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书信(19-23)
卷二 书信(19-23)
书信十九 致朱莉
好,亲爱的朱莉,你骂我,和我吵架,甚至打我,都行;我什么都能忍受,但不让我继续把我心中想到的话告诉你,那可不行。你曾启发我的思想,我心中的想法不告诉你,又去告诉谁呢?如果你不听我心中想讲的话,我有话又对谁去说呢?我之所以把我看到的事情和我对那些事情的看法告诉你,是想得到你的纠正,而不是为了要取得你的赞同;我愈容易犯错误,我就愈是应该及时把我做错的事情告诉你。虽说我谴责我在这个大城市中看到的那些恶习,但我并不是私下悄悄对你讲的,因为,谈到第三者,凡是我不敢当面向他讲的话,我也绝不向别人讲;我在信中写的那些关于巴黎人的话,我都是曾经向他们本人一再谈过的。他们没有什么不高兴的表示,他们对我讲的许多话都表示同意。他们对穆拉不满,这一点我看得很清楚;他们都看出,都感觉到他是多么地恨他们,甚至在他称赞他们的话中也有憎恨之词,因此,如果他们对我的批评从相反的方向去理解,我那些话当然是说得很不对。他们对我表示的情谊,使我对他们产生了尊敬和感谢之心,更加要对他们报以坦率;对有些人来说,坦率的话不会是没有用处的,因此,按照那些经得起我口中所讲的真话的被批评的人所表现的态度来看,我敢说,他们都是真诚的:他们真心诚意地听,而我也开诚布公地讲。朱莉,正是由于这个缘故,真诚地责备人的话,比真诚地恭维人的话更值得尊重,因为,恭维人的话往往会冲昏那些爱听恭维话的人的头脑,而且往往是那些最不值得恭维的人巴不得受到人家的恭维,然而,批评的话是很有用的,只有那些有德行的人才经得起批评。我对你说的这些话,是我的真心话。我尊敬法国人,把他们看作是唯一一个真心实意地爱人类的民族,天生就是爱做好事的人,然而,正是由于这个缘故,我不愿意对他们无论什么事都表示称赞,而他们却明知不对也要我对他们说夸奖话。即使法国人一点美德都没有,那我也不会对他们说什么;如果他一点缺点都没有,那他们就不是人了。他们值得称赞的地方太多,所以不必老是那么没完没了地称赞他们。
至于你所说的做几次试验,对我来说,那是办不到的,因为,要做试验,就要使用一些不仅不合于我使用、而且你本人也早就禁止我使用的手段。共和派人士的严厉做法,在这个国家还没有用过;在这个国家需要采取较灵活的办法,以便适合朋友和保护人的利益。人的才能受到尊重,这一点,我完全同意。不过,在这个国家,使人获得荣誉的才能,并不就是使人获得财富的才能;因此,要是我具有后一种才能的话,那我将是很不幸的。朱莉会不会下嫁给一个暴发户为妻?在英国,情况有所不同;尽管那边的风俗不如法国,那也不妨碍人们通过诚实的道路达到目的,因为英国人民参与国家大事的机会较多,只要赢得公众的尊重,就可保证一个人成功。你想必知道,爱德华绅士正是打算让我走这条道路,而我的计划则是要做到不辜负他的一片热心。在这个地球上,我离你最远的地方,就是我无法接近的地方。朱莉啊!如果要你答应结婚不容易,那么,要我做到配得上娶你为妻,就更难了。现在,爱情要我完成的,正是这项光荣的任务。
你把你母亲的好消息告诉我,这就使我少了心中的一大忧虑。在我离开你以前,我已经看出你对你母亲的健康感到不安,但我当时不敢告诉你我心中是怎么想的。我发现她瘦了,人的样子也变了;我担心她患了某种重病。你要替我好好地照顾她,因为我很爱她,因为我很尊敬她,因为她的善良的心是我唯一的希望,尤其是因为她是我的朱莉的母亲。
关于那两个“求婚者”,我告诉你,我不喜欢用这个词儿,即使是开玩笑也不能用;此外,你对我讲他们的时候所使用的语气,已使我对他们不感到担心了;既然你已经恨过他们了,那我就不再恨这两个不幸的人了。不过,我很赞赏你的思想之单纯,以为你那样做就是恨了,殊不知你那样做,是以恼怒的形式表现爱,这一点,你难道不知道吗?白色的母鸽追逐雄鸽的时候,就是那样咕咕地叫的。好了,朱莉,好了,最可爱的姑娘,将来如果你再对什么事情产生恨,那我就不再爱你了。
又及:你被那两个冒失鬼弄得迷迷糊糊的,我看,这真不应该!为了爱惜你自己,你赶快把他们打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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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二十 朱莉来信
我的朋友,我托多尔贝先生给你送来一个包裹;他把包裹先送到希尔维斯特先生处,你到他那里去取。不过,我告诉你,你不要着急,要等你单独一个人在你房间的时候,才能把包裹打开。包裹里有一件供你使用的小东西。
它是情人最喜欢带在身上的类似护身符似的东西。这种东西,使用的方法很奇怪;每天早晨要对着它观看一刻钟,直到心里感到了某种温柔之情为止,然后把它放在你的眼睛上,放在嘴上,还要放在胸口上;据说,这样可以在白天起到一种防护的作用,在风流韵事多的地方,可以预防不良风气的侵袭。人们说,这种护身符还可产生一种非常奇特的电气,不过,这种电气只是在忠实的情人之间才会发生,可以把远在百里以外的情人的亲吻的感觉传给对方。我不敢保证它是不是真的灵验,我只知道这要由你亲自实行。
关于那两个风流人或妄想娶美妻的痴人(你爱怎么叫他们就怎么叫他们)你放心好了;因为,不管用什么名称叫他们,都无关紧要了。他们已经走了,是和和气气地走的。既然我已不再看见他们,我也就不恨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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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二十一 致朱莉
既然你想知道可爱的巴黎女人是什么样子,那我就描写给你看。骄傲的女人!你的魅力就缺少这一赞词。尽管你装得很嫉妒,尽管你显得很谦虚,很钟情,但我发现,隐藏在这种好奇心下面的是虚荣多于担忧。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要如实地描写,我是能够做到实事求是地描写的;即使我要说的都是赞美的话,我也要如实地说。为什么不能够把她们描写得更美一百倍!不把她们的媚态描写够,又怎么能对你的美说新的赞词!
你抱怨我对巴黎的女人一字不提,唉,天啦!我说什么好呢?你看了这封信,就会明白我为什么喜欢和你谈你附近的瓦勒的女人而不谈这个国家的女人;这是因为前者不断使我想起你,而后者则……你继续把这封信看下去,就会明白我是什么意思。此外,像我这样看法国女人的人,虽然不说只有我一个,但为数是不多的。因此,为持论公正起见,我必须事先告诉你,让你知道:我对你谈她们的时候,不是她们是什么样子我就怎么描写,而是她们在我看起来是什么样子,我才怎么描写。尽管这样,如果我对她们有不公正的地方,你可以不客气地批评;你也许比我更不公正,因为错就错在你一个人。
先从外表谈起,大多数观察家注意的就是外表。如果在这一点上我学他们的样子,这个国家的妇女就会大为不满:她们有一个性格的外表,也有一个脸孔的外表;在这两个外表当中,从哪一个外表去看她们都不合适,所以单以外表去评论她们是不对的。从面貌上看,顶多只能说她们还过得去,而且就全体来说,不好看的多,好看的少;例外的情况也有,那另外单说。她们长得瘦小而不能说是长得匀称;她们的身材并不苗条,因此都追求时装的样式,想以此来掩盖她们身材的缺点;在这方面,我觉得其他国家的妇女就比较简单,用不着花那么多的力气去模仿她们用衣装来掩盖自己本来就没有的缺点。
她们走路的样子很自然和随便,她们的举止没有任何矫揉造作的地方,因为她们不喜欢受到拘束,当然,她们也有一定的“潇洒”样子;这种样子,虽不无可取之处,但她们做得太过分;以致反而显得有些轻率。她们的皮肤不算太白嫩;一般都不太丰满,所以不显得美。至于她们的胸脯,那更比不上瓦勒的女人,因为瓦勒女人的胸脯极其突出。她们的身子扎得紧紧的,一心想使身材有固定的线条,至于使肤色显得美,则另有法子。虽然我只是从很远的地方看她们,但因为可以自由自在地观察,所以没有什么情况看不清楚而瞎猜的。巴黎的妇女,看来在这方面还不太明白她们的优势,因为,尽管面孔虽不算太好看,但观察者的想象力是远远比眼睛更能从好的方面去想象她们。按照那位加斯科尼哲学家①的说法就是:腹中全然无食的饥饿,远比只有一个感官得到满足的饥饿难受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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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里所说的“加斯科尼哲学家”,指蒙台涅。卢梭此处引用的蒙台涅的话,原话是:“腹中全然无食的饥饿,远比只用眼睛饱餐后的饥饿难受得多。”
她们的相貌并不大方,不过,她们虽然不美,但她们的面部却富于表情,可以弥补她们的美之不足。她们的眼睛虽说很灵活和很明亮,但目光却不柔和。尽管她们企图用在脸上搽胭脂的办法使眼睛显得很机灵,但结果却使她们眼睛显示的是怒火多于情火;自然,她们的眼睛里充满了快活的样子,有时候也好像想人家报以温柔的感情,但它们是永远也办不到的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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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我亲爱的哲学家,让我们为我们自己说几句话。为什么别人没有这么幸福?因为,把本应该只给某个人的感情普遍给予大家的风骚女人,只有一个。——作者注
她们穿扮得如此之好,或者说,她们在衣着方面的名气是如此之大,以致像在其他事情上一样,她们竟然成了其他欧洲国家的样板。的确,谁也没有她们那么大的兴致,硬要把服装做得稀奇古怪的。在所有的妇女当中,她们是最不拘泥于自己的服装样式的;一个样式出来了,外省的妇女都照着她们的样式做;巴黎的女人爱做什么样式,就做什么样式,她们每一个人都善于使各种款式的眼装穿起来合自己的身。前者像无知无识的抄书人一样,甚至连错别字也照抄;而后者则是作者,自己抄自己的文章,知道错了的地方就改。
她们的首饰很考究,但不华丽;她们重样式的新颖,而不重材料的价钱贵。她们衣眼样式的变化是很快的;头年的新样式,到第二年就旧了。她们穿衣,讲究得体,所以喜欢对衣服经常加以修改;这样一来,她们在衣眼方面的考究程度可以说是到了可笑的地步;她们花的钱不少,但她们也花得比较恰当;不像在意大利,华丽的衣服尽管磨破了,也要穿;这儿的人的衣服虽比较朴素,但常常是新的;在这一点上,男女都同样注意穿衣要穿得得体,穿得合身。我觉得,他们的这种风尚很好。我不喜欢在衣服上加什么装饰带,也不喜欢衣服上有什么迹印。除我们的国家以外,没有哪一个国家的妇女佩戴的镀金饰物像这里的妇女这么少。各种身分的人的衣服料子都一样,因此很难从衣着上看出哪一个是公爵夫人,哪一个是市民的妻子,如果前者不想方设法使后者难以模仿她的衣服的话。不过,即使是这样,那也很难区分,因为,宫廷里有了什么新样式,城里的人马上就会照着做的。没有任何一个巴黎的有产者的妻子是像外省女人和外国女人那样,别人没有穿什么样式的衣眼,自己就不敢穿什么样式的衣服。这里还有一点与其他国家不同:在其他国家,最有地位的人也同时就是最有钱的人,他们的妻子穿着之奢侈,别人根本就不能比。如果这儿的宫廷里的女人也这样办,她们马上就会被金融家的妻子比下去的。
她们怎么办呢?她们采取一个更巧妙的可靠办法,而且是动了一番脑筋想出来的办法。她们知道;羞耻和谦逊这两种观念已深深地刻划在人们的思想里;她们从这一点出发,便想出了一些别人难以模仿的做法。她们发现,老百姓很讨厌胭脂,并粗鲁地把它叫做红泥巴,于是,她们就厚厚地在脸上抹红泥巴而不搽胭脂,因为名称变了,东西也就不一样了。她们知道:袒胸露怀在公众面前是很丢脸的,于是她们就在她们的上衣上开一个很大的半月形缺口。她们还发现……啊!许许多多事情;我的朱莉尽管是一个大家闺秀,将来永远也不会知道她们所知道的那些事情。在仪态方面,她们也按照她们在衣着方面的原则办。可爱的羞羞答答的样子,本来是女人区别于男人并使自己显得更好看的表现,但在她们看来却是俗不可耐的平民气息。她们的言谈举止都是大大咧咧的,还没有哪一个正经的男人见到她们那种自以为了不起的目光不低下头去的;这样做法,她们就不再像是女人了。她们生怕别人把她们和其他的女人搞混,所以她们宁肯突出表现她们的地位而不表现她们的性别;她们一举一动都模仿妓女,以便使别人不敢再模仿她们。
我虽不知道她们的这种模仿行为将发展到什么程度,但我知道她们是不可能防止别人模仿她们的。至于胭脂和半月形开口的上衣,那是到处都流行的;城里的女人宁肯不要天然的肤色和情人所看中的她们的美,也要模仿小有产者的女人那样穿扮。这种榜样之所以没有传染给最低层的妇女,那是因为一个贫贱的妇女像她们那样打扮,是很难保证她不挨群众的骂的;这种骂,就是愤怒的羞耻之心的声音。在这种情况下,也如同在其他许多情况下一样,群众的粗暴对待,比彬彬有礼的人的礼貌对待更有益,也许能使千百个妇女保持她们谦卑的本色;这正是那种眼装的灵巧的女设计师想达到的目的。
至于说她们的动作像大兵,说话的声音像炮手,那不要紧,因为这种现象是比较普遍的,对新到这儿的人来说,并不怎么引人注目。从圣日耳曼郊区到中央菜市场,几乎没有哪一个巴黎女人的态度和目光不是那么的生硬;凡是在自己的国家没有见过这种态度和目光的人,无不感到困惑,非常吃惊,弄得手足无措,反而遭到人家的指责,说外国人都是这个样子。巴黎的女人一开口说话,情况更糟糕。她们的声音,没有我们沃州女人的声音那么甜,那么柔和;她们声调很硬,很刺耳,咄咄逼人,还带点儿取笑人的口气;她们说起话来,比男人的声音还高。即使在她们的声调中还有点儿女性声音的美,也被她们那种大大咧咧的一心想使男人就范的样子冲得一干二净了。看来,她们是想把那些第一次看到她们的男人弄得窘迫不堪,来开心,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男人的窘迫样子,对她们来说,并不是那么开心的,如果她们分析一下其中的原因的话。
不知道是由于我对美人儿的偏爱,还是由于她们有善于表现自己的本能,这些漂亮的女人在我看来还是比较端庄的;我发现,在她们的举止言谈中,做得得体的时候还是比较多的;其实,她们也没有花多大的力气就做到了这一点。她们非常了解她们应当怎样做,才符合她们的利益;她们也知道,为了勾引我们,她们是用不着眉来眼去卖弄风骚的。也许是由于她们大大咧咧的样子令人不快,再加上相貌又丑陋,所以才使人感到不高兴。很显然,对一个不知羞耻的丑女人,人们是只会骂她一通而不会去亲她的嘴的。反之,如果她表现得很羞涩,反倒会引起人家深深的同情,从而说不定还会得到人家的爱。我发现,一般地说,这儿的漂亮女人的风度尽管有某种可爱之处,但在她们的言谈举止上还是有许多矫揉造作的地方;她们总是那么不加掩饰地只管自己顾自己,以致我在这个国家一次也没有像德·穆拉先生那样有时候受英国女人的诱惑,为了想亲近一个女人,就对她说她长得很美。
这个民族天生的快乐性格和一心想模仿大人物的心理,并不是我们在这儿看到的女人言谈举止之那么随便的唯一原因;产生这种随随便便的样子的根源在于风俗,是由于这儿的男女一直是杂乱地混在一起,以致互相染上了对方举止言谈和待人接物的方式。我们瑞士的女人是喜欢女人和女人在一起的①,她们彼此相处得很亲密;尽管她们表面上不讨厌和男人交往,但可以肯定的是,男人一到她们那里去,就会使一群可爱的女人感到别扭的。而在巴黎,情况则完全相反,女人偏偏喜欢和男人在一起,她们只有和男人在一起才感到舒服。在每一个社交圈子里,女主人几乎总是单独一个人和一群男人周旋。我想象不出哪儿来的那么多男人到处跑来跑去。在巴黎,冒险家和单身汉,有的是;他们一天到晚从这家跑到那家;男人就像货币一样,一流通,其数目就会成倍地增加。这样一来,一个女人就可以把他们说话的动作和思维的方式都学到手;而男人也一样,他们也可以把女人的方式全学会。他们之所以亲亲热热地互献殷勤,唯一的目的,就在于此。她满不在乎地领受那些表面上恭维而实际上是侮辱人的话;从说话人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他们的恭维话,根本不是真心诚意的。这有什么关系呢?那些话是出自真心的也好还是取笑的也好,只要人家喜欢她就行了,因为她想得到的,就是这一点。只要另外一个女人一来,亲昵的话马上就变成了客套话,就开始装模作样,一本正经了;男人的注意力就要平分对付两个女人;彼此都暗中感到拘束,最后只有大家分手,一走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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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种情况现在也大为改变了。从信中提到的情况来看,这些信虽好像是二十年前写的,但从风俗和笔调来看,则是上一个世纪写的。——作者注
巴黎的女人爱看戏,也就是说,喜欢到戏院去被人家看。但每次想去看戏的时候,难办的事情是要找一个女伴,因为,按惯例,任何一个女人都是不允许没有女伴陪同单独坐包厢看戏的,即使让丈夫陪同坐包厢也不行,让另外一个男人陪同更不行。谁也说不清,在这个社交如此普遍的国家里,要找这样一个女伴是多么难;十次要去,九次去不成。想去看戏的愿望把她们联系在一起,而不愿意一起去的心又使她们各自分离。我相信,妇女们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打破这个荒谬的习惯的。有什么理由不让一个女人单独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中呢?不过,使这个习惯得以保持下来的原因,也许正是由于它是荒唐的缘故。其实,凡是不符合社交惯例的事,应当尽量让它符合社交惯例才好。让一个女人有权无女伴陪同也可到戏院去,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呢?让她有权这么做,以便单独会见她的男朋友,这岂不是更好吗?
许许多多与人暗中私通的事情,正是由于她们分散地和孤独地生活在那么多男人当中而造成的。今天,大家都同意,而且实际的经验也证明:光教训人们要战胜引诱,结果,愈教训,引诱的事情反而越多。人们虽不再说与人私通是比较诚实的,但是说与人私通是比较快乐的。我不认为事情果真是这样,因为羞耻之心都没有了,还有什么爱情可言?生活没有爱情和诚实,那还有什么乐趣?正如那些放荡的人的大祸患是厌倦一样,女人心里想的,不是如何为人所爱,而是如何与人行乐,对此,对她们甜言蜜语和卖弄风骚,比对她们奉献爱情更能打动她们的心。她们要的,是你寸步不离地陪着她,而不在乎你是否真的爱她。在大家都不喜欢看的小说里,在描写男女幽会时,“爱情”和“情人”这两个词已不再使用,而代之以“关系”和“情夫”了。
看来,天然的感情的次序,在这里是被颠倒了。在这里,凭爱情是无法缔结姻缘的;女孩子是不允许有情人的,只有已婚的妇女才有找情人的权利,而且,她对谁中意就找谁,而唯独不找的,是她自己的丈夫。宁肯让一个当母亲的有二十个情夫,也不允许当女儿的只有一个情人。通奸的事,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好,也不认为它有什么违反礼仪的地方。在严肃的小说里,在人们为受教育而阅读的小说里,这种事情多得很;放荡的行为已不再受人谴责,即使对爱情不忠,也无人过问。啊,朱莉!已经偷了无数个汉子的女人,竟敢用一张肮脏的嘴指责我们纯洁的爱情,公然对两个矢志不渝的真诚的心的结合大放厥词!也许有人说,结婚之事,在巴黎和别的地方不同;据他们说,结婚只不过是两个人相结合而已,而这种结合,并无任何契约的效力,只要两个自由的人同意居住在一起,同意姓同一个姓,承认孩子是他们的,就行了,除此以外,便谁对谁都没有任何其他权利。一个企图追究其妻子坏行为的丈夫所遭到的议论,并不少于在我们国家容忍妻子乱搞的丈夫受到的责难。这里的女人,对她们的丈夫并不厉害;我还没有看见过她们惩罚丈夫学她们不忠于爱情的行为。是的,在夫妻关系方面既不讲爱情,怎么能指望彼此真心相待呢?一个只为金钱或地位而结婚的人,是根本不爱她所嫁的那个人的。
至于说爱情,爱情本身早已失去了它的意义;它的性质的变化之大,并不亚于婚姻。这里的夫妻,都是为了能更自由地生活而同居的未婚男女;情夫和情妇都不把爱情看得很重,他们要的是玩乐,是外表和经验,或者只是为一时的需要:只想暗中往来,怎么方便就怎么来,只要外表中意就行了。如果愿意,一拍就合,就作出安排,两相聚会;如果可能的话,还可以简化一点。暗中往来一次的时间,只不过比会一次客的时间稍多一点;其中的经过,可以编成一本充满了人物描写、嘉言隽语、人生哲学和精辟言论的情话录和情书集。至于肉体,他们并不看得太神秘;他们倒是很明智的,认为最好是在有欲望的时候,按方便的办法予以满足;男人女人都一样,先来的先满足,无论是情人还是别的什么人,都可以。男人就是男人,所有的男人几乎都差不多,都挺好,至少能解决问题,要不,对情人为什么要比对丈夫好呢?再说,到了某种年纪的时候,所有的男人个个都一个样,所有的女人也一个样;这些玩偶都是同一个厂家制作的,所以用不着挑挑选选;怎么方便怎么办,只要能到手就行。
以上的情况,我都没有亲眼见过,而人们对我谈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声调是那么的特别,所以他们的话不能全信。我从他们的话中推知,大多数女人是把她们的情人当仆人看待的,如果他不称职,就把他捧走,另外再找一个;而他如果觉得别处的条件更好,或者他不愿干仆人的事,他就走,另外再找一个女人。据说,有些女人是相当的胡闹,竟拿管家做试验,因为,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一个男人嘛。这种胡闹的做法时间不会长,胡闹劲儿一过,就把他打发走了,另外换一个;如果他赖着不走,就把他养起来,照样另外换人。
“不过,”我对那个给我讲这些奇怪的习俗的人说,“一个女人和那些与她分手的人或被她撵走的人以后怎么办呢?”“好办!”他回答道,“她根本不和他一起生活,彼此不再见面了,谁也不理谁了。如果胡闹的劲头又上来了的话,那就另寻新欢;只要她心中还记得他们曾一度相好,那就不错了。”“我明白了,”我对他说道,“我相信你的话没有夸张,但我不明白的是,他们在那么情意缠绵地相好之后,怎么能在再次见面的时候保持冷静,在听见自己曾经爱过的人的名字时,他们怎么会不心跳;他们再次相逢的时候,怎么会不战栗。”“你真叫人好笑,”他打断我的话说,“什么战栗不战栗的,你以为我们的女人都不中用,一激动就晕了吗?”
必须把这幅显然是描绘得过于详细的图画删去一部分,有些地方不能让朱莉看;只要你还明白我的心,我就再也没有什么要对你说的了。
然而,必须承认的是,在这些不愉快的印象当中,有些见多了就不觉得奇怪了。虽说坏事常出现在好事前面,但它不能妨碍好事,好事终归有它出现的时候。思想和天性的美,终将使人的高尚品质得到显示。开始时候的厌恶之心一被克服,不久就会产生相反的看法了,对这幅图画就会采取另外一种观点了。说话要公正,不能光说它不好的一方面。
大城市的第一个不好之处是:人在大城市中将变得不像人的样子,社交场合可以说是已经使他们变得与原来的样子完全不同了。情况的确是这样,尤其是巴黎,尤其是巴黎的妇女,因为她们要获得别人的青睐,才能显示出她们所追求的风采。你在大庭广众之中所看到的妇女,并不是你想象中的巴黎女人,而是一个穿着时髦衣服的空有其表的人:她高傲神气的样子,她走路的姿势,她的身段和胸脯,她的肤色,她的面容,她的目光,她的举止言谈,所有这一切,都不是她本来的样子,如果她回到她本来面目的话,你将认不出她来的。这样一种面目的改变,对改变面目的女人不利。一般地说,把本来的样子改变成其他样子,那是没有什么好处的。不过,她们也不可能把天然的样子完全抹掉,它在某些地方还是保留下来了。观察的艺术,就在于善于捕捉它。对于这个国家的妇女来说,要掌握这项艺术并不难。因为,她们表现自然的地方还是比她们自己想象的多;只要你经常与她们接近,使她们抛弃她们所喜欢的那些过分的表现,你马上就会发现她们还是她们本来的样子;这样一来,你先前对她们的反感,就会变成尊重和友好。
现在让我讲一讲上个星期我在一次乡村聚会上看到的情形。有几个妇女硬要邀请我和几个新来此间的人去参加这次聚会;我们心中无数,不知道我们参加,对她们是否合适;也不知道她们请我们去的目的,是不是想拿我们随意开心。这一点,在我们到达的第一天不是没有发生过的。她们开始的时候对我们说了许多开玩笑的俏皮话,但谁也没有答她们的腔,于是,她们就对我们说了许多的怪话。这时候,她们使出了全身解数,但由于无法使我们就范,最后不得不完全照我们的意见办。我不知道她们对这一变化是否高兴,但从我来说,我觉得这一变化是很好的。我吃惊地发现,我和她们谈话,比和许多男人谈话更长见识。她们很有头脑,看问题是那样的明白事理,以致使我不能不对她们错用她们的智慧感到惋惜。在仔细观察这个国家的妇女之后,我感到遗憾的是:这么多可爱的妇女之所以缺乏理智,乃是由于她们不愿意自己有理智。我认为,潇洒自然的态度,可以不知不觉地消除一个人在城市染上的矫揉造作的习气,因为,你不故意做出什么样子,你做出的样子反而得体;在一本正经地谈话的时候,即使想做一点儿卖弄风骚的怪相,也是没有办法做的。当她们不刻意打扮的时候,我觉得她们反而更美;我认为,为了使人们喜欢她们;她们是用不着化妆的。根据我刚才所说的道理,我觉得,巴黎这个据说是善于审美的城市,也许是世界上最没有审美力的城市;巴黎人为了讨人家欢喜而采取的种种做法,反而败坏了这个城市的真正的美。
我们这样在一起呆了四五天,彼此都感到很满意。对于巴黎和巴黎的那些荒唐事,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们把巴黎全忘记了。我们心中所想的,是如何尽情享受我们之间亲切的友谊。我们用不着彼此椰榆或开玩笑,也能做到使大家十分开心。我们的笑,不是取笑,而是高兴的笑,和你表妹的笑是完全一样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使我改变了我对她们的看法。经常发生这样的情况:正当我们谈话谈得最起劲的时候,有一个人走到女主人身边,凑近她的耳朵说话,于是,她走了出去,到她房间去关着门写什么,要过好一阵工夫之后才回来。她这样退席出去,看来是去写情书或类似人们所说的情书之类的东西。另外一个女人插嘴进来轻轻说了一句话,但她的话谁也听不清。这就使我认为,那位退席走开的女人,即使没有情人,至少也是有男朋友的。由于好奇心的驱使,我开始注意观察。我非常吃惊地发现,那几个所谓的巴黎的“穿灰衣的跟班”,原来是本堂区的农民,他们是因为遇到了不幸的事情来向女主人求援的。有的是因为负担了有钱人转嫁到他们身上的过多的人头税,有的是因为自己年纪大大又有孩子还要被政府抽去当兵①,有的是和有权势的邻居打官司打输了而有冤无处申,有的是因为庄稼遭了冰雹而还要被人逼交地租。总之,他们都是来求女主人的帮助的;女主人很耐心地听他们讲;没有一个人受到女主人的拒绝,因此,我以为她是去写情书,却原来是去为那些不幸的人写信。我不知道如何向你叙述我弄清这些情况之后是多么地吃惊;我也无法向你描述我是多么愉快地发现:一个那么年轻而又那么放荡不羁的妇女竟能做这么高尚的事情,而且做了以后还不矜夸。“是的!”我很受感动地说,“要是朱莉遇到这些事情的话,她也会这么做的。”从这个时候起,我就对她十分尊敬,她所有的缺点在我眼中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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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就我所知,这种事,出现在上一次战争,到这一次战争就没有了。已经结婚的男人可以不去当兵,有了这个规定,结婚的人特别多。——作者注
我看问题的角度一转变到这个方向,我原来觉得这些妇女身上许许多多难以容忍的缺点,现在都变成了优点。所有的外国人都异口同声地说,除了爱讲时髦话这个缺点外,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国家的妇女有这儿的妇女这么明智,说话这么通情达理,而且在你需要的时候善于给你出好主意。除了卖弄风骚和插科打诨的话以外,我们能从一个西班牙女人、意大利女人或德国女人那里学到什么东西?什么也学不到。朱莉,正如你所知道的,我们的瑞士妇女,一般地说,也是这样的。但是,如果谁说话欠文雅,敢招惹这些法国女人(实际上她们是不愿意有人招惹她们的)谁就会发现与自己对阵的是什么人:她们吵起架来,不亚于一个男人,因为她们善于讲理,按美德的原则行事。至于她们的良好性格,我暂且不提她们对朋友是如何的热情,因为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出于强烈的自尊心;这种自尊心,各国的妇女都是有的。尽管一般地说,她们只爱她们自己,但长久的友谊(只要她们花力气培养,她们是能够获得这种友谊的)是能够唤起她们的热烈感情的:凡是与一个人有十年交情的女人,一般都能终生与那个人保持关系。她们爱她们的旧交,至少比爱她们年轻的情夫更爱得真,爱得深。
似乎有相当多的人对这里的妇女有所责难,说这个国家的女人什么都干,结果,干的坏事多于好事,但支持妇女的人则说,她们干坏事是由于男人的教唆,而干好事则是出于她们的主动。这种说法,与我在前面讲的话并不矛盾;两性私通,并不是真心的爱,因为法国人对女人献殷勤,便给予了女人一种广泛的权力;这种权力,是不需要借助于任何温情就能行使的。一切都取决于女人;没有她们作主,或对她们没有好处,那是什么事也办不成的。奥林匹斯山①和巴那斯山③,荣誉和财产,在她们看来是同一回事。一本书的价值,作者的地位,完全由女人说了算;高深的学术著作和优美的文学作品是好还是坏,最终由她们决定。诗歌、小说、历史著作、哲学著作,甚至政治书籍,都要写得合乎她们的胃口。首先从各种书的笔调就可以看出,它们是为了取悦漂亮的女人而写的,最近还有人甚至把《圣经》也改编成风流故事。无论办什么事,为了达到她们的要求,她们甚至对她们的丈夫也可行使一种天然的权威,其原因倒不是因为他们是丈夫,而是因为他们是男人,而一个男人是不能拒绝任何一个女人的任何要求的,即使这个女人是他自己的妻子,他也不能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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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奥林匹斯山,希腊神话故事中诸神居住的地方。
②巴那斯山,希腊神话故事中阿波罗和缪斯诸神居住的地方。
这种权威的产生,并不是基于对女人的爱或对女人的尊重,而完全是由于礼貌和社会习惯造成的,何况法国人对女人献殷勤的表现,主要还是出于对女人的轻蔑,而不是为她们效劳;对女人的这种轻蔑,是女人自己招来的,因为,和她们相处的日子多了,就对她们有所了解了:谁对她们表示尊重,谁在她们眼中就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一个游侠骑士,一个只是从书本中认识女人的男人。她们对自己的评价倒是很公正:谁尊敬她们,谁就不配成为她们喜欢的人。情场老手的头一个本事是:对女人要摆够架子,行事鲁莽。
总之,尽管她们常做坏事,但她们人是好的;在为人方面,她们善良的心地是很有益的。在每个国家都一样,大商人总是令人憎恨和缺乏同情心的;而在欧洲最伟大的人民的商业中心,经商的人都是最心狠的人,因此,穷苦的人们只好向妇女求援。她们是不幸的人的救星;穷苦的人来向她们诉苦,她们是绝不会把他们拒之于门外的。她们耐心地听他们讲,安慰他们,为他们排忧解难。她们虽过着无聊的生活,但在寻欢作乐之余,也抽出时间来做她们善良的天性驱使她们做的事。如果哪一个女人在为别人帮忙的过程中做了缺德事,千百个其他的妇女就会天天用自己的钱去帮助穷人,并运用她们的影响去援救受迫害的人。是的,她们行事往往考虑不周,有时候为了帮助她们认识的受害人,便毫无顾忌地做不利于她们不认识的受害人的事。不过,在一个这么大的国家里,怎么能够认识所有的人呢?心眼儿好与真正的道德完全是两回事;心眼儿好的人的最高目标,不在于做多少好事,而在于不做任何坏事。因此,哪里还能对这样的人有更多的要求呢?除此以外,她们当然是有做好事的天性的,她们也的确做了许多好事,而且是真心实意地做的;在巴黎,也只有她们还保留有仅见的一点儿人道主义。如果没有她们,贪得无厌的男人肯定会像豺狼那样互相残杀的。
以上所说,如果我光看小说家和喜剧作家的描写,那是看不到的,因为他们在妇女身上专看她们可笑的事情(因为他们自己也有),而不看她们善良的品质(因为他们自己就没有)。他们的作品,不仅不表彰她们实际做了的好事以鼓励她们一心向善,反而挖空心思地描写那些在她们看来是不真实的,因而不愿意学习的德行。对一个已经相当腐败的民族来说,小说也许是在其他教育手段都难收成效以后才采取的最后一个教育手段了。因此,我主张,这样的书,只能由那些为人真诚并愿把他们的思想倾注在书中的人去写。这样的作者,并不是没有人类的弱点的,他们也不会一下子把道德描写得神乎其神,让人难以企及;他们将不把道德说得非常严肃,以便使人人都爱道德,然后循循善诱地使人们不知不觉中摆脱罪恶,因此,由他们去写小说才合适。
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对一般人对这个国家的妇女的看法毫不赞同。他们全都认为她们的态度最讨人喜欢,她们的风姿最迷人,她们最妖艳,简直把卖弄风骚的艺术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而我则认为:她们的态度令人反感,她们妖艳的样子令人讨厌,她们的举止言谈一点也不谦逊。我认为:当她们主动来接近你的时候,你应当把你的心扉关得紧紧的。谁也无法使我相信她们在谈情说爱的同时,不暴露她们根本就引不起男人对她们的爱的弱点,她们也根本领略不到爱情的美。
另一方面,据说,有些人很不喜欢她们的性格,把她们说得十分轻佻、狡猾、动作冒失、水性杨花;说她们虽能言善道,但不动脑筋深思,更不懂得爱情;还说她们的全部优点就是善于卿卿喳喳地说废话。所有这些表现,在我看来,和她们的穿着和脸上搽的胭脂一样,是表面现象,是在巴黎才有的爱表现自己的毛病,而实际上,她们是很有感情的,有理智的,是通情达理和心地善良的,她们还没有我们国家的妇女或任何其他地方的妇女那样冒失和那样爱找麻烦。她们都很有学问;她们的学问对她们在判断事理方面很有帮助。总之,虽说我不喜欢她们故意歪曲的突出女性特点的表现,但我还是很看重她们也有我们男性才独有的特点。因此,我觉得,与其说她们是可爱的女人,倒不如说她们是很有才能的男人。
结论:即使世间没有朱莉,即使我的心除了爱它钟情的人以外还可爱其他的人,我也不在巴黎娶妻,更不愿意在巴黎找一个情妇。不过,我愿意在这里找一个女友;有了这个女友安慰我,我就不在这里娶妻和找情妇了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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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我将不对这封信发表意见;但我怀疑;在一封信中,对她们一个劲儿地罗列一些她们自己也看不起的品质,而对她们令人敬重的品质,却一字不提,这样做法,她们是否会接受。——作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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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二十二 致朱莉
收到你的信以后,我就天天到希尔维斯先生那里去取包裹,但一直没有寄到。我白去了七次,真是着急死了。最后,第八次去,我才收到它。我一把包裹拿到手,还没有付邮费,也没有问一声里面是什么东西,对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就像一个冒失鬼似地走了出去。由于我巴不得立刻回到我的住处,所以急急忙忙地在我不认识的街上乱跑,以致半个小时后,当我向人打听我所居住的都尔隆街在什么地方时,我才发现我走到了一片沼泽地,已经走到巴黎的另一端去了。我只好雇一辆出租马车赶快往回走;我上午因办事而坐马车,这还是第一次,而平时我只是下午出去拜访朋友才雇车,而且还是迫不得已才雇的;我有两条很结实的腿,如果因为有钱就图舒服而不用它们,那是很令人遗憾的。
我拿着小包裹,坐在马车里,心里很不安;我一定要回到我的屋子里才打开它,因为这是你的命令。再说、在日常生活中,虽说感官的享受并不一定就很舒服,但在真正的心情快乐中,我认为就非做到十分舒服不可。我一点也不敢分心,我需要有充分的时间从从容容地领略你给予我的情谊。我怀着一种我自己无法控制的好奇而又不安的心拿着包裹,我透过包裹的封皮仔细摸,想猜出其中究竟是什么东西。谁要是看见我当时的样子,还以为包裹是烫手的,所以才两只手换来换去地摸个不停。我猜测不透的,不是包裹的体积、重量和你信中的语气,而是你怎么找到一个巧手师傅和充分的理由做这么一个包裹?这一点,我至今还是没有弄明白;这是一个爱情的奇迹:它愈非我的理智所能了解,它就愈是诱惑我的心,它给我带来的快乐之一是;对其中的玄奥,最好是一无所知。
我终于回到了我的住处,我飞快地走了进去,把房门关上,气喘嘘嘘地坐下,用一只颤抖的手撕去包裹上的封印。啊,护身符马上就对我产生了威力!我每启开一层封皮,我的心就跳动一阵。我是那样的紧张,以致在启开最后一层封皮时,我不得不停下来歇了一会儿……朱莉!我的朱莉啊!封皮全都打开了!……我看见你了……我看见你端庄的容貌了!我马上吻你的画像,把它贴近我的心,我双膝跪了下去……多么漂亮啊;你又一次使我看得心醉神迷。我亲爱的人的容貌的魅力,马上就起作用,起了很大的作用!是的,正如你所说的,用不到一刻钟就感觉到了它的威力;只需一分钟或一眨眼工夫就足以使我从内心发出千百次赞美声,你的画像使我回想起过去的幸福。我既得到了这么一个珍贵的宝贝,为什么会在十分快乐的同时又搀杂有一种极其痛苦的心情呢?它一再使我回想起过去的时光!看见了画像就等于看见了你,又想起了过去甜蜜的时刻,然而,那过去的甜蜜的时刻,现在回忆起来就成了我一生的痛苦,上天把它给予了我,现在又愤怒地把它夺了回去。唉!一会儿工夫我的头脑就清醒过来了;我心中又感到了与你远远分离的痛苦,刚才那一阵快乐的错觉消逝以后,我的痛苦更加强烈了。我好比一个正在受刑的人,人们之所以暂时松刑,是为了使他过一会儿后受更大的苦刑。天啊!这个意外得到的东西,使我贪婪的眼睛闪现出一阵火光;它使我内心深处因看到你而产生的冲动更加强烈了!朱莉啊,要是真的能够把我心中的狂喜和幻象传送给你的心就好了!……这有什么不能够的呢?心灵产生的印象为什么不能够你在哪里就传送到哪里呢?啊!我亲爱的人儿!当我写这封信的时候,也就是说,当你的画像倾听我这个崇拜你的人对你讲话的时候,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在做什么,你美丽的脸上难道不感觉到有人流下了热爱和悲伤的眼泪吗?难道你的眼睛、脸儿、嘴唇和胸脯没有感觉到我在使劲地狂吻吗?……天啦!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有人来了……好!赶快把我的宝贝东西收好,把它藏起来……原来是一个冒失鬼!……我正在心醉神迷的时候,他来打扰我;这个人真该挨骂……但愿他一辈子谈不成恋爱,或者,一辈子远远地离开他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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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二十三 致多尔贝夫人
亲爱的表妹,我应当向你谈一下我对歌剧的看法,因为,尽管在你们的信中对歌剧只字未提,而朱莉又对你保守秘密,但我已经看出她在这方面的好奇心是从哪里来的。我有一次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而去看过一回,后来又为了你而去看过两回。我希望你看了这封信以后,就不要再提它了。不过,为了你,让我再去一次,在那儿打瞌睡,在那儿再受一次罪也可以,但要我一直睁着眼睛注意观看,那就办不到了。
在把我对这种著名的戏剧的看法告诉你以前,我先把别人对它的看法向你讲一讲。行家的评论可以纠正我的看法,如果我的看法错了的话。
巴黎的歌剧,在巴黎被认为是人类艺术所创造的最豪华的、最给人以美的享受的和最值得欣赏的戏。人们说,这是路易十四日下的最宏伟的丰碑。对于这个重大的问题,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你想象的那样自由发表意见的。在这里,人们对什么问题都可以争论,但就是不能争论音乐和歌剧问题;在这两个问题上如果不说假话,那是很危险的。法国的音乐是靠一种非常严厉的官方手段来维持的。用上课的方式向所有来到这个国家的外国人灌输的第一件事情是:在全世界,是再也看不到像巴黎歌剧这么好看的戏剧了。但实际上,谨慎的人对这个问题只不过不公开发表意见,而在他们之间暗中好笑罢了。
不过,必须承认的是:人们在歌剧的布景方面是不惜工本的,不仅有种种自然的奇观,而且还有许多人们从未见过的大美景。因此,波普把这种稀奇古怪的戏形容为大杂烩:上自神仙,下至淘气的小妖精、魔怪、帝王、牧童和仙女,什么人物都有;表演的人一会儿发疯,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生气,一会儿蹦蹦跳跳,一会儿打仗,一会又跳舞,真是应有尽有。
那么好看和那么精心安排的大杂烩,被认为能表演一切需要表演的事情。台上出现一座庙宇,观众立刻就肃然起敬;尽管台上的仙女并不怎么美,但正厅的观众却有一半马上就会起邪心。歌剧院的观众不像法兰西喜剧院的观众那么难对付。在喜剧院,他们总说一个喜剧演员演不好他所扮演的角色,而一到了歌剧院,他们却认为歌剧演员能演得使你分不清他是演员,还真是他所扮演的剧中人。看来,观众的思想与合理的幻象是矛盾的;幻象愈荒诞不经,他们反而愈能接受。也许他们想象神的样子;比想象英雄的样子更容易。朱庇特①与我们的形体不同;你想象他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但卡托是一个人,因此,有几个人敢相信确有卡托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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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如果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就更说明问题了。在这个问题上,我有我的看法,只不过不说罢了。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法律的效力不如人的权力,人们对不公正的事情,还是以忍耐为好。——作者注
这里的歌剧和其他地方的歌剧不一样,演员们不是一群雇来在戏台上给公众演戏的人;不错,他们也是由公众付的钱,也是在戏台上演戏,但性质完全变了。这里是一座王室音乐学院,是一个有最高裁判权的王室法庭;戏的好或坏,完全按王室的利益来判断。判得公正还是不公正,那不管;演的戏是否符合事实,那也不管。因此,表妹,你看:在某些国家,事情的实质,全凭一个人的一张嘴说;只要正人君子一出来说话,就能把坏事说成是好事。
这个高贵的学院的成员一有了官职,就不会下台的,相反,他们倒是被开除了宗教的教籍。这种情况,和其他国家的习惯恰恰相反。这也许是由于他们有选择权的缘故,所以他们宁肯当高官和入地狱的人,而不愿意当平民和受上帝的祝福。我在戏台上看见过一个新式骑士;他对他所扮演的角色之骄傲,亦如从前倒霉的拉伯里尤斯对自己的职业之感到羞辱①,而拉伯里尤斯是很不愿意干他那项职业的;他朗读的台词还是他自己的著作。古代的拉伯里尤斯在竞技场里不敢和罗马骑士平起平坐,而如今的拉伯里尤斯却天天在法兰西喜剧院与这个国家的头等贵族坐在一起。在罗马,从来没有人在谈到罗马人民的气派时,是像巴黎人谈到歌剧的豪华这么肃然起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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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他是被暴君强迫登台表演的,因此,他写了许多动人的诗句哀叹他的命运,并激起了一切诚实的人的公愤,纷纷指责那个受人吹捧的恺撒。他说:“在体面地活了六十年之后,我今天上午离家时还是一个罗马的骑士,而下午回家时却是一个卑鄙的表演丑角的人。唉!我活的日子太长了;命运啊!如果你一定要使我蒙受一次羞辱的话,那你为什么不在我身强力壮至少有一张好看的面孔时羞辱我?现在,你为什么要让罗马人民的这些败类看我这么一幅难看的样子?我的声音有气无力,身体虚弱,简直是一具死尸,一具活僵尸;除了我的名字以外,它根本没有一点儿我原本的样子。”他当时朗诵的这一大段开场白,恺撒因被他放肆攻击而恼羞成怒地对他施加的不公正对待,他在竞技场受到的侮辱,西塞罗对他的嘲弄手段之卑鄙,拉伯里尤斯针锋相对地对西塞罗的反击,所有这些,奥吕一杰乐都一一记录,留传给我们了。在他那本枯燥无味的书中,我觉得只有这一段最有趣,最耐人寻味。——作者注
别人对于这种光彩夺目的歌剧的言论,我收集到的就是这些;现在让我对你谈一谈我自己所看到的情形。
你在心中想象一个宽十五尺①长十五尺左右的匣子似的平台。这个平台就是戏台;在戏台两边,每间隔一段距离就放几扇屏风,屏风上潦潦草草地画了一些将在剧中出现的事物。最靠里边是一块大幕布,幕布上面也画有类似的东西,而且到处是窟窿,还有许多撕破的地方。随着配景的不同,它或者表示地上的坑洼,或者表示天上的云彩中间的空处。每一个上台的人触动一下这块幕布,就会产生一种类似地震的现象,令人看起来很有趣。天空是用几块浅蓝色的破布条表示的,像洗衣妇晾衣服似地用棍子支撑或悬挂在绳子上。太阳(有时候在戏台上也出现太阳)是一个放在灯笼里的火把。神和仙女坐的车子,是用四根木条构成的框架,像秋千似地挂在一根粗绳子上;在四根木条上放一块木板,神就坐在木板上,前面挂一块画得乱七八糟的粗厚布,作为这辆漂亮的车子驾乘的云彩。车于的下方有两三根蜡烛照明;蜡烛的气味很难闻,而且还结了许多烛花。当演员东奔西跑,在秋千上一边摇晃一边大声喊叫的时候,蜡烛就冒出大量的浓烟,用来供奉车上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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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里的尺,为古法尺。每一古法尺约相当三百二十五毫米。
车子是歌剧道具中最主要的东西,你根据它的情况,就可以推知其余。波涛滚滚的海,是用蓝色帆布或纸板做的长灯笼构成的,用几根铁钎平行地把灯笼穿起来,让几个小孩子晃动。雷声是一个笨重的车子在戏台地板上来回推动造成的(这种声音还不算是歌剧美妙的音乐中最难听的部分);闪电是由人把一把一把的松脂撒在火把上形成的;霹雳是一段烟火燃到末端点燃一个爆竹发出的响声。
戏台上还有许多小方形活门,在需要的时候打开,表示魔鬼就要从地穴中出来了。当魔鬼要升入空中的时候,人们便很巧妙地用褐色帆布内装稻草做的小魔鬼来代替他们升入空中;有时候也用真正的通烟囱的工人代替;他们悬吊在绳子上,在空中晃动。不过,如果绳子系得不牢,或万一断了,那就会酿成真正的悲剧:地狱中的鬼和长生不老的神就会掉下来,摔断胳臂,甚至有时候摔死。此外,使某些场面产生非常感人的效果的妖魔鬼怪,例如龙、蜥蜴、龟、鳄鱼和大蛤蟆,它们露出吓人的样子,在戏台上走来走去的,使人们看歌剧就等于看到了圣安东受诱惑的情景。这些怪物之所以个个都是那么活灵活现的,那要归功于一个不会装疯卖傻的撒瓦的呆子。
亲爱的表妹,就我从观众席上用观剧镜所看到的豪华的歌剧场面,大体上就是这个样子。不说你也知道;这些办法都是很隐秘的,因此,产生的效果很好。我向您讲的这些,都是我本人和一切像我这样没什么事干的观众都能看出来的情形。据说,为了使所有这些东西都能动起来,使用的机器是很多的;人们有好几次说可以让我去看个究竟,但我还没有好奇到去研究他们为什么搞这些小玩意儿竟愿意花那么多的力气。
为歌剧工作的人数之多,是不可想象的。管弦乐队和合唱队差不多就有一百人;舞蹈演员多得很,所有的角色都配备了两个或三个人①,这就是说,经常有一个或两个次要的演员准备去替换主要的演员;他们得了工资,却没有事儿千,他们巴不得不轮到他们,什么事儿也不干最好。尽管这样,去看戏的人仍然是很多。演了几场以后,一号演员(他是主角)就不演了,就让位于他的替换人了,然后,这个替换的人又让位于下一个替换他的人。剧院的门票钱还是收那么多,但演出的戏就差了。每个人买戏票就如同买彩票一样,不知道自己将中什么奖,不论结果如何,谁也不敢有怨言,因为,即使你知道这种情形,王家学院的高贵的院士也是不按公众的意见行事的,相反,倒是公众应当照他们的意见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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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在意大利,就没有听说过同一个角色要配备两个人;观众是不允许这么做的,因此,剧院的票价也少得多:花钱太多,是反而看不到好戏的。——作者注
我不和你谈歌剧中的音乐,因为你对这种音乐是了解的。不过,你不了解的,是在演出过程中使整个剧院都震动的可怕的叫声和长长的呼啸声;女演员好像抽筋似地使劲扯开嗓门尖叫,两只手攒紧拳头贴在胸口,头往后仰,脸涨得通红,血管都鼓起来了,肚子不停地鼓动。我不知道怎么说她们好;说她们最难看呢,还是说她们最难听。她们的动作是多么使看的人难受,她们的歌声也同样是多么使听的人难受;更不可想象的是:受到观众鼓掌叫好的,几乎全是这种吼叫声。从他们鼓掌的样子来看,我们可以这么说:他们全是聋子,偶尔听到一两句刺耳的声音就高兴得了不得,就鼓掌要求演员再唱一次。在我看来,我认为:人们在歌剧院中对一个女演员的叫声鼓掌,和在杂耍场对一个江湖艺人的硬功夫鼓掌是一样的,对他们表演的样子是感到难受的,他们表演多久,观众就难受多久;不过,看到他们不出事故,平平安安地演完了,心里自然高兴,自然就要鼓掌了。请你想一想:用这样的唱法来演唱吉洛①极其温柔美妙的歌剧,是什么滋味。你想象一下:用这种方法来表演缨斯、美惠三女神、爱神和维纳斯,是什么样子,然后再评判它的效果!至于那些魔鬼,他们的表演还说得过去,音乐真有点儿地狱的味道,对他们正合适。因此,剧中的魔术、招魂弄鬼的把戏和各种各样巫师的舞蹈,就一直是法国歌剧中最受人欢迎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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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吉洛(一六三五—一六八八),法国诗剧作家。
与这些唱得又准确又甜蜜的歌声密切配和的,是交响乐的声音。你想象一下,用那么多乐器毫无弦律地没完没了地奏出来的嘈杂声,和用低音拖腔拖调地奏出来的呼噜声,是多么难听。这真是我一生当中听到的最凄惨的和最令人厌烦的音乐;我听半个小时就受不了了,就头痛得很厉害了。这有点儿像唱圣诗似的单调的声音,既不悠扬,也无节拍。偶尔奏出一段稍有变化的曲调时,全场的人就立刻跺脚,活跃起来,跟着管弦乐队中的某一个人①使劲地大声嚷嚷。他们一时之间为这种他们不太懂的音乐节奏感动得人了迷:他们的耳朵竖起来了,声音也大起来了,胳臂和腿甚至全身都摇晃起来,跟着他们根本跟不上的节拍②哼;而德国人和意大利人则不同:他们的感受在内心,他们感到了音乐的美,他们也紧跟音乐的弦律,但不做任何动作,从不拍掌跟着音乐打拍子。至少是雷吉阿里罗对我说过这个话,他说:在意大利,歌剧中的音乐尽管是那么动人,但人们也只是静静地听,从来没有看见过乐队和观众中有人做任何动作来表明音乐的美。然而在这个国家,大家都说乐器的声音太硬,歌声刺耳,一点也不柔和,音调的变化太猛、太突然,腔调太做作太拖沓,缺乏节奏,没有一点儿民歌曲子中的悦耳的音调。军乐乐器、步兵的短笛、骑兵的喇叭、各种号角、双簧管、街头歌手、小咖啡馆里的提琴手,所有这些,即使耳朵听力最差的人听起来,也是够刺耳的。并不是人人都是多才多艺的;一般地说,看来,在欧洲各国人民中间,法国人的音乐素质是最差的。爱德华绅士认为英国人的音乐素质也差,但区别在于:英国人虽懂音乐,但不怎么为音乐的命运操心,反之,法国人是什么权利都可以放弃,什么事情都可以认输,唯独反对别人说他们不是世界上的第一流音乐家。甚至有人公然认为:音乐在巴黎是一件国家大事;这也许是学斯巴达人的样,在斯巴达,有人把提摩太的竖琴上的弦割断了两根,那就是一件有关国家的大事嘛。你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这实在是令人无话可说了。总之,巴黎的歌剧虽可以说是一种很好的政治教育,但风雅的人是不喜欢它的。现在,让我们回头来继续描述我们的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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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那位伐木工(“伐木工”,是当时歌剧院的管弦乐队的指挥的浑名。——译者)。——作者注
②我认为:有人把法国音乐中的轻快的歌曲,和奔跑的母牛与一只想飞的肥鹅的跑声相比,是比得不错的。——作者注
我只剩下芭蕾舞没有谈了。芭蕾舞是歌剧中最精彩的部分;如果单独看,芭蕾舞是很好看的,很优美的,是真正的戏剧舞蹈,不过,它只是一场戏的一个组成部分,所以应当从这个角度去研究它。你对吉洛的歌剧是很熟悉的,你知道幕间穿插的歌舞节目是怎样运用的,而吉洛的门徒的做法不是和他差不多,就是比他还更糟糕。在每一场戏演到最有趣的时候,往往戛然停止,让坐着的演员演一个节目,而台下的观众则站起来看。这样一来,戏中的人物全被冷在一边,大家都去看那些不相干的演员了。演这种节目的方法是很简单的。如果国王高兴,大家也同他一起高兴,并开始跳舞;如果国王很忧愁,大家就想办法使他快乐。我不知道在宫中是不是有这样一个习惯:当国王心情不好时就跳舞给他看。我所知道的有关国王的情况是:当人们有时候在幕后决定他的王冠和他的命运的时候,人们是不太相信他能冷静地观看加沃特舞或听歌曲的。不过,有许许多多事情都可以用来做跳舞的题目,生活中的事情都可以用舞蹈来表现。教士跳舞,士兵跳舞,神跳舞,鬼怪也跳舞:一直跳进坟墓才罢休。总之,舞蹈对万事都相宜。
在歌剧采用的艺术手段中,舞蹈是第四种艺术手段。不过,其他三种艺术手段都在模仿它;而它又模仿谁呢?它谁也不模仿。因此,纯粹从舞蹈的角度来说,它是剧外的一种插曲,因为,在一出悲剧中,小步舞、利哥东舞或西班牙慢三步舞,有什么用呢?我还要补充一点;如果它模仿别的什么东西的话,那反而不好,因为,在所有的要素中,除语言这个要素外,就没有任何其他要素是不可缺少的。一个歌剧或一段情节,如果一半用歌声来表演一半用舞蹈来表演的话,比一半用法语来表演一半用意大利语来表演还可笑。
他们不满足于把舞蹈作为歌剧表演的主要部分,有时候还硬要拿它作主题。他们把有些歌剧称作芭蕾舞剧;这个名称真是起得如此之文不对题,以致使舞蹈在歌剧中比在其他戏剧中更显得不恰当。大部分芭蕾舞剧都是有多少场戏就有多少个单独的主题,而主题与主题之间,是通过玄奥的台词而互相连接的,这一点,如果作者在序幕中不着重讲清楚,观众是根本不明白的。季节、年代、方向和水、火、风、土的变化,我不明白它们和舞蹈有什么关系,不明白它们用舞蹈的形式来表演,将对观众的想象力产生什么作用;其中有些东西纯粹是寓意,如滑稽木偶和疯狂的动作,简直糟透了,因为,尽管花了许多心思,结果反而表现不出人的感情和客观的情景,既不热闹,也没有意义,根本没有让音乐发挥作用的余地,没有任何使观众心里感到舒服和产生幻想的东西。在这种所谓的芭蕾舞剧中,每一场都配有歌曲;舞蹈不是一再打断戏剧的进行,就只是偶尔在戏中出现一次。费了许多劲,但结果是:芭蕾舞反而不如悲剧有趣。芭蕾舞剧中舞蹈打断剧情发展的情形,不像在悲剧中那么引人注意。要是芭蕾舞演得比较冷清的话,观众反而会生气的。不过,一个缺点可以掩盖另一个缺点,因此,为了不使舞蹈让人看起来感到厌烦,作者的办法是:使整个一出戏让人看起来都索然寡味。
这些情形,使我逐渐开始研究起歌剧的真正性质来了。我研究的范围太广,无法在这封信上谈,而且一谈起来就会远远离开我的正题,因此,我只好另外写一篇短短的论文,附在信中寄给你,你可以就我的论文和雷吉阿里罗展开讨论。对于法国的歌剧,我最后要提到的是,就我所看到的情况来说,它最大的缺点是过分地追求神奇,想把不可思议的东西在歌剧中加以表演。他们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想象的,在史诗中用起来很恰当,而在戏剧中用起来就可笑了。要不是我亲眼见过的话,我很难相信有些艺术家竟愚蠢到想仿制太阳神的车子,而且有些观众也竟天真到去观看他们模仿的东西。拉·布留耶尔①弄不明白:像歌剧这样高雅的戏剧,为什么花了那么多的钱,反而使他看起来感到厌烦。这个问题,我很清楚;我认为,在每一个还没有完全丧失艺术审美力的人看来,法国的音乐、舞蹈和神奇的东西混杂在一起,必然使巴黎的歌剧成为各种戏剧中最令人厌烦的戏剧。总之,也许法国人不需要什么完美的东西,至少在戏剧演出方面,他们并不追求完美,其原因,并不是由于他们没有识别好的事物的能力,而是由于他们对坏的东西比对好的东西更感兴趣。他们爱发笑而不怎么爱鼓掌;他们从对戏剧挑毛拣刺的批评中得到的乐趣,补偿了戏剧使他们感到的厌烦。他们觉得:看完戏以后挑挑剔剔地把戏嘲笑一顿,比在戏院看戏的时候有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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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拉·布留耶尔(一六四五—一六九六),法国伦理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