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衔命解决龙云

与“云南王”龙云周旋

　　蒋介石委任杜聿明为昆明防守总司令，不是随意决定的。当时的云南，是蒋接受美国军事援助的重要基地和国际交通要道，是西南的战略要点。然而，这么重要的一个地方，却基本上是人称“云南王”的龙云的天下，蒋的指挥不灵。蒋要“统一军令政令”，时任军委会云南行营主任兼云南省主席的龙云，却往往在军事上，政治上自为主张，处处与蒋作对，因而经常发生尖锐的利害冲突。比如，早在一九三八年十月，汪精卫潜离重庆，经越南逃往南京，公开投降日本，成立傀儡政府，当了大汉奸。经过昆明时，曾得到龙云的礼遇，龙还亲自送汪上飞机飞往河内。此举弄得蒋介石很难堪，对龙便不无芥蒂。一九四一年珍珠港事件后，美国与我缔结“中美军事同盟”，按租借法案由美国供给中国军事装备，共同对日作战。当日军侵入缅甸时，中国编建远征军，中央部队源源进入云南，接收美械装备。这些装备由美国先运至印度，再用运输机飞越喜马拉稚山驼峰至云南机场，大批美军官兵和业务人员亦随之流入。交通运输、机场设施以及营房驻所补给浩繁，动辄与龙云军政有关，美军感到处处掣肘，迭向重庆国民政府及军委会告状，希望改善现状。对此，蒋介石十分恼火。因此，如何翦除龙云，统一云南，一直是蒋介石的一块心病。他知道龙云并非一般人物，不是轻易扳得倒的，必须从长计议，并选派对自己绝对忠诚的得力干将暗中进行。蒋介石终于选中了杜聿明。

　　杜聿明就任昆明防守总司令这个重要而又困难的新职后，不敢稍有怠慢。他深知如果不搞好与“云南王”龙云和同盟国美军两方面的关系，自己要遂行防守总司令的职权，必定会处处发生龃龉，掣肘难办。其结果，不仅自己在昆明蹲不下去，更重要的是不能完成“捍卫西南战略要点”的重任，有负校长厚望，弄得不好甚至会身败名裂。他冥思苦想，寻求妥善对策，几乎废寝忘餐。最后，他横下一条心：“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决定对龙采取表面应付，内加警惕的方针。此后，杜和龙云周旋，恪守部下对长官的应有态度，执礼甚恭。如有关行营和地方政府的事项，在处理前杜都先向龙云请示，经龙同意后再执行，决不专擅。数年间，杜渐渐取得了龙云的信任，表面上看来二人感情融洽，几乎无话不谈。对于龙云左右重要负责人员，杜则广为接纳，经常和他们打牌喝酒，参加一些娱乐集会，互相称兄道弟，以示彼此无所猜疑。杜对美军也小心照顾，美军有所要求，能办到的马上就办，尽量满足，不能办的，则婉言解释，免除误会。美军在公余之暇，经常举行各种娱乐和晚会，纵情跳舞。杜聿明也得应付，凡接到美军邀请，大都准时到场，一道翩跹起舞。

　　杜聿明在昆明参加这些纸醉金迷的活动，流传开来，引起了其他国民党军政人员的物议，甚至有人向重庆控告。杜也多少听到了一点风声，深深感到自己处境困难。为了摆脱这种困境，杜专程飞赴重庆，面谒蒋介石，陈述他在昆明所作所为的苦衷，说明自己为了安定云南和结好美军，不能不走此下着，以致影响国军声誉，要求蒋氏免除他昆明防守总司令的兼职。蒋介石听了，不仅毫无愠色，反而抚慰再三，立刻叫左右侍从开了一张巨额支票送给杜，令杜马上回昆明，安心履行原任务。杜顿时如释重负，向蒋鞠了一躬，欣然退出。

　　一九四五年春，中国驻印军由史迪威、郑洞国率领，向驻缅日军攻击，越过野人山，打通中印公路，军运更为扩大。正在这公务繁忙之际，杜聿明忽然接到昆明飞机场转来的电话：蒋介石耍杜马上到重庆去，飞机已准备好了。杜当天飞到重庆，蒋介石与杜一见面，就问杜：“你来的时候看到什么人没有?”杜答：“谁也没有看见。”蒋高兴地连声称好，接着说：“目前准备对日本侵略军进行总反攻，必须先安定后方，统一云南的军事政治，保障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现在拟调龙云到中央任军事参议院院长，恐他不服从中央命令。你要在军事上作彻底解决龙云的准备，先将昆明附近的国防工事全部控制，然后在我明令到达的同时，即以武力解除龙的全部武装，限龙云于三日内到重庆。”并问杜有何意见。

　　杜和龙云在昆明相处有五年，私人情感很好。可是杜认为蒋是自己的靠山，觉得龙云反蒋是不能容许的，当然接受蒋的命令。杜还认为，龙仅有两个步兵师、一个宪兵团在昆明，另有几个交通大队及地方保安团队在云南境内，力量不算大，解决他是毫无问题的。于是便在蒋的面前，一口承担了这个任务。蒋听了很高兴，要杜即刻回昆明作准备，以免龙云及其左右知道了发生怀疑。临行，蒋对杜再三叮咛：“要守秘密，要慎重。”杜当天即飞返昆明，虽然天色已晚，为了不露形迹，就赶往参加龙云的参谋长刘耀扬的宴会，敷衍了几句。杜与刘经常在一起玩耍、打牌，刘信之不疑。

　　不久，蒋介石又把要解决龙云的意图，告诉了驻在昆明的中国战区总司令何应钦。何找杜聿明商量，认为劝龙云自动辞职是可能的，龙不会顽固恋栈，这样解决可免于动武。杜也同意。于是，何和杜经五、六、七三个月之久，从多方劝龙自动辞职，还动员龙的亲信卢汉从旁婉劝，但均无效，龙毫无退意。

　　蒋介石面授机宜

　　一九四五年八月九日，蒋介石电召杜聿明到重庆面授机宜。这时日木准备接受波茨坦公告，蒋正忙于安排一切，第二天才召见杜。蒋指示说：“你这次回去做解决龙云的准备工作，除军事准备外，还要对云南的通讯、交通及各机场作周密的布置，防止龙云逃跑。”

　　八月十一日，杜飞回昆明，立即遵照蒋的指示积极准备。在军事方面，杜假借到沦陷区各大城市解除日军武装作准备为掩护，对排长以上军官亲自教授沙盘模拟演习。对龙云在昆明的兵力、驻地作了调查研究，拟定了对策，以期在短时间内将龙云的武装彻底解决。昆明通全省的电话、电报、公路、铁路及飞机场，制定了严密控制办法，使龙与外界隔绝，也无法逃走，只留五华山弹丸之地和一营卫队，让龙自己决定去从。对于如何投送蒋介石命令，说服龙云就范也作了准备。这些准备工作，秘密进行了一个月之久，才告完成。

　　八月十五日日本正式宣布投降后，国民党嫡系部队纷纷开往南京、上海、广州、北平、天津……各要地去接受日军投降和解除日俘武装。军委会同时命令卢汉第一方面军所属第五十二军，第六十军及第九十三军，进入越南接受日军投降，并硬说日军阴谋异动，兵力不足，劝说龙云再扩充一个军，加入去越南受降。经过一番周折，龙云才将他原留昆明“保险”的家兵——儿子龙绳武一个师扩编为一个军，由昆明开赴越南。这样一来，龙云在昆明剩下的兵力只有他二儿子龙绳祖的宪兵团和警卫营了。而中央军在昆明的队伍则有第五军全部，青年军第二○七师，机场守备司令部四个团，宪兵第十三团等兵力。

　　九月二十七日，蒋氏派其心腹王叔铭秘密到昆明，给杜送来一封亲笔信。信中说，日内就要颁布免除龙云在云南军政本兼各职，调任军事参议院院长的命令，要杜最好一枪不发，并绝对保证龙云的生命安全。并说：龙汪军事参议院院长，仍然是你的长宫，必须以长官之礼相待，照命令限期送龙到重庆。但蒋又指示，他已命令昆明飞机场归杜指挥，应将收音机、大炮、战车一齐准备好，万一龙云不接受命令，就立刻集中火力轰击五华山。蒋既要杜“绝对保证龙云的生命安全”，又要杜“集中火力轰击五华山”，这前后矛盾的命令，使杜有些左右为难。

　　当时杜考虑到，在政治上自己和龙云是不能并立的，可是在私人情感方面，二人相处很好，对龙身体加以危害的事绝不能做。而且，万一龙云在事件中死去，社会舆论必然加罪于己。因此，杜连夜复了蒋氏一封信，大意说：对于解决龙云的军事部署，已准备妥当，龙云及其左右直到九月二十七日为止，尚在梦中，只要命令一发布，在两小时内可以全部解决龙云的武装，控制五华山以外的市区并恢复市内秩序。龙云只有五华山弹丸之地，仅一个警卫营兵力，不足为患。如龙不听命令，负隅顽抗，可用一部分兵力加以解决，活捉龙云。如用飞机大炮轰击，城内居民将遭受损失，甚至波及云南大学及西南联大的安全，引起学潮，在政治上造成极端不良影响。蒋氏是最怕闹学潮的，过了一天，他复信同意杜的意见，决定不使用炮、空轰击，并作了其他指示。

　　蒋氏为了避免在政治上受到舆论谴责，并保持机密不被泄漏，事前就偷偷溜到西昌去了。九月十九日，蒋派王叔铭由西昌乘专机将调免龙云的命令送到昆明，同机到昆明的有新任命为云南省民政厅厅长、代理云南省主席的李宗黄等。

　　蒋氏的命令要旨，主要三条：

　　(一)免去龙云军事委员会云南行营主任、云南省政府主席本兼各职。军事委员会云南行营撤销，行营所属人员由中央统一安排，

　　云南地方军队交昆明防守总司令杜聿明接收改编；

　　云南省政府交卢汉接收，在卢汉到任以前(卢在越南接受日军投降)，由云南省民政厅厅长李宗黄代理。

　　(二)任命龙云为军事委员会军事参议院院长。

　　(三)任命卢汉为云南省政府主席。

　　这时在西昌蒋氏左右的最亲信的侍从们，都还蒙在鼓里，所以连对杜通讯的专用电报密码也未带去，杜于当晚及三十日先后拍去的电报无法译出。蒋介石一天一夜没有收到杜聿明报告命令实施情况的电报，心急如焚，反而责备杜作事疏忽，处理这样重大的事件，都不及时给他发份电报。据俞济时事后对杜说，蒋氏左右亲信当时没有带密码本，怕被责怪，不敢向蒋说明实情。

　　迅雷不及掩耳

　　九月二十九日晚，杜聿明即赴昆明市北郊岗头村准备好的指挥所，召集团长以上干部及新任云南省民政厅厅长、代理省主席李宗黄等开会，下达行动命令，要旨如下：

　　命邱清泉第五军之黄翔第九十六师、彭壁生第四十九师包围并解除昆明市城厢的龙云武装部队、昆明东郊暂编二十师之一部、东门城楼宪兵大队以及金碧路、正义路所驻部队的武装。

　　命胡长青第四十五师解除东北校场营房及北城门宪兵大队武装。

　　命罗又伦青年军第二○七师和机场守备司令郑庭笈，各指指挥所部，解除曲靖保安部队武装，严格控制各个机场。

　　封锁交通、通讯，对龙云往来电报一律扣留，并将电话线截断。

　　命熊笑三之第二百师，由萝茨县经碧鸡关开至昆明西郊为预备队。

　　将解决龙云的命令送交美军一份。

　　将中央任免龙云本兼各职的命令送交龙云。

　　以上各项命令及措施下达后，已至午夜，各将领纷纷报告时间来不及。杜提醒说：“一切详细部署及具体办法，就是你们在沙盘上演习过的，你们参照去执行，不会来不及的。”各部队长至此才恍然大恬，便兴高釆烈地分头执行去了。

　　三十日晨五时，各部队都到达进攻位置，将军委会命令送给龙云各部队。事出龙云各部意外，都猝不及防，东北校场部队及北门宪兵大队被迫表示愿意照命令缴械。只有东门宪兵大队不肯接受命令，不准任何人接近城楼。有个居民自告奋勇说，他和宪兵大队的人相识，愿意将信送上东门城楼。宪兵大队队长一看，乃是要他们缴械，立即将这个居民打死。于是，双方接火。北校场和北门的龙部听到枪声，也翻了脸，进行抵抗。但由于事出龙部意外，其营、连长各级干部，多不在队，群龙无首，都纷纷缴械。仅五十多分钟，就结束了战斗，只剩下一座五华山。到六点多种，杜派到城厢视察的参谋回报说：各部队协同一致，已经迅速解除龙云军警宪的全部武装。杜认为龙云大势已去，除监视五华山等待龙云答复外，全市可以解除戒严，恢复秩序。

　　三十日拂晓，龙云听到东门枪声时，即从住宅后门奔上五华山，随即发出“戡乱”的电报。电报大意说，杜聿明叛变，叛兵围攻五华山。令各区专员、县长率领保安团队星夜向昆明前进，包围反击，施行内外夹攻。这时，龙云还不知道他的保家部队早已完蛋。据说龙的保安部队全省近十万人。他自恃这支力量可以与中央军较量一番，决心在五华山固守待援。但由于龙的通讯机构皆被监视或破坏，戡乱文电，俱未发出。

　　三十日午，杜聿明已发出安民布告，解除戒严令，恢复昆明正常秩序。但由于龙云尚在负隅抗拒，附从龙的一切力量，又起来响应，城内枪声又起，只得临时改变计划，将昆明金碧路以南及东西城墙以外地区恢复交通，其余地区仍继续戒严，以防龙云的反抗行为和西南联大师生的民主运动结合起来。

　　当时昆明情况紧张，市场关闭，居民粮食菜蔬无处采购，特别是西南联大数千师生的伙食发生了问题，联大总务长查良钊非常着急。第五军兵站分监蒋瑞清了解到这一情况，生怕引起学潮，建议送些军粮供应。杜认为很对，即令送米送面，以资笼络。

　　为校长背过

　　事件爆发后，昆明各界士绅及与龙云有关人士，对龙虽然褒贬不一，但都希望早日解决问题，以安社会。其中李西平、李子厚、李希尧等给杜打电活，要求到岗头村见杜，商讨解决办法。杜和他们见面，拟定了几条宽大方案，士绅们认为可行，回去便向龙云劝驾。龙一方面感到大势已去，不得不表示自己是服从命令的；另方面又表示，他在云南十多年，手续需要交代，不能在十月四日前到重庆去。蒋介石虽派有专机在昆明机场等候，而龙云坚不肯去，形成僵局。

　　十月二日，蒋氏派陆军总司令何应钦由南京飞昆明劝龙云。何一见杜聿明就说：“叫你们不要胡闹，现在出了事，骑虎难下，又要我来善后。”可是，龙云给何应钦吃了个闭门羹，拒绝与何见面。后经中国银行昆明分行行长王振芳从中传达何的善意，龙才表示欢迎王振芳上五华山会淡。王与龙云见面后回到机场说：“龙表示必须行政院院长宋子文亲来昆明，并保证他的安全，他才可以去重庆。”何应钦见不着龙云，碰了一鼻子灰，尴尬地向杜说：“幸亏你们用武力解除了他的武装，不然真要造反。”随即悻悻地返回南京。王振芳与重庆通电话后，当晚赴渝向蒋介石当面报告。

　　十月三日，宋子文飞昆明，上五华山与龙云长谈，龙才表示愿于四日离开昆明去重庆。龙与宋起飞前，杜聿明和龙的亲友部属到机场送行，杜向龙道歉说：“对不起院长。”龙说：“你是奉命行事，不怪你。”

　　龙云到达重庆后，虽然满怀不快，但慑于蒋氏的权威，不敢直接对蒋，便把他的一肚子怨气向杜聿明身上发泄。龙对蒋说，他是绝对服从命令的，就是因为杜聿明不先送命令给他，而先动武力，简直足一种蔑视国法、背叛长官的行为，要求蒋严加惩办。否则，即便他能原谅，云南老百姓也是不能原谅的，势必造成更加混乱的局面。龙在前去访问他的人面前，也都要大骂杜聿明一番。龙对关鳞征说：“一定要惩办杜聿明，并调出云南”，表示欢迎关到云南去。关亦向龙云表示，自己愿意到云南而不愿去东北(这时关已发表为东北保安司令长官)。

　　龙云离开昆明后，杜聿明就照蒋的指示着手改编龙云的军事势力，将龙的旧部集中起来编为一个师及一个宪兵团。杜还下令，昆明市过去的所有文武官员的私有武器，要限期办理登记，不得私藏军火。十月十四日，杜忽然得到蒋介石的命令，要他到重庆去。杜十五日飞抵重庆。这次蒋氏接见，与过去大不相同，对杜优礼有加，还很有兴趣地询问了解决龙云的经过。继而，蒋氏吞吞吐吐地对杜说：“你解决龙云对国家立了功，可是得罪了龙云。你应该为国家背过，任劳任怨。我表面上先公布将你撤职查办的命令，以后再任你别的职务。”杜是一个历来替蒋背过而爬上去的人，很了解蒋的心理，就慷慨地说：“只要于国家有利，个人不计较任何名义地位。”蒋听了很高兴，笑容满面地说：“你这样识大体，明大义，很好。就照我的命令办罢。不过因为照顾龙云的关系，处分你的命令要先发表。你明天就到昆明办理交代，十八日就来重庆。”十六日，蒋氏果然发表命令：“杜聿明在云南处理失当，着即撤职查办。调任关麟征为云南警备总司令。”这项命令，还特别在《中央日报》上以头号标题登载，其目的不过是掩人耳目，平息龙云的怒火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