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第四章
20
自打老二开了公司之后,在大厅的正中央就供上了财神爷。虽说老二的生意谈不上蒸蒸日上,顺风顺水,但老二满足,为小有成就满足。为这,老二每天三炷高香烧着,他相信心诚则灵的道理。
这时老大风风火火地进来了,见老二正在给财神爷上香,脚步停了,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地看着。大涌听见了脚步声,但不为所动,依然举止庄严地进行着上香仪式。仪式在老大看来有些繁琐。终于老二把香插香炉里了,然后合十,鞠躬,仪式才完了。
老大看半天了,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天天烧香,灵吗这个?”
一下子惹着老二了,老二赶紧地推老大离财神爷远点儿:“怪不得你穷命!怪不得财神爷不照顾你!你说你跟财神爷通过电话吗?你跟财神爷有一丁点儿缘分吗?……这当着财神爷面儿你连句话都不会说……”
“我错了……我赶紧给他老人家作揖去……”老大赶快到财神爷前面,挺笨地作揖。完了老大回老二面前,“老二,怪不得你比我好,我刚明白都是财神爷照顾你……二儿,医院又催钱了。还说,再不交钱大夫就停药了。”老二一下不说话了。老大面带窘色道,“我不是不掏,我……”
老二抢过话来:“我知道,你是没有。”接着可就急了,“那我就有啊?我是开银行的啊?”
“咱们家要是真有个开银行的就好了。”这真是老大的真心话了。
老二气得:“放屁的话!”
医院里,司徒大夫和两个实习医生正说事儿呢,老二推门就进来了。老大悄悄跟在后面,站在门边就没敢进。
老二人是急的,话是冲的:“忘敲门了对不起啊……司徒大夫,我得问问您了,这治个病怎么这么费钱啊?天天都得一两千……这……这谁受得了啊?”
司徒大夫司空见惯了:“我事先跟你们说了啊,这是生死大病啊,说白了就是从死路上生往回拉人啊,能不费钱吗?考验活人的就是这个啊?……治病靠的是药力啊,是不是啊?”
“是……可就这么个花法儿啊?”
“还没让你们准备手术费呢……你们兄弟来了正好,你们要是想救人啊,手术费还真得提前准备,要不然找着干细胞源也治不了啊,是不是?”
老二一下没话说了。
“手术费二十万……手术后病人得待在层流洁净室,那时候上抗排异药了,用药更复杂,药费更贵……就算一切正常出院了也要长期用药,保养,复查。”司徒大夫低头从眼镜上方看老二,“心疼钱了?”
老二一肚子火就这么被司徒大夫心平气和地给灭回去了。老大心里真是带了不安了想劝劝:“老二,往后,咱忍着点儿,咱不这么大火气……”
老二正找不到出气的地方呢,老大一句又把老二的火逗起来了:“这要是天下太平,这要是六畜兴旺,五谷丰登,这要是吉祥如意心想事成,我没火气……”
“出事儿了……是咱们倒霉,是灾……可咱们不能跟治病大夫喊呀。明天医药费,你甭管了,我找去……”老大确实是在诚心诚意地说。
老二一下停了,接着往回走了,接着就冲老大吼上了:“你找去?!我问问你哪儿找去?我问问你哪儿找去啊?啊!?”
老二的声儿直震耳朵,震得老大忙往后躲了一下。可老大也真给问住了,真没话说了,真的实在没得安慰自己了:“咱哥儿俩……要是有一个是医院院长就好了。”
老二气得:“全都是放屁的话!管用吗?!就是出了医院院长他能把老三的病吹口气就吹没了吗?要我说,咱家压根出个皇上多好啊,可咱得问问咱有那命吗?你得问问咱们祖宗,积过那份儿德吗?给佛菩萨烧过那炷高香吗?”老二不再理老大了,转身就走,走得风快。老大在后面默默地跟着。老二猛地又停了,满肚子的火不知道该撒给谁了,还是吼:“别跟着了行不行啊?今天晚上我不管你饭!你回你家,我回我家!”
老大解释:“我不跟你回家吃饭……我就问你啊二儿,老三怎么办,就这么干耗着……老二,干耗,别说他了,不把咱俩活活耗死了啊?”
老二一摆手:“你别问我我不知道!咱俩谁是老大?你是老大!你问我我问谁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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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钱找不来,只能去找人了。和赵园第三次见面,老大明显着比前两次放松多了。
“香……真香……就是可惜啊拿冰块儿一镇吧油都凝了,有点儿腻……”赵园大口地贪婪地吃着烤鸭,一边吃一边冲着老大眉开眼笑,赞不绝口。
老大这回胆子大了,愣愣地盯着赵园看,心里就犯上贱了,觉得亲,就觉得辛酸了:“慢点儿吃,四儿……”
赵园略一停,接着抓鸭架子了:“你叫我呢?乍一听有点儿不习惯……你说我听着哥,说说咱们家人,嫂子是干什么的,侄女多大……现在啊她们可是亲戚,我大嫂,侄女,是吧?”
老大盯赵园看:“大嫂在邮局上班,侄女上中学呢……你二哥和二嫂自己开了个小公司,老三……老三是搞装修的……”
“啊……你说我听着呢……”赵园嘴里吃着,说话也不抬头。
老大愣愣地盯着赵园看:“像,真像……”
“什么像?”
“你真是我丢了的四弟,你跟我一样,眼睛都这么小,单眼皮儿……眉毛也像,脸盘也像……”
赵园不吃了,笑了:“哥,我双眼皮儿……”
老大也笑:“冷不丁一看是单眼皮儿……”
赵园还笑:“哥,这世上就两种眼皮儿,要不单眼皮儿要不双眼皮儿,我还有一帮单眼皮儿的哥们儿呢,都让他们磕头管你叫哥得了。”
“真的,你真是我四弟。”
“大哥!你说是真的就是真的!只要你给我送吃的就行!”赵园小声诡异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大哥你带纸笔了没有……”老大忙掏兜,可没有。赵园起身鞠躬对狱警:“报告政府,我想借一下纸笔,我给我大哥开一个购物清单。”狱警从旁边找到纸笔,递给赵园了。赵园坐下来开清单,“大哥下回你照这个买,省得净买没用的瞎花钱……”老大看着,看着,很多话欲言又止的。赵园头都不抬:“大哥,你说话啊……你说我听着呢……”
“四儿!……你记着小时候的事儿呢吗?……”
“小时候的事儿……分从几岁说了吧?四五岁以后的事吧记住一点儿,再往前……”
“你一岁的时候……”
“那我可没记着……你说我听着呢……怎么闹的就把我丢了啊?”赵园问是问,可声音是平静的。
“不是丢的,是赵文博大夫抱走的……”
赵园打洋腔,说的事与己无关似的:“啊,他把我偷走了啊?”
老大改口:“不是偷的,是妈送的……”
“啊,那咱妈心够狠的。猫养的猫亲,狗养的狗亲。猫崽儿送人老猫不乐意还挠人呢……”赵园说是这么说,可并不见赵园伤心难受,说的事儿都跟自己无关似的。
老大感叹:“妈也是没办法。”
“是啊?”赵园凑近了盯着大海看,带着挑衅带着坏,也带着一点点亲,“我的亲大哥,甭管我是丢的还是送的,反正你来了我高兴。”单子写完了往老大手里一塞,“我跟你说啊大哥,我记性真不怎么地!一岁的事儿打死我也不记得了。赵文博不是我亲爸?那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他让我给气死了。”赵园说“气死了”都说得平平淡淡的,“我啊,现在在世上就孤独一个,跟你说啊,跟块石头似的,还不扔哪儿都一样,反正也没人惦记。现在你来看我,说是我哥,甭管真的假的吧,我高兴,有哥总比没有强吧,反正能给送好吃的。”说着话就起身,“哥你没事儿我可跟你说拜拜了,报告……”
老大忙拦了:“四儿!四儿!再坐会儿!我……话还没说完呢……”
“没说完下回说……不会说你下回不来了吧?”
“我还来……来……”
“那还是的!哥下回见了啊!”赵园又要起身。
老大真急了:“四儿,我有事儿跟你说!”
赵园停住了:“什么事儿啊?……哎哟我在这里头关着呢,你有事儿我也帮不上忙啊,打谁也得将来我出去啊……”
“是你三哥……你三哥在医院住着呢,白血病,要没救了……”
“啊,他临终了想看看我……”
老大吞吞吐吐地说道:“……是……是我跟你二哥吧,干细胞移植配型跟你三哥都没配上,要是配上了,抽血给你三哥,他命就能救了……”
赵园不说话了,直愣愣盯着老大,瞬间就带恶意了。
老大让目光逼得有些怕了:“四儿……”
“大哥……我叫你答应啊!”
“……哎!”老大开始抹汗了。
“你跟我二哥都不行,想抽我的试试……”
“……四儿……”
赵园本来满脸的冷,满脸的寒,突然又变笑脸了,这瞬间的变化吓老大一跳。接着,赵园就哈哈大笑了:“我说呢,哪儿平白无故冒出来一哥!可能吗你说?……就你这小样儿的还敢来蒙我呢?”突然小声儿,脸上的笑都是亲的可声音是阴森的,“我这也就是跟你隔着栏杆呢,要不啊,你今天爬都爬不回去!敢蒙我!告诉你孙子!敢蒙我赵园的人还没生下来呢!”
老大急了忙一口气地说:“不是四儿……你听我说我真是你大哥,你真是让赵大夫抱走了,你叫大水四儿,你想想没准儿能想起来……”
赵园声音还是不高,怕狱警听见:“孙子听着!甭编瞎话给我听了!告诉你啊,我他妈的姓赵,不姓于!”拍着自己的胸脯,“我这一身的好配件,肝、肺、肾……可我不捐,我凭什么捐?我又不想减刑。”
老大真着急了:“四儿,我不是编瞎话,我想救你三哥是真的,想找你也是真的……”
赵园真瞪眼了,一脸邪恶了:“还他妈敢跟我说真的呢?孙子等着,等我出去我找得着你!”说着话眼睛里寒光一闪。
22
老大都快让监狱里的赵园吓破胆了,满腔子满脑子的希望也变绝望了。就这他还跟老三那儿编瞎话呢,编得老大自己都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了。天天的除了跑车就是医院,忽然的就想起自己的闺女了。
老大乍一见闺女,都觉得有点不认识了。闺女身上见着贵重的新东西了,新衣服新鞋,新的自行车,脖子上挂着MP3,完全跟以前不一样了。
老大抱着一线希望,试探着问:“你妈真舍得给你花钱啊?”
闺女不隐瞒:“叔叔给买的。”
老大一愣:“是不是开桑塔纳汽车的……”
“您知道啊?”
老大生气了:“给他送回去,人家东西咱不要!”
闺女不高兴了:“凭什么啊他送我的!”
老大心里又难过又气:“他这是收买人心呢!他这是收买你呢!他下这么大血本儿……这是耍阴谋诡计呢。把你收买了,你妈嫁人就没人拦着了。”
闺女反问道:“把东西都送回去了,就能拦住我妈嫁人了啊?”
老大没词儿了,把气撒闺女身上了:“怎么着你是我亲闺女吧?这拿着别人送你的东西,你心里……就不想着你爸爸啊?”
闺女也不客气:“我想着我爸爸啊,可他非要送我东西,又想娶我妈,我不是不要白不要吗?我就是不要,他可能也要娶我妈,咱们不是更亏吗?”
“那咱们也不要他东西,你妈没准儿不嫁他呢……你妈说了跟他结婚吗?”
“那你去问去吧,我没问。”
老大真就把车开祝美莲家门口去等她了。祝美莲许是第二春吧,真见着滋润了,脸上见着喜气了,衣服打扮也有了变化,看着上了档次。
大海摇下车窗,看得心里不舒服,挤兑上了:“真找了个开桑塔纳的,是就一般见见就完了还是打算结婚啊?”
祝美莲白了大海一眼:“你问得着吗?”
大海还挤兑:“就找个开桑塔纳的啊?不试试找个开奔驰的啊?……可得想好喽,车好换,人可不好换了……”
祝美莲也挤兑:“就算是个桑塔纳吧,好歹是人家自己掏钱买的。你呢?一辆出租车,不说车,说轱辘,是你的吗?”
大海给噎了一回,可还不甘心:“他别在什么方面有毛病吧?要不你都这岁数了,人家有车有房的干吗看上你了?人家干吗不找年轻的去呀?”
祝美莲气得:“看上我怎么了?我什么岁数了?我觉得我自己挺年轻,挺好……这几天啊照镜子真觉得自己脸光滑了……我们同事也说,我这些天显年轻了。”
“是,新鲜呗。什么东西不得有个旧啊,等旧了就不新鲜了……我多嘴啊,还是慎重点儿,小心上当,后悔就来不及了。”大海说话就往上摇车窗,把两人隔开了。
祝美莲对着车屁股道:“后悔也不回头找你!”说完,也转身进楼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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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十万火急地把老大老二找来了,他要留遗嘱了。老二还以为老三这么急是快咽气了,一听是要留遗嘱,炸了:“留遗嘱?你留什么遗嘱啊我问问你?你房无一间地无一垅银行子儿没有,也没有个一男半女的要托孤你留什么遗嘱啊?你也就是留下一堆欠条在大哥抽屉里呢!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用你嘱咐吗?你连个父债子还都谈不上!有什么话你明说,上什么眼药啊?”
老三缩在床上想做个弥留之际的样子:“我是什么都没有……那穷人就不能留遗嘱啊?”
“你留!你留!大哥也在这儿呢,你二嫂也来了,你留!你直系亲属全在这儿呢吧?你留吧!我们听着!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儿要嘱咐的你说,我们尽量地办!”老二这么一说,老三反倒没话说了,抽抽搭搭哭了。
老大眼圈一红:“三儿,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就说……”
不等老三说话,老二抢话说:“还怎么想的啊?人家别的病人家属把大夫打了,是不是啊?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因为大夫没透底,就说了手术费二十万,人家家属凑了二十五万来的,现在二十五万花没了,后边儿再花没钱了,病人得出院,出院就等于没救了,落个人财两空,为这人家家属才急的……你心里想着,怕咱们也出这种事儿,到时候没钱了你就没救了,是不是啊?”
老三哭着辩白:“我可没这么说……”
“我说你心里去了!这么跟你说得了!我是你直系亲属,可我也不欠你的!你留遗嘱,我还不知道给谁留遗嘱呢!拉倒吧你!……死还不容易啊!我倒想问活着怎么活了!”
司徒大夫头上已经缠着绷带。“咣当”一声门又开了,把司徒大夫吓得手里的病理图片一下就掉地上了。老二一脸怒气地冲了进来,但老大停了,守着门边看着里面。
司徒大夫有点儿怕了:“有事儿啊?”
老二带着气呢:“有!”
“您坐!”
“不坐了!我问问您啊司徒大夫,白血病这个病,就是真配上型了,保险不保险一定能好。”
司徒大夫小心了:“你要这么问,我得这么回答……百分之五十!”
老二急了:“怎么才百分之五十啊?我们这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奔着倾家荡产去了,您就回报我们一个百分之五十啊?”
司徒大夫更小心了:“本来就是百分之五十嘛,所有的病都一样,一半生,一半死。”
老二真听不下去,冲着司徒大夫不客气了:“所有的病都一样?!那我问您了是不是感冒拉稀也都是占百分之五十啊?那要是这样儿我得问问了,你们医院负的什么责任啊?你们救死扶伤救的是哪百分之五十啊?要不是从阎王爷手里那百分之五十往回夺命我们要你们干吗呀?”
“你要是问这样的法律问题……”
老二气得:“我不问法律问题!我问良心!”不等司徒大夫再说什么,老二转身走了。老大在门边儿等着,忙就跟着。跟着跟着,哥俩吵起来了。
老二余怒愈盛:“就别说救人了,就说做生意,百分之五十这样的半吊子生意谁做啊?啊?百分之五十是赚百分之五十是赔!那我真想骂大街了!谁做生意没有个十拿九稳就敢做去啊?!一个大活人搁这儿,就落一个百分之五十……你把他搁哪儿不是百分之五十啊?”
老大辩解:“老三现在站在鬼门关上,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可不是百分之五十吗?”
“你闭嘴!你懂什么啊?!……我告诉你啊大哥,我今儿为什么去问司徒大夫!我告诉你,就这样儿,结果肯定是人财两空!”
老大傻了:“人……财……两空……那你……什么意思啊?”
老二急得:“我没意思!”
老大也急了:“我知你意思!你哥没傻成那样儿!我活了半辈子了,连什么叫人财两空都不懂啊?我懂!我就问问你啊,现在老三站鬼门关上,还那话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咱当哥的,眼睁睁瞅着他掉进去,真的不拉他一把,还往里推他一把啊?”
老二急了:“你这意思是你要拉他一把,我要推他一把啊?这罪过我可担不起!既然你都懂我也就不藏着掖着我都跟你说透亮儿的话!明明知道要人财两空,可这钱又不能不往里铺!那咱哥儿俩也一人百分之五十!我凑十万你凑十万。你怎么凑我不管,我怎么凑你也甭管。到手术的时候一块儿往出拿,你可别到时候找我说你拿不出来……那我可不管你叫大哥了。”
老大也急急眼了:“不叫就不叫,我缺你管我叫声大哥啊?你叫声大哥我能上天啊?你当我愿意给你们这帮兔崽子当这大哥啊?我指着你们给我养老送终啊?哪个是好东西啊?都一样!肚子里揣的都是你们自己!我不给你们当这大哥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大哥?!啊呸!你叫声大哥我就饱了?我心里就开花了?不叫正好!有本事的,你别叫,老三也别叫,还有在深牢大狱那个,你们都别叫!你们再管我叫大哥你们就不是亲爹娘养的!”老大真急了,真骂街了!骂完了转身走了。
老二看着,过意不去了,忙往上跟着,拉老大:“大哥,你又去监狱了?他怎么说的?”
“他怎么说的又怎么着啊?牢外头的都指不上,还指着牢里头的啊?”说着,老大一挥手把老二甩了一个趔趄,“别拉我!”
老二气得:“行!牢里的那个你够不着!病房里的那个你不敢!你也就剩下这点儿本事……就能骂我了!骂我你解心宽啊?我还告诉你了,我不该你的骂!你是我大哥,我叫你一声儿大哥是提醒你,对老三你有你的责任,我不替你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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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媳妇又从家里借了五万块钱,摆老二面前了。老二盯着钱看着,可看着看着来气了,一胡噜,钱就掉地上了。
老二媳妇忙往起拣:“嫌少啊?……我是想着借五万就够了,等老三真到手术的时候,工程就差不多做完了……咱往回结工程款……”
“你还回去吧……”
“我都借来了……”
老二急了:“我还得欠你们家多少钱啊?……你以为这是好事啊?这都是债!人债是债,情债是债,钱债是债!是债都得还!我哪辈子能还清啊?往后我谁的钱也不借,谁的债我也不欠!你们家也一样!我不信老天爷憋死我!”
老二媳妇本来是忍着,不说话,可听老二这么说也生气了:“你怕还不清啊?……你心里想欠我们家的是人债啊情债啊还是钱债啊?你是打算从哪笔账开始清算啊?”
这么着,老二两口子也僵上了。女人怎么着也不能和男人比,有气就能站大街上扯着脖子喊去。女人是软的,脾气也是软的。
祝美莲见着小婉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意外的,忙收拾,给小婉找坐的地方:“你看看你来也不打个电话,要不咱们上外头茶馆……我这儿都没地儿坐……”
老二媳妇忙拦挡:“你甭忙,我就是路过,来看看你干什么呢……”
“我还能干什么……这年头儿的邮局,吃不饱饿不坏……”
老二媳妇嗔怪:“听你说得!”说着,就打量着祝美莲,接着就带着羡慕了,“换发型了?皮肤也细了……”
祝美莲高兴地摸着脸:“是吗?能看出来啊?”
“当然能了……一眼就看得出来……看得出来你是比以前好……”
“咳,瞎凑合着吧,好不好是自己要走这么一步……不说我了,你呢?”说着,祝美莲往老二媳妇肚子一瞟,“有动静没有啊?”
“别提这个了……没孩子正好……没孩子有一天我跟大涌离婚还省得绊脚呢……”
“离婚?”祝美莲一听,愣住了,接着就带出着急的意思了,“你怎么也说离婚啊?”
老二媳妇反问:“你离婚我怎么就不能离婚啊?”
“我离婚是我赶上老大那样儿的了……八锥子扎不出个响屁……我看见他就想骂人……”
老二媳妇眼圈红了:“你当老二就是个好东西啊?”
“怎么了啊?”祝美莲想劝劝,同时也想窥探点儿什么,“小婉我跟你说啊,我这外人看,你跟大涌两口子可好着呢!大涌在外头挺能张罗的,凡事儿出头露面儿是风是雨都给你挡着……也没臭毛病,吃喝嫖赌都不沾吧?”
“他倒是不沾。”
“那你干吗说起离婚了啊?你没看见老二在外头招上谁吧?”
“不是为这个……”
“那为什么啊?”
老二媳妇不说话了。祝美莲好像看出来难言之隐似的,趴老二媳妇耳根子说话。
老二媳妇不好意思了:“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老二……挺好的。要没有他们哥们儿乱七八糟的事啊,要是就我们俩,本来挺好的……”
祝美莲明白了:“是为老大老三吧?……老三病了我也听说了,不是小病,家里没女人嘛,可不就忙活你了……”
“我落下一个好也行啊!……还是你命好,你比我命好。就好像你提前就算准了家里要出事,你解放你自己了。”
祝美莲拉老二媳妇手道:“知道你受累了。我不是他们家人了就说便宜话了……你跟老二好好过啊,算我嘱咐你,这年头儿你找着老二儿这样的也不易,为了哥们儿兄弟两口子翻脸我可跟你说不值……不说老三,说老大,他配吗?”
老二媳妇反问道:“你……就那么看不上我大哥啊?”
祝美莲带着无奈:“不说他了……都分了还说人家这个那个的,不好,谁好谁戴着吧……”
“你找了没有?”
祝美莲脸上见着一些笑容了,是女人在感情迷惑中的那种笑容。
老二媳妇也笑:“臭美!……谁啊?”
“还没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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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这些司机现在已经开始躲着大海了。只要看见大海在,回来的司机保准掉头。钱是没地儿再去借了,可这天老大却遇到天下掉馅饼的事了,一个女人把包落在老大的车上了。
老大手里提着女人的包贼一样跑回家,然后把里外的门都插上,心扑扑扑跳地看着那个包。最后,老大下了决心,打开包,哗啦全倒床上了。林林总总的,有那女人的身份证,一个电话号码本和口红什么的,其中还有厚厚的一叠钱。老大没犹豫,伸手把钱拿了,然后把所有的东西都胡噜到包里,转身要往柜子里锁,又犹豫着矛盾着,把女人身份证又掏出来了,端详上面的女人,端详半天。“算我借的……等以后有钱了我还,我还还呢”老大自言自语说道。说完,“咣当”把包锁柜子里了。
老大又去监狱了。可是这次他面对赵园时哑口无言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赵园也一改往日滔滔不绝的习惯,话也变少了。俩人安静着,静得就能听见时间走了。
老大把带的烤鸭推给赵园,可赵园不接着,又推回来了。老大还往里推,赵园使劲往回推。赵园劲儿大,老大没挡住,烤鸭顺窗口掉老大怀里了。老大低头看着烤鸭,没再抬头,接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赵园挺平静地看着:“我跟你说啊,你听着就行了,我告诉你我怎么长大的……我记事儿就跟我爸在一块儿,没妈,没兄弟,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没妈没兄弟,我爸怎么没娶我妈就有我啊……我问过我怎么没妈!他告诉我的啊我妈生了我就死了!……可后来吧,一个院儿里的孩子老骂我,欺负我,说我是石子崩的。一开始我不明白,可骂时间长了次数多了我就明白了,这世界听骂还用人教啊!……他啊,我跟你说啊,我不能说他不好,可他一天到晚扎医院不出来,好不容易从医院出来了,回家来了吧跟我也没多少话说……你说说这正常吗?我老觉得他身上带着医院的消毒水味儿!说白了啊,我觉得那就是死味儿!……我就不爱理他了,他一回来我就躲出去。”赵园诉说着自己的身世,尽管话是平静的,可渐渐地带出了伤心了:“可我一出门儿吧就跟别的孩子打架……最一开始我回家告状,挺希望他出去给我撑撑腰的!可他不!他一听说我打架就先打我一顿!我心说你倒是问问为什么啊?他不!后来我想我指谁啊?就指我自己了!我就练功夫,玩儿命跟人家打架!这么一来啊,慢慢儿没人跟我打架了……因为我逮谁都往死里打!这样儿就没人打我了……可我老想打人家……再打,我身边儿就有一群小哥们儿……你听着挺不值的啊,我就为了帮一个小哥们儿往回夺女朋友,我就打这儿来了……我上这儿来了,我那小哥们儿可没来……有两个垫背的来了时间短都放出去了,这儿就剩下我了……”
老大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赵园也不说话了。接着,狱警说话了:“时间到了……”
赵园站起来:“没什么说的我可进去了啊……”
老大这才抬头,满脸的眼泪了:“四儿,都是家里不好……要是不把你送人不至于……我跟你说啊把你送人我真不愿意,我满世界找你来着没找着……你不知道我跑了多少地方拦了多少人……你心里别怨爸妈,要怨怨我,是我当大哥的不好……我当大哥的,不好……我当大哥的,想替老三住院,想替你蹲监狱,可我也就是想想,谁也替不了……当大哥的没有本事……”
赵园看着听着不说话,与自己无关似的。
老大说着就更要哭。再窝囊,人还是想留点儿尊严,想不哭,可越不想哭,就越扭曲,那哭相是真不好看了:“四儿……兄弟,大哥是没法子了……你不帮我,帮帮老三,算大哥求你了行不行啊?”
赵园说话了,话变得冷飕飕的了:“我不是于大水,往后你甭来了。”
再往后,老大什么也听不见了,隔着眼泪,眼睁睁看着赵园跟狱警报告,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