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再洗礼教徒

作者:亨德里克·威廉·房龙 字数:5908 阅读:51 更新时间:2015/02/03

第二十九章 再洗礼教徒


  每代人都有他们自己的怪物。我们有“赤党”。父辈他们有社会主义者。祖辈们有莫利?马圭尔。曾祖辈他们有雅各宾派。三百年以前的祖先并不比现在的好。他们有再洗礼教徒。十六世纪有一本最流行的“世界之书”或编年表,它的名字叫《世界史纲》,作者塞巴斯蒂安是一位肥皂匠,禁酒主义者,生活在乌尔姆城;这本书的出版时间是在一五三四年。塞巴斯蒂安对再洗礼教徒很了解。他同一个再洗礼教徒家庭的女儿结成连理。他和他们的信念不一样,原因在于他是位坚定的自由思想者。不过关于他们,他是这样写的:“他们仅仅教授爱、信仰以及十字架杀身,在一切苦难中都可以持有耐心与谦逊,互相真诚帮助,称兄道弟,还觉得大家能够分享一切。”应该不苟言辞地对他们进行夸奖,可一个世纪以来他们却如同野兽一般被猎取,最血腥时代中的最残酷的处罚强加于他们身上。这似乎是件怪事。不过有个原因,应该理解它,要记往宗教改革的某些事。事实上宗教改革没有解决任何事情。
  宗教改革带给世界的是两个监狱而并非一个,把一本一贯正确的书制造了出来,用以代替某一一贯正确的人,建立了(倒不如说是企图建立)黑袍教士的统治用来代替白袍教士的统治。历经半个世纪的努力与牺牲,仅得到了如此贫乏的成果,这确实令千百万人心都凉了半截。本来他们期望以后可以有一千年的社会稳定与宗教安定,对付迫害与经济奴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改革者本想做一次大的冒险,结果却发生了一件事。他们不小心掉到码头与船的空隙地,拼命地挣扎,以便尽可能露出水面,获得生机。他们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已不再是旧教会的成员,良知又不让他们加入新的信仰。官方觉得他们已不复存在,然而他们依旧活着,依然在呼吸,如果说继续活着与呼吸是他们应尽的责任,他们便希望从愚昧中将邪恶的世界解脱出来。到最后他们活了下来,可是对于是怎样活的就请不要再问了。他们旧的关系被剥夺了,就不得不组成一个新组织,找到新的领导人。可是正常人怎么会去管这群神经错乱的疯子呢?结果,有预知力的鞋匠和抱有幻想以及歇斯底里的接生婆担任了预言家的角色。
  他们祈福、祷告、说胡话,在虔诚信徒的赞美声中开会用的小黑屋的椽木都在不停颤抖,直到村子里的法警来视察这不合适宜的干扰时才罢休。随后,好几个男男女女被捕了,村里的议员们开始进行他们所认为的“调查”。这些人既不出入天主教堂,也不进新教徒的苏格兰教会。所以不得不让他们讲清楚自己是什么人、有什么样的信仰。老实说,那些可怜的议员的处境着实尴尬,原因在于囚犯是一切异教徒中最不幸的,对宗教信仰虔诚。好多受人仰慕的改革者十分世故,只要是可以过上舒服安逸的生活,做些退让妥协也不是不可以的。不过真正的再洗礼教徒却是另外的一类人,他对一切不彻底的措施都心生厌恶。耶稣曾对他的追随者这样说,当遭受敌人殴打的时候,要将另外半边脸也转过去让他打,拿着剑的人必定也会死在剑下。在再洗礼教徒看来,这就代表着绝对的命令,不能运用武力。他们有条不紊不停地小声嘀咕着怎样的环境会让情况有所改变,他们固然反对战争,然而这场战争不同以往,丢几颗炸弹,时不时使用一下,就一回,上帝应该不会介意。毕竟圣令是圣令,不过如此。他们不同意应征,拒绝扛枪。
  在他们由于提倡和平主义而被捕入狱时(他们的敌人就是如此称呼这类实用基督教徒的),他们总是逆来顺受地接受命运,诵读《马太福音》的第三十一章第五十二节,直到用死亡将他们的苦难告终。可是对好战主义的反对不过是他们怪异行为中的一小部分。耶稣教导他们说,上帝王国同凯撒王国相距甚远,彼此不可以也没法融合为一体。非常好,说得清清楚楚。由此,一切好的再洗礼教徒都小心翼翼躲避了国家的公职,不想当官,将别人花在政治上的时间都用来研究《圣经》。耶稣劝告他的信徒不要有失体统地去争吵,再洗礼者宁愿丢掉财产所有权,也不会在法庭上提出异议。还有另外的几点让这些怪人与世隔绝,然而这几个怪异行径的例子却让过着舒适生活的肥胖邻人心生疑心与厌恶,他们常常将“待人宽则人亦待己宽”的好心的教旨与虔诚混为一谈。就算是这样,假若再洗礼教徒可以保护自己不被朋友伤害,也能够同洗礼徒还有别的好多观点不一致的人一样,找到与官方进行调解的方法。不过作为一个教派,人们怀疑他们有很多奇怪的罪行,并且有凭有据。首先,他们认认真真地读《圣经》。当然这不是罪责,可是让我把话说完。
  再洗礼的教徒在研究《圣经》时一点偏见都不带,可要是谁非常喜欢《天启录》,那就相当危险了。就算是到了十五世纪,这本怪书依旧因有一点“虚伪”而受到抵制,不过对容易感情冲动的人来说,这本书相当的受欢迎,流放中的帕特莫斯说的话语,这些被捕的可怜人完全能够理解。当微弱的怒火让他沉浸在当今巴比伦的歇斯底里预言的时候,全部的再洗礼教徒就齐声大呼“阿门”,祈求新天国新大地能够快些到来。软弱的头脑屈服于高度狂热的压力之中,这并非头一回。每次对再洗礼教徒的迫害差不多都伴随着宗教改革疯狂的爆发。男男女女赤裸裸地冲向大街,宣告世界的末日,竭尽全力希望在怪异的牺牲中让上帝的怒火得到平息。老巫婆闪入另外的教派正在举行的仪式,把会议打断,大声地嚎叫着,胡说八道,说魔鬼马上就要来了。这样的苦恼(程度不深)当然一直与我们如影相随。读读日报,你便能看到在俄亥俄州、衣阿华州或者是佛罗里达州的偏僻小村庄内,一个女人用刀将丈夫砍成好几块,因为天使的声音“要她这样”;或者是理智的父亲预见七支号角声,就把妻子和八个孩子杀死了。可是,这是绝不会再有的例外。
  当地警察很容易抓住他们,对国家的生活与安定也不会带来影响。然而一五三四年在风景宜人的小城蒙斯特发生了一件不同往常的事情,依照再洗礼教徒的严格的理论来说,新天国是在那个地方宣布建立的。只要一想起那恐怖的冬春里的一切北欧人便会浑身发抖。这件事中的主人翁是个好看的裁缝,名叫简?比克斯宗。史书上称他为莱顿的约翰,由于约翰是生活在那个勤奋小城上,童年是在脏乱的莱茵河畔度过的。同当年所有的学徒一样,东漂西走,南奔北跑去学习裁缝那一行的要诀。他的读写能力只够时不时玩玩,没接受过正规的教育。好多人对自己社会地位的下贱与知识的匮乏认识得很深刻,有种自卑感,可他没有。他年纪轻轻,漂亮,脸皮又厚,爱慕虚荣。在他离开英国和德国很长时间以后,又回到了家乡,做起服装生意。同时他加入了宗教,开始了不一般的生涯,变成了托马斯?芒泽尔的信徒。芒泽尔是个以做面包为业的人,颇为著名。一五二一年有三个再洗礼的预言家突然在维腾贝格出现,要给路德指出通向拯救的真正的道路,芒泽尔就是其中的一位。他本意很好,可不受赏识,从新教徒城堡中被赶了出来,再也不允许他出现在撒克森尼公爵的管辖范围内。
  到一五三四年,再洗礼教徒已有了许多次失败的经历,因而他们孤注一掷,将一切押在一次大规模的大胆行动上了。威斯特法伦的蒙斯特被他们选中作为最后的尝试点,这倒不足为奇。这个城市的公爵主教弗朗兹?范?沃尔德克是个粗俗鲁莽的醉汉,长年与六个女人公然姘居,十六岁开始就由于生活的糜烂堕落而把全部的正派人物得罪了。城市兴起新教时他作了让步。不过他是个大名鼎鼎的十足大骗子,他的和平条约并未让新教徒产生安全感,但无安全感的生活非常令人难受。所以蒙斯特的居民都鼓足了劲,等待下一次的选举。这给他们带来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城市政权又一次落入了再洗礼教徒的手中,主席是一个名叫伯纳德?尼普多林克的人,白天他是布商,晚上他就是预言家。那个主教看了看新长官,便悄悄离开了。这个时候莱顿的约翰出场了。他来到蒙斯特,以简?马希兹的圣徒的身份自居。马希兹创办了一个教派,被拥立成为圣人。当听说正义事业进行了一次有力的出击之后,约翰便就留下来庆祝胜利,并把原主教在教区里的影响清扫干净。为了斩草除根,教堂被再洗礼教徒变成采石场,为无家可归之人所建的女修道会被没收了,除《圣经》以外的全部书籍都焚烧尽矣。
  还有人,他们将所有不愿意依照再洗礼教徒的仪式再一次进行洗礼的人都赶到主教营地,要么砍头要么溺死,原因在于,他们全部都是异教徙,死了对社会造成不了任何损失。这不过是个序幕而已。而戏剧本身的可怕程度却有增无减。信仰几十种新教旨的上层教士都朝着这个新耶路撒冷涌了进来。在那里他们遇到了一些人,他们觉得自己对虔诚、正直、积极向上的人们很具有号召力,可一旦说到政治与手段便如同孩子般愚昧无知了。在蒙斯特被占领了五个月的这段期间,一切社会与宗教复活的计划、制度与议程都进一步作了尝试,在议会上所有羽翼初成的预言家都炫耀了一次。可是一个到处都是逃犯、瘟疫泛滥以及饥饿的小城显然不是个合适的社会学实验地。相异宗派之间的分歧与争吵将军队首领的努力削弱了。在这紧要时刻,裁缝约翰挺身而出。他辉煌的昙花一现的时刻来到了。在饥肠辘辘的人们与受苦受难的孩子中,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可能的。约翰将他在《旧约》里读到的旧神学政府的形式照搬不误,开始建立起自己的王国。蒙斯特的自由人民被分隔成了以色列的十二个部落,他自己成为了一国之主。
  他本已与预言家尼普多林克的女儿结婚了,如今他又迎娶了一位寡妇、他曾经老师约翰?马希兹的妻子。随后他又想起了索罗门,于是又加了两三个妃子。自此以后一出让人厌恶的滑稽剧开场了。约翰成天坐在商贸区的大卫宝座之上,人们围在他的身边,听宫廷的牧师宣读最新的命令。这突如其来,十分迅猛,由于城市的命运越来越恶化了,人们急切地需要它。不过约翰是个乐观派,对于一纸条令的无上权威性他深信不疑。人们埋怨太过饥饿,约翰于是许诺帮他们解决问题。随后国王陛下签订了一道圣旨,城里的一切财产在富人与穷人之间平分。把街道整改为菜园,一切餐馆都共同享用。到现在为止还算顺利。可是有人说,富人把一部分财富藏起来了。约翰要臣民别太着急。下达第二次法令,谁要是违反任何一条法律便马上被砍头。
  注意,这样的警告并非是随便的恐吓,因为这个皇室裁缝手里一直握着剑与剪刀,常常自己动手行刑。随后到了幻觉时期,人们都沉湎于形形色色的宗教狂热,数以万计的人不分昼夜地挤在商业区,等待着报喜天将吹起号角。然后就是恐怖时期,这位预言家凭借嗜血成性积累起来的勇气,割破了他的一个王后的喉咙。下面就是得到报应的可怕时刻,两个绝望透顶的市民为主教的军队把城门打开了,预言家们被囚禁在铁笼内,在威斯特法伦的所有乡间集市上示众,直到最后被折磨而死。这是个古怪的结尾,可对诸多害怕上帝的朴素灵魂却有着可怕的后果。从此以后,一切再洗礼教徒都受到通缉。在蒙斯特大屠杀中逃过一劫的首领也如同野兔一般被逮捕,就地正法。
  在各个讲坛上,大臣与牧师都对再洗礼教徒进行谴责,恶意诅咒他们的叛逆,他们企图推翻现今的秩序,狼狗都比他们更值得同情。对异教分子的围剿做到这样成功的是很少的。作为一个教派,再洗礼教徒不复存在了。不过有一件怪事,他们的思想留存到现在。被别的教派汲取,融进各种各样的宗教与哲学体系之中,变得让人肃然起敬,现今成为所有人精神与智力遗产的一部分。讲述这件事倒不难,可是要想解释原因却非常困难。再洗礼教徒差不多无一例外的甚至将墨水瓶都看成是没用的奢侈品的阶级。在过去,编撰再洗礼教徒历史的人都将这样一个教派看成是恶毒的宗教激进派。只有在一百年后的今天,我们才开始明白,这些平贱农民和艺术家的思想在把基督教发展成更为理智、宽容的事业中时,他们起到了如何大的作用。不过,思想如同闪电,没有人能知道第二个霹雳会落在哪个地方。当狂风骤雨在锡耶纳的天空迸裂而下之时,蒙斯特的避雷针还有何用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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