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第二章
8
先甭管这个四弟有影没影,反正老大,老二哥俩算是有了盼头了,人不就是活个盼头么!有了好事儿,希望好事儿变成大好事儿;有了坏事,希望坏事快点没了,总之这个盼头就像人喘的那口气儿。有那口气儿,人就能活着;有那么个盼头,人就能精神。
老大大海拿根儿冰棍生往小福子手里塞,是兴奋也是有求于小福子。这些天来,大海抢了不少小福子的时间。俩人本来说好了,小福子拉白天,大海拉黑天。一天二十四小时,一人一半。可为了救自个儿的亲兄弟,只要大海拿着车就不想撒手。为这,小福子老大不乐意了。
“一根冰棍儿就把我打发了,……我要想吃我自己知道买去……你倒连着开三天车,就是打发三岁孩子你也不能这样啊。”小福子死活不接着。
老大死活往人手里塞:“我这不……摊上事儿了吗”?
“您是摊上事儿了!……可您知道什么叫站边儿上吃苔蒌吗?就是我!……这我要是挣了钱也交给你,我就成你们家家属了……回头我把户口也迁过去……”
老大脸上带着喜兴,说好话:“小福子我欠你情我记着呢……就说我倒霉背兴吧,总有个过去吧,啊?总有个时来运转吧……这说不定马上就转过来了,小福子我加了倍还你啊……”
小福子也看出来了:“瞅这样儿你是真找着救星了?搬兵去啊?”
老大笑开花了:“真让你说着了,这我要找着了啊,真不是救兵,是救星!”
老二大涌身上也带着喜气了,走路带风,说话带劲,犹豫不决的工程也上马了。听手下人一口一个于总叫着,也叫出形来了。
“我是不是有点儿得意忘形了?”老二回头冲媳妇笑,“你说老四还活着呢吗?”
媳妇白了他一眼:“那你得问天。”
老二又笑了:“不用问……谁都不用问,准活着呢!我啊,得说我妈伟大……这等于什么啊?等于我妈在别的地方挖了一坑,埋了一宝,过三十年到该用的时候了吧就让我们哥儿俩挖去了。”
正说着,老大来了,手里拎着军用水壶,网兜里装了几根黄瓜、几个馒头。他这是辞行来了。
老二看着老大这架势,兴奋得都成话唠了:“我工地上忙,人走不开……老家这趟我不跟着了,我心可跟着你去了啊大哥。不是你一个找,可是咱哥儿俩找……”
老大也乐:“知道……咱哥儿仨找,医院里还有老三呢……”
老二殷殷嘱咐:“你可慢开我的哥……找着了什么蛛丝马迹都回来告诉一声,万一真见着老四了,可千万带一声儿,我这个当二哥的可一直都在心里想着他呢,三十多年了做梦都梦见……”
大海再厚道也带几分挤兑了:“那我带不到,你说的你都不记得他……”
大涌急了:“那是你冷不丁提起来了我一时想不起来……现在全想起来了,夜里做梦还一块儿聊天儿呢……大哥你千万得把话儿给我带到喽……”
说着话走到出租车边了,老大上了车,就要打火。
老二忙就掏钱包:“等等大哥……拿着!油钱、过桥费什么的我可替你出了啊……我出钱你出力……算咱哥儿俩的……大哥你要是见着老四……”
“……老四要是有老婆孩子的咱们得送点儿什么吧?三十多年不见……我也不能空手吧?”老大可真不傻。
老二一听就明白,忙再递几张钱给老大:“大哥你可千万别忘了提我啊!”
9
老大来到了他童年生活的小镇上。
他按着记忆寻找到当年的那个小医院,但是那个小医院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塑料制品厂。看门的张大爷是大海家过去的邻居,已经六十多岁了,见到大海,老爷子也很激动。他听说大海的来意后,开始带着大海在镇上找知情的人。可当时医院的人都走的走散的散亡的亡了,哪还有什么档案!他们寻找的结果只有一个:听说赵大夫回天津后在一家大医院工作。
大涌知道大海找到了一点线索,精神了:“别说天津了,就是南京东京咱也得把这赵大夫捞出来啊……捞不着他哪儿捞老四去呀。”大涌也有点儿想抢功的意思,把工地上的活扔给媳妇就跟大海东下天津了。
可天津也不是巴掌那么大,找个三十多年前的人谈何容易。还是老二心眼儿活泛,拉着老大直接奔了天津市卫生局,查三十年前医院的档案。那时候医院毕竟少,赵大夫能去工作的医院也就那么几家。可是卫生局往回一推算,三十年前,那时候还是“文革”期间,城里的医院也乱着套呢,哪儿找档案去。在卫生局忙了半天,跟进去时候一样,除了知道赵大夫叫赵文博之外,其他一概不知。
从卫生局出来,哥儿俩又都陷入迷茫了。老二不无感慨地说道:“说是大海捞针吧,还真成大海捞针了……怪不得警察成天通缉犯人,弄半天找个人是真难……这要是叫天能把老四叫答应喽,我可真想喊了……”
老大不说话,打开车门,从车里把地图拿出来,看着……
老二也看着,指了一下:“咱在这儿呢……”
“哧”的一声,老大把地图从中间撕开了:“二儿,咱们俩分片儿啊,你半张地图我半张地图,一家挨一家医院找……”
老二愣住了:“大哥,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招儿啊?”
老大叹气道:“你大哥就是个笨人,就这笨招儿……笨找吧!”
兄弟俩在城里不停地奔波着。可是城里大大小小的医院那么多,地毯式的搜索哪天是个头。大涌怎么着也是一个忙人,不能天天陪着了:“大哥,咱哥儿俩商量商量,这么找啊不是一天两天,我可不能天天陪着了……再怎么着我也不能把工地扔下吧……大哥,那咱可就要什么没什么了,你指望我拿钱我也拿不出来了……”最后还是那么嘱咐,“哥,找着老四了千万给我捎个话儿……”
大海是个不死心的人,一个人开出租车在城里找。这就叫天不负苦心人呀。终于有一天,在一个医院里找到了赵大夫的消息,有一个老大夫说知道赵文博大夫。可还没等大海高兴呢,老大夫说了,赵大夫五年前心脏病突发已经去世。
老大神情一下暗了:“去世了……那……他儿子呢?他有个儿子您知道吧?”
老大夫把嘴里的茶叶末子又吐回杯子里:“他儿子?……你找他还是找他儿子啊?”
“……他儿子……”
老大夫犹豫了:“找他儿子……不是寻仇的吧?”
“哎哟老人家……您看我这样儿,我这像寻仇的吗?”老大着急得就差作揖了。“求您了,您知道他们家地址吗?”
老大夫打量打量大海,看着也不像坏人:“你等着,我给你写下来。”
老大拿着地址,如获至宝,接着就便马不停蹄地给老二打了电话。老二一听兴奋得都快找不到北了,也怕老大一个人把功都抢了:“哎哟哥,你等我一块儿去啊,一块儿!……不远不远!走高速一个多小时到了!你千万等我,你先找地儿吃点儿东西!千万等我啊!”
10
哥俩按着地址找到一个已经很旧的老式红砖楼。哥俩心里都打鼓,可谁也没说,都紧张得什么似的打量着面前这幢老式的红砖楼。
老二开口问了:“老四现在叫什么呀?问了吗?”
“不知道。”
老二责备了:“这你怎么都不知道问问啊?”
“问了……人家说了不知道。就知道赵文博大夫,死了……”
随着铁门“咣当”一声,哥俩的心也跟着“咣当”一声,接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堵在门口,带着几分警觉,看着老大老二。
老大刚要开口,老二抢先问:“给您添麻烦了啊……我们找个人……您家是姓赵吗?”
“不是。……你找错了。”年轻女人没有好口气地回道,不等再说什么,把铁门关上了。
老二忙又敲门,半天没人开,又接着敲。等铁门再开,出来的就是个男的,不仅年轻而且还挺壮的:“怎么还敲啊?……不说了吗这儿没姓赵的……”
“兄弟等等……”老二忙赔笑脸拦着,打量着年轻男子,带了几分亲,“您不姓赵,那……是不是姓于啊?”
年轻男子急了:“什么意思啊?这姓儿还带随便改的啊?”
“是这么回事……”老大想插嘴。
老二拦了,把话抢过来,试探着:“我要是没猜错你可能就是我四弟。赵文博大夫是您养父是不是啊?”
年轻男人更生气了:“我是您四弟?!你是谁啊我就是你四弟?告诉你我不姓赵,也不姓于,我姓史!”随着话铁门“咣当”一声又关上了。
赵大夫没找到,却惹了一肚子气。“他妈的他还姓尿呢!”老二带着一身的怒骂道。
既然找到了赵大夫家的住址就好办了,哪怕他搬了家,也可以到派出所查。
管片的年轻民警小孙是新分来的,他根本不知道管片上有赵大夫赵文博这个人。他查了他管片的档案,也没有赵大夫这个人。至于大海说的于大水,他更是根本没有听说过。这时,另外一个年轻的警察插话了,说:“以前啊,这片儿有一个大混混,姓于,叫于天水,号称于霸天,后来打架斗殴,让小混混打死了。……别是跟着一块儿把户口销了吧?”
大海的心里轰的一声,手赶快扶住了墙才没坐地上。
大涌心里失望,可嘴里硬:“肯定不是他!这一定不是我们家大水!”
老大强撑着也点头:“就是,我四弟叫大水……不叫天水!”
小孙对老大老二道:“这电脑档案啊,有时候有出入,写名字写错了不是没有可能……我告诉你没于大水这人,于天水打架斗殴让人家打死了,户口早销了。”
线索到这里又断了。关键是,大海怎么着也不相信三十多年过去了,自己的亲弟弟会从大水变成“霸天”。他可是赵大夫抱走的啊,他爸爸是大夫啊?按说哥儿四个,虽说老四送人了,可他命是最好的,他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啊?他念的是什么书啊?没准儿他也是在哪个医院当大夫呢,就是没找着。找着了,用不着别人,兴许他就把老三救了。
老大想的不说完美,但确实也是在往好了想呀。现实中哪儿有那么多好事呢?
大涌拉着大海就从派出所出来了。出来了才松一口气:“哥咱甭找了。我估计找不着。”
老大知道大涌是什么意思,他也怕救星没找到,最后拉回个阎王。老大安慰道:“不听警察的,我不信……这于霸天肯定不是咱们四弟,走的时候他刚一岁,怎么能就成于霸天了。”
老二起急了:“三十多年过去了啊我的亲哥,他走的时候当然不是于霸天……”
老大拧,他想着所有可能性来否定那个于霸天就是于大水。可他的理由老二不兴奋:“找个庙,烧香去吧!”老二转身走了。
老大跟着,看老二脸色。憋半天,说实话了,也带出失望了:“咱可不能找不着他吧?找不着他……救老三就还得靠咱们哥儿俩……指不上他帮咱们了。”老二不说话,插钥匙开车门。老大又说,“这细绳儿还在咱俩脖子上勒着……咱俩还是谁也没松套啊?”
老二来气了:“我告诉你大哥,有细绳勒着,没错!可细绳没在你脖子上,在我脖子上呢,啊!……”
老大不安了:“知道,二儿,我说的就是……没人替你分担,我这心里……”
老二打断道:“你要真给我找回来一个于霸天,我脖子上就又勒一条绳子!你心里就好受了?我的亲大哥,你直接勒死我得了!”
11
大海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救大江的命。医院又在催住院费了,他都怕那个大门了。一到大门口他就觉得这是个无底洞,又黑又深,深得没个底儿,要钱,更要人命。
车队这些穷哥们大海都借遍了,有的甚至借过不只一回。虽说金钱社会是黑暗的,好在人心还多少亮堂点。车队队长组织了一次捐款,把一个信封递给大海了。大海看着这个信封感动,感动得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车队队长说:“那就甭说了,心领了就得了……你那点儿感谢的话我也心领了……签字吧。”
“谢您了……这钱,能救我二弟两天的命!两天呢!”大海说着眼窝子就发热,抬头看看队长,眼泪就下来了,“真的两天呢!”
车队队长也是善良的人,对大海的遭遇不是无动于衷:“这病人的命,真是一天一天地拿钱往回赎啊?!”
老三脑袋上的头发都掉光了,一个大男人到这分上也得用憔悴来形容了。老大看着老三的模样话音儿就发颤,眼泪就在眼眶里面晃悠。
老三勉强地逗大哥笑:“哥,我要是去当和尚合适,省得剃了,自个儿就掉光光的……”
“恶心吧?……能多吃几口东西就多吃几口,就是吐了也比不吃强,肠子上怎么着也多少挂点儿……哪怕就几个米粒儿那也是饭……”老大忙把话往开转。
“知道……大哥你黑了,瘦了……大哥,我拖累你们了。”老三这也是难得的,平心静气地说人话了,说感恩的话了。
老大心里就一酸:“亲兄弟说这个……”
老三笑了:“大哥,你比我大,咱没爸,我拿你当爸了……大哥,我要是好了,我报你们的恩……我给你们养老。”
老大听不下去了,眼圈红红的。他就想了,他还得找,非得找到不可,这已经不光是找失踪多年的老四了,也是在给老三找血找命。
大海又去赵大夫生前的派出所了,面对的还是那个年轻的民警小孙,想让他帮助找赵大夫的下落。笨笨地,他求民警了,让他听听他家里的事儿。年轻民警有民警办事的作风,动不动就把大海的话打断了,就乱了大海的思路,大海就发呆。最后民警急了,干脆变成审问了,他问什么大海答什么,倒把事儿腾清楚了。
他带着大海去找派出所的所长。所长过去正是这个管片的民警。他拿着老大的身份证看了看,又打量大海,问:“于大水啊?……没听说过这人……”
管片民警小孙一见所长就毕恭毕敬的了:“所长,我都跟他说了,咱们这儿有过一个叫于天水的大混混是吧?叫人打死了?……我说了他还不信……”
所长若有所思似的说:“姓于的大混混死了是真的,他是死在一个叫赵园的小混混手里,这个叫赵园的小混混才是赵文博大夫的儿子……”老大一听,“轰”的一下愣住了。“可养子不养子的没听说过,不知道……”
小孙也愣住了:“可户口本上怎么没这人啊?”
所长责备:“办事不动脑子!赵园出了人命案,户口在监狱呢……赵大夫生气,把自己的户口单立了,不要这儿子了……可就这样儿也不解气,还是气死了。”
到这儿,老大完全听傻了。
所长又说:“这赵园啊,判了十一年刑,现在进去八年了……还别说,这于霸天一死,赵园一进监狱,咱们这管片儿啊少俩祸害,可真消停了,消停多了……”
大海听着所长的话简直木了,要不是旁边年轻民警扶住他,他说不定就摔着了。
所长看着老大:“失望是吧?理解!千辛万苦的,好不容易找着了反倒吓一跳……”
老大点了头了:“是,真是……真是,找着了还不如不找……不找还消停点儿……少个祸害……就……不如不找了。”
大海自打听了所长的话后脑子一直嗡嗡响,眼神也变直了,连自己闯红灯了都不知道。交警挥手拦住他了他才吓了一跳。大海是真怕警察,下了车,说话直结巴:“警……警察同志,我怎么了?”
交警差点被逗乐了:“怎么了……都把你扣这儿了还问怎么了呢?站这儿,透透风,想想……”大海站在路边儿,可站不住,脸色惨白,人要虚脱了似的蹲下了。蹲下去还眼晕,干脆坐地上了。交警回头看他:“嘿嘿嘿干吗呢?你架子还挺大……”
大海抬不起头来了:“警察……同志,水壶……您递我水壶……”交通警这才觉出不对来了,忙从出租车上拿水壶,拧开盖想喂大海。“我自己喝,我行……”
交警看大海喝水,突然的更生气了:“就你都成这样了还开车呢?你疲劳驾驶不要紧,街上哪个跟你擦肩而过的不算是幸免于难啊?哪个单位的你是?驾照呢?”
老大带着央求了:“您别扣我驾照了……我家出事了,真的……再出不起事了……您扣驾照公司就罚我……我……跟您说实话我禁不住罚了……”
交警盯老大半天,看出来真不像撒谎:“那你怎么着,是靠边儿歇会儿啊还是接着开……”
老大快喘不过气来了:“我歇会儿……打个电话……”
12
大涌接到老大的电话,起初还以为又是医院催交住院费呢,一听是老大找到老四了,直接就定了一个很高级的饭馆包间,带着一身风,一身喜气就来了。后面跟着老二媳妇也进来了,发型是新烫的,衣裳也是庄重讲究的套装。
老二还没进门就喊上了:“老四!”接着看见只有老大一个人坐着,忙四处找,“老四呢?上厕所了?”
老大看这阵势,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了:“老四……没来。”
老二马上就失望了,责备道:“没来……你涮我玩儿呢?”
“不是,是真找着了,就是他……他忙着呢,来不了。”
老二马上又恢复了激动:“他忙来不了咱们看他去呀!亲兄弟三十多年没见了,谁还有心思跟这儿等啊……”转身就要往外走,“你就别坐着了,倒是起来呀?走换个地儿咱们一块儿吃团圆饭。”
老大接下来的话不好说呀:“老二……”看老二媳妇在,不便说,“什么小婉……你帮我上车里,把我水壶拿来,我里头泡着茶呢!”
老二着急了:“哎哟我的大哥!这儿的茶不比你那花茶末子好啊?”
老大坚持:“我喝惯了……还是那个好……小婉帮我拿去。”说着,把钥匙递小婉。
老二看出来了,这是把媳妇往外支呢:“那小婉给大哥拿去……大哥你呀喝茶叶末子的命……”等小婉出去,老二忙凑近了坐下:“大哥赶紧他说……”
“现在老四不叫于大水,叫赵园。”
老二这叫一个兴奋:“管他叫什么呢!赵园也挺好听的!这怎么了,当我媳妇还不能说啊?”
老大憋了半天说:“他在监狱。”
老二大涌心里“轰”一下,呆了半天,不错眼珠看着老大。老大眼睛小,眼窝子浅,眨巴眨巴地也看着老二。
老二真不愿意事儿是这么不吉祥,就轻松着说:“警察啊?”
“不是警察。”
老二愣住了,不说话了。老大看着老二,也不说话。哥儿俩眼神儿对眼神儿。可老二就不得不问了,还带希望:“是看监狱的还是住监狱的?”
“住监狱的。”
二弟一下就站起来了,一下就炸了:“阿弥陀佛!我的亲大哥!我以为你上天给我请下来一个财神爷,弄半天是下地狱给我捞回来一个要账鬼!……别找了,我跟你说,别找了啊!这事儿就到这儿了。”
老大没招儿了,眼巴巴的:“我把你叫来就是跟你商量这事儿,咱……找他不找啊?”
“找什么找啊?……服务员,服务员……”老二气死了,“把包间退了,请的贵客今天不来了,改天再说。”
小婉也进来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满脸的狐疑,看看老大,再看看老二,可谁也没跟她解释什么。
老大真想就这么算了,他不能怪老二势利。老大也真想就这么跟老三说,你没得救了,认命吧。可他说不出口,谁让他是大哥呢,谁让长哥如父呢,谁让他没有老二那么心硬呢。这么多为什么老大顾不上想,他就想着没有在狱里蹲着的那位就没有老三的命。
这回老大不蹲着了,他大模大样地坐沙发上了,而且是不脱鞋盘着腿坐。老二媳妇看着他鞋底子脏把沙发都弄脏了,那叫一分心疼。老二倒是站着,拧着眉毛看老大,不知道要演哪出。
老大敲着老二家茶几玻璃,来硬的了:“我就问你们两口子要个话儿,我今天就说道说道,不找老四怎么办?!不说别的……他是不是四弟的咱先不论,说三弟,他需要移植干细胞吧?要是不找老四怎么办,老三怎么救,谁救,拿什么救?”
老二的话也不软:“这我告诉你,老三要是该救,没老四……我是说监狱那个……没他那血咱也能救!好多白血病人不也是世界上陌生人救的吗……”
“那你把那陌生人给我找出来……还有钱……你把钱都给我码这儿我看看……”
老二来气了:“你还甭拿这话激我!我找那陌生人,凭什么!?我把钱码这儿,凭什么!?我告诉你,三弟不是我一个人的三弟,你这么说我不张兜接着!”
老二媳妇见哥儿俩气氛僵着,忙张罗:“大哥,喝茶,压压火气……”
“不压!”老大在沙发上一动,鞋底子泥就蹭上去了,“我今儿来,就是奔一条道来的,让老二跟我去监狱……那地方,要去咱哥儿俩一块儿去!”
老二火了,把话捅开了说:“我不去!你要不敢去就说你不敢!说自己胆儿小不丢人,甭找别的辙!加上我你就敢啊?我告你说坏人才敢去呢!坏人也不是自己进去的,也是警察抓进去的!我不去啊我告诉你,你也不许去!去了回来可别说往后再来我家我不给你开门!什么啊这是?老话儿说了,家里没病人,牢里没犯人,这叫个福气!咱家祖辈上缺什么德了两条全占了啊?还都是一个娘肚子的亲兄弟,妈要是活着我真想问问她了!”
老大气势让老二压下去了:“你就光说咱四弟,别带上妈!妈在土里了,你让她消停吧。”
老二还是气势压人,他站着,老大坐着,居高临下,占上风了:“是我不让她消停吗?你也别张口闭口说咱四弟怎么怎么着,啊!我没这四弟!三十年前他让妈送人了,就说明他跟咱没有兄弟这份儿缘分!你也别紧着往你怀里划拉,啊!”
“不划拉……不划拉可他也是咱们四弟啊!”
二弟气得:“还说!还说!你不怕爹妈在坟地里从睡梦中惊醒了啊!我问问你了大哥!你找他回来干吗?一个地雷,本来埋挺远的,你非得请回来,搁家里供着啊?等哪天把咱们一块儿炸成肉酱啊?那我直接告诉你得了,别说找他不找的!我先不管你叫大哥!……我说你把脚从沙发上拿下来行不行啊?我看这满大街的泥都在你鞋底子上呢!”
老大把脚放地上了,话也就跟着软了:“二儿,要不咱就去一趟监狱试试,也没准儿不是他呢。要不是他不也挺好的吗……不是他咱好接着找去。不是他不就是说咱四弟在别处呢吗?”
“那万一他就是呢?”
“他要是,他不就能给老三抽血了吗?”
老二气着了:“咱俩是老三的亲哥吧?咱俩的血都不行吧?万一他的血也不行呢?我告诉你,别的什么也没落着,闹一地雷挂脖子上了……大哥,你嫌我脖子上绳子勒得不紧啊?!告诉你啊?我没工夫,不去!你也不许去,这就是我今天的话!”老大没词儿了。老二又道:“你在不在这儿吃饭?在这儿吃饭上门口换拖鞋去!……我还当你今天从皇上那儿请到上方宝剑了呢!”
老二一通连珠炮把老大轰老实了,乖乖地往门口走去。小婉忙跟着去拿拖鞋。老大想换拖鞋来着,怎么着换顿饭,可一转念就逞了一下刚强:“我不吃饭!嫌我鞋脏?!有本事你出门把脚扛肩膀上!”这么一说舒服了,一开门,“咣当”一关,走了。
13
大涌最后还是跟着大海去了,因为商人的本质与理性最终没能战胜亲情。大江管大海叫哥,同样管大涌也叫哥,亲哥。
大海是忠厚老实的人,八百杆子也跟个犯人搭不上。犯人在里头什么样,能不能见,打不打人……他心里装着一个字叫怕。他怕赵园,怎么着他手上也有人命,他怕他是一个祸害。可是老三等着救命,再说,怎么着也是血肉相连的兄弟,心里有一分惦记,一分好奇,才硬着头皮去了。
大海一看见持枪的警察,监狱的高墙和铁丝网,腿肚子就抖了。也有别的来探望亲人的犯人家属,但是他们互相间几乎不说话,也没有表情。也许来探视这样特殊的家属,互相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大海很想问点儿关于探视的规矩什么的,可没有人理他。
大海把所长的介绍信交给狱方。狱方对大海的出现很奇怪,因为八年里从来没有一个人来看过叫赵园的犯人。赵园自己也说自己是石子崩的。他告诉大海,赵园现在正在住“单间儿”,因为前几天他又犯错了。要不是八年里从来没人看过他这种特殊情况,是不准亲属探视的。他说赵园是所有犯人里最难改造的一个,一天到晚大小错不断,别人都努力改造争取到了减刑,就他没有。因为他根本也没想出去,出去了也没有亲人。说白了,他没有什么盼头,他是真正把监狱当成家的一个人。狱方鉴于大海和赵园的特殊情况,提出一个条件,可以为大海提供跟赵园见面的机会,目的是让赵园死硬的态度能有所缓解。
老大、老二坐在窗前椅子上等着,半点声音也不敢出。静啊。相互之间连心脏跳的声儿都快听见了。就这时候“咣当”一声。老大听见声音一下就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狱警大喝一声:“坐下!”
老大忙坐下了,抬眼看老二。老二壮着胆子,盯着里面。只见栅栏里面的小门开了,两个狱警进来了。接着好半天,一个穿囚服的人从小门进来了,斜楞着身子跟狱警鞠躬:“报告。”
狱警往老大老二这边一指。穿囚服的犯人才往这边转脸,整张脸都冲着老大老二,能看清了,那人一抬眼便现出一副歹毒的目光。老大老二一下子就呆住了,时间像不动了,心也不跳了。老大忙伸手死死拉住老二的手,发抖了。老二也不是不害怕,可强撑着。赵园一步一步地朝着哥儿俩走过来了,越走越近。老大老二的手越抓越紧了。赵园渐渐走近了,忽然往前一扑。吓了老大老二一跳,本能地同时起身往后躲了一下。
赵园并没扑着人,隔着栅栏脸贴窗子上了,紧紧贴窗子上,脸都变形了。这狰狞的面目老大都不敢看了,赶快地低了头。老二乍着胆子迎着,也不敢喘气了,拉着老大又坐回原座。
赵园声音阴冷得像从地下往上冒:“就你们俩啊?冒充我哥?……我都八年不见人了,今天他们非叫我出来,就见你们俩孙子啊!活腻了?找我报到来了?”说着眼睛里寒光一闪,“我记住了你们俩活腻了,等着吧我出去了找你们!”就这么一句话之后,赵园变形的脸一下离开窗子了,而且一刻不停,紧接着就转身:“报告政府,接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