就一顿饭,吃完了你走你的,不管妈说什么,想听你就答应一声,不想听你就当耳旁风……你就当人来了心没来……”

  江建平听着不顺耳,打断胡小玲的话:“什么叫人来了心没来?你觉得我心在哪儿呢?”

  “你心在哪儿呢我管不着。你不这么沉着脸行吗?妈请你来就是为吃顿饭,不是要你命。”

  “你觉得是吃顿饭那么简单吗?”

  “你觉得还有什么?”胡小玲生气了,“知道!有我!要是没有我,你和庆庆,和妈,父子,母子,怎么吃饭都是天伦之乐!就是因为多了我,一个离了婚的前妻,你才觉得别扭,觉得分寸不好拿,是吧?近了,怕妈误会心存破镜重圆的妄想;远了,怕我多心怕我没面子毕竟那么多年夫妻垫在那儿……我觉得你想多了,你放心这分寸没什么不好拿的,我能全力配合你制造这感觉,近在咫尺,远在天边!总之就是让妈知道怎么着咱们俩之间都没戏了,不用折腾了!”胡小玲都说完了,望着江建平,不无冷淡,“你觉得还有什么为难的?”

  江建平整个给噎住了,怎么就那么微妙觉得对不起胡小玲似的:“小玲,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跟你在一起吃顿饭有什么为难的啊?!”

  胡小玲下话也不听了,径直走了。

  江大妈精心安排这顿饺子宴是吃上了,一家四口人围着餐桌,表面上看,气氛其乐融融的。

  江大妈直往江建平碗里夹饺子:“这多好啊,一家子人吃顿团圆饭……尝尝,韭菜馅的,回头再尝尝茴香的,三鲜的……搁上点儿醋,庆庆这蒜泥捣得,好!”

  江建平怎么着也是心软,想让气氛轻松点儿,愉快点儿,就看着儿子没话找话:“庆庆好像……长个儿了……”

  “爸,我都一米八了,还长啊……”庆庆吃得狼吞虎咽,一口一个。

  江大妈也顾不上吃饺子,赶忙接下茬儿:“一米八就不长了,长!长一米九两米的,打架都不吃亏,抢东西都比别人快……”

  庆庆一听,噗嗤笑了:“奶,你把我的胳膊当猪八戒的钉耙使了。”

  庆庆这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尴尬的气氛似乎一下变得其乐融融了。

  江大妈又给江建平夹饺子:“好吃吗?”

  “好吃,您吃您的。”

  江大妈又给胡小玲夹饺子:“小玲别愣着,你也吃……”

  “您别忙了,您呢,吃啊!”

  江大妈反倒放下筷子,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们:“我看着你们吃,就高兴。”

  气氛奔伤心去了。

  胡小玲忙推推江大妈:“妈!高高兴兴的……”

  “这好好的看着是一家人呢,可怎么就分了两下了……建平,从那谁……那卖保险的、姓郭的那个……从那房子里搬出来吧,啊!”江大妈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江建平愣了一下,就把筷子放下了。

  胡小玲赶忙阻拦:“妈不提这个……庆庆吃。”

  “我饱了。”庆庆不愿听大人说话,碗一推走了。

  “我不是不让他租,要租你换个人家,有的是干干净净不牵三扯四的干嘛非得跟她住一门儿里呀……”庆庆一走,江大妈的话就说透了。

  “妈,不怪建平,房是我帮他租的……”

  “你?!”

  “他现在一个人,您也不能让他没地儿去啊……”

  江大妈一听是胡小玲给江建平找的房子,急了,一摔筷子:“那我就得问你了,你安的什么心啊?!”

  “妈……”胡小玲吃惊了。

  “你害他啊?!”

  “妈!”江建平也是一惊。

  “我老琢磨,什么叫两口子啊?两口子中间那俩字儿叫什么,叫恩情啊!什么叫恩情啊,恩情是这辈子俩人抱在一块儿滚钉板过火焰山刀架脖子不撒手!你们俩呢?!谁拿刀逼你们了?过着过着,一抖激灵,‘喀嚓’分两半儿谁都不理谁了!这事儿我还晕着呢,我老觉得就是个梦,醒了就不这样了……现在可好,恩情俩字儿别提了,离你们俩忒远,这么多年你们俩怎么混的我也不知道,可我得问你们俩是什么深仇大恨啊!啊?怎么着,分开了还觉得不解恨,还架柴火给对方烧黑咕隆咚一个大火坑往里推啊?”

  “妈……”胡小玲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妈,您怎么这么说啊?!”江建平觉得江大妈错怪了胡小玲,话也太重了,心里过意不去。

  可江大妈就是奔着胡小玲去了:“怎么说啊?小玲我问你了,你明知道那边儿是孤儿寡母的,还亲手把建平给送上门了,想怎么着,让他死啊?!”

  “妈……”胡小玲噎住了。

  江建平替她辩白:“妈,您不能这么说小玲,她可不知道人家是孤儿寡母的……找房是我让找的,她也没去看过,怎么就说上死了……”

  “怎么说不上啊……她命硬,克夫!……我是说你那房东!她自己说的。”

  江建平站了起来:“我跟她又不是夫妻,她克得着我吗!……妈,人家孤儿寡母的,怎么着也是可怜,这命不命硬克不克夫的,咱们善良点儿,不揭人伤疤行吗?”

  “合着你是说……你妈还不善良了?”

  “我是将心比心。谁心里没个三伤四疼啊……”

  “是!不光三伤四疼!还有七情六欲呢!”

  母子俩吵起来了。胡小玲忙站起来拦着江大妈:“妈!”

  可拦不住了。这母子俩非要吵下去不可了。

  “甭拦挡我!我看出来了!”

  “那您就说,您看出什么来了!”

  “我说的不是眼前,是以后……”

  “妈,我真不明白了,眼前您都没看清怎么看见的以后……”

  “我就是看见了眼前才看见的以后!她那肉皮儿,她那眼神儿,她说话那音儿那动静,她家里摆的那些东西那颜色……我告诉你,她对往后的日子且没死心呢。”

  “人家不死心也是应该的!年轻轻的干嘛死心啊?我就问您了她死不死心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你都送上门儿去了怎么还没关系啊!你住她那儿是不是啊?男男女女朝朝暮暮的是不是啊?两个人关一个门儿里免不了的话儿递话儿手递手是不是啊?免不了的脸对脸眼睛对眼睛是不是啊?”

  “那又怎么了?”江建平这会儿也是死鸭子嘴硬,跟江大妈顶上了。

  “你给我装糊涂啊!男男女女的那点儿事儿……你也活半辈子的人了,庆庆也不是小玲从娘家带过来的,接下来怎么着你问我啊?”

  江建平是真生气了:“妈……您想得也忒远了吧?”

  “想得多远,想十万八千里也是替你想!你麻利儿地给我从那房子里搬出来!”

  “不搬!”

  “小玲你帮我劝劝他!”

  “妈……”胡小玲心情复杂,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江大妈见胡小玲不说话,又奔胡小玲去:“你就那么恨他啊?”

  “妈,您说哪儿去了。”

  “怎么着也是夫妻一场,情义情义,无情了,也无义了?看着他跳火坑不拦着啊?”

  胡小玲看看江建平,又看看江大妈,她又能说什么呢!不管说谁,说什么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江建平开口了。“妈!你甭跟小玲过不去了,跟您说我没看出来那是一个火坑……要真像您说的我瞎了眼,那是个火坑我也跳了。”

  门咣地一响,江建平走了。

  剩下江大妈和胡小玲,安静了,好半天。

  “妈……”

  江大妈呆呆地往那儿一坐,不言语。

  “不至于的,像您说的那样。他跟她又不认识……就是碰巧了租了她的房子……”胡小玲还是想给江大妈解释,可江大妈根本不听。

  “碰巧了!……你们还是年轻,还是年轻!那是一个火坑!……不信你就瞅着。”江大妈就像一眼已经看透了遥远的未来,哽咽了,“我都想不明白了,他那房,是你帮着租的?”

  胡小玲没有回答。胡小玲没法回答了。

  22

  管军给涛子的十天期限到了,他又来到金鹭,找涛子了结一千零九十五天的债。还是保安亮子,直直地伸着手,把管军拦住了。管军还是伸手把亮子的胳膊弯成敬礼。正当两个人较劲儿的时候,张全出来了。

  管军看见张全,松开手,把亮子往边上一推:“正好,张全你来了,我找涛子。这不长眼的又跟我较上劲了。”

  “他不是跟您较劲……是对不起您,我也不能让您进。”张全嘴里很客气,可就是站在管军面前,不让路。

  管军愣住了,眯眼打量着张全:“我找涛子!我跟他约好的十天见!”

  “我们不知道,您不能进。”

  “张全,睁眼!是我!”

  张全不敢看管军:“知道是您……您不能进。”

  管军眼寒了:“要说世道变得也快,也没几天的工夫,人就变成狗,人眼就变狗眼了。”

  张全脸色有些变了,话变得不客气:“管总您别骂我。”

  “骂你?这且不是呢!你配让我骂你吗?!涛子躲了,不见我了,是这话不是?涛子告诉你们了不让我进,你就狗拣了骨头当令牌叼住了不撒嘴了!我告诉你,你就是一条狗,我还懒得骂你呢,骂你这叫欺负哑巴牲口!今儿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骂人!”说着管军往后退了几步,抬头望着楼上,“涛子!涛子!我知道你听得见,你别给我装这缩头大乌龟!你给我听着!”

  涛子的确在,这会儿他正坐在办公室里,铁青着脸,听管军在楼下叫骂。

  “涛子!你拿棉签蘸点儿酒精把耳朵擦通了,别听不见人话!擦完了你好好听着!涛子,打从撒尿和泥开始,认识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是个什么东西我知道!你扒了这身人皮是什么东西,我也知道!你别以为你现在坐在上头,穿着那身人皮就是人了!我告诉你,这公司不是你一个人的,这公司里一砖一瓦就是你卫生间屁股底下的抽水马桶也有我一半,现在你趁火打劫,都成你的了,我告诉你这叫什么,你这是贼,是偷!是明抢!”

  张全和亮子见管军越骂越难听,向管冲了过去:“你别骂了,再骂我们不客气了。”

  管军眼里根本不夹面前这两个小保安,一把推了张全一个趔趄:“给我滚一边儿去!”接着又抬头,接着骂,“涛子,你听着,我告诉你一笔账,我不怕人听。这公司起家的三千块钱是我的,我跟我妈借的,你丫当初就是一个穷光蛋,你崩子没有!一块儿合伙做买卖赚钱对半分是我让着你!我拿你当人!第一回分给你一万块钱的时候你丫手都哆嗦了,你丫自己说要是这辈子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就天打雷劈!现在天知道,涛子,你对不起我,你就是一个贼!你偷了我的公司!”

  管军的声音越来越高,把整个办公楼上的窗子都喊开了。员工们纷纷探出脑袋,指指点点。

  “涛子,你听着,开公司偷税漏税不是我一个人的!你自己当时是什么德性你自己知道,你丫都尿(音Suī)了!你都不是个男人了!你比个女人都可怜!涛子,上刀山下火海的事我扛了,你当初怎么说的?你说你这辈子当牛做马等我出来!现在我出来了,涛子,你当个缩头大乌龟,不敢见我了!涛子,你不敢见我没关系,我敢见你!只要你是王八,我就不信你永远不出你那王八盖子!”管军骂得尽兴,脸色也没刚才那么难看了。

  张全和亮子身上的对讲机响,显然是得到涛子的指示。很快,亮子举起电棍朝管军冲了过去:“你住嘴!你凭什么骂我们老总!”

  管军一把把电棍抢了过去,抬手给了亮子结结实实一个大嘴巴,一嘴巴就抽亮子一个大跟头:“我骂了,怎么了!”

  远处,一个过路的人看见了这一幕,忙用手机报了警。

  亮子这个大嘴巴挨的,嘴角都打出了血,这回知道管军的厉害了,爬起来站到一边看着。

  管军摆平亮子,接着骂:“涛子,你听着,擦干净耳朵听着,你不仁!不义!不耻!一句话,你就不配那个人字!我管军说话做事对天对地,太阳在天上,天上有眼,你就是缩在王八壳里一辈子不出来你欠我的!你睡不着觉的时候得想着你欠我债没还!你也记着这债你躲不过去,躲过了三十五岁躲不过四十,躲过了四十躲不过五十!这债不清我管军就跟你没完……”

  阳光亮得,照耀着大街明晃晃的,也照着管军在太阳下骂人。

  这时一个保安从楼里跑出来:“别骂了,孟总请您上去。”

  管军停了,缓口气儿:“早说,就省了这顿骂!”管军一挥手推开了挡路的保安,向大门里走去。

  一进楼,管军就在阴影里了……

  胡小玲这天上午在派出所值班,接到报警就赶来了,跳下110警车,见涛子公司前静悄悄的,没人打架,正纳闷时,一抬眼,愣住了。

  管军从楼里晃悠着出来了。有一瞬间脚下绊了一下,像要摔倒的样子。

  胡小玲一惊。

  管军又稳住了。从阴影里来到了阳光下,衣服破了,脸上身上,带着伤。

  他的目光从胡小玲脸上掠过,像不认识。有些木然,像是没有弄清发生什么事情。

  管军晃悠着从胡小玲身边走过,什么也没说。

  “怎么弄的?”胡小玲都知道,可还得问。

  管军没回答。

  “……你不报警啊?”

  “不报。”

  “为什么不报警?”

  管军目光阴寒:“不用,我自己摔的。”

  胡小玲的目光一直盯着管军的目光。

  管军看着胡小玲怀疑的目光,知道胡小玲一直在盯着自己,烦,“噗”,吐了一口血水。

  “你让我报什么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那么大人了,自个儿摔的跟头不知道自己往起爬难道还得用警察来掫一把吗?你说呢,警察大姐?!”

  他的脸上居然掠过一丝讥嘲的笑容,但这笑容牵动了脸上的疼痛,变了形。

  他扔下胡小玲,走了。

  胡小玲盯着管军一瘸一拐的背影,真的提着一份儿心,不知道这男人下一步会干什么。

  管军坐在平房深处,脸在阴影里,一动不动,像是受了伤的野兽在暗处舔伤。

  门口光线明亮处先出现人影,接着妮可进来了。进来了也没说话,就挨着管军在沙发上坐下来了,摘了墨镜才看见管军脸上的伤,又跳起来了:“谁干的?”

  管军没有回答。

  “谁这么孙子,你怎么没还手啊?”

  管军还是没回答。

  “疼吗?”妮可不咋呼了,想趁机柔情一把,说着伸手去摸管军脸上的伤。

  管军把妮可的手挡开了:“有事吗?”

  “你怎么就知道问我这句话,有事吗?有事吗?……我能有什么事啊?事儿都让你看没了……”妮可说着又看着管军的伤,很是心疼,“谁干的?”

  管军的左眼都睁不开了,也不看妮可,只是静静地坐着。

  “哥,我要是没猜错,你这是虎落平川被犬欺了。老虎要是出来就好了,老虎一气儿能把他们都收拾了。”

  “那老虎直接就奔死刑去了。”

  “死老虎,什么时候出来啊?”一提到老虎的刑期,妮可眼圈儿就红了。

  “刑期是死的,可不是死刑,别咒他……”

  “我不是咒他,是恨他不出来。”妮可眼圈儿又红了,“一个人住三室两厅的房子,一到夜里,空落落的,我都害怕。”

  管军没接下茬。

  妮可见管军不说话,往管军身边靠了靠:“军哥,要不你把这房子退了,咱俩合住一套房子……我保证不招你……”

  “老虎是为什么进去的?”管军只问,不动,也没表情。

  “为……”妮可有些不安了,“为他一个哥们儿亲了我一下,老虎就红眼,就把人家满口牙连槽牙都打没了,胳膊也打折了……老虎也太爱红眼了……”

  “老虎不是爱红眼,他是咽不下那口气……男人,为什么活着,为那口气!”管军口气冷冷的。

  “哥,你也这么气盛啊?”

  管军又不说话了。

  “老虎制气为我,你为什么啊?”

  “老虎在里边日子更不好熬,就是为了你熬呢……别让他失望……”管军的口气变得和气了,想劝妮可两句,“他天天念叨你,说一辈子就碰过你这么一个女人,没了你就要他命了……知道吗?”

  “可……可我不喜欢老虎……”

  “不喜欢你挑他!老虎屁股摸不得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是我挑他,是他挑我!他挺霸道的,别人都怕他,一开始我挺喜欢,只要是为我跟别人打架就不要命,后来我……也怕他了!……你不知道,我一说分手老虎就拿菜刀要杀人……不是杀我,是杀别人。”妮可说的似乎是真的,说得自己都有点儿发抖了,“军哥你说,这……也叫爱情吗?”妮可说完,就期期艾艾地望着管军,等他的反应。

  管军不动不看,像眼前没人似的:“他都改好了……真的,我亲眼看见的,……你好好回去等着吧。等等看,没准儿值。”又下逐客令了。

  妮可没动。

  管军简短地:“走吧。”完了就没话了。

  妮可看他,沉默得可怕。忙起身走了。

  半天,管军都还是一动不动。

  太安静,桌上马蹄表指针走动的声音都被放大了,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快,像是桀骜不驯的心跳。

  23

  要说得意,涛子大概就是在人生得意的时候。呼风唤雨,要风风起,要雨雨来。人顺成这样儿,就有心情享受人生了。

  “我爱你爱你却难以开口,就悄悄走在你身后……”涛子左手搂着小姐,右手拿着话筒,在KTV七声八调地唱歌,唱得是个高兴。

  “哥,爱都爱了,干嘛还不开口啊,多压抑啊?”涛子怀里的小姐甜腻腻的声音引起众人一阵起哄。

  “压抑,压抑,写歌的这人忒压抑,咱不压抑,咱有什么可压抑的……来亲一个。”涛子扔下话筒噘着嘴亲了小姐一下,“嗯,香!再来一个!”

  很快,酒喝得已一塌糊涂,正是借酒生事的时候,两两搂抱着亲着,有一对摔在地毯上了。

  这时胡小玲和几个警察骤然出现在KTV包间的门口,后面跟着有些惊慌失措的服务员。

  “我们这儿都是正经的客人,没有三陪小姐,真的。”服务员边说边斜眼往里面看。

  胡小玲看见了涛子。

  涛子也看见了胡小玲。

  涛子推开了怀里的小姐,冲胡小玲笑笑:“哟,小玲姐姐啊,没事儿,我就是招待几个客人。您看您想查什么,我们配合。”指那几个女孩,“这几个都是我的朋友,天天一块儿玩儿的朋友。”

  胡小玲看看那几个女的:“把身份证拿出来我们看看。”

  涛子望着那几个女孩:“都带了吗?带了拿出来给小玲姐姐看看,要是没带回去拿去。谁要是干违法乱纪的事我可跟你们急啊。”说完了冲胡小玲笑,“小玲姐姐辛苦啊,这二半夜的了还忙活呢。”

  胡小玲眼皮都不抬,“是啊,这不是都二半夜了好多人还不消停吗?”查那几个女孩的身份证。

  涛子知道今天不能尽兴了。“有问题吗?没问题我可就结账了。不好玩儿,不好玩儿了。”

  涛子结完账从歌舞厅里面出来,朝着自己的汽车走去。就在开车门的瞬间,看见管军了。

  管军目光是坚定的,直直的,就奔着涛子去了。

  涛子的目光中不禁露出一些胆怯。

  就在这时,胡小玲和另外两个警察从歌舞厅里走了出来。胡小玲也一眼就看见管军了。

  就好像胡小玲一直都盯着涛子,也一直都盯着管军。

  管军也马上就看见了胡小玲。

  管军脚下的步子都没停,就好像仅仅是路过,就贴着涛子的车走过去了。

  接着,管军走过胡小玲身旁。

  两个人也有一个短暂的对视,就过去了。

  对于管军想干什么,胡小玲好像心知肚明。

  管军听见胡小玲低声说了一句:“别干蠢事!”

  然后两个人就擦肩而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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