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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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蹲在老二公司地上了。他就想让哥儿俩给出个招儿,把老四的公司关了。老二老三一听,都看着老大,然后齐声道:“我们都没招儿,大哥!”
老三又道:“除了公安局,工商局,还有就是老四的死对头把他整死,谁能叫他把公司关了啊?……大哥,那么重的伤,挡住老四开公司了吗?没挡住吧?……告诉你大哥,玩命玩命,老四不把命彻底玩儿没了,他就得接着玩儿!……起来吧大哥,老蹲着腿不麻啊?”
老大站起来了,站起来腿真麻,晃了一下。老三想扶一把,老大带着气,一摆手,打了老三一下。
“拦不住!拦不住!都拦不住!我真不明白了为什么就拦不住!拦不住我不拦了……我等着,等着……哪天吧……哪天我送他一趟就得……”老大伤心,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剩下老二老三面面相觑了。
“老四啊,天天说我是乌鸦嘴,可你觉得老大说话不狠啊?……但愿啊,苍天有眼,可别让老大变乌鸦嘴!”
老二不爱听:“以后这么不吉利的话你们能不能少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可你总不能让我跟老四说恭喜发财吧?老四啊,没财路倒好点儿,但凡有个财路……我就真不知道那条路是往哪儿通的!”
老二急了:“你闭嘴!”
老大刚走一会儿,老四就来了。老四来不为别的,是来要账的,也是一个小包工队。这次老二欠别人钱了。
老三给老四沏茶端上来了,不知怎么就一晃,水都晃洒了。老三道:“四儿啊,我直觉……”
老四接过茶,喝了一口:“三哥,你出去吧,我跟二哥单独谈点儿事儿。”
老三一愣,没想到,看着老四,想听解释。
老四又催:“出去吧三哥,没你事儿。”
老三疑疑惑惑往外走。老二感觉到什么了似的:“四儿,找二哥什么事儿啊?”
老四看着老三真出去了,才把合同掏出来搁老二面前了。老四平静着:“二哥,我跟你也不用兜圈子了,人家是甲方,我是乙方,人家委托我来的……”
老二也平静着:“你接你的生意老四,我理解。”
“我替人家要的都是占理的账,二哥,这回你不占理……人家干完活儿了,你应该给人家结钱……”
“我现在没钱,工程是我包给他的没错,可也是人家包给我的,人家不给我结钱,我也没钱结给他……我跟你这么说,跟他也是这么说的。”
“二哥,你的家底我不想问……我就想问你要个时间,你什么时候结账。”
“这我没法告诉你老四!……我不知道人家什么时候把钱结给我,我也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钱结给他。这就是这么一个车轱辘账。”
老二和老四还那么坐着,看着平平静静的。
老四道:“将心比心二哥,你还记得上回人家欠你钱要不回来,民工把你告了……”
“记着呢,我还记得你帮我忙呢,你帮二哥,二哥都在心里记着呢。”
“我的委托方这回跟你上回的情况一模一样……二哥,我还是说将心比心,民工也催他要钱,他不给民工也会告他,他可没有那么几个兄弟豁出去帮他……”
老二抢话了:“他有!你这不是豁出去帮他了吗?”
“他是甲方,我是乙方,这是我们公司的生意!我帮他是应该的!这是做生意的规矩!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你这么做对老四,我不能说什么!我只能这么答复你我现在没钱。”
“二哥,我还是想跟你说那句话,将心比心!法庭你也上过,罪你也受过,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老二咬死了:“我没忘!我不是说了吗,我现在没钱。”
“二哥,我还是这么说我不想问你家底,可我也得跟你要个期限!”
“这刚才我也跟你说了,人家没给我我就没法儿给你……”
车轱辘话,两个人僵住了。
老四硬气:“二哥,业务是我公司接的,既然接,我就一定会要到底。……咱们哥儿俩这事儿,躲是躲不过去的。”
老二也硬气:“我不躲。我公司天天开张,我天天在这儿,我家在哪儿你也知道,我哪儿都不躲……您愿意来您就来。”
“二哥,这档子事儿,我们公司收益是百分之二十,这百分之二十我可以让给你,别的我都不能让。”
“这百分之二十你也不用让,老四!生意就是生意!规矩就是规矩!你该怎么要就怎么要!我要是没有我也就跟你说没有!”
哥儿俩彻底僵住了。
“二哥,我要期限!”
“我不能告诉你!”
“二哥,你是一点儿余地都不给我留了?”
“我想留老四,可是不知道该怎么留。”
老三根本就没走,一直趴门口听着,最后听得都惊讶的合不上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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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转嘴就告诉老大去了。老大一听急了。
老四正在办公桌前吃盒饭,老大急匆匆就进来了,后面亦步亦趋跟着老三。老四一见就知来意了:“大哥,坐!”
老大气冲冲地:“不坐了!怕扎着!……老四,大哥问你个事儿,你帮人管你二哥要账呢啊?”
“是。”
“听大哥句话,别要了行不行啊?”
“不行。我都答应人家了。”
“给大哥个面子。”
“不是面子不面子的大哥,我二哥我不想给面子啊?可我这是开公司,业务就是业务,合同就是合同……”
老大急了:“我知道你开公司,噢,你开公司就开得六亲不认了啊?!你开公司就开得连你二哥都不认了啊?”
“我承认啊大哥,那是我二哥。可兄弟是兄弟,买卖是买卖。”
老大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啊,兄弟是兄弟,买卖是买卖……那我问你了啊四儿,你打哪儿论兄弟!”
“他是我二哥啊!”
“你知道他是你二哥啊?你记着他是你二哥啊?你就这么对你二哥啊?你胳膊肘往外拐,替人要账,你就差替人打你二哥了!啊!这就叫你知道他是你二哥啊?”
“他是我二哥,可他也不能坑人家啊!大哥,我这么告诉你得了,我要账要这么长时间,最恨的就是坑人!”
“啊……那要这么说,你这是恨上你二哥了!”
“我不是恨我二哥!我是恨人不应该坑人!”
老大气得:“那里外里说的还是你二哥啊!”
老四懒得说了:“……大哥!不管怎么说吧,我二哥没理,这账我是肯定得往回要!”
老大伤心了:“老四,我没想到,你说你当要账鬼就当吧,可要账就要到亲兄弟头上了!……你不说吗,兄弟是兄弟,买卖是买卖!你不是就要买卖吗?那跟你说,往后甭提兄弟了!甭提了,哪儿还来的兄弟啊!就剩下白眼儿狼了!白眼儿狼!”老大说完,转身就走。
老三也跟着走了,老四没动,也没挽留。
一周过去了,老四分三次从老二手里拿回了二十万。这一笔一笔的,全都落在了老三的眼里,也全都一点没落地进了老大的耳朵里。
小包工头从老四手里接过钱来了,刚出去,就听“哐当”!老大破门而入了。老大是青着脸来的,长驱直入,直接就到老四跟前了,上前就拉人。
“你要还承认有我们仨哥,你现在就把公司关了,跟我去给老二赔礼道歉去。”
老四轻轻一挣,就把手挣脱了:“我不去。”
“你去不去?!”老大眼睛都红了。
“不去。我没错大哥,我道什么歉!”
“那我再跟你商量商量,你把这公司关了行不行?”
“不行!……公司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公司,不能关。”
“我再问你一遍!”
“不行!”
老大火了,转身儿就抄椅子,砸:“不能关?不能关?我让你不能关!我把它砸了,看你关不关……”
老四没想到,起初都愣了,最后就那么看着老大砸东西。
老大泼了命了,举着椅子乱砸一气,一边儿砸一边儿说:“我砸!我砸!砸了反正我也赔不起!你爱拿我怎么着就怎么着!我就一条命!有本事你就拿去!我让你讨债!要账!……我看看这都是什么债啊?什么账啊?好好的人你不做,你做要账鬼儿……我让你做……我砸!我砸……”
老四看着老大砸,看着,听着,没拦着。老四的手下听见动静冲了进来,呼啦把老大围了,围得紧密。老大举高了椅子但是没缝隙,砸不下去。
老四大喝:“他妈的这是我大哥,不知道规矩啊?”
手下们“呼啦”一下给老大作了一个揖,齐齐地叫了声:“大哥!”
就这功夫,缝隙出来了,老大抡着椅子都有冲出重围的感觉了。“哗啦”一下子,把镶着老四营业执照的镜框砸了,又“哗啦”一下,把老四法人代表的镜框也砸了。也就在这时候,椅子散架了,老大手里剩个椅背儿。
老大也累了,站在屋子中间,冲着老四,都说不上来哪儿来的绝诀和勇气:“我就不信你这破公司关不了!公安局不让你关,工商局不让你关,你的死对头不让你关!我让你关!有本事的!你打我!你打死我!只要你不打死我!我就死都不让你干这个!”说完,老大随随便便地就一抡,把椅背也抡出去了。
众人纷纷地闪,又“哗啦”一声,门上玻璃碎了。老四就那么站着,站着看着大哥,一动都没动。老大也站着,手里空了,看着老四,气喘吁吁的了,可就是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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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没想到,就连老大自己都没想到,被自己这么一闹,老四还就真把公司关了。老四打发了手下们,自己所剩的就是那个“齐天商业咨询顾问公司”的铜牌子。
老四回到家,见老大在院子里小马扎上坐着,正发呆呢。老大也听见了动静,一扭头见是老四,都没等老四说话就道:“出去!”
老四没出去,往里走,走得更近了。
“哪儿来的啊你是?我说让你出去!”
老四不在意,把牌子扔在老大脚底下了:“大哥,我错了。”
“你是谁呀你?你别管我叫大哥!我不认识你”!
“大哥,我知道你生我气了!”
“我生气?我不生气!我生不着气!我又不认识你!我跟你又没关系!我叫你出去,你听见没有?”
老四在院子里找,找东西,拿着墩布了,往老大手里塞:“大哥,你打我……”
“别碰我!我打你,无缘无故的,我凭什么打你啊!打人犯法!我知道!”
“要不你就把我打出去,要不……我不走,大哥!”
老大气坏了:“怎么着你还私闯民宅啊?”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走!大哥,你打死我我都不走!”
“我说你今天还死皮赖脸啊?”老大生气地站起来了,满院子里找东西。
老四提醒道:“大哥,墩布在你手里呢!”
老大把墩布撒手扔了:“我……我……打人算什么本事啊!我早知道这样儿我就养条狗了,我拴条狗在门口看家护院,”满院子转一圈儿没找着辙,“你走!你听见没有?”
“大哥,你就是养十条狗,我今天也不走!……我今天就投奔你来了!你是我大哥,你凭什么把我赶出去啊!”
“我不是你大哥!”
“你是我大哥”!
“我……”老大气坏了,要气死了,“我给你当大哥!我倒了八辈子霉了啊我给你当大哥!”
“你自己愿意倒霉!我让你找去了吗?我让你找了吗?是你自己愿意找!找回来你就得认账!”
“我找……我后悔我!”
“后悔也没用!反正你也找了!深牢大狱你都去!我让你去了啊!”
老四在小马扎上坐下了,弄得老大反而没地儿坐了。
老大站在院子里,生气:“我说你就当狗皮膏药贴上我了啊?”老大没法子,又蹲在院子里了,蹲在墙根儿处,沉默着。
老四把小马扎递老大,老大不接着。老四把小马扎搁老大身边儿,自己拿过铜牌子坐屁股底下了。老大还是蹲着不理人。
老四道:“我把公司注销了……你啊,够狠的,把我公司砸了……谁敢砸我于老四的公司啊?也就你吧!你可真敢下手!也就是你吧,这要是换一个人,你当我不捶死他啊!”
老大绷着不说话,不理人。
“你砸我公司……你砸我公司……这事儿我记一辈子!我记着!你是我亲哥,你砸我公司……你真把我砸寒心了……真寒心!我在外头再狠,打家劫舍的事儿我没干过!你倒好,你砸我公司,砸了个稀巴烂!你手下留情了吗?留情了吗?你一点儿都没留啊!你要不是我大哥,谁给你的胆子我问问你!你牛啊,本事啊,真是的警察都没让我关了公司,工商局没让我关了公司,那么多死对头都没让我关了公司……你真让我把公司关了啊!……你牛!我关了!我问问你了,你满意了?你高兴了?你解恨了?”
老大终于绷不住了:“我为你好!”说完了就后悔,又不说了。
老四也不说话了,看着老大。两个人都绷着。终于,老四道:“我知道你为我好!我要不知道你为我好,依我以前的脾气,早把你捣成蒜泥了!”
老大急了:“噢,依你以前的脾气就把我捣成蒜泥了,有本事以你现在的脾气你也把我捣成蒜泥!我还就不信了!你接着冲我下手!”
老四感动,真感动了:“大哥,就为了拦我开这公司,你真都豁出去了啊?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深牢大狱我出来了,你以为我想翻回去啊。我二十五岁进去的……进去了才知道什么叫监狱!进去了转身儿就想出来可是出不来!没人捆着你手脚,可你哪儿都去不了!那就叫监狱!乍一进去,我天天不盘算别的,就想着越狱……想了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一回两回……”
老大终于看老四了,偷偷瞟,仔细听。
老四接着说道:“不进监狱哪儿知道什么叫自由啊!人是带腿的,不是树,不是草,能让两条腿带着满世界跑,是多好的一个事儿啊!谁愿意让四面墙一堵,给堵死到里头啊?……可进了监狱,就是自己把自己堵死到里头了……”
老大认真听了,偷偷地,拿小马扎,坐屁股底下了。
“我一堵就是十年!要不是你找我,要不是有点儿盼头,争取个减刑,我就是十一年!十一年,不是一天两天!够一个孩子从出生到上小学四年级了……我怎么过来的我知道,怎么出来的我也知道……出来了也没想再回去……”
老大张嘴了,一张嘴就没好听的:“没想再回去!可你自己说说你干的事儿!”
老四急了:“犯法的事儿我没干!……是你老怀疑我!天天怀疑我!天天觉得我是坏人!在你心里我就成不了好人了啊?在你心里我就永世不得翻身了啊?!”
“我……我怕的就是你再进去!”
老四不说话了,老大也不说话了。半天,老大道:“我把你公司砸了!砸了,你能怎么着!”
“我能怎么着?!我不能怎么着!……你是我大哥我能拿你怎么着!”
老大不能不说带了几分得意,几分满足,几分赖皮:“你就是再想怎么着我也砸了!你要还开,我还砸!只要你干的是那要账鬼的事儿,我就砸!我是你大哥!你能拿我怎么样!”
老四不说话了,感动地看着老大。老大小眼睛也有定力了,一眨不眨看着老四。又半天,老四开口了,声音不大:“大哥,要是打小就有这么一个人管我,我不会蹲十年大狱!”
老大心里轰的一声,一下就不说话了。老四也不说话了。又半天,老大伸手,拉老四手了:“四儿,是大哥不好!大哥不好!谁都不怨!是大哥不好!”老大不知怎么表达好了,俩手抓着老四手,抓紧了不撒开,“怨当时大哥没看住!大哥要看住了,妈不会把你送人……咱俩要一直在一块儿,你一定没那十年大狱!”老大真后悔,真心疼,都是真心的,眼圈都红了,“怨我,四儿,都怨我!”
老大双手紧紧抱着老四的手,紧紧抓着不松开。两个人都没话了,就剩院子里的光和影,静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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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哄着乐乐正在屋里玩儿,老四轻轻推开门进来了。金凤看见了,爱答不理的,没话。
“金凤,我来了!”
金凤不理。
老四伸手想抱孩子,金凤手快,把孩子抱起来了,抱着就转身。老四跟着,可怎么着,金凤都是给背身儿。老四鼓着勇气,终于伸手,一揽子连金凤带孩子都抱怀里了。
金凤挣:“你放开!放开!放……”
老四抱着,不松手了:“金凤,我想成家了……金凤,我想跟你结婚!”
金凤神情上委屈了:“有话松开说!”
老四一松开金凤,金凤就带着怒,带着委屈:“我跟孩子能问问你吗?你现在是刮什么风下什么雨啊跟我们俩说这个!”
“我是真想结婚了金凤……”
“我跟孩子是件衣服吗?是件衣服吗?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噢,你想结婚,一阵风来了你就想结婚!你不想结婚,一阵雨来了你又不结了!甩得我们俩一愣一愣的!……于老四我告诉你,我们俩不是破衣服!我们俩是人!”
“我知道!……你还生我气啊?我跟你说金凤,我也跟乐乐说,你们娘儿俩,在我心里挺重的……挺重的,”老四一谈恋爱就嘴笨,“说结婚,是因为,我真心的,真心的……想跟你们俩过!”
“是!又不结了,不就是不想跟我们俩过了吗?!”
“不是……是因为……我原来开那公司,我在外头刀光剑影的,怕伤着你们娘儿俩……我不能让老婆孩子跟着我担惊受怕!现在……现在我把公司关了……”
金凤没想到,不说话了。
“关了……没事儿了,风平浪静了,才敢来……跟你说成家……”
金凤不说话了,抱着孩子坐下去听着。
“只要成家了……成家了,我就得让家稳稳当当的,稳稳当当的……我得护着你们娘儿俩……护好好儿的……金凤,你要是不觉得委屈……你跟孩子,咱们就一块儿过……咱们结婚……”
金凤委屈加上幸福,眼圈儿红了:“怕你后悔!”
“我说了就不后悔。”
“你告诉我……你看上我什么了?我带着个孩子……”
老四一下就仗义了,一仗义话就顺:“我看上你什么了在其次,我还就是看上这孩子了。”
“可这是别人的孩子……”
“管它呢!我给这孩子当爸就是我的孩子!……你愿意吗金凤,我给这孩子当爸?”
金凤不说话,扑簌簌掉眼泪了。
老四表决心似的:“我好好给她当爸!我看着她在我眼皮底下长大成人,不能送人,不能有闪失……人人都活一回,小时候要是没人疼没人爱,那就叫惨。”老四从金凤怀里把孩子抱起来了,“以前啊,我老说天老大地老二我在中间做老三,这回得改……天老大地老二我闺女老三,我还得接着当我的老四……金凤,就这么定了啊?”
金凤哭了,眼泪擦了又掉,擦了又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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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老三老四又如从前一样躺床上了。老三还在边儿上,老大在里,老四在中间。可老大隔着老四拉老三:“三儿,你跟老四说句话……”可老三挣,不理。老大又道:“你就跟四儿说句话,他今天睡这儿,明天睡这儿……等他跟金凤结婚,他就走了,你当咱哥儿仨能永远躺一床上啊?”
老大再拉,老三一挣,下地抱毛巾被出去了。
老四轻轻拉老大:“大哥,算了,强扭的瓜不甜。”
金凤的橱窗上都贴上大红的喜字了,喜气洋洋的,向街道,向人间宣布着幸福。老三路过看着,心里不是滋味儿了。就这时候,金凤从服装店出来看见老三了。老三一见金凤出来,掉头就想走。
“大江,”金凤接着改口了,“三哥你等等!”
老三不得不停,但口气淡着:“这就改口了啊?”
金凤走近了,态度也是诚诚恳恳的:“我随着老四,叫三哥是应该的。三哥,我想跟你说句话……你心里可别怨老四……你要怨怨我!以前你住院的时候,我真的就是帮忙,我心里没你。……你要怨心里就怨我!”金凤态度真的诚诚恳恳的。
老三能说什么?逼也逼出几分诚意了:“想多了金凤,我谁都不怨,怨得着吗?……再说了,我也想问问你了,你心里真觉得老四多好啊?你真觉得他是什么好东西啊?”
“他好,他不好,在我眼里跟在你眼里不一样!我好,我不好,在他心里跟在旁人心里也不一样!我天天在这儿开店,少挨骂了?谁拿我当好人了?再说老四,老四少挨骂了?谁拿他当好人了?……可我们俩互相看着好!我们俩凑在一块儿高兴……”
老三又忍不住了,尖酸:“我知道,老话儿说的,鱼找鱼,虾找虾……凑对儿凑对儿!一对儿一对的就往一块儿凑呗!”老三略停,总算说句好听的,“行了金凤,我就祝你们幸福吧。”
“三哥,以后你就是我们俩的三哥了啊!”
“反正我就这么一个弟弟,叫不叫的看你们高兴吧!以后一家子,甭那么客气!”老三说完走了。
一切顺利,老四和金凤把结婚证也领了。大红的结婚证,加上窗上大红的喜字,大红的窗帘,大红的被子,整个屋子都是红色调的了,透着喜气。
老四抱着身穿红衣服的乐乐,把结婚证给乐乐看:“闺女,闺女,看一眼!有这个,你爸啊,你爸名正言顺就成你爸了!”
金凤在一旁看着,感动得什么似的。
老四抱着乐乐亲:“闺女,你说说你要是记事儿多好啊!你爸啊,今天也名正言顺给你妈当新郎了!闺女,你爸啊,以前就是一个光棍儿,以后就不是光棍儿了,以后就有家了,家是谁给的啊?是闺女给的,是你妈给的,是你跟你妈一块儿给的……闺女,爸谢谢你啊!爸也谢谢你妈!……哟,闺女……老婆,闺女睡了!”老四回身儿一看金凤,金凤已经泪流满面了。
老四笑着把孩子轻轻放在小床上了,放床上接着说:“闺女,好好睡啊,你妈哭了,我得接着哄你妈,我得问问你妈为什么哭……”
老四话没说完,金凤忽地从背后把老四抱住了,抱住了紧紧地不松手,接着就呜呜地哭上了,眼泪把老四后背都打湿了。
老大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睡不着就来回翻腾,把老三翻腾烦了。老三“噌”坐起来了:“我说你睡不睡啊?”
老大也坐起来了,笑:“老四结婚,我高兴还不行啊?”
“真奇了个怪!人家结婚!人家新婚之夜!人家都睡得着觉你睡不着觉啊?!”
“说真话,我真睡不着,我自己新婚之夜我真睡着了……可老四结婚啊,我真比我自己新婚之夜都高兴!”
老三又躺下了,被子蒙住头:“那你就抓点紧,再来个二婚!你又不是没机会!”
老大笑:“什么话!”说完也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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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四陪着乐乐在店前玩儿。孩子好歹有个歪歪扭扭,要摔跟头,老四就忙上前扶着,一抬头,见老二媳妇开车在门前停了。
老二媳妇下车了,怀里抱着好多东西:“老四……”
老四笑:“二嫂!”大声回头就招呼,“金凤,二嫂来了!”
老二媳妇把一堆东西递给金凤:“你们大喜的日子我们也没来,真挺过意不去的!你二哥这几天忙,没顾得上……你二哥特意叫我跟你们说,他挺高兴的,等忙过这段时间,过来好好地跟你们聚聚……”
金凤回头看老四,老四没说话。
老二媳妇又道:“你们结婚也想不出送点什么好,用得着用不着的,你们别嫌弃。”
金凤拒绝:“二嫂,心意我们领了,东西我们不能要。”
“拿着!”
“二嫂!真的真的,心意我们领了,东西我们不要!”
老四沉脸了:“为什么不要啊?二嫂送来的,拿着!”
金凤看看老四:“谢谢二嫂!”
老二媳妇神情中都不无感激了:“老四,金凤,以后都是一家人,不这么客气。以后哥儿几个和和气气的……”
“我知道,二嫂。”金凤说。
老二媳妇转向孩子了:“来宝贝,让我抱抱。”
老四把孩子递到老二媳妇怀里,教孩子说话:“闺女,叫二娘!这是二娘,叫二娘!”
乐乐还真就叫了,尽管叫得不是很清楚,可还是把老二媳妇叫眼热了。看着人家这么好的孩子,老二媳妇心里不是滋味了。回到家,跟老二的感觉又微妙了。
老二媳妇试探:“今天……我碰见老四和金凤了……”
老二一下就沉脸了:“你看他们去了?”
“没有!……我就是碰见……我在街上碰见的。……老四和金凤结婚了,俩人带着孩子……看着挺好的。”老二媳妇说着,看老二反应。可老二吃饭,没反应。老二媳妇又道:“老四跟以前不一样了,好像换了个人……等你有时间,咱们一块儿去看看他们,怎么着也是亲兄弟……”
老二“咣当”把碗放下:“我不去!……沈小婉我告诉你,你甭跟我兜圈子,你今天就是上他们家看他们去了!你当我看不出来!你贱啊我问问你!我叫你去了吗?我叫你去了吗?”
老二媳妇想辩解:“可他结婚了是个大事啊……”
老二不讲理了:“他结婚碍你什么了?碍你什么了?人家过人家的日子,怎么着你看着好啊,你看着眼热啊?你眼热你跟他们过去!”说完,老二一推椅子走了,进卧室了。
剩下老二媳妇,剩下吃了一半儿的饭,接着就剩下掉眼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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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美莲带给老四好消息了。城市要规划,连报刊亭也要规划了!往后乱七八糟的不行了,都得是规规矩矩漂漂亮亮的,也是市容的一部分。这么着啊,报刊亭公司就得投资,扩建好多报刊亭,建了就得往外租啊,得有人经营啊!大小也是个生意。
祝美莲就问老四了:“老四,有没有心包一个啊”老四一时没回答。祝美莲想说服他:“你要是没空看就让你大哥帮着看着,再怎么着,刮风下雨有报亭挡着不是?”
老四笑了:“大嫂,你还是心疼我大哥风里来雨里去地擦油烟机吧?”
祝美莲马上沉脸:“不许提他!”
“行,不提他!我看行大嫂,只要不是七八级大风连报亭一块儿卷跑了,我看就行。”
祝美莲高兴了:“那你有空儿来一趟邮局,我详细给你讲怎么包。”说完,转身要走。
老四忙道:“大嫂,我能多包一个吗?”
“反正都是公开的承包,你包十个也没人管啊!”
“我就多包一个,给我三哥包。万一哪天三哥不跟二哥干了,三哥也得找工作啊。”
祝美莲看着老四,感动了:“怪不得当初你大哥那么下死命地找你……看来他也有不走眼的时候。”
老四也笑了:“大嫂,你再仔细看看我大哥,你就看见他优点多了。”
祝美莲是一片好意,等把哥儿几个聚到一块,一说,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老三拿着文件细细地看着,还读出声了:“邮政报刊亭业务代办协议书,邮政报刊亭由北京市邮政管理局统一建设、统一经营、统一管理、统一供货……”
祝美莲打断道:“我们邮局下属十四个报亭。报刊杂志统一由我们邮局配发,按定价的八五折进货,每个月要完成邮局三万六千块钱的报刊销售,完成任务了给提成16%,完不成给14%……”
老大听着,着急了:“啊?一万八!一张报纸才多少钱啊,一本杂志才多少钱啊?这得卖出去多少才够一万八啊!”
“就是啊大嫂,一万八也太贵了吧?”
“你们听错了,不是一万八,是三万六!”
老大道:“对啊,我们想租两个不是吗?一个一万八,两个可不就是三万六吗?”
“你们听错了!一个三万六,两个……七万二!”
老大一下就把合同拍祝美莲桌上了,老三也把合同拍祝美莲桌上了。就老四还沉着气。
老大急了:“三万六,我说你逗我们玩呢?三万六,我问问你,我得替你们邮局卖几车的东西才能卖够三万六?!”
老三也急:“就是!大嫂……你找哥儿仨来,我还真当是你在邮局工作,给我们开个后门儿呢,弄半天是个圈套!我说,是不是报刊亭租不出去啊,你想起我们来了?想着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儿是大闲人,没事儿干!大嫂,那我得说你了啊!趁火打劫也没你这么打的!敲竹杠没你这么敲的!”
“你……你怎么这么说啊?”
“我这给你留着面子呢!难听的我还没说呢!”老三说完,转身走了。老大跟着,也转身走了。
就剩下老四和祝美莲,面面相觑。祝美莲解释,真好像有点儿理亏了:“老四,报亭可全都这么往外租的……”
“我知道大嫂……”
“你要是不信我给你拿合同去,签完了的合同,人家可全都是这么签的……”
“不用大嫂,我相信你……”
祝美莲委屈,都要掉眼泪了:“可他们怎么就不相信我啊?!我真当我是帮你们忙呢!可他们这么说我,好心当驴肝肺!……愿意租就租,不租拉倒,干吗这么说我啊?”
“大嫂,你理解他们吧……都是穷人,一万八就把他们吓着,别提三万六,这啊,他们还没来得及算乘法呢!等我大哥缓过闷儿来,算上账来,一算一年要给邮局卖四十多万的报刊,”老四笑了,“我大哥就该抡椅子砸您办公室了!”
祝美莲也破涕为笑了:“我知道贵!老四,你可也别勉强,两个报亭,一个月七万二,不是小数……”
“我不勉强大嫂,我租!……租两个。”
老大和老三坐在沙发上还真算上乘法了。越算越生气。
老三道:“一个月三万六,十个月就三十六万,再加上俩月,一个报亭一年就四十多万!”
老大一听,都炸了:“吓死谁啊?!两个就八十多万!那离一百万差多少啊?”
“黑!太黑了!这要不是你媳妇啊……”
老大急了:“别提她是我媳妇!她不是我媳妇!有这么黑的吗?我都得说黑!比老鸹都黑!”
“没错!天下乌鸦一般黑!”
就这时候,老四进来了。老大和老三都不理了。老四把两份盖了章的合同搁茶几上了。
老大一见就跳起来了:“老四!我说你疯了啊?”
老三也跳起来了:“你纯粹吃饱了撑的!”
老大拿着合同就往外走:“我退去!”
“别退了大哥,订金我都交了!”
老大拿着合同,站门边儿都哆嗦了:“四儿,四儿……你叫我说什么啊?”说着,老大转头儿就找东西,“我都不知道拿什么砸你好了!”
“大哥你冷静冷静!”
“我没法冷静!”
“又不是光咱们这么租,那么多人都这么租,是不是啊?”
“那是他们乐意!”
“我也乐意!你想想大哥,谁租报亭不为赚钱啊?要是一分钱不赚,光赔,谁赔得起啊?……既然大家都租,就说明还是赚钱,是不是啊?赚多赚少不知道,总之还是赚吧?”老大老三不说话了。老四笑了:“谁做生意没风险啊?这风险我担着!……大哥,三哥,这报亭啊,你们俩一人管一个,赚了是你们的,赔了是我的!行不行啊?我啊,我不知道你们俩怎么想的,我还是觉得,大嫂其实还是给了咱们哥儿几个一个机会……要是赔了啊?要是赔了咱们先检讨自己,没准儿啊,真是因为咱们笨!”
老大脸上的表情松动了,老三脸上的表情松动了。
老三接着又道:“我啊,我无所谓,反正赔了是你的嘛!我啊,就给你打工。”
“我啊,”老大还带气,“我还是觉得咱们仨都给邮局打工!”
“你啊,”老三也带气,“我再说明白点儿,咱们还是一块儿给你媳妇打工!”
老大又急了:“我可再说一遍啊,她不是我媳妇!”
老三奔老大去了:“你再说一遍!”
可老大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