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的烦闷
成长的烦闷
桌上放着一叠清样，是一部篇幅不大的长篇小说，题为《我爱阳光》，我被告知，作者许佳是一个年方十七的上海少女，文学才华出众，出版社送来清样，用意是希望我为这本即将付印的书写几句话。坦率地说，我对一切所谓发现了文学小天才的消息都怀有戒心，更反感在这方面进行商业炒作。可是，当我开始读这部小说时，我真的被它吸引住了，应该承认，作者的文字功夫和叙事能力是上乘的，全书写得简洁，流畅，几近一气呵成，浑然一体，小说的主题也好，从一个侧面生动地描述了这一代少男少女的成长的烦闷。
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名叫秦庾的男中学生，在人们眼里一向是一个怕羞、柔顺、招人喜欢的乖孩子。然而，有一天，他突然成了一次考试作弊事件的主角，并因此受到了学校的处分。他参与作弊是被动的，只是因为心软而向他本来讨厌的那个男生提供了答案。这个事件却成了一个诱因，启动了他内心的迅速成长过程。小说的笔墨着重于秦庾眼中周围人们对作弊事件的反应以及他对这种反应的态度。其实，来自老师、父母以及那个爱他的学生会主席王海燕的反应多半是一种带着惊慌的关心，但是，正是这种反应在他心中激起了深深的厌烦乃至愤懑。他发现人们真正关心的只是在作弊事件之后，他是否还能重新成为从前那样的乖孩子，从而令他们自己感到安心，而对他的心灵却毫不了解，也无意了解。这一发现使他与周围的世界拉开了距离，获得了一种近乎挑剔的批判眼光。读到他那些塞林格味道的愤世嫉俗之言，你在略微吃惊的同时不由得会感觉到淋漓的痛快。尤其是骂他曾经也喜欢过的王海燕的那些话，例如“看着不像学生，活像校长混帐的亲戚”、“只说些冠冕堂皇的狗屁话”，“活的就诚实点活，干嘛都把‘责任’、‘情感’、‘缘分’、‘爱’一类让人恶心的字眼挂在嘴边，其实不过想证明一个狗屁的高贵而已”，等等。如果想到这些话实际上是作者的心声，而作者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你吃惊的程度肯定还会升高。他（其实是她）骂得最多的是那种“假模假式”的行为和那些“土豆”似的家伙，最恨的是到处存在着的虚伪和麻木。在他的烦闷中，我们不但看到了对现行教育制度的不满，更看到了觉醒中的心灵，对真实人生的寻求，一个少年人摆脱幼稚的童年，走向独立思考的成年的征兆。
如果说整部小说都笼罩着一种愤世嫉俗的氛围，那么，那个名叫吉吉的性情温和的女孩却似乎是书中唯一的亮点，在主人公的心目中，这个他仅仅在阅览室里邂逅了几次的神秘女孩是他“世界尽头的保护人”，是“世界的美和善良”的化身，是一个与眼前的世界没有任何联系的“闪闪发光的精灵”。作者对她的描绘充满了诗意，最有诗意的则是在书中重复出现的那个在阳光下转身的灿烂姿势。读到这些描写，我就会想起昆德拉的小说《不朽》中的类似描写。使我感到意外的是，作者自己在小说的后半部坦白了这一来源，告诉我们吉吉的这个姿势就是从《不朽》中学来的。吉吉后来死于煤气中毒，她留下的日记表明，其实她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心中最崇拜的恰恰是秦庾最看不上眼的王海燕。我相信作者这样的安排必定是有深意的，只是不太理解为什么在全书的结尾，仍然要让已经死去的吉吉显示奇迹：成为一种启示和象征？是不是想表明，虽然她很普通，但是她活得轻松自在，不为社会功利所累，能够陶然于“身边小小的光明和美丽”，陶然于“自己灵魂深处飘飘的铃声”，而这正是人生的真谛之所在？如果是这样，那么我是赞同作者的见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