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小小说）
许诺（小小说）
■ 诸柏林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4年第3期 通俗文学-乡土小说
哥哥叫憨大，弟弟叫小顺。憨大比小顺大十岁。
小顺七岁那年，父母双双在一次车祸里丧生。年幼的小顺跟着年少的憨大，兄弟俩相依为命厮守在一起。憨大生得墩墩实实，一眼就看出是个厚道人。小顺却白白净净，一副斯文模样，是读书办大事的料。
憨大想：长哥长嫂当爹娘。他抚摸着小顺的头，郑重地许诺：“弟，只要你好好读书求上进，哥就是豁出一条命也要让你去读书！”
小顺果然不负憨大厚望，读书非常刻苦用功，顺利地从小学中学考进了大学。憨大读书少，干不来动脑子挣钱的轻松活，只好喂养一头大牯牛，靠帮人家犁田挣辛苦钱。起初，他一年犁三四十亩田，随着小顺的开销不断增多，狠心包揽到七八十亩！每天起早摸黑跟在牛屁股后牛一脚人一步累得腰酸背疼。可小顺仍在不断地伸手要钱，憨大时刻想起对弟的许诺，咬紧牙坚持着从泥土里抠钱。他的青春无声无息消逝在漫漫的岁月里，三十多岁了还孑然一身，脊背都弯曲了，俨然成了一个老头。
小顺终于大学毕业了，分配在一座城市的机关工作。上班之前，专程回家看望哥。走进村口，看见哥在夕阳下拖着长长的身影，跟在牛身后踢开飞溅的水花，动情地奔过去：“哥——”兄弟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眼里闪动着泪花。小顺凝望着憨大苍老的面孔，心里涌上了感恩的冲动，真情地许诺：“哥，我挣到了钱，第一件事就是给你买台耕田机！”
不知过了几回春夏秋冬，憨大的牯牛老得不受用了，肩负沉重的犁轭艰难挪步，常常冷不丁困倒在泥水中。憨大想起了小顺的话，专程进一趟城。憨大看见小顺坐在宽大的写字台前写写画画，桌上的电话响个不停。小顺一边写字一边接电话，忙得不可开交。憨大喜滋滋地看着小顺有能耐有出息的样子，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小顺忙完了，连忙给憨大倒茶敬烟，兄弟俩那股亲热叫人眼馋。憨大拿着小顺硬塞在手里的烟，仔细地瞧了一番，然后送到鼻孔下闻了闻：“弟，这烟多少钱一盒？”
小顺不以为然地说：“三十多块。”
“什么？”憨大以为听错了，三十几块钱买盒烟，他一天从早忙到黑还挣不到那么多钱，连忙将烟退回去：“弟，你拿着用，我一个种田人抽这么高级的烟太可惜了！”
小顺一脸无奈，急忙解释：“哥，这都是为应酬，叫我有什么办法。”
憨大想想也是。小顺天天的应酬不知有多少，一盒烟就要花费这么多钱，他的工资恐怕还不够用，买耕田机的事就无从启齿了。
过了些日子，小顺要结婚了，手头的钱不够花，托人捎信要憨大想想办法。憨大没有犹豫，带着积攒的血汗钱进了城。那天，小顺办公室人真多，好不容易等到一个与小顺说话的机会。憨大一边说话一边将手伸进贴身处，摸出带着体温的一沓钱，放在小顺手里。憨大走出了小顺的办公室，听到里面有人说：“你老爸真好，又给你拿来这么多钱。”小顺说：“你说什么？他是我哥！”憨大听得心里酸酸的。
两年后的夏天，憨大的老牛耕田时中暑死了。他傻了眼，买耕田机手头还差一些钱，犹豫再三，不得已进了城。当他正要大步走进小顺工作的大院时，一辆乌黑的小车停在面前。小顺伸出头，准备跟憨大打招呼时，突然手机响了，他只好先接电话，接完电话后无可奈何地说：“哥，这几天我忙得很，有什么事等消闲时来找我。”说完汽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憨大呆呆地站在那里，目送汽车消失在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