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山公（小小说）
竹山公（小小说）
■ 张为成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4年第3期 通俗文学-乡土小说
少年竹山公先天性驮背，自惭形秽，背部顶着墙壁拼命压，恨不得用刀削掉像铁锅一样的驮峰，走路抬不起头。一日路过村口，眼看男女老少一伙人聚在空坪上聊天，赶快缩回头，准备绕道而行，却被饶舌的驴三叫住了，“竹山公，你过来”。竹山公硬着头皮走过去，驴三手指着坪边一株柳树说：“竹山公，你看树上有只鸟，你能把它射下来吗？”众人先是莫名其妙，但仔细一想，竹山公驮背就像一张弓，人人会意而笑。竹山公涨红着脖子咬着牙说：“总有一天我会射给你们看！”弄得驴三很不好意思，自觉玩笑开过分了。竹山公自此很少在大庭广众场所露面。
为争一口气，竹山公立志拜师学做篾，一连找了三个师傅都觉得他是个残废人，不肯收他为徒。最后遇到一个姓刘的师傅，竹山公再三恳求道：只要你肯收我为徒，别人做学徒三个月后收一半工钱，我三年不要工钱。刘师傅才勉强答应下来。但刘师傅脾气很差，竹山公做事稍不顺眼就骂“蠢猪”，手艺也很少传教。竹山公吞声忍气，每日十多个小时蹲在地上修补家具，蹲久了两脚麻木眼发花，四脚朝天向后滚，面红耳赤爬起来，拧一拧酸麻发软的大腿又蹲下去，手被竹划破了，偷偷擦点泥巴不让师傅看到，免得又挨骂。三年来靠自己眼看心记，勤学苦练，终于学有所成，出师自立门户，还带了两个徒弟，乡人对他刮目相看。
竹山公命运多舛，三十岁那年，双目先痛后盲，亲朋哀其不幸，劝他改行习命，竹山公说：“凡事不可半途而废，眼盲了手未盲，心更未盲，我不信盲人就不能做手艺！”
从此，竹山公以心当目，在渺茫无边的黑暗中日夜摸索，十指伤痕累累，双掌如屠夫的剁板。废寝忘食四年，不仅恢复原有技能，而且悟道成精，无眼胜有眼，方圆百里凡精致竹艺品非他莫能。人们称他做“竹公”。
赶上大跃进时候，成立县手工业社，以比赛选拔人才，竹公挥舞着竹刀，破竹如撕纸，别人一天做一担米箩就直不起腰，他一天能做三只米箩而且不慌不忙。在百余人参与的竹艺比赛中名列第一，令在场同道很尴尬，恨地无缝钻进去。当场就有人仰天长叹“天哪！我空长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反不如一个瞎子啊！”。
领奖之日，众人叫竹公介绍经验，竹公站在台上昂首挺胸慷慨陈词：我是个五官三不全之人，谈不上经验二字，做人只为争口气，一个山尖攀到顶，我学做篾手里摸的是竹，心里想的是竹，夜里做梦也是竹，时间长了，眼不见，心里却透明着似的，拿起竹刀眼前就出现竹的形状。说到这里，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竹公回到家里，亲朋好友前来庆贺说：“竹公呀！你可惜是个盲人，不然莫说全县得第一，我看就是全国比赛也有希望得第一呀！”竹公显出得意的样子说：“当年有人笑我像一张无用的弓，我就暗下决心，总有一天要让他们看看到底谁有能耐。不是我吹牛，全国不敢说，这方圆百里没有一个是我对手。”朋友附和道：“是啊！是啊！不要说盲人，就是明眼人又有谁能胜过你呢？若不是我们山头地风水浅薄，使你双眼失明，有人说双手能擒龙的就是你呀！”竹公在赞扬声中度过了个把月，也许饮酒过量，全身乏力，重操竹刀，眼前一片漆黑，茫然不知所措，做不出东西来了。家人拿出他自己以前做的花鸟箩让他摸，竹公摸了半晌说，这种精细的竹箩是谁做的，真是能工巧匠啊！家人感到奇怪，告之是他自己做的。竹公沉思良久，若有所悟，抱着竹箩大哭道：“天不能废我，人不能废我，山公被自己废了！”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久辞世，死时五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