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警察来了

    老阿曼德发现他很喜欢吉卜赛营地的这些人。他喜欢背靠着篱笆坐在那里，看着苏西教吉卜赛女孩子们写字，看着保罗和男孩子们玩儿游戏。
    但是，苏西心事重重。当她看到保罗和男孩子们在一起时，她常常愁眉不展。最后她带着她的问题去找阿曼德。
    “我对我的弟弟很担心。”她像个成年人一样说道，“他的行为一点儿也不像我们家里的人了。他总是和吉卜赛人一起玩儿，他几乎不再接近我和伊夫琳。可我们是他的家人啊。”
    阿曼德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他还是设法安慰苏西。“保罗是个男孩儿嘛。”他说，“所以他自然不想总和女孩子们待在一起。你也不想把他放在女孩子堆儿里吧？”
    可是苏西生气地指着院子的对面。“你瞧瞧！”她喊道，“就连他站的样子都像个吉卜赛人了。”此时保罗正懒散地站在那儿，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看上去像一只小鹳。
    “人们都有不同的休息方式。”阿曼德让她放心，“现在，对我来说，躺下是最好的休息方式。”
    保罗自己还没觉察出姐姐对自己的不满。有一天他对他们说：“如果我是个吉卜赛人该多好啊。我喜欢他们那样的生活方式。我希望春天时能和他们一起离开。”
    阿曼德想办法开导他说：“如果上帝想让你成为一个吉卜赛人，他就会让你成为一个吉卜赛人的。”他还说，“上帝不想让每一个人都四处流浪，住在帐篷里。你也不想长大后一辈子都花在打锡锅上吧？”
    保罗皱着眉，板着脸，用脚尖掘着沙子。看到他那双破烂的鞋被包上了亮亮的铜片，阿曼德笑了。保罗望着他的表情，然后也笑了。“那些男孩儿帮我修了鞋。”他解释道。随后他就跑到了他们中间。
    “你瞧瞧，”苏西说，“他甚至在学怎么用铜去干修理的活儿。
    阿曼德还想对她说点儿什么，但是他的嘴只是张着打哈欠，舌头已经不听使唤了。
    一个警察进了院子。看上去他是一个严厉的警官。他穿着笨重的外套和肥大的斗篷。他的帽子压在他的浓眉上边。
    保罗跟着吉卜赛男孩儿们一溜烟儿地钻进了帐篷。大多数男人走了，剩下的几个人像男孩儿们一样迅速地消失了。就连那些小狗，包括乔乔，也都夹着尾巴，跑到停在院子里的一辆汽车下面去了。
    米勒里从篷车的台阶上站起来，走上前去迎接这个警察。“先生，我给你算算命好吗？”她用最温柔的声音问道，“让我来给你算算命，也许有一个升官的机会在等着你。”
    警察没有理睬她的话。“尼基在这儿吗？”他粗声粗气地问。
    “不在。”米勒里很快答道，“他走了。”
    “去哪儿了？”警察问。
    米勒里耸耸肩说：“他到镇子外面去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警察继续问道，“明天能回来吗？”
    “谁知道呢？”米勒里含糊其词地说，“今天是不在，明天回不回来也没准儿。”
    警察转身大步离去。
    立刻，每个帐篷出口都出现了吉卜赛人的面孔。那些狗也悄悄地从汽车下面出来了。女人们聚集在米勒里周围，男人们和孩子们也很快围过来。
    “他们要逮捕尼基。”其中一个男人猜测道。
    “一定是因为他砍了圣诞树。”保罗说。
    “他们想抓他去当兵。”一个老妇人哭着说，“我想是这样。他们把我的蒂尔多拉抓到军队里去了。从此他就再也不是原来那个样子了。他放弃了流浪生活，在一处房子里住了下来。”
    所有的吉卜赛人都惴惴不安。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就开始收拾东西、拆帐篷。当他们开始收拾佩特罗的东西时，他还满腹牢骚，但当他得知是这个原因的时候，他突然醒悟过来，好像一盆冰水泼在他的脸上。
    “等到其余的男人从餐馆回家后，我们才能离开。”米勒里说。她走到出口处，悄悄向街道望去。
    凯尔西特夫人的孩子们看到这种情况，也警觉起来。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吉卜赛人干活儿这么卖力，这么迅速。
    “你们要离开？”苏西叫道。
    “如果警察来拜访我们，我们总是要离开的。”蒂恩卡说，“如果我们不离开，有人就可能被抓进牢里。”
    米勒里问阿曼德：“你为什么不想和我们一起走呢？”她邀请道，“你和凯尔西特一家人都和我们一起走好吗？普罗旺斯现在晴空万里，鲜花盛开。”
    “我和你们一起走。”保罗含着眼泪喊道，“我想做个吉卜赛人。”
    “不，不！”苏西抓着他的胳膊喊道，“我们不能跟吉卜赛人一起离开。我们必须和妈妈待在一起，我们是她的孩子。
    保罗从她的手中挣脱出来。“我讨厌住在潮湿阴冷的地方。”他说，“如果我是个大人，我就去上班，挣够钱给我们买一所房子。”苏西又抓住他，生气地摇晃着他说：“你总是夸口说如果你是个大人你就会怎么样。”接着她反驳道，“你现在还是个小孩儿，你最好还是想想你现在该做些什么。”
    “我要跟吉卜赛人一起走。”保罗又重复了一遍，并设法从她手中挣脱出来。
    “噢，阿曼德先生，请不要让他走。”苏西恳求道。阿曼德把手轻轻放在保罗的肩膀上，劝他说：“你不能和他们一起走。你必须和你的家人待在一起。”
    “我为什么不能走？”保罗反问道，“我为什么必须待在这儿？”阿曼德两手抱着胳膊，眼睛向下盯着这个红头发的男孩儿说：“你不能走是因为——因为——因为你长着红头发。这就是你不能走的原因。”
    “红头发有什么关系呢？”保罗问。
    “这关系可大了。”阿曼德回答说，“你知道吉卜赛人会把一个红头发的孩子带多远吗？人们会以为他们把你绑架了，警察会把你安置在某个陌生人的家里，把吉卜赛人投入大牢。”
    苏西突然感到眼前情况不妙。“我们现在就没有地方待了。”她说，“你认为我们的新房子会及时准备好吗，阿曼德先生？”
    阿曼德羞愧地低下了头。
    “如果我们能马上搬到那儿，”保罗说，“我就不跟吉卜赛人一起走了，我愿意留下来帮你们搬家。”
    “你带我们去看一下好吗？”苏西向阿曼德乞求说，“那样我就能看看房子是不是快建成了。”
    阿曼德把头放在两手之间。“没有给你们盖什么新房子。”他坦白地说，“这纯粹是一个错误，原来盖房子的人不想让孩子和狗住在里面，你们知道新建的房子是什么样子吗？他们想让房子保持原来那个样子。”
    “没有我们的房子？”苏西尖叫道，“什么都没有？”
    阿曼德不敢看她的眼睛，保罗向吉卜赛人跑去。
    当其余的男人回来后，听说警察突然造访过，都感到人心惶惶。尼基由于被警察找过而更加心慌意乱。
    “今天真倒霉，我把装了一周薪水的钱包给丢了！”他叫道，“我知道我把钱包丢在了笑蛙餐馆。那个老板说，如果找到我的钱包，他会给我送回来。”
    “哼！”阿曼德轻蔑地说，“谁会归还一个装满钱的钱包？早就有人收起来了！”
    佩特罗设法安慰他。“我们可以花我口袋里的钱。”他提议说，“那我们必须一起工作。我可不是头脑发热。”
    带轮子的小房子被挂在一辆汽车的后面，吉卜赛人和他们的狗都坐在座位上，小狗乔乔也叫着想走，因为它在圣诞前夜坐过那辆车，而且当时很愉快。
    “我们给你们留下了一顶帐篷。”尼基喊道。
    “其实，在这个院子里我们差不多还可以待一周。”米勒里补充道，“我们一直在向那些拆楼的人付房租。”
    汽车已经发动起来了，接着就朝着出口慢慢地驶出，吉卜赛人在挥手告别。蒂恩卡给了苏西一个飞吻。小狗乔乔企图跟着车跑，但是阿曼德把它叫了回来。苏西和妈妈、妹妹曾经住过的带轮子的小房子在街道上消失了。
    吉卜赛人走了，院子里除了一顶风吹日晒的帐篷和营火的死灰之外，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可以表明他们曾经在这里住过。
    后来，留下的人注意到院子里少了点儿什么。保罗不见了。他走了。
    “他跟他们走了。”苏西哭着说，“保罗跟吉卜赛人一起走了。”
    伊夫琳开始大哭。“我要保罗。”她哭着说，“我要我的哥哥。”
    “糟了，糟了。”阿曼德嘴里咕哝着，“这可怎么向夫人交代呀！”
    他默默地开始为孩子们准备一顿凉午饭。吉卜赛人在帐篷里留下了一些奶酪和面包，但是似乎没有人觉得饿，就连小狗乔乔似乎也不饿。阿曼德觉得他应该为此事负责。他背对着篱笆坐下，不停地思索着。唉！唉！唉！这全是他的错。是他把孩子们带到吉卜赛人这里来的。当时他只是想设法帮助他们，没想到他竟与这些小家伙们难舍难分了。现在他与他们都走投无路了，可这是他造成的吗？不。他本来可以站起来一走了之。他可以推着他的手推车通过篱笆出口，再也不回来。
    想到这里，他站起来，朝着出口看。令他吃惊的是，他看到一个可怜的小孩儿走了进来。
    “保罗！”他大声喊道，“真的是你吗，保罗？”
    那孩子伤心地点点头。好像他希望他是别的人似的。
    “你离开吉卜赛人回到我们这里，因为我们是你的家人。”苏西高兴地叫道。
    “我没有跟吉卜赛人一起走。”保罗说，“你们总是说我不要夸口我长大了会如何如何，所以我去了海利斯，想找一份工作。”
    “你想在海利斯找工作？”阿曼德吃惊地问。
    “你认识的那个滑稽的流浪汉说他们需要推车的人。”保罗提醒他说。
    “你还太小，不能工作。”苏西说，“你必须像阿曼德先生一样，成了大人才能工作。”
    阿曼德不自在地捻着胡须。
    保罗看着他鞋上的铜制鞋尖儿。“他们所有的人都这么说。”他继续说道，“他们都取笑我，他们找出一辆装满箱子的大手推车，对我说如果我能推动它，我就能得到一份工作。”保罗用手指擦了擦眼睛。“我推啊推，可是我根本推不动，然后他们又都取笑我。”
    阿曼德愤怒了。“他们太坏了！”他大声叫道，“明天早上我要去那儿，把他们全都吊在吊钩上。我要……”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警察又进来了，他心里暗暗吃惊。坏了，坏了，这一定和保罗去海利斯找工作有关。也许他们听到了这些流浪的孩子们的风声，警察要把他们带走。哎呀，这下完了，他们该跟吉卜赛人一起离开才对。
    警察看上去有些疑惑。“院子里不是有吉卜赛人吗？”他问道。
    “他们不得不突然离开。”阿曼德说，“听说他们在诺曼底的一个亲戚病了。”
    “我想那个叫尼基的人也和他们一起离开了。”警察又说道。
    “当然，”阿曼德说，“是他的亲戚病了。”
    警察撅起嘴，摇摇头。“太糟糕了。”他说，“他丢的钱包找到了，就在笑蛙餐馆的桌子下面。太糟糕了！”他从斗篷下面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新的皮夹子来。“里面还有那张彩票中了昨天的奖。太糟糕了！太遗憾了！”
    阿曼德的眼睛一亮。“我来替他保存这个夹子吧。”阿曼德提议道。警察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他用锐利的眼睛看着阿曼德那乱蓬蓬的胡子和破烂的衣服，然后又把钱包塞回他的斗篷里。
    “除了失主之外，我不能把它交给任何人。”警察说道。
    接着他就转身走开了，他边走边摇着脑袋，嘴里咕哝着：“太糟糕了！太糟糕了！”
    阿曼德非常生气。“真是太糟糕了！”他咆哮道，“丢掉这么好的一个新钱夹子真是太倒霉了！”
    “里面还有钱。”苏西说。
    “还有那张幸运的彩票。”保罗补充道。
    “呸！”阿曼德说，“尼基用这么多钱干什么呀？这会让他变坏的。但是谁都不愿意丢钱包，那个钱夹子，男人带着装零钱正合适。”
    “现在我们怎么办呢？”苏西担忧地说，“这周之后我们就没有住的地方了。”
    “妈妈会哭的。”伊夫琳严肃地说。
    “要是我能推车该多好啊。”保罗说，“我这么卖力气。”
    听了保罗的话，一种羞愧的感觉涌上阿曼德的心头。孩子们正用期求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清了清嗓子说：“一切都会好的。”他还安慰他们说：“我要去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我和你们的妈妈应该能挣到足够的钱，在克利希为你们租到那种房子。”
    然后他被自己的大话吓坏了。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无力地倚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