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第五章
26
赵园躺在大通铺上失眠了。
因为睡不着觉,他就在大通铺上左拱右拱的占地儿,挤了一大片地儿。左边的犯人睁眼了,可忍着;右边的犯人也睁眼了,也忍着,
赵园都能摊开了躺成个“大”字了还睡不着,接着还拱。两边的犯人忍不下去了,翻身就扑他身上了,不出声儿照死了闷打。赵园也不出声,一身的气没地儿出,在黑暗里照死了还击。仨人打着打着,捎着旁边儿犯人了。逮着恶的机会没好东西,三个人打架变成了打群架,平时免不了谁看谁不顺眼,都在借机撒疯。
忽然,灯一下就亮了。管教站在门口大喝一声:“住手!”
灯亮了之后才看清,被围在正中间打的并不是赵园。赵园袖手在旁边站着呢,跟谁都没牵连,一身清白,表情显得最无辜。
“报告管教,我真不知道……我要知道为了立功我就报告了……可昨天夜里我真是睡糊涂了让他们把我掀起来的。”赵园站在管教的面前嘴硬道。
管教都不看赵园,话音不高但显得很有力量:“说真话”。
赵园眨巴着眼睛,还一脸无辜:“我说的都是真话,管教……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您不能光听他们说,不相信您自己眼睛吧?”
“我相信自己眼睛……我也相信眼睛后头还有眼睛……我还相信不光我有眼睛别人也有眼睛,连这我都相信,不光人有眼睛,桌椅板凳都有眼睛……”管教把赵园堵回去了。
赵园忙鞠躬:“管教,还是您高明……您要不浑身是眼睛您拿什么盯我们啊!”
“赵园,这事儿先放着,不等于就过去了啊……我想问的是你哥……来探望你的那个……那到底是不是你亲哥?”
赵园立刻绷脸了:“报告管教,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报告管教,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他是不是你亲哥你真不知道啊?”
“那是他说,我真不知道啊。”
管教是想教育赵园的:“赵园,抽一管子血不就知道了吗?你打小没兄弟吧?万一要是,这一下有了仨哥不挺好的吗?”
赵园一下笑了,还笑得挺单纯:“仨哥!报告管教,我要那么多哥干吗使啊?”
“兄弟就是兄弟,兄弟就有兄弟的感情,什么叫干吗使啊?……将来你出去了,有兄弟等着不比一抬眼什么都没有好啊?”
赵园忙老实了,一派忠厚无辜:“报告管教,我想不给您添麻烦了,我不想将来,就想眼前……眼前我在这儿改造我自己呢,我就想老老实实改造,不想掺和外头乱七八糟的事……”
管教也明知道赵园装洋蒜:“改造你自己呢?……你给我说说你怎么改造你自己的……”
“改造,就是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管教打断了:“不用背书给我听,说你自己的话……”
“我自己的话……好好服刑,有一天算一天,数着过……”
“不想提前出去……”
“不想。谢谢政府,谢谢管教。”说着,赵园深深地鞠了个躬。
27
金凤,一个年轻时髦的漂亮姑娘,甜甜蜜蜜的带着一身的妩媚站在老三眼前了。老三的眼睛顿时就花了。
“哪儿有你这么看人的?不认识了?”金凤忸怩地说道。
老三忙应承:“认识……”
“我在你们家对面胡同边儿上,开了个小服装店,你老来改西服……都忘了?”
老三一脸热情了:“……没忘,你杭州的……你叫……”
“我名字那么不好记啊?……金凤……”
老三恍然记起:“金凤金凤……金凤,你坐……”
金凤把水果放老三床头:“好长时间都没看见你来店里了,我还以为你上哪儿去了呢……一打听,才知道你病了,特意来看看……”
老三喜出望外了:“你打听我来着?……你……特意来看我?”
“不特意来看你,谁往这地方跑啊?”
老三眼神黯淡了:“是,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怎么提前没打声招呼啊?你看我这德性,这临了临了的,我给你留个什么印象啊。”说着要起身,“我洗把脸去……”
金凤忙拦着:“你别……别去了!挺好的……”
“挺好的?……别骗人了,我什么德性自己不知道啊?”
金凤着急,眼圈儿都红了:“你真挺好的,真的……你听我说,你可好好治病啊,好好治病,你得活下去,为了我你也得活下去……”
老三眼睛一亮:“为了你……活下去?”
金凤忸怩地低头,不接老三的眼光:“……是,为了我。”
老三生命的希望还真这么给点燃了:“……金凤……我没住院的时候你怎么什么都没跟我说过啊?”老三有点痛心疾首了,“我这死到临头了才发现自己错过了多少好东西啊?什么叫鸟之将死其言也善啊?不是看见死了谁知道回头看一眼啊……”
金凤真带哭腔了:“你能不能……不说死……”
“不说死……本来,我还真没什么念想了……可这,怎么平白无故的冒出来个你啊?”
哪儿有平白无故的事儿啊!金凤是大海给雇来的。在医院门口,大海把一叠钱点给金凤。金凤接钱没客气,但解释:“大哥,我可真不是贪您这点儿钱啊……我真是觉得吧这事儿有点儿晦气!这要是变成买卖呢!它就是一桩买卖!我就不往我自己身上想了……”
“知道,知道,咱说好了的……”
“大哥,接着我得夸您了。”金凤得钱了心里高兴,卖乖说好听的,“可天底下找不着您这样儿的大哥!你这当大哥的可真好,下回要是用得着,你还雇我……”
老大犯愁了:“我不是不用……是你太贵了,比药费还贵……这得够你做多少西服的手工钱啊?”
金凤辩白道:“你也没看看你让我去的那是什么地方!我不比强心针好使啊!……不信你现在去医院看看,你三弟现在高兴得啊连出院的心都有了……”
“他高兴也高兴不了几天了……我这也是为了让我这兄弟心里有个暖和劲儿,死了能闭上眼……”老大是真没招儿了,说这话眼圈儿就红了,就要哭。
金凤忙劝:“哎,大哥,您别哭……您可别哭,我可架不住人哭。”不管真的假的吧真陪着哽咽了,“反正啊您这么想,该做的您都做了是不是?老天爷不满您的愿,也没什么遗憾的了,您当大哥的能做成这样儿,对天对地对得起自己的心,他就没白管您叫一回大哥……您放心啊,下回再用我我少收点儿钱。”
28
祝美莲嫁人了。
整个过程老大都是看在眼里的。他眼见着前妻披红戴花上了别人的车,成了别人的媳妇。就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跟着走了。老大留不住女人,但他想留住女儿。可女儿大了,花儿一样的少女了。少女不仅需要爸爸,也需要钱。
老二在坑底下验工呢,就听见老大在上面失魂落魄地叫上了:“完了二儿,完了……”
老二手里的工具叭就掉地上了,接着往上一抬头,见老大蹲坑沿儿上,失魂落魄的一脑门子的汗,噼里啪啦直往下掉,真有的就掉老二脖子里了,也分不清到底是汗还是眼泪。
老二忙对老段和工人说:“快托我上去!”老二腿都软了,老段和工人扶着梯子搀着顶着算把老二弄上去了。老二上来时眼泪就已经满眼了,一把就把大哥抱住了:“大哥……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刚才……就刚才……”
老二松开老大踉跄着就走:“这老三……这老三……他怎么不等等我啊?我跟他还有话没说完呢,我跟他还有话说呢啊老三……”
老大跟在老二后面:“没说完你慢慢儿说……”
老二痛心疾首,心都碎了:“慢慢儿说……我再说什么他也听不见了啊……”
老大跟着,也擦眼泪:“你跟他说,他听得见……”
“昨天我上医院老三还好好的呢,还说有个姑娘上医院看他了呢,这才几个钟头啊,老三就没了啊……”
老大停了:“二儿,你想岔了……我说的不是老三。老三他在医院呢,好好的……”
老二脚一下就停,眼泪也一下就收:“老三……活着呢?”
老大把眼睛瞪倍圆:“活着呢。”
“没报病危吧?”
老大摇着脑袋:“没有。”
老二看着老大好半天,把老大的汗都看出来了,眼睛里噙着泪,挺茫然地看着老二。
老二一下子就急了:“那你哭什么呢你告诉我?音儿都不对了,这大白天的我以为你报丧呢!”
“二儿……”
“什么叫完了啊?人又没死,怎么就叫完了啊?……你告诉我怎么就叫完了啊!吓我这一身的白毛汗!我还当跟老三生离死别了呢。”老二不数落了,“又出什么事儿了你说……”
“四儿……老四……”
“老四死监狱了?”
“没有。”
“还是的啊!都活着呢,怎么就叫完了啊?”
“老四不认账,不给老三验血……往后也不叫咱去了……”
“这也叫事儿!这早在我意料当中,他要是什么都痛痛快快答应了那才叫事儿呢!说白了往后睡觉都得学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老二说到这生气了!埋怨道,“那你给我捣什么乱啊?我这儿验工呢!你瞧你这一脑门子的汗,再看你这眼泪……我说大哥真不是我说你啊,我现在手里就是没镜子,有镜子我真想让你自己看一眼……说白了就是大户人家报丧也不至于成你这样儿啊!”
老大给噎了一顿,什么也没说出来:“那我走了……”
老二停住了,话也软了下来:“大哥……不是你出什么事了吧?”
老大停下来,回身看老二,眼巴巴的:“你大嫂又结婚了,刚才……眉眉跟人家走了,随人家姓了,改姓李了……”
老二波澜不惊的:“就这事儿啊?”老二还是一如既往,一句安慰的都没有,“大哥,真不是我说你啊?我大嫂跟你离婚了没有啊?离了是不是啊?她要不憋死了心嫁人她跟你离婚干吗?搁太阳底下晒干儿啊?她嫁人你就让她嫁,要是大气一点儿啊说几句祝人家幸福的话,不说也行!……哪儿有你这样的啊?噢,她嫁人你倒觉得完了?她嫁人你活不了了?我说大哥你长点儿志气行不行啊?要我是你,我大模大样喝她喜酒去!我看着她幸福!大哥我告诉你!你但凡要能做成我说的这样儿,我大嫂一辈子把你记心里,今儿新婚之夜想的都是你,想忘都忘不了……可话说回来了,你要真能做成这样儿啊,我大嫂不跟你离婚!”老二总算数落完了,老大一句话没有了。
“没事儿我可忙去了啊……以后办事儿稳重点,天没塌,地没陷,人没死,太阳没掉下来,就不叫完,啊!”老二说完,转身回工地了。
天黑了,起风了,下雨了。
老大独自一人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刮风了不知道,下雨了不知道。借着天上打雷的声音,老大真站在大马路边号上了。
29
阳光挺灿烂的,暖洋洋地照在人身上很舒服。
每天这个点,监狱里的犯人们都会集合绕着操场跑步,赵园也在其中。这时候管教带人进来了,是两个老人。老两口推着一辆三轮车跟在管教后面,管教停了,他们也停了。两个老人风尘仆仆的,鞋底都磨破了,爹的黑脚指头露在了外面,旁边的三轮车上很显眼地放着一个大麻袋。两个老人还是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一片都穿着囚服的犯人,似乎在找人,又一时认不出来。
娘急了,无所顾忌的大声叫起来了:“小伟!小伟!小伟啊!娘来了!”听口音是山东沂蒙山区的。娘顺着犯人的队列从前往后急匆匆找,一边找一边叫:“小伟啊……”
爹把三轮车放稳当了,眼睛也在找。叫小伟的犯人站人堆儿里看着,可并不动弹。赵园站在中间,事不关己地看着热闹,眼睛就死盯着老汉露出鞋外的黑脚指头了。
管教叫道:“靳小伟,出列!”
叫靳小伟的犯人从人堆儿里出来了,往出蹭,单站出来了。娘一眼就看见了,看见就哭了:“小伟,小伟啊……”叫着便往上扑,还当宝贝疙瘩呢,抱住了就往怀里搂,“儿子啊,娘想死了……娘好几年了想来来不了啊……”
爹在一旁看着,看着,弯腰脱鞋了。爹提着鞋突然就朝叫靳小伟的犯人扑过去了,扑上去拿鞋底子就抽:“丢人呐!丢祖宗的脸呐!我打死你个畜牲……丢人呐!”
管教一见乱了,忙扑上去拦:“哎,老人家,老人家,在这儿可不能打人!”
“我管教管教……这个,畜牲!”
娘把爹的手拉下来,夺下鞋,扔爹脚底下了:“好几年没见了,好几年……你真下得了手啊?”说着,忙胡噜儿子怕儿子生气,“小伟,你爹是疼你,夜里想你一边儿骂一边哭啊……儿啊,你改,你可改啊!”
靳小伟不说话,当着众人面,连声爹也没叫,娘也没叫。
“儿啊,娘可不是不来看你啊,道儿远,咱没钱,来不了。”娘想起来了,“儿啊,娘给你带吃的了……”说着,拉着儿子就往三轮车那边儿走。娘带儿子到车边,踮着脚够,要把麻袋打开,可麻袋口是密密麻麻缝死的,娘一扯,没扯开,再扯,没扯开,娘心急了:“死老头子伸手解开啊……”
爹上前了,为了解着方便,想把麻袋从三轮车上拎下来,可就这么一拎的功夫,麻袋的口子从下面开线了,从里面叽里咕噜滚出了一地馒头。
一地馒头!大的大小的小,陈的是晒干了的,裂开了;新鲜的没干也没裂,可是长了绿毛了。这一地的馒头,让犯人们看傻了,赵园也看傻了。娘见馒头滚地上了,“哎哟”一声,趴地上就往起捡。可爹不捡,爹站着骂人:“吃吧,没良心的畜牲,有咱家的,有山上山下大爷大娘给的……你当你有功劳啊?乡亲还拿你当人呢!你娘怕饿死你,吃吧,撑死你!”爹一边骂一边眼睛里流着老泪,“畜牲啊!你不学好,不学好,不学好!丢人呐,不学好!”
娘趴在地上拣馒头,一边拣一边胡噜土,一边往麻袋里装……接着想起来了,拣起一个新鲜的,胡噜胡噜土,胡噜不掉的就扒了皮儿,然后站起来,拉住儿子就往儿子手里塞:“儿子,尝尝,这个是娘蒸的……娘蒸的娘认得。”儿子不伸手接着,娘就掰开馒头,掰了一块儿塞儿子嘴里了。
小伟鼓着腮帮子嚼着,可咽不下去,接着眼泪就下来了。一院子的犯人,平时都多不是东西啊,现在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连灰尘掉地上都能听见。
回到监室之后,犯人们开始议论上了。但赵园没话,坐在一个角落,从袖子里往外顺东西,顺着顺着,一个馒头落手里了。馒头上长满了绿毛。赵园好半天打量着长了绿毛的馒头,接着伸手胡噜,绿毛全沾手上了。赵园看着看着,低着头真就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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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大海,大江哥俩相比较,老大倒像个病人似的,垂头丧气,没一点精气神儿。老三可见着精神了,谈笑风生的,拿着个小圆镜子不停地打量着自己。
“大哥,虽说我没头发了吧……以后病好了还长呢,是吧?”老三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也在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就算是不长了吧,我光头这样子也不难看……更透着我聪明了,是吧?”
老大不吭声,想着心事儿。
老三放下小镜子,看着老大:“大哥……等金凤下回再来了啊,我介绍你们俩认识啊……你啊,一天到晚的就知道拉车,死拉,街两边儿的风物人情啊什么的你看都不看一眼……那我说一针见血的话啊,你白活一世最后什么也没看见……”
“我是什么也没看见……”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也忽略,这世界上啊那么多堵心硌眼的东西我也不想看见,有时候也错过一些闪光的东西……可是有一样我比你好,我错过第一眼不错第二眼……”
“我知道,人人都有二五眼的时候……”
老三脸上带着笑了:“我不是这意思!二五眼,浅了!……我跟你说啊,这世界上一大半的人,不对,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让自己的眼睛给骗了……可往深了说啊,三两句我也说不明白……反正啊,有空你去咱们胡同那裁缝店,看一眼那个叫金凤的姑娘……”
“你开始惦记……金凤了啊?”
老三纠正:“不是我惦记她,是她惦记我!这事儿可不能弄反了!我找她了吗?是她找我!凡事儿都一样,被动和主动完全是两个含义!”
“你老跟我说深刻的……三儿,你身体没不舒服吧?”
“没有啊?医生今天还说呢,我各项指标都比前些天好……”
“……啊……那好!”
正说话,病房电话响了。老大没接,老三也没接,都看着。老三突然兴奋了,跳起来了,冲过去声音都甜的:“你好啊我是于大江……”接着不甜了,把话筒递给老大了,失望中还带着气,“监狱打来的……都你干的!病房的电话都留监狱去了!”
老大愣了半天:“监狱打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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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针头扎进了一双戴着手铐的手,这个人就是赵园。赵园面无表情地配合着护士从他结实有力的胳膊上抽着血。老大和老二、老二媳妇都在外面等候,都十分紧张,但哥俩的紧张还不一样。
老大手都攥成拳头了,嘴里似在对别人说,也像在自言自语:“可别配不上,可千万千万别配不上……配不上,他没准儿不是老四,我还得找去……”
老二也带着怕:“万一啊……万一,他就是老四,怎么办,往后可怎么办……”
“万一他要不是我还得找去……”
“万一他要是咱得想想往后怎么办……”
就沈小婉,在边儿上站着,死盯着实验室的门,什么都没说。
几天后化验结果出来了,皆大欢喜,赵园和大江配型成功。老大,老二,老二媳妇,就包括医生、护士和狱警,都为此而兴奋。赵园却仍然没有表情。大海看着,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血液最能证明一切,这说明赵园真的就是大水。
大海千言万语都在心里翻腾,可说出来就那么一句话:“四儿,你真是四儿!大水,四儿……”
就这么着,赵园的胳膊再次被扎上针,连接到了干细胞分离机上,他的血液不断地流向分离机。通过分离机,用于移植的造血干细胞被提取出来。
四个小时后,赵园从门诊手术室走了出来,一个狱警拿出手铐,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另外一名狱警,又看了看赵园。赵园自觉地慢慢地伸出了双手。手铐,最终铐在了大水的双手上。
老二赶紧迎上去,一腔子的话要说:“老四,怎么着,没不舒服吧?”
赵园不回答,让狱警押着往前走。
老二忙拦在警察前面:“警察同志,您等等……您让我们哥儿俩说几句话……警察同志……”
狱警铁面无私:“组织上批准的时间已经到了,我们必须尽快押他回监狱……有什么话探监时候再说吧……”
老二着急:“警察同志……他刚抽完血,您让我陪他吃顿饭补补啊!等等,他二嫂买红糖大枣阿胶去了,等等啊……”狱警不等,押着赵园走。老二跟着,“老四,你这是把你三哥的命救了,我可替他谢谢你了啊……”
可赵园心里装着事呢,脚下慢了,一边走一边四下找,终于停了:“他呢?”
老二一愣:“谁啊?”
赵园急躁了:“装什么蒜啊!他三番五次上监狱找我,啊,现在达到目的了是吧?我的血抽完了他就没影儿了?”
“啊你说大哥啊,他……”
没等老二说完,赵园暴跳如雷了:“呸!这是我亲哥吗?有这么干的吗?抽完了血人就没影儿了?合着这还是利用我啊?……这是拿我赵园当什么了?多大的胆子敢蒙我啊!找死啊?”
老二真没想到,赵园一发火,脸上就狰狞了,赶快就后退了两步:“兄弟别生气啊,别生气啊……刚大哥还在这儿呢。”忙赔着笑,把一小叠钱塞赵园兜儿里了。
赵园从兜里掏出来扔地上了:“钱?我是为钱啊?你们哥儿俩……不对,还有躺医院里那个,你们哥儿仨捏好了蒙我是不是啊……”
老二连连地:“不是……不是……真不是……”
呸!赵园一口就啐老二脸上了,然后半句话都没有,就跟狱警走了。老二傻了,抬手抹了把脸,真傻了。
狱警押着赵园走向囚车,没有丝毫情面。赵园真想跟谁说道说道,跟狱警挣巴,四处找人,可谁都没看见,还是被狱警押上了车。上车之后,警车就动了。赵园隔着铁栅栏往外面看,一脸狰狞地找人。突然的赵园叫了:“停车!停车!”
远远的,大海跑过来了,小小的一个黑点儿,越跑越近,一边跑一边喊:“大水!大水!”老大跑近了,脚下刹不住,跟警车撞上了。接着脸就贴车窗上了,把鼻子都压瘪了,急得什么似的叫着:“大水!四儿!大水!”
狱警打开了车门,把赵园押下警车。本来赵园是一脸的怒,可慢慢松动了。老大满脸满脖子的汗,一见着赵园,就咧嘴笑,忙把手上托着的烤鸭递过去了:“从全聚德现烤的,还热乎的呢……四儿,这回不用吃冰镇的了,冰镇的是不好吃,这回是热乎的,热热乎乎的……摸摸,热热乎乎的……”
赵园心里“轰”的一下烫了,心里认这个大哥了。老大心里也是一烫,千言万语的想嘱咐,可笨嘴拙舌的,半天说不出什么:“四儿,抽血了,好好补补,补补,补补……补补,啊……”
赵园手里托着烤鸭,开口了:“你真是我大哥……真是,也挺好。”
老大眼里含着泪:“这不能骗人的四儿,你跟老三血都配上了……我真是你大哥……”
“我三哥要是救活了,你来告诉我一声儿。”赵园说得很诚恳。
“这不用你说,不用你说,”老大抹了把眼泪,“等你三哥做完手术,稳了,过危险期了,我看你去……”
赵园盯着看老大:“你爱哭!”
老大忙擦眼泪:“我不爱哭!四儿,我是高兴的!”
“大哥……我叫你呢……”
老大忙答应:“哎!”
赵园说带亲情的话了:“以前啊我还真不知道在里头该干什么,现在知道了……我没事儿在那里头待着干什么?我得赶紧的出来!为了救三哥,你不是欠那么多钱呢吗?你等着我出来,咱哥儿俩一块儿还账……大哥,那账有一半儿算我的,啊!”
老大心里那份亲啊,百感交集的:“四儿,不想那个,不想那个……你就赶紧的,赶紧的,出来,啊?”
说完,狱警押着赵园上车了,车也随之开动了。老四的脸贴车窗上紧紧地盯着老大。老大也紧紧盯着那张脸,追着,喊着:“四儿,哥等着你!哥等你啊!”
警车加速了,赵园在车里看着老大,很快变成了远远的一个小小的黑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