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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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被车队辞退了。除了他常用的那个军用水壶,和一把掸车的掸子,他什么都没剩下。老大丧魂落魄地在街上走着,越走腿越软,接着脚下就磕磕绊绊摔了跟头。老四忙伸手搀着,被老大使劲的一甩,甩开了。
老四在旁边儿跟着,就这还没觉得事情严重,还强词夺理:“大哥你甭跟我生气啊!你就不应该这样儿做!你干吗还上赶着要求出租车公司把你开除了啊?……我都上公司帮你去了!有我在旁边儿站着你怎么还认熊啊?你就让他报警!报警!能怎么着!我不信警察吃了我!”
老大丧魂落魄地走,不说话。老四上前想拉老大!老大一甩手又甩开了。老四快走两步,挡老大前边儿了:“大哥,你跟我回公司去!跟我回去,咱们不能就这么认了!凭什么就把你开除了啊?”
老大不说话,死抱着掸子,绕开老四走了。进了院子,老大就把水壶和掸子扔窗台上了。
老三站院子里,嚷嚷:“怎么才回来啊?我饿得眼睛都看见双影儿了!我还当你们俩让警察扣着回不来了呢!……解决了没有啊?”
老大没话,进厨房了。
老三只能问老四:“怎么样了啊四儿?事儿了了没有啊?”
老四蹲墙根儿了:“了了。”
老三松口气:“了了就好!四儿啊,以后可别给大哥捅娄子了啊!”老三想听细节,拿小马扎坐老四身边儿了,小声儿问,“最后怎么了的啊?”老四不说话了。老三捅老四:“问你呢,怎么了的啊?”
老四急了:“你烦不烦呐?”
老大在厨房忍着气做饭,往碗里打鸡蛋,兑水,搅着搅着,怒从心头起,往外就走,接着把碗“叭”就摔院子里了。碗碎了,鸡蛋黄甩了一地,溅老三老四一衣裳。然后开口就骂:“吃!吃!我他妈让你们吃!我让你吃鸡蛋羹!吃蛋白粉!我他妈该你们的欠你们的啊?!”
老四心里难过了,低头拣碗碴子。老三不明所以,不高兴了,抖落衣服上的鸡蛋黄:“大哥,我不就吃碗鸡蛋羹吗,至于的你摔碗啊?我这衣裳可刚洗的!……谁惹你生气你冲谁撒,我今天可没招你啊!”
“我他妈于大海倒八辈子血霉了摊上你们!你们该吃我啊?该喝我啊?我他妈欠你们什么了?我欠你们什么了?都吃我!死吃!死嚼!”说着,老大“叭”,又把一个碗摔院子里了!
碗碴子四溅。老四低头想拣,“叭”,又一个碗摔了!老四的手拿起碗碴子半天不动了。
老大接着骂:“我让你们吃!让你们吃!往后我他妈的让你们喝西北风!缺德的东西!没良心的东西!混账王八蛋的东西!……我天天伺候你们吃,伺候你们喝!我给你们当牛作马!都觉得应该的!都觉得应该的!谁替我想过!谁替我想过!”说完,“叭”,又摔一个碗!
老四没抬头,但是喊了一声:“大哥你别摔了!”
老大冲过来了:“我摔怎么了!我摔怎么了!我摔也是我挣的!这家里一草一木是我挣的!一个碗一个勺是我挣的!一个桌子一个板凳是我挣的!我摔怎么了!我摔怎么了?你们恩将仇报!你们砸我饭碗子!砸我饭碗子!砸!都砸喽!都砸喽!”老大顺手从老三屁股底下抄出小马扎,老三一屁股坐地下了。老大把小马扎也举起来摔了。
老三坐地上喊:“大哥你干吗呀?谁恩将仇报了?谁砸你饭碗子了!”
小马扎也滚到老四脚边了。老四没抬头,声音也没变:“大哥,要不解气你打我一顿!”
“我不解气!”
“那你就打我一顿!”
老大顺手就从窗台儿上把掸车的掸子抓起来了:“我打你一顿怎么了!我是你大哥!我打你怎么了!”
老三吓一跳,从地上爬起来了,上前抱老大手:“大哥你干吗呀?你也打不过他啊!”
老四道:“三哥你松手,你让大哥打!”
老大一掸子就打过来了,真生气,打是真的。老四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一掸子。
“我打你!我是当大哥的!我打你怎么了!我好心好意的往回接你,你就这么报答我,你砸我饭碗子,你让我失业,你让我跟你一样当无业游民啊!这家里一个房檐儿底下三个无业游民啊!”
老三都听傻了。老大越说越气,又一掸子结结实实打老四身上了。老四还没躲,可站起来了。老大又狠狠打了一掸子。
“你打我三下了大哥!你再打三下我就还手!”
老大气疯了:“你还手!你还手!有本事你打死我!你打死我我心静!”
老大疯了还打。第四下老四就还手了,老四一把抓过汽车掸子,嘎巴就撅折了,然后一拳就把大哥打到墙根去了。老大结结实实撞墙,完全摔地上了。接着老四上前把老大一把薅起来了,又出现了老大在下,老四在上那一幕。
老三在旁边儿急死了:“四儿,四儿,别下手,那是大哥!”
老四恍然想起来什么了,忙往起拽老大:“大哥我不对,我打人不对。大哥你没事吧?”
老大一推老四,站起来带着一屁股的土走了。剩下老三和老四,都不去追老大。
过了好半天,老三说话了:“四儿,四儿啊?我说你真就把大哥折腾失业了啊?”老四不说话了。老三生气,也真生气了:“那你打算以后让咱们三个怎么活啊?”
老四不说话,一把抓起地上的掸子。老三忙往后闪。老四火没处撒,一抬手把掸子扔房顶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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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老大睁开眼,只见旁边儿的枕头是空的,老三在一边儿坐着,拿着一封信改错别字呢。
老三把信递老大:“醒了大哥……老四留的,你看看吧。”
大哥二哥三哥:
我走了!我在这儿这段时间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特别是大哥,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我本来是想帮大哥忙的,可没想到把大哥害了,兄弟我在这儿说对不起了!我从监狱出来,这世界上有三个哥哥,我本来心里也很高兴,我也想跟你们团结友爱,和睦相处,互相帮助,强强联合,一同在世界上叱咤风云,打出一片天下!可没想到最后我还是成了害群之马!想到这里时我痛心疾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惩罚我自己!看来我命中注定不该有兄弟,命中注定我要一个人在世界上石头一样混!我去了很远的地方,你们不用找我了,忘了有我这么一个四弟!大哥二哥三哥,再见了!
老三指着纸上字:“你看看啊,你看看,文辞儿拽了不少,可就这几个字写出八个错别字!就这还要叱咤风云……哎哟,他还腾云驾雾呢!”
老大看完急了:“老四什么时候走的啊?”
“不知道!夜里听见门响,也听见街门响来着,可是接着就睡着了。”
“你怎么不拦挡他啊?”
“我怎么知道他是走了啊?我以为他是上厕所了呢!再说我拦挡他干什么啊?你还当他是什么香饽饽啊?!我告诉你他走了就对了,我总算能喘口气了,让他压得,我气管儿都拐了不知道几道弯儿了!”
“他压你什么了?”
“压什么了?压抑!……你不压抑啊?”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不烦他啊?你也早烦他了,不烦你追他去啊,找他去啊?深牢大狱你都能把他找回来,还怕再找第二遍啊?”
老大忙着就要下床,可紧接着又回床上躺下了:“三儿,三儿啊,我浑身没劲儿……”
老三一摸老大头:“你发烧了!”
此时此刻,老四正挤在农民中间,坐在长途车上,靠着车窗,沉沉地死睡着。十五六岁的少年,生子,站着睡,被旁边儿人挤得直往老四身上倒。就这老四都没醒。生子也没醒,就靠在老四身上睡了。
汽车到站之后,旅客纷纷地下车了,司机从车肚子里往外掏行李。生子站边儿上等着,喊:“我的被卧!我的被卧!”
司机从一堆行李中把生子的被卷掏出来了。生子往肩上背行李卷,一甩打着老四了。老四把被卷替生子背好。
“谢谢叔叔。”
老四本来要走,多了一个心眼儿:“你上哪儿啊?”
“我倒车叔叔,我白大爷给我写信了,让我去当煤客子……”
“煤客子?什么叫煤客子?”
生子自豪,觉得自己懂得多:“煤客子你都不知道啊?就是下矿井挖煤!他们管挖煤的都叫煤客子,管割麦子的叫麦客子……你呢叔叔?”
“我?……我跟你一路的……我也挖煤。”说着,老四从生子身上拿被卷背自己身上了。
老四和生子迎着夕阳晃晃悠悠的长途跋涉了。渐渐的,迎面看见一家私煤窑了,看见一个挨一个低矮的工棚了,看见工人从煤井里出来,一个儿一个儿的,从上到下铁黑。
生子抬头看老四,笑了:“四叔,咱们到了!”紧接着生子拉旁边路过的工人了,“我问您一个人,我找我白大爷!”
工人没说多少话,就把生子带到一个工棚里。工人在门口喊了一声儿:“白哥,找您的!”
一撩帘的瞬间,工棚里亮了一下,帘子一放下,屋里就一黑。老四和生子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适应屋里的光线。
生子已经朝着一个中年男人过去了:“白大爷,我来了!”
老四在门口站了一会,看清了,屋里其实好几个煤客子,全身全身黑乎乎的,除了眼白和牙是白的,别的全是黑的。
生子回头招呼老四:“四叔,这是我白大爷。”
白哥望向老四,两人目光对上了,接着白哥指指旁边空铺:“被卧放那儿吧……”
老四把被卧放下了,客客气气地作了个揖:“您好白哥!”
“哪儿来的你是?”
“天津。”
“没干过吧?”
“没有。”
“煤客子不好当。……来都来了,试试吧。干的阴间活,吃的阳间饭。真留下的都是没路走的。有路走的过三天就走了。”
老四不说话:“白哥,我想留下跟谁说啊?”
“跟我说就行了。我是老背煤的了,他们都管我叫白哥,你也就那么叫吧。”
老四又叫一声:“白哥!”
“白他妈的姓了一回白,一辈子全跟煤打交道了!……随便挑个地儿歇吧。哪盘炕上都死过人,哪个坑道里也都死过人。要是梦见什么黑影儿了替人家念声阿弥陀佛就好了。我背三十多年煤了,眼前死了几十个煤客子,是个经验,念声佛黑影子就没了。”
“您就挨着我睡四叔,咱俩做伴儿……”
白哥不理老四了,转向生子:“你白大娘让你给我捎什么了?”
“捎了一双鞋。”
白哥骂人但是带赞赏:“娘的!又捎一双鞋。就知道捎鞋!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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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大海都奔着五十去的人了,一下子没着没落的不知道干什么了,大海心里就剩下虚了,对着大街,一回一回地让人家拒绝,真就剩下掉大汗珠子了。大海这才知道,以前没觉得,现在知道了,这城市大吧?什么都不多,就人多!忒多!人一多,人人又都要端个饭碗子!那不是成千上万的人拥挤着抢啊?大海这也才知道,要说城里人穷,可能比在乡下还可怕,乡下总能找块儿土刨点儿野菜吃吧?可城里刨什么啊?
老大绕巴绕巴,绕到一院子停了。院子里两个工人戴着围裙正在墩蜂窝煤。老大蹲边儿上,手里拎着水壶,看半天。老大终于蹲不住了,把水壶放地上,上前了:“师傅,您让我试试,我会墩蜂窝煤……”
工人拿着家伙不松手:“我知道您会墩!就连个家庭妇女,你叫她过来她也会墩,可不是告诉您了吗?我们这儿不缺人……”
“您让我替您干一会儿……”
“我还真不敢让您替!回头经理来了,一看说怎么着啊?一个墩蜂窝煤的还敢找个长工!……您撒手您撒手!”
老大不得不松手了,落一手黑煤末子,又蹲一边儿去了。
工人看着也不落忍:“要不你挪个地儿,蹲树底下阴凉儿地去。”
老大不挪,眼巴巴看着。
工人又道:“我知道工作不好找,可您就是在这儿蹲三天也没用……”
老大没办法:“那您知道,还有哪儿像煤厂这样儿的地方,招我这样儿的……”
“半道儿下岗的啊?人多了!都找饭碗儿呢!您啊,奔五十了吧?比您年轻的一批一批的!我只能这么说,见缝插针吧!”
老大手里嘴里嘟囔着“见缝插针!见缝插针!”离开了。大街上人流滚滚的,看得老大一脑门子的汗,接着就一片茫然了。太阳照得地上起水波纹儿了,虚虚的,就晃悠得老大也跟着虚了。
祝美莲一脸喜气的正站在街上等人,见老大过来了,挺欢喜的往前迎。老大一脸倒霉相,晃晃悠悠地过来了,看人高兴也生气:“不是又找我报喜吧?……不是告诉我你又要结婚吧?要结你就结,甭告诉我……”
祝美莲不知道这么短时间大海倒了这么大的霉,一见这德性,生气了:“我要是真想结婚啊我真不跟你打招呼……我跟你打得着招呼吗?”
“就是!本来你二婚离了,要是想回头,我也不嫌弃,可现在不行了,我工作没了。你甭回头了,接着往前走吧……”
祝美莲带气了:“放心!我就是回三回头也不找你!……怎么回事儿啊?你工作怎么就没了?”
老大灰心丧气:“让老四打架打没了……我也把他打跑了!”
祝美莲意外:“你,把老四打跑了?他没还手?”
“我是大哥他敢跟我还手吗?他把我车撞了,撞了还不算,还接着给我捅娄子……我不打他打谁啊?”
祝美莲真盯老大看半天:“那我得说你长胆子了,不易!”完了就挤兑上了,“按说你胆子不小啊,老四是什么人啊愣让你打跑了?这勇气啊要是留点儿搁大街上,不至于今天这么惨吧?”
老大没心思斗嘴皮子了,不无伤感:“老四走了,记仇了。不知道去哪儿了,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又让我打跑了……”
“老四不就是怕给你添乱吗?他又不是死去了!你这哭丧似的给大街看啊?!他走了说明心里念着你大哥,不走吃死你才叫白眼儿狼呢!……你工作没了怎么着啊,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你个大老爷们儿活活让饿死啊?真饿死叫活该!”
“活该!是活该!老天爷饿死我得了!省心!眉眉托你了,好好带着吧。”老大说完了转身就走。
祝美莲看着背影,生气了,可还是不得不说:“还好意思提眉眉!告诉你!眉眉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了!”
老大停了,回头了,总算有点儿笑模样儿:“你还真是给我报喜的啊?”紧接着犯愁了,“你不是找我要学费的吧?我可没有啊。”接着又一通起急,“我说老四可替你要回来八万块钱呢,足够你供眉眉上学了吧?”
祝美莲不说话,递过来一个信封。
老大问:“干吗啊?”
“眉眉要上大学了,你是她亲爸,你不送她点儿什么啊?”
“拿你钱啊?”
祝美莲要翻脸:“接不接着啊?”
老大真想接,都伸手了,可又缩回去了:“我不接!我没钱我认!我是她爸,她也得认!钱是她爸还是我是她爸啊?”说完,一转身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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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子吃力地背着半筐煤,在窄窄的昏暗的坑道往外爬,煤沉,把生子压哭了。老四也背着煤在后面跟着,托了生子煤筐一把:“别哭生子,我托着你,爬出去就好了”
等出来,大家看清了。所有的人除了牙和眼睛是白的,其余全是黑的。生子累得躺在地上,哭得上气儿不接下气了。
白哥平平淡淡:“哭!眼泪哭干了就不哭了!背的就是煤,受的就是这份儿罪!钻的就是阴曹地府!要不还叫吃阳间饭干阴间活啊?”
老四在一旁看不过去了:“他太小了……他爹妈怎么舍得啊?这么小的孩子出来背煤!他爸怎么不来啊?”
白哥道:“他爸!他爸炕上躺着呢!等着他挣钱抓药呢!”老四不说话了。白哥安慰生子道:“甭哭了生子,背煤的命!等腰上磨出硬包就不疼了。”说着就脱外褂,露出腰上的大包,“什么时候磨成我这样儿就行了!你摸摸比煤硬!三十多年磨出来的,越磨越厚,最后就成铁板了……有这块铁板垫着,背什么都不知道疼了。”
生子坐起来了,摸白哥腰上的包。老四看见了心也一惊。
到晚上,民工们都拿着本子记账。老四也拿着本子在记,只有生子,拿着扑克牌一个人坐边儿上算命。老四算着算着有些失望了:“白哥,背一吨煤就给十块钱啊?”
“就十块钱!不是纯的,材料费什么的得从里边儿扣……”
“就算一个月能挣上一千块钱,那一个月也得背一百吨煤,合下来一天得背三吨多!三吨多!小七千斤啊!矿上也太黑了吧?”
白哥淡淡地:“黑?煤嘛!能不黑嘛!我啊,最早的时候背煤,那时候煤价是一吨十四块,现在的煤价是一吨一百四十块,翻十倍……可煤客子的工资啊没涨多少。往死里背吧!背一百多吨,一个月能挣上一千多,就算烧高香了!”
老四不说话了。
“嫌少?所以说啊,但凡阳间有路,别来背煤,来背煤的都是没路的!按说你是城里人啊,你城里人怎么会来背煤啊?瞎聊天,我啊,问也是白问!但凡来的都是没路的……”
生子把扑克牌举老四面前了:“四叔,你洗牌,我给你算算命。”
老四问:“你会算命啊?”
白哥插话道:“甭他妈算,怎么算也是个背煤的命。”
生子不信:“我不是背煤的命!我刚才抽出大王了,我是当村长的命!”
工人们一听,全笑了。
白哥也笑:“真出息!”
生子挺自信:“我挣够了钱将来回去就当村长。”
白哥又笑:“他妈挣钱跟当村长是一个瓜秧上的事儿么?”
生子挺倔:“反正将来我当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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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坐桌边儿等着。老大端青菜和饭进来,坐在桌边上。老三还眼巴巴等着。
老大说话了:“甭等了三儿,今儿中午没别的了……”
老三看着桌子:“大哥,合着咱俩就剩下吃草了……”
“就是吃草也吃不了几天了三儿……咱家又没存折。”
“我可是个病人大哥……”
“知道。再这么下去啊我也病了……”说话老大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眼圈就红了。
老三一看吓一跳:“哎,大哥,你别哭啊!……我一顿两顿的不补没关系……”
老大哽咽了:“以前开出租,虽说一睁眼先欠人家一百多块钱吧,可再怎么着天天见钱,三儿,那时候怎么着也天天见着钱……现在,天天见不着了,什么也见不着了……我心里空三儿,一想起来就一身一身出冷汗……”
老三忙起身就拿毛巾给老大。
老大擦完汗,眼泪掉下来了:“你吃吧三儿,我一口也吃不下了……”
老三急了:“那哪儿行啊?这连着好几天了,你天天都说吃不下……大哥,你再吃不下就趴下了……”
“趴下了好!趴下了省心!”
老三把筷子放下了:“我也不吃了!我找老二去!我看着于老二吃香的喝辣的!我看于老二他吃得下去!”说着,出去了。
老二在工地上正忙着,老三来了,带着阵势来的,老远就叫,成心满世界嚷嚷:“二哥!二哥!给我点儿钱!”弄得工地上的人纷纷往这边儿看。
老二不得不往上迎,生气了,等老三近了:“叫!你再大点儿声儿叫!天上就往下掉钱了!”
“天上掉钱都掉你口袋里了!”
“谁找我都是要钱,我欠你钱啊?”
老三成心耍赖来了:“谁让你是我二哥呢。二哥,我跟你说,我可好几天没吃蛋白粉了,今天大哥把鸡蛋羹也给我停了……以前是大哥管我,现在大哥没工作了,二哥你可不能不管我。”
老二不同情:“你也长着手,你这辈子就张着口等人喂饭吃了?”
“我是长着手呢,没错,可你说大哥没长手吗?老四没长手吗?不也没端住那饭碗子吗?你要是心疼我们,还拿大哥当哥,就给大哥一碗饭吃。”
“你是来要钱来了还是替大哥要饭碗来了?”
“你要问我根本意图啊?我替大哥要饭碗来了……我张手要钱管什么用啊?一顿两顿的解决不了问题……从长远考虑,我替大哥要工作。”
“你甭从长远考虑!你考虑?你考虑什么也是替你自己考虑!”
“我替自己考虑就是替大哥考虑,替大哥考虑就是替你考虑!谁让咱是哥儿仨呢!”
“哥儿仨怎么了?哥儿仨我就应该把你们都驮背上啊?长点儿良心,我驮得少啊!”
“你说我没良心啊二哥?你有!……二哥,有时候我真这么想,当初妈要是把你送人就好了,我觉得你跟我们是不是亲兄弟都一样……”
老二一听这话就要翻脸,手都举起来了,可又落不下去。
老三“呸”地吐了一口痰:“有本事你打我,我不禁打,打死我大哥没累赘了。”说着就撒泼,往老二怀里扎,“有本事你打我!”
老二媳妇赶过来了,忙往开拉:“老三,老三,你干什么啊!有话回家说!”
“回家说!我就在这儿说……”
老二媳妇劝:“老三,别闹了!这是工地!我们身上也没带钱啊,回头我把钱送家去,啊!”
“我不要钱!金山银山有花完的时候……”
老二媳妇不明白了:“那你要什么啊?”
“工作!我替大哥要工作!……给就给,不给啊?就活活饿死我跟大哥吧!甭送钱,啊,千万别送钱,我跟大哥都不接着!”老三说完了就走。
就剩下老二和老二媳妇了。老二骂人了:“这是我兄弟吗?我这是哪辈子欠人家钱了这辈子让我摊上这么仨兄弟啊?这我妈要是活着,要是从头再来,我真得问问我妈,反正我倒插门的命,当初她干吗不把我送人啊?”
老二媳妇也不高兴了:“怎么老拿倒插门儿说事儿啊?这倒插门儿就这么委屈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