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辛 字数:3348 阅读:1387 更新时间:2013/01/12

  不管杜见春怎样想着柯碧舟的悲剧,怎样暗暗地怜悯着他,事实上,自从邵玉蓉与邵思语和他推心置腹的谈话以后,柯碧舟已经在开始变了。
  
  邵大山从坡上采来的草药,捣溶了敷在小柯严重骨折的大腿上,他的腿逐渐好转了。起先是能下床拄着拐杖走路,随后扔了拐杖,也能在院坝里慢慢挪动着步子。自然,这个样子,出工劳动是不成的,上坡放牛也翻不了沟坎,还需要休息。看起来,这个月的工分肯定是打落了。但由于精神上获得了新的力量,邵玉蓉天天给他端来好吃的,柯碧舟消瘦的脸上气色好多了,能够走出院坝那天,邵思语都觉得他脸上泛起了红润的光彩。
  
  邵大山的家坐落在鲢鱼湖岸边的一座小土坡上,砖木结构的小屋团转,栽着几棵紫木树,一棵穿天的柏枝,还有几蓬青秀挺拔的蒿竹。小屋台阶前头,是一个三合土院坝,用一块块山石砌起的院坝墙,只有一道进出的稀竹笆门。小屋后面,是一块园子土,园子里栽着樱桃、李子、杨梅、桃子、花红五六种果树,分隔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土头,邵大山父女两个,把泥巴薅得又细又匀,栽满了菜蔬、香葱、豆豆、南瓜、茄子、辣椒。乍一眼望去,后园土简直像个五颜六色、琳琅满目的花园。
  
  这几天里,紫木树正开着鲜艳艳的大朵大朵的花儿,邵玉蓉闺房窗外,喇叭花、康乃馨、茉莉正开得逗人,湖上的风吹来,花香直扑鼻子。柯碧舟常喜欢站在坝墙边,柏枝和紫木遮下的绿阴处,向着鲢鱼湖那边眺望。湖岸边,上船桥板旁边,清碧的湖水中打着一根根木桩桩,暗流大队的几十条小船,都停泊在那里。每条小船上的绳子,都拴在湖岸边的桩桩上。湖水荡漾的时候,停泊着的小船便随着水的浮漂,也轻摇慢晃着,很是恬静怡然。小船头,常有两只浑身乌黑、嘴壳长长的鱼鹰蹬在那儿梳理羽毛,注视着水面。这是邵大山喂来抓鱼的当地人也叫它们鹞鹰。
  
  鲢鱼湖呈扇面状舒展开去,碧波荡漾的湖水显得妩媚辽阔,阵阵微波涟漪舒徐有致,有一种意态丰满、婉顺柔从的慵怠之美。看了叫人心扉顿开。狭长的鲢鱼湖两岸,也是风光瑰丽,奇彩交迸。湖的北岸,是一长道屏风般的山壁,远远望去,列峰排空、你挤我挨,露出股摩肩接踵的亲热相。湖的南岸,山势虽比北岸平缓一些,却也是峰峦重叠,绿阴四覆。两岸的山山岭岭间,都有回峰抱水的奇景,林壑深邃的峡谷,曲径通幽的庙宇,烟云霭霭的密林。
  
  这样壮美别致的风景,在上海知青们初到山寨的时候,曾经深深地吸引过爱好文学的柯碧舟。可这些年来,艰苦生活使得他双目迟钝,忧郁的重压使得他丧失了欣赏美景的情致。可现在,大自然的娇美,又像个久违的好朋友般,陡然出现在柯碧舟面前,使得他不由感到心旷神怡。尤其是在这凉爽清澈的空气中,天宇碧蓝似靛,辉煌灿烂倾泻不尽的四月天的阳光下面,柯碧舟更觉得情绪极为开朗,精神勃然振奋。他在内心深处暗叹道:谁能不说这是美不胜收的山乡呢?
  
  每当这时候,县气象局的干部,邵玉蓉的伯伯邵思语,总会来到柯碧舟身旁,同他一道欣赏鲢鱼湖团转的美景,陪伴他沿着湖边、顺着田埂散步。在闪烁银光的露珠缀满草叶的清晨,在树梢梢上抹满余晖的静静黄昏,邵思语一边和柯碧舟并肩而行,一边用打动人心的语言和深邃的思想,拨动柯碧舟心灵深处的那根琴弦。有这么一段话,多少年之后,柯碧舟还记得那么清楚,思语伯循循善诱地说:"是啊,这几年来,好些事情搞糟了,搅乱了,不说你们小青年迷惘,我这老年人都忧心哪!不过,小柯,你得记住,谁都没法选择自己生活的时代,谁都别想指望一生下来就活在天堂里,每个人的一生中都有不顺心的境遇和磨难。不能因为如此,就忧忧戚戚。一个有志气的年轻人,是有勇气克服艰难的环境造成的阻力,把自己身上的热能,献给祖国建设事业的。"在邵思语有意无意的帮助、启发下,柯碧舟的内心逐渐开朗,胸怀也慢慢开阔了。他不再只想着自己那该诅咒的家庭出身,他不再只想着自己的出路和命运。他开始想到集体的利益,山寨上社员们的生活,想到我们的山寨农村,为什么还那样贫穷、闭塞、落后。
  
  春耕大忙季节到了,那是个细雨霏霏的早晨,邵思语要回县里去了。腿脚还没痊愈的柯碧舟,一定要送送自己的救命恩人。邵大山、邵玉蓉、柯碧舟伴送邵思语到了湖边,邵大山解开系住木桩的绳索,高声嘱咐亲哥子,有假期一定回家乡来看看,预备撑篙划船送伯伯到县城去的邵玉蓉,已经站在船头。邵思语却不急着上船,透过蒙蒙细雨,他眯缝着双眼久久地向远处的田埂小道上眺望着。邵大山不解地大声问:"你还忘了啥东西吗?"
  
  邵思语摆摆手,指指田埂小路上一个个挑着谷箩、牵着驮马、背着背篼的社员,对柯碧舟说:
  
  "小柯,你看,他们在干啥?"
  
  "都是去榨油房、舂米房、面机房的,"柯碧舟不以为然地瞅了那些田埂小路上的社员一眼,用司空见惯的口吻说,"湖边寨没有电,打米要到暗流河边的米房去,榨油要走六七里地。换面条、打灰面,要走十几里哩!"
  
  "是啊,"邵思语拧起眉毛,语气凝重深沉地道,"小柯,解放快二十二年了,为啥湖边寨、暗流大队、镜子山大队、还有镜子山更往里的一些大队,都还没有电呢?有了电,湖边寨人不都可以在自己家门口打米、换面条、榨油,做更多的事了吗?天天晚上打黑摸,你这个上海人,怕不习惯吧,哈哈!"
  
  邵思语走了,可他的话,却一直在柯碧舟的耳畔回响,激起他内心深处的老大震动。是啊,我为什么总是沉湎在自己的忧郁寡欢之中,我为什么只能面对现实哀叹忧伤呢?我为什么不能用自己的智慧和力量,来改变眼前落后的面貌呢?
  
  这一天,柯碧舟一直木呆呆地坐在床沿上,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一处,沉思默想着。
  
  天擦黑了,送伯伯去县里又回到家的邵玉蓉,端着一只
  
  杯子,走进屋来,柔声问:
  
  "你咋个了?听阿爸说,你呆痴痴坐了一整天。"
  
  "……"柯碧舟没吭气儿。
  
  "是不是又在想心事了?快莫想你那家庭出身了,喝杯水吧。"说着,邵玉蓉把杯子送到柯碧舟跟前。
  
  平时,柯碧舟总要说声谢谢,再接过杯子。可这次他望也不望邵玉蓉,接过杯子,就喝了一口。他咂咂嘴,才品出味来:
  
  "甜的?你放了糖?"
  
  "不,是蜂蜜。"邵玉蓉温存地一笑说。
  
  柯碧舟疑惑地:"蜂蜜,哪儿来的?"
  
  "自己家里养蜂酿的呗。"
  
  "自家的蜂?"
  
  "这有啥稀奇,"邵玉蓉哧哧地笑着说,"劳动换来蜜甜的生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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