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魇(三十四)
红楼梦魇(三十四)
另有一则类似的,也是甲戌本夹批,看来也是畸笏的手笔:宝玉听见秦氏死耗,吐了口血,批"宝玉早已看定可继家务事者,可卿也,今闻死了,大失所望,急火攻心焉得不有此血。为玉一叹!"这条批根据秦氏托梦,强调她是个明智的主妇,但是仍旧荒谬可笑。
显然畸笏与雪芹心目中的删天香楼距离很大。在第十三回,雪芹笔下不过是全部暗写,棠村所谓"不写之写";畸笏却处处代秦氏洗刷。
第十回张友士诊断秦氏的病:"今年一冬是不相干",要能挨过了春分,就有生望了——当然措辞较婉转。此后改写贾瑞,同年"腊月天气"贾瑞冻病了,病了"不上一年,……又腊尽春回,"方才病故。夹叙"这年冬底"林如海病重,接黛玉回扬州。黛玉去后,秦氏死了。第十二回批注贾瑞寄灵铁槛寺,是代秦氏开路(庚本第二七○页,己卯、戚本同),可见死在秦氏前。秦氏的病,显然拖过次年春分,再下年初春方才逝世。既然一年多以前曾经病危,甚至于已经预备后事了,即使一度好转,忽然又传出死讯,也不至于"合家……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最后九个字棠村指出是删天香楼的时候添写的。显然这时候是写秦氏无疾而终,并不预备补写她生过病。只有彻底代她洗刷的畸笏才会主张把她暴卒这一点也隐去。
前面说过,甲戌本第十三回与回前总批之间隔了一段时间;此回有了回前总批后,又隔了更长的一个段落,才重抄下三回,凑成一册四回本。第二次耽搁,该是由于补加秦氏病的问题还是悬案。畸笏无法知道改写上两回是否会影响下两回,所以要等改了第十至十一二回之后再重抄第十四至十六回。拖延到一七六二下半年,他的意见终于被采用,第十回写秦氏得病,第十一回又自凤姐宝玉方面侧写秦氏病重。至于这两回原来的材料,被挤了出来的,我们可以参看第三十四回,宝钗问起宝玉挨打的原因,袭人说出焙茗认为琪官的事是薛蟠吃醋,间接告诉了贾政。宝玉忙拦阻否认。宝钗心里想“难道我就不知道我的哥哥素日恣心纵欲毫无防范的那种心性?当日为一个秦钟,还闹的天翻地覆,自然如今比先更利害了。”书中并没有薛蟠与秦钟的事。第九回入塾,与薛蟠只有间接的接触。同回宝玉第一天上学,“秦钟已早来候着了,贾母正和他说话儿呢。”戚本批注:“此处便写贾母爱秦钟一如其孙,至后文方不突然。”后文并没有贾母秦钟文字。回内同学们疑心宝玉秦钟同性恋爱,“背地里你言我语,诟谇淫秽,布满书房内外,”句下戚本批注:“伏下文阿呆争风一回。”显然第十回原有薛蟠调戏秦钟,可能是金荣从中挑唆,事件扩大,甚至需要贾母庇护秦钟。
此外还删去什么,从第十二回也可以看出些端倪。此回开始,贾瑞来访,就问凤姐:
“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凤姐道:“不知什么缘故。”贾瑞笑道:“别是路上有人绊住了脚了,舍不得回来,也未可知。”
上一回并没提贾琏出门旅行的事,去后也没有交代。显然第十一、十二两回之间不连贯,因为第十、十一两回改写过,原有贾琏因事出京,删去薛蟠秦钟大段文字的时候,连带删掉了。
第十、十一回是作者在世最后几个月内的遗稿,没来得及传观加批,现存的只有一个近白文本第十回有十条夹批(己卯本),没有双行小字批注——新稿的征象。雪芹故后若干年,有人整理一七六○本上半部,抽换一七六○后改写诸回,缺这最后改的两回。不但缺这两回,显然一七六○本的第一册也已经遗失了。
一七六○本第一回应当与X本第一回相同——即甲戌本第一回——因为那是此回定本。但是除甲戌本,各本第一回都是妄删过的早本,楔子缺数百字。一七六○本是十回本,一回遗失,必定整个第一册都遗失了。一向仿佛都以为庚本头十一回在藏家手中散佚,这才拼凑上白文本。其实编集上半部的时候,一七六○本第一至十回已经遗失,如果还存在,也从来没再出现过。当时编者手中完整的只有这白文本——与己卯本的近白文本——这两个本子倒是有新第十、第十一回。
从删批的趋势看来,一七八四年的甲辰本也还没有全删,白文本似乎不会早于一七八○中叶。白文本是编上半部的时候收入庚本的,因此这也就是庚本上半部的年份的上限。根据第二十二回末畸笏丁亥夏附记,上半部不会早于一七六七夏,现在我们知道比一七六七还要晚一二十年。
这白文本原是一回本,有简单的题页:“石头记第×回”,但是已经合钉成十回本。庚本收编第一册、与第二册上拆下来的一回,只撕去第一、第十一回封面,代以回目页,配合一七六○本,不过改用上半部无日期的格式。第一册回目页照抄白文本各回回目,第二册仍旧保留一七六○本原回目页上的回目。
所以庚本除第一册外,回目页上的回目都是一七六○本原有的。庚本的主体似是同一个早本——当然内中极可能含有更早的部份——这本子用“旷”、“嫽嫽”、“姆姆”、“儒海”、“冕璃”,但是屡经抽换,分两次编纂,在一七六○年与一七八○中叶或更晚。回目页上始终用这早本的回目,不过一七六○年制定回目页新格式,也很费了点心思,回目上面没有第几回,只统称第×至×回,因为有的回目尚缺。流传在外的早本太多,因此需要标明定本年月,区别评阅次数。